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闖與創

《大公報》的事，李自成一言而決：好！很好！非常好！就這麼辦！金之俊暫時啥都別干，就調過來先干《大公報》。

沒想到，王承恩一下子搔到了李自成的癢處，《大公報》說辦就辦。你別說，做強盜頭子有一樁好處，沒有什麼顧忌。想到什麼，只要覺得好，就捋起袖子幹起來再說。人家不愧是闖王，敢闖敢創！哪像大明朝廷的事兒，什麼都是瞻前顧後，往往等決策形成，黃花菜都涼了。

李自成任命三品官員金之俊出任《大公報》社長，翌日金社長走馬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前來請教李岩。李岩第一時間也就就把王承恩請了過來。

這金之俊約莫四十七八歲年紀，長相甚是儒雅，倒不似電視電影中標準的奸臣模樣。金之俊自然也是認識王承恩的，不過見了王承恩還是有點尷尬。王承恩陪着崇禎自縊，此舉令人不能不肅然起敬。之後種種故事，皆顯得王承恩這個做奴才的忠心一片。所以，作為一個投降派，總覺得有點底氣不足。本來金之俊才高八斗，心氣兒向來是很高的，太監之類壓根不放在他的眼裏。此時見了王承恩，卻是禮節十足：

“在下見過王公公。”

“在下見過金大人。”王承恩心知明末這些官兒大都沒有什麼風骨，當然也不是金之俊這個人特別想當漢奸，只是時勢所迫，少了一些骨氣罷了。說起來這種人本事還是有的，不妨爭取爭取。

當下坐定，便就如何開辦《大公報》商議起來，主角自然只有王承恩來唱。

《大公報》可沒有後世那樣的條件，不可能印刷成四開八開的大版面，那便印刷成16開雜誌式樣，明代的邸報就是這樣的。印刷的技術問題便迎刃而解。

其次就是《大公報》題字，封面的《大公報》三個字總得請人題吧。像後世理所當然都是李自成這樣當權者題字的，不過經金之俊提議，題字這活兒，還是崇禎干比較好。崇禎在大明皇帝裏面，書法只是僅次於成化帝朱見深，字體圓潤飽滿，頗見功力，在後世的字畫界，崇禎的書法可不是一般的珍品。王承恩一看這《大公報》的題字跟後世的《大公報》題字可能也差相彷彿，不禁會心一笑。

圍繞文風體裁問題，報紙必須面對的對象從博學之士到市井之徒，讀者面越廣越好，目標是只要識字就能讀報，故此必須捨棄八股文，而以白話文為主。此外為方便閱讀，標點符號也隆重推出，反正王承恩一說就是夷人報紙就是使用標點符號的，咱報紙就是要便於閱讀，一切有利於閱讀的，便理所當然要推行。李岩在李自成手下混得久了，早已沒有那麼多框框條條，一切皆以實用為要，一看標點符號確是斷句良法，因此一力支持。有了李岩支持，金之俊也不是執拗之人，以金之俊仕明仕大順又仕滿清來看，當然不是什麼迂闊之輩，反而是個見風使舵的人精，他可不會就這些無關宏旨的事兒唱反調。何況這位老兄後來那個“十從十不從”也是白話文的調調，論起白話文來功力要勝過他金之俊又豈是那麼容易！於是，白話文和標點符號，也就順利通過。

說到《大公報》最近的主題，就是宣傳抗清平遼，把文章做足做透。社論之類的自有金之俊親自把關，甚至親自炮製。圍繞這個題目，不妨羅列各種滿清的罪惡證據。關於要不要把崇禎寫給吳三桂的信也發在報上，雖然是李岩提議，金之俊也極力附和，王承恩只好提出須得尊重崇禎意見，如崇禎無此意願，還是不宜發表。

由此說到自願發表原則和稿酬原則。其一是必須自願發表，王承恩不提版權，只提自願發表。其二是凡是在《大公報》發表的作品，無論詩詞歌賦，文章，或者書法繪畫，全部支付稿酬，換個名也可以叫潤筆費。

······

這邊剛議完，那邊方以智又把王承恩拉去了。方以智進入角色倒是挺快的，手雷的進度也不錯，拉火引信的材料問題都得到了很好的解決。幾個有經驗的工匠認為松香固化后太脆，又摻入了其他樹脂。鐵片尾部做成環狀，食指可以伸進去，方便拉火，如此一來，如今的拉火效果更加穩定。只是，該死的！方以智完全沒有考慮保險的問題，王承恩一看，這哪行啊！當時就跟方以智解釋開了什麼叫做保險，讓他將設計略事修改，在夾持鐵片的木條上和鐵片上都鑽一個孔，用銷子插入孔中作為保險，不拔出銷子就無法拉動鐵片，不致走火。加了保險之後，保管和攜帶就會安全得多，否則一不小心敵人沒炸着，反而先傷了自己，這個玩笑可開不得。

方以智心的話咱就是你推出的傀儡，這原來的圖樣還真沒有提這個茬。王承恩連忙笑道：對不起！對不起！咱忘了！心的話，我忘了這是300多年前，要是後世誰不知道保險這事啊，用得着我提嗎！

至於手雷的爆炸威力，明朝的工匠和方以智的智慧都不是蓋的，手雷里填充的不僅有鐵丸，還有鉛子和瓷器碎片，反正只要有殺傷效力的，都試了一遍。結果發現填充瓷器碎片的手雷效果也很不錯。王承恩心想，說不定哪天明朝這幫工匠會製作出預製破片的手雷，嗯，以這幫人的心靈手巧，也不是什麼難事。

王承恩又問了方以智熱氣球的球體部分和酒精噴燈的製作，沒想到勾起了方以智尋根究底的痴迷勁頭。於是王承恩跟他解釋什麼叫浮力，空氣浮力是怎麼來的，浮力如何計算等等，以及熱脹冷縮和熱氣球升空的原理，感覺不把這些吐出來，就甭想離開方府。等王承恩一一說完，方以智當時就五體投地，驚為天人。

出了方府，已是掌燈時分。王承恩拖着疲憊的身體，趕到崇禎處，肩負着請崇禎為《大公報》題字的任務，這趟還得跑。不過如今大順上下對王承恩的態度都出乎意料的好，宮裏宮外一路綠燈。王承恩心想，咱這份待遇，跟投降派差不多了。事實上，大順高層還真把王承恩看作了半個自己人，《平遼公債》和《大公報》的主意都是王承恩主動獻策，李自成們的自我感覺又十分良好，以為天下無人不欲投在自己門下。因此王承恩的行動愈來愈自由，監視愈來愈寬鬆，雖然沒有到取消的程度，也就是做做樣子而已。

正好崇禎這裏坤興公主也在，三個穿越客終於聚首。一通熱烈，無須細表。

崇禎聽王承恩如此這般地把《大公報》籌備的事兒介紹了一遍，大是感慨了一通。

想一想若是擱在大明朝的朝堂上，不知道《大公報》這種舉措會被那幫言官說得如何不堪，必定又是議來議去議而不決。這回是真真切切地羨慕李自成，牛啊!做一個土匪頭子真他媽爽！什麼是執行力，這就是執行力！

若是在大明朝的朝廷，沒個倆仨月，這事還形不成具體章程。內閣先議，議來議去，等擬好條陳，好！言官跳出來了。不管是什麼好建議好方略，總有一介為反對而反對的言官，考據經典，把你的方略說得一無是處，甚至弄得不好扣你一個大帽子——說你違背祖宗法度那是輕的，說你大逆不道也是常事。崇禎那時候就往往為此氣得吐血而毫無辦法，崇禎沒轍的時候便只好換首輔，結果換了首輔照樣不好使，甚至新的首輔更難得順心逐意。想想要是自己提出辦一個前所未有的《大公報》，一年兩年能辦成就燒高香了。

崇禎想起後世的庄則棟，這位體育界一時風頭無兩的仁兄，龔大明是大為佩服的。庄則棟的自傳《闖與創》自己視為珍藏。回顧n多年以來中國乒乓球雄霸世界乒壇的歷史，不能不說當年庄氏闖創的精神一直是中國乒乓球隊的法寶。在其他運動員還是左推右攻遠台相持的情況下，庄則棟率先打起了中近台兩面攻，一舉取得男單“三連冠”。所以後來，中國乒乓球技術不斷推陳出新，比如，正面這膠反面那膠，削球反攻，直板橫拉，等等，若是沒有庄氏闖創精神在前，後續究竟如何，實是難說得很。

如今，大順的闖創精神也很令人佩服，不愧是闖王啊！

要說李自成的“山寨精神”，和後世的“山寨精神”比起來，除了具有共同特徵——不勞而獲，差距只能用一個詞來形容——雲泥之別！李自成的“山寨精神”富含“闖與創”，後世的“山寨精神”則僅有“冒與仿”。

對王承恩這樣屁顛顛地為李賊跑路還不打緊，還沒有原則地為其出謀劃策，甚至擴散“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公主很生氣！兩三句話不對，就說王承恩是典型的“右傾投降主義”，言語之中謂：做一幫匪徒的幫凶與自己打家劫舍本質上沒有什麼不同。王承恩一看公主斷了左臂，也不能跟她生什麼氣，心想你一個半大孩子，口口聲聲就是一副“左傾冒險主義”的口吻，咱不跟你女流兼小屁孩一般見識。

崇禎一看兩人，一個右傾，一個左傾，想不到自己周圍也有“兩條路線的鬥爭”。

崇禎一看這裁判工作沒法做。兩人都不是一時半時可以說服的。便說道：

“喂，我說兩位，都什麼時候了，這時候咱們須得同心協力，咱們還是先求同存異吧！依我看，李自成這樣倒行逆施，以後還不知道會出一些什麼兮兮，不知道是不是如歷史上要把陳演一介權貴斬首，我記得一斬就是六十多人。所以咱該給李自成出的主意也出了，該幫他也幫了，我們就幫到這個程度，到此為止。下面就是如何來幫我們自己了。總之，正如王承恩判斷，李自成絕無坐穩天下的水平和能力，我們幫到這一步，已經仁至義盡，情況相信也會比歷史上略好一些，李自成應該不至於瞬間崩潰。我這些日子思來想去，我們三個人必須儘快南下，趕往南京。公主得先行一步，不管是採用裝瘋賣傻還是鬧着要出家的辦法，七天之內爭取混出去，出去之後在天津和山東做些準備，能夠準備到什麼地步就什麼地步。這邊阿波羅計劃也要儘快進行，爭取在禪讓大典前後起飛。王承恩要在京城聯絡一些忠義之士，可以在李自成大順這邊安插一些我們的人。我這麼提議，兩位不知道有沒有意見？”

公主回答道：“我同意。阿波羅計劃我幫不上忙，倒是我自己要想個妥善的脫身之計。”

王承恩更沒有什麼問題，自然贊同。

崇禎一看亮了黃牌之後，兩人不再吵吵，便繼續說：“看現在情況，李自成真是什麼都敢幹。我們大明朝三年做不成的想法他一句話就幹起來了，這個我們得好好利用一下。剛才王承恩說《大公報》馬上要發行，現在京城謠言滿天飛，我尋思大多數人會把李自成開的‘平遼公債’憑條當作廢紙，即使不當作廢紙也好不了多少。趁着公債的價格很低，我們不妨做做文章。”

說到這裏，停了下來，王承恩和公主兩個人的都不禁心裏一動，公主忙問：

“什麼文章？”

崇禎接著說：

“我這些日想了很多問題，比如說如何評價古往今來的帝王。如今看來，真正雄才偉略的皇帝我以為應該首推漢武帝。為什麼？你們都知道，後世有所謂‘一等企業做標準’，其實皇帝也是如此。秦始皇只是立下了‘皇帝’的標準，但漢武帝創立了‘罷黜百家，獨尊儒術’、‘鹽鐵專賣’，兩項標準，一個是政治的，一個是經濟的，立兩千年中國政治文化經濟的基本原則，直到後世，‘一個主義’和‘國營壟斷’始終便是中國國情。此外，漢武帝還一舉奠定‘犯強漢者，雖遠必誅’的強勢。所以，無論政治經濟和軍事，漢武帝敢闖，敢創新，是真正的帝王標準創立者，後世無論唐太宗還是宋明皇帝，不過在此基礎上修修補補，實不足為後世垂範。”

“我講到這裏，是不是有點跑題？不！毛大人說過‘我們要敢於打破一個舊世界，善於建設一個新社會’，不破不立，象李自成這樣一句話就可以把一份報紙辦起來，是明朝朝堂之上想都不要想的。因此，王承恩你要再給李自成出個主意，開辦公債交易所，我估計李自成也會照辦。這個公債交易所，現在辦了，闖出一條路來，將來我們大明朝統一中國，再發債券、辦報紙、搞債券交易所就順理成章，少了許多阻力。”

公主搶着說：“哦，賣糕的！太好了！我們還能低進高出，趁謠言肆虐的時候低價買進，報紙推出之後高價賣出，大賺一筆。”

王承恩心道，敢情咱們忽悠他李自成在前邊“闖與創”，就是把他當作一個擋箭牌啊！更有公主這妮子，還想抄他李自成的底！這父女倆，什麼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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