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尾聲
第三十八章尾聲
春天的生命又悄悄地步入紛雜的人間,當它用那溫暖的大手推開大自然的門扉時,那赤裸裸的萬物還在料峭的寒風中顫抖,變成了濃霧般的細雨將四周的景物都裹上了模糊渾沌的外衣,濃濃的霧靄掩藏了山林,把低處的山腳也籠罩起來,那大自然鮮活的生命,順着山谷一直爬上了林邑城遠山的頂端。
早已習慣和諸葛梅一起生活的張菁,感覺到諸葛媽媽很愛她,卻不知道諸葛梅更愛的是母親留給她的財產,黃麗的一切包括女兒、財產,職位早都是諸葛梅的了。
她盡心竭力地呵愛張菁,比對自己的兒子還要好。雖然她想不明白黃麗為什麼自殺,卻同情張菁身世的凄慘;多個漂亮有錢的女兒,好好待她,將來也許會成為兒媳婦......就不用擔心肥水流進外人田了;她想得很多,很精明。
認張菁做女兒,雖然多了一份辛苦與勞累,卻得到了張菁的親昵和愛戴,也得到了社會的肯定與褒獎;一舉多得的好處還體現在鞏固她的職位上,什麼“巾幗標兵”、“建功立業好乾部”等等,總之,該得到的好處諸葛梅全得到了。
清明時節淫雨霏霏,空氣里都瀰漫著哀傷的意味;諸葛梅親自駕車帶着張菁為母親和姥姥掃墓敬香,她們又被礦石尾沙鋪就的銀帶似的蜿蜒曲折的公路牽着走向大山深處,去憑弔祭奠至愛親人。
南嶺山脈長長的峽谷里溪水潺潺,山林黛綠,鳥兒悲啾;成片成片的竹林鑽入雲天霧海,隨着風聲水語搖曳着生命的低吟,卻再也不能將黃麗記憶的閘門開啟,再也喚不醒逝去的悲凄亡靈,--她已經長眠於家鄉的芳草地,長眠於母親的懷抱里,與那家鄉的大山融為一體了......
剛才還是春日載陽有鳴倉庚的好天氣,轉瞬間,山谷里便瀰漫著悠悠的霧氣,只一會兒,那霧靄便像棉花團似的從遠方滾滾而來;爬過山丘,越過樹梢,向四周瀰漫開去;張菁感覺自己恍若是走在迷朦的霧夢裏,那霧氣似流動的漿液,飄浮着她惆悵的心緒和思念,將她帶到後山腰姥姥和母親的墳塋前。
兩座長方形的墳頭,殘雪已經消褪,露出了黑褐色的泥土和凄然的枯枝敗草;墓穴四周的水溝里雜生着高矮不一的蒺藜和苦艾蒿,一些毫無教養的藤蔓植物肆意在墳頭上攀爬,凄涼里透着慘淡的陰綠。
墓草葉片上那些剛生出嫩綠的幼芽兒上集聚着濃重的水氣,滴着凄淚,落入泥土,滲入墳塋,被料峭的寒風帶入墳塋旁那棵滿身傷疤皺着臉的杏樹下。杏樹傘骨似的枝條上綻發了稀疏嫩綠的葉片,綻開了粉紅色的小花朵,還有不少羞澀的花蕾。
離它不遠的地方,黃麗的墳冢右旁,長出了一棵半米來高的小杏樹與它遙相對望,像孩子在深情地望着媽媽,---它清瘦清瘦,青澀的身體剛長出枝椏,枝椏上點綴着柔弱的澀綠。
風,時而輕輕,時而凜冽;料峭春寒,凄凄清明,萋萋墓草搖曳,欣欣樹葉沙沙;像是大自然在搖頭哀嘆那裏的春天遲來了。陵墓上面,一種由熱氣所形成的蜃樓,顫動着,漂流着。蒺藜的尖銳的綠刺,沖開死去了的、去年的莖,掙扎着向太陽伸去。
過了一會兒,天空終於慢慢變得湛藍澄明,現出許多柔軟帶有金邊、棉花團般蓬鬆的雲朵;從雲的裂縫中,從那襯着太陽的邊緣上,陽光宛如寬闊的扇子將自己斜斜地折射下來,偏灑在黃麗和母親的陵墓上;偏灑在那棵高大的杏樹漸綠的枝葉和青澀的嫩果上。
那棵小杏樹,儼然一位美人,年少青澀,婀娜羞怯,搖搖曳曳,風情旖旎。春寒料峭,夏日炙烤;秋風蕭殺,冬寒凜冽。
那可怕的夜晚,只看見黑暗和恐懼,除了撒野怒號的凄風以外,什麼也看不到,聽不見,頂糟糕的是凄風苦雨時常結伴而行,它那幼小的生命能扛得住嗎?還好,愁雲怨雨之中,縱然隱有千萬鬼魂作怪,它也並不孤單,那棵年邁的杏樹依然樹冠茂密,用自己豐滿的羽翼在時刻庇佑着她。
--它們多像我和母親、姥姥,生死不離,相依為命啊!
墳冢旁,張菁潸然掬淚,陷入沉思:怎樣才能不蹈母親和姥姥命運的覆轍?
“媽,姥姥,將來我也要回到這裏,永遠陪伴您們。”她情不自禁呢喃。
“不!孩子,你這是說的什麼話?你永遠不要回到這荒寂野地窮鄉僻壤,你是新生的杏樹有更廣袤的天地任由你搏擊翱翔,去吧!”她感覺有一個蒼老的聲音在耳畔久久回蕩,“你要去找尋更繁茂的杏園,在那裏生根,發芽,開花,結果……”那聲音吸引着她的靈魂升上碧藍的天空,心智化為精靈之火。
--站在親人的墳頭彷彿是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張菁默默地沉思着,謹慎地抉擇着,彷彿聽見母親在說:“孩子啊!知人者智,自知者明;篤志勤勉,你要自愛自立自強,千萬不能步我的後塵,孩子啊,你能走出人生青澀的迷惘嗎……?”
“人能責己,立覺風平浪靜,海闊天空;人若責人,頓感愁雲慘霧,荊天棘地;人生無坦途,良心常拂拭;鏡明,方可心照物,心明,才可察理正行;貪念萬惡首,罪欲不可添啊!”她記起了書中看到的錦言。
張菁神情肅然,淚流滿面。
親人悲慘的人生經歷和對生命的思考給了她深深的啟迪,積鬱憂忡的她心情豁然開朗起來,她彷彿感到在那片靜謐的曠野上,褐色的土地滿眼新綠,一會兒比一會兒新鮮,使她覺得彷彿希望之神曾經在夜裏打這裏經過,在草葉上留下了更加明亮的足跡,花兒從葉簇中探出頭來,霧靄正在為她默默祝福,彷彿感到那晶瑩的露珠正滋潤着自己的心田,自己那青澀的心房上到處是生機勃發的綠,這幅美妙的圖畫抹去了她心靈上的創傷,給了她由衷的快慰。
“媽,姥姥,您們放心吧!”她的眼裏流出的不再是凄然的淚花,擦乾淨淚痕,跪別母親和姥姥,迎着陽光走去。
--帶着對生命科學的審視和探究,愛着、思考着走進那生命的陽光里;她的智慧,她的人生,她的命運,全都包含在睿智的“守望”和“希冀”里,青澀迷惘的張菁靈魂陡然間復活了!
--張菁對一切都產生了無限的愛!漆黑、茫然、出神的眼睛裏有一種力量,它抽象玄奧至極卻又無比的深邃,那美好的大自然;那充滿誘惑的人生;那賦予頑強生命的所有精靈,不也在邁着堅實、染血的步伐毅然前行嗎?
表象的人性,往往掩蓋了本性的人慾;索取的歷程,猶如杏樹苦澀的青果,酸,澀,苦,甜五味雜陳。荒冢枯骨是死了的表象,然而她覺着是生的初始,摒棄了雜念和貪慾,--所有的希望都可以築構在荒冢廢墟之上了。
轉日回城,張菁離家出走了,只留下一張紙條:
乾媽……我去了,去找尋心海里那希冀的杏園……,不要找我,不要……,世界好好大啊!真的需要我用心去旅行。
此後,人們每天都會看見一個女人佇立在郴江河畔望着幽遠的河道沉思,她--就是諸葛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