第四十九章 大婚
第四十九章大婚
“什麼人?!”一聲低喝。
我臉一黑,忙伏低身子趴在瓦上,偷偷抬眼一看。
一個太監清清冷冷,背着手走了過來,慢慢踱到巡邏的侍衛處,也不說話氣勢倒是挺不有來頭的。
一旁的侍衛抬手,拿宮燈一照,忙轉了笑臉,低頭哈腰地說:“原來是李總管。”
李總管……
我一陣恍惚,雖然光線不大,但這音容相貌我是不會認錯的,他是小李子。
原本伺候着我的小李子如今卻成了太監總管,只是少了那份戰戰兢兢,那機靈的笑容淡去了,從而取代的是從容與穩重,像是從來就是這副模樣兒我卻不知。
“皇上吩咐,這幾日多添些人選巡視。”他悄然無聲地朝我的方向勾嘴,似是笑,“秋天刺客還是挺多的。
這人話裏有話。
我氣息屏住了,手腳也很輕,理應察覺不到我。
我原以為我無故遭人劫走,而他又是我的貼身奴才,這一變故后他應會遭不少罪,可如今……
太監總管?
我有些反應不過來,看着宮牆拐彎處又多了幾批侍衛,甚至還有弓箭手……
我狂滴汗,看來想把皇上成功擄出宮還破費功夫。
得!另想法子了。
大婚在即皇宮戒備森嚴比較清冷,而將軍府卻是熱鬧非凡,里裡外外忙得不可開交。其結果是我混入了將軍府。
唉,不得不說。
難怪外頭的人都在討論,說戚將軍的女兒長得如何如何,今兒一看確實水靈。
這小妞發也很柔軟,似水……
我蹲着,撥開瓦片,偷窺之。
一個窈窕背影正端坐着,像是才沐浴完畢,一個奴婢低着頭拿着雪白的帕子把那如瀑布般的長發包了起來,輕輕地擦拭着,“小姐,奴婢給您去拿些香。”
一道清亮的聲音隨即響起,很是悅耳,似乎受過很好的教育,“讓嬤嬤進來,明兒的禮儀我還是有些記不住,勞煩她再給我念一遍。”
應了一聲后,那奴婢合門,朝外頭的人吩咐着什麼。不一會兒一個四五十歲的女人恭恭敬敬的候在門口,而那奴婢便獨自朝南間的一道門走去。
我也運着輕功,悄然尾隨着那名丫鬟。接下來便順理成章了,劈人,換衣裳,易容。
這丫頭的一張臉平凡無奇,極是好弄。整了整衣裳,從小囊里摸出一粒藥丸給她含着,直接把人給抱起,翻上了梁,給綁在上頭。
她這一覺怕是能昏睡個七八天了。
我沿着路重新回了那間房門處,靜立了一會兒深呼口氣,進了屋子轉身從容地關好門。嬤嬤已經在裏頭教着小姐,見我來了微頷首,她繼續低聲說:“宮裏來了人與老爺說,等主子您收拾妥當了,就坐轎子回宮,這會兒來了好些內侍在外頭候着,那轎子好華麗。”
“為何趕夜路。爹爹不是說明早收拾妥當了,宮裏再派人來接么。”
“聽說是皇上的意思。”
那嬌滴滴的美人一笑,也不多說的,只是側身望着我,“咦,香拿來了么?”
“拿來了,馬上就好。”
我轉身,從袖子裏掐了一小截香,捻起香爐的蓋兒,放了進去,一縷青煙升了起來。嬤嬤好奇的過來,伸手扇了一下,笑呵呵道:“這宮裏的東西就是就好,香也的味道也奇特。”
那是……
我獨制的,不僅好聞還有別的用處呢。
我偷躲着,齜牙賊兮兮笑。
“時候不早了,你動作麻利點,別耽誤了主子大事。”
“是。”我揣着那香爐,搬來一小案擱在美女的身後,捋起一縷濕發就着香爐里飄出來的青煙,慢慢地熏着,細心梳理。
銅鏡里,那美人闔着眼,似在享受。
那嬤嬤立馬把肅顏一換,堆着笑望着那美人兒,“主子收拾妥當了,就喚一聲,老奴在外頭候着。”
沒人搭理她。
嬤嬤笑得有些掛不住,怏怏地合門,出去了。
我探着身子,從鏡里偷偷打量着這個女子,柳葉眉,享受的時候眉端舒展,尾梢微上揚,嘴角含着七分笑。
“哎呀……弄疼我了。”
“奴才該死。”我忙鬆了手,梳子卻掉了。
她望着銅鏡撫着髮鬢,拿眼瞪我,“小翠,你以前可不是這麼笨手笨腳的,今兒個是怎麼了?”
美人兒生氣起來,杏眼微大,眼梢卻很柔,嘴角笑得冷,這不自覺中流露的疏遠的神韻怕是不太好模仿。
我早已跪在地上,一副慌慌張張的模樣,“小姐要入宮做皇后了,奴婢惦記你,怕以後再也沒機會伺候小姐了。”
這女子生得美貌,眉宇間也有着女人少有的英姿,若以後打理後宮一定很熟稔,皇上的女人也該擁有魄力。
我暗自琢磨着,低着頭,卻暗自從袖裏摸索着什麼。
她卻一把抓住了我,笑着說:“瞧你……我與爹爹說了,要帶幾個人貼身伺候,宮裏的太監望着就怪不自在的,那些宮女們自然沒有家裏帶來的讓人覺得親近。”
我一臉感激狀,順着她手上攙扶的力道起身,悄聲說:“其實自是不用這般麻煩,小姐也無須為宮裏的事煩憂。”
她低頭微詫異地望着我。
我手一揚,將袖子裏迷粉白茫茫地撒了她一臉。我笑得單純,緩緩吐出詞:“因為……進宮的會是我。”
宮內。
“吉時已到!”一個太監的聲音從外頭傳來。
屋裏一個女子仍舊悠閑地描眉,淡淡的光暈灑在她的身上。
這樣的眉宇……
似柳葉,愁緒漸藏,流露的只有欣喜與有別於其他女人的英氣。抬袖間修長的指輕撫過鬢角,小指微揚。我對着鏡子輕輕描着,食指挑一點兒胭脂輕抹着唇,顏色濃郁紅得喜慶。片刻后泛黃的銅鏡子裏一張很陌生的輪廓便浮現了。
而那個即將成為皇后的人,卻被我藏在將軍府床底下,怕是已經昏迷了。
香是好香,能讓人放鬆警惕。
聞久了還能讓人全身無力,喚不出聲。她的相貌與神韻模仿起來倒是不難,語調有着南方女子的軟糯,但是若要求聲線音質與她十分相似怕是有些難,只是不知韓子川對她熟悉到何種地步。
回想起我昨兒夜襲將軍府並假冒准皇后的那事兒還真讓人有些心有餘悸。我才把這張臉易容好……小李子,不……應該喚他李總管才對,他像是掐准了時間一般便客客氣氣地闖了進來,然後氣定神閑地喚來一批人將我扶入了從宮裏抬來的軟轎內。上轎后卻也沒急着走,倒是停頓了一些工夫,只聽得他和將軍在相互寒磣客套。後來……我依稀記得轎子走的是北門。
“娘娘,萬福。”一道聲音打破了我的思緒。
我回了神,抬眼便看到一宮女手帕一揚朝我拜了拜。
娘娘……
我這還沒受封呢,她喊得倒是挺溜的。
“吉時已到,奴婢伺候娘娘更衣。”
我徐徐的從椅子上起了身,面無表情地由着她們送我凈身,換衣袍……眼前這件冊封用的紅袍子,居然與我以前穿過的貴妃袍一個料子,只是繡的東西不一樣,這件多了鳳還有戲珠的金龍。
我譏笑了一下。
韓子川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原本以為,他對芳華應該是有感情的,可是芳華這會兒病得要死了他都可以不聞不問……而且這麼多年任由芳華一人住在那麼清冷的宅子裏。
而他對我呢,原本以為他是愛我的。可我失憶且遭被人強擄出宮的這些日子,他卻可以過得依舊瀟洒,絲毫沒有派人尋的意思,不尋也就算了,一轉眼工夫便火急火燎地迎娶皇后,真是可笑。
一件又一件繁冗的衣袍壓了過來,幾乎讓我透不過氣來。鳳冠戴在頭上,頭皮都扯得生疼。鏡里那個女人肌膚白若凝脂,唇如朱,在一片明晃晃的紅色中,映得十分喜慶,可卻是我所不熟悉的。
我被人扶着上了鳳輦。那小太監似乎比我還急不可耐,幾乎是逼迫着我上去的。怪了,那將軍的女兒,也沒說不嫁啊。
毛病……
我坐着的地方晃悠了一下,忙撐手扶好了,輦行了。
我掀開簾,朝外頭望了一下。
黃牆紅瓦,清冷的大道,太監們低着頭走路,腳底的聲音很輕。
一入皇宮深似海。
芳華當初在冷宮,一人獨處着該多寂寞啊。我當初怎能讓他一個人留在這兒。宮裏的高牆間一陣陣風吹過,一時間我只覺得心都浸在憂傷里無法自拔,紛亂的往事襲卷而來……
“娘娘。”一聲輕喚。
我不搭理。
“皇後娘娘。”一陣沉穩有力的聲音響過,緊接着我那擱在帘子處的手也被人悄然按住了。我將思緒拉回了,抬眸正對上李總管那張有着若有似無的笑意的臉,“今兒個大喜日子,過了今朝您就是六宮之主了,萬不該露出這種神情。”
提點得好。
我乜斜他一眼,嘴角勾着笑。
過了今朝,你們就該尋不到當今聖上了。
“請帶路吧。”
我被宮女從輦里扶了出來,手輕柔地搭在了李總管舉起的袖子上,他走得畢恭畢敬,頭低垂着。我望着他穩重的表情,一臉的恍惚。
小李子,當初我在長春宮被人襲擊擄出這皇宮,你也出了不少力氣吧。
從伺候長春宮裏的芳華,再到伺候我,然後是成為太監總管伺候當今的皇帝,這可升了不少級。
我輕輕按住了他的袖子,指間收緊。
他詫異地抬頭掃了我一眼,卻有些不大明白地垂下了頭。
當然……
我不會點破,我還有大把的時間可以問韓子川,我相信那個穩穩站在殿上的人能給我一個明確且滿意的答覆。
“娘娘深呼吸,莫緊張。”李總管湊近了輕聲說。
緊張?我這身子是激動得發抖。我得體地微笑,不露痕迹的抑制住內心的波動。
“左拐彎處就是了,按理今兒您大婚,我們這些閹人不能近身攙扶您,娘娘您好走。”小李子彎着腰小聲地說著,往後退了幾步,然後在不遠處站直了,遙遙望着我,一張臉說不上是什麼表情,總之耐人尋思。
我端正儀錶,徐徐仰頭挺身走着,拐彎后眼前一片都明朗了起來,然後便是……樂器齊奏。
地毯很紅上頭紋綉着金鳳,四周除了樂聲外很是安靜,內侍尾隨其後,我微低頭輕挽着冗長的袍子,一步一步登上了石階。
周圍有壓抑的呼吸聲,莊嚴,肅穆。
石階上的身影慢慢顯現,韓子川徐徐地轉身望着我,身形筆直佇立着……他臉上掛着笑,是那種我熟悉的帝王威儀與淡淡的情緒波動,笑卻沒入眼底。
想着他曾在龍榻上對我所做的一切,那在帷帳與喘息下被他所掩藏的真相,我就怒不可遏。
我昂頭死死盯着高高在上的那個人,他嘴角下的意氣奮發與冷漠的眼神讓我的手心都疼痛了起來。
韓子川哪怕你一朝為帝,也不能隻手遮天,我勺嬅定要把你所拖欠的一一討回來。
他警覺的橫我一眼,我臉上早已隱去了所有煞氣,他的視線便漫不經心的從我臉上滑過,然後攜手與我並肩完成着皇室流傳下來的古老禮節。
他高大的身影將我籠罩。
我抬頭悄然望了他一眼,雖然鳳冠上的珠簾遮擋住了大部分視線,可以依舊能清晰地看到他剛毅俊朗的臉上,面無表情,無喜甚至有些不太耐煩。
這是芳華至死都念念不忘,希望託付屍骨的人。
這個人能救芳華……
救我這一生中最為寶貴的人。
我強忍着千萬遍才抑制扣住他的咽喉的衝動。宮內高手這麼多,若在此時動手,我沒有十足的把握能成功挾持他踏出皇宮,只要忍到了夜裏……
殺氣太重得收斂。我深吸一口氣,揚眉,極力平緩下來。許是神經綳得太緊了,也從沒人告訴我這破禮儀要進行整整一日,從這處換到那處,換一個地方后又是沒完沒了的拜起磕頭再拜,我心也不在這上頭,前幾日的奔波讓我都沒怎麼休息,這會兒疲乏極了倦意湧上來,我撐不住了有些昏昏欲睡。
這破儀式居然從清晨一直折騰到了黃昏。
按道理接下來,便是回到大殿接受文武百官地朝拜。
我被人扶着,原本是要坐到皇上的身旁,一時疲乏也顧不得那麼多了,見着有椅子坐了,全身放鬆后可沒料到腳軟,身子一歪,便栽下了。我的屁股撞在金子雕的椅子上,感覺生疼。
皇上詫異地看了我一眼,眼神專註,嘴角微揚似是忍着笑。
我這會兒才坐得端正了些,臉僵硬得很,乜斜一眼,下面拿着一冊書的禮官,他正張嘴高聲念着……聽着像是古文又不知道念的是什麼,只覺得有萬千個蚊子在耳邊嗡嗡一般讓人好不耐煩。
念完之後,下面震天響的“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又有人來扶我了,於是慢悠悠地晃出去,抬頭間才察覺到,天已經有些暗了,高牆之上的整片天呈現的是一片蒙蒙的灰色,讓人心裏頭七上八下,總有些不安也極有壓力。
皇輦停在外頭,奴才們跪趴了一地,青灰色的料子也不打眼,頭垂着,都是一副極虔誠的模樣兒。
皇上被一群人簇擁着走了過去。
我被宮女扶着,停了步子。正瞅着眼,瞧我的那頂轎子怎麼還不來……
皇輦卻停在了我的面前,他的身影遮住了僅有的那道斜陽,陰影籠罩了下來,我的視線中出現了一明晃晃的顏色,紅繩絡着璞玉系在腰間,綉着金龍的袍子格外的耀眼,他伸出了手。
我愣了愣,下意識地抬手輕扶住了他的……其結果是同乘。
輦又被人抬了起來,這比我原本坐着的舒服,墊也很軟。可一人坐着雖是寬敞,如今坐上了兩人難免並肩挨着很近。
遠處的宮牆在緩緩地晃,我們都沒很安靜沒有說話。
他握着我的手一緊,目光投向前方,指卻悄然摩挲着。
我眉一蹙,撇開了頭,覺得很是噁心,卻不能表露出來,胸口只覺得悶得慌,然後便是深深的悲哀。我與這個人共處了許多年,也沒能看透他。
下了輦后我被一嬤嬤扶近了殿,然後面無表情的任由她們伺候我換衣,皇上並沒有跟上來,宮裏這套規矩在我準備着被冊封為貴妃的那段時間就聽人在我耳旁念叨過了。從這個殿到那個殿換什麼袍子,該行幾步,如何叩拜,然後由得換什麼袍子……只是沒想到皇后的冊封還要來得麻煩,從今兒早上到如今上上下下光是凈身,我都已經被折騰得麻木了……別說在衣裳里偷揣什麼毒藥迷藥,這把衣裳脫來換去,什麼東西也藏不住。
看着宮女們把換下來的袍子抖了幾下,瞄了幾眼地上,再小心翼翼地折了起來,我勾嘴輕笑,一早料到了他們會仔細的檢查,所以並沒有把那些小瓶瓶罐罐帶來。再者照我現在的功力,也無需借用那些玩意了。
她們蹲在地上圍着我,仰頭卸着我身上的飾物,動作也分外的麻利,我依舊是不動聲色,垂着眼,不聲不響地穿上她們給我預備的衣物,這次華服如雪,料面看似輕薄附在肌膚上卻出乎意料的暖和。我禁不住眉目舒展,輕微地嘆息一聲。
外面傳來一陣絲竹之聲,還有人低聲唱誦着什麼,好不惱人。
門被推開了。
一群人輕手輕腳的進來了,一些吃被擺了上來,當然還有合巹酒。我移開了眼徐徐走上榻目光很冷地望着他們,轉身正襟危坐。
今天,是我大婚。
可卻是和當今聖上韓子川,若對象是義父,我該會有是怎樣的心情……
想必,不會如此這般淡漠。
也不知道芳華在居處過得怎麼樣,他若知道我走了……會不會惦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