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比山還要沉重
你，仍在猶豫什麼……
…………
“我還在猶豫什麼？”任博緊皺了眉頭，面露沉思，隨即又抬起頭，看向正坐在身邊的人。
“沒錯，你在猶豫什麼呢？兄弟。”緩緩吐出一口煙圈，體格壯實的矮人梭林?俄肯霞爾德問道。
任博慢慢搖搖頭，說道：“我也不知道……也許，是害怕吧？也許……”
“害怕因為‘失卻之陣’的力量而失去最寶貴的記憶？”梭林頗為反常的表現出一種咄咄逼人的氣勢，雖然他並沒有對任博做出任何逼迫的架勢，可任博卻莫名的感到一股龐大的壓力撲面而至，便側首不再看他。
拿着木製的煙斗，深深地吸了一口，梭林似是悠然的昂首望天，良久，才開口道：“從那天以後，我們的訣別有多久了呢？”
“快五個月了吧。”任博下意識的接口道。
“都快五個月了……”梭林目露恍然，本想將煙斗遞到嘴邊的手也不由暫停了下來，說道：“奇魯，我很高興，你還是如同那天，我最後一段記憶里的一樣，該怎麼說呢？善良，而又軟弱，堅定，而又迷茫，直到今天，仍然是這樣。”
“你是在誇獎我還是批評我？”任博有些哭笑不得的道，同時，他也知道，梭林對他說這些話絕不會單單隻是發表一點自己的感想。
“你自己認為呢？”梭林反問道。
見任博久久無語，他才又繼續說道：“當初，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剛多爾夫會把你塞進我們的隊伍里，一個人類，既不強壯，也不敏捷，要論身手，或許連我們中的任一人都打不過吧，在整個隊伍里，反而更像是一個大大的包袱，只會拖我們的後腿，所以，我就在想――是你腦子傻了呢還是巫師的腦子傻了。”說罷，他呵呵的笑了起來。
“你那只是偏見，實際上我可是無時無刻都在變強，無論是身體素質或是劍術武技，從一個什麼也不會的冒牌‘見習遊俠’，一直成長到可以殺死獸人之王，為你報仇。”任博接過他的話頭笑道，可他的內心反而變得沉痛，那一段沉寂了許久的回憶，終於在他們有意無意的玩笑話里，再度浮出了腦海，不停地碰觸他那根最敏感的神經。
哈哈笑着，梭林直笑得渾身打顫，半晌，他狠狠扯了一把長長的鬍鬚，用疼痛來刺激自己方才止住笑意，用一種自嘲的口氣說道：“是啊，走到半路上，我才終於明白過來，全部都是我的一己之見，對人類的偏見，認為人類統統都是打仗只知道靠人數來取勝的懦夫，我們矮人從來沒真正信任過人類，更不用說將人類當做朋友來對待的了。直到一同在迷霧山的積雪裏逃亡過之後，我才發覺，奇魯克里斯，你這個人類，似乎和其他人確實有點不同。”
“哪點不同呢？”任博問道。
“雖然懦弱，但還不乏勇氣，至少丟下戰友獨自逃跑，而且還有膽子挑戰獸人的頭子，光這一點，就值得我們矮人矚目了。”梭林半開玩笑的回答道。
任博捂着額頭苦笑道：“我發現你對我的評價里總是不斷出現‘懦弱’、‘軟弱’之類的詞眼，原來我在你的印象里就是這樣嗎？”
“一個連自己的未來都無法確定，做事總是瞻前顧後，連區區一個哥布林都不願意殺掉的人類，還敢說自己不是軟弱嗎？”梭林撇撇嘴，用事實強有力的反駁道：“不過……”隨即話鋒一轉，“我認為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就是認識了你，這個軟弱的人類，讓我這苟延殘喘了一百九十多年的生命，終於在最後的幾個月裏開始散發出最奪目的光彩。只因為你，我才最終認識到了活着的意義，自己是為了什麼而活着。”
任博抿了抿髮乾的嘴唇，靜靜地聽着梭林的訴說。
“矮人沒有朋友，從我們為了一顆不知所謂的寶石謀殺了辛格爾開始，我們便再沒有與外界發生太多的聯繫，我們不再信任任何外人，也沒有任何外人值得我們信任。無數的歲月里，我們默默的勞作在幽深的山洞中，默默的聆聽着鐵器敲擊在岩石上發出的叮噹聲，默默的品嘗自己釀出的美酒，一覺睡到天亮，然後，繼續將頭一天延續下去……”梭林略顯惆悵的說著：“沒有人願意陪在我們身旁，願意分享我們的快樂，願意將自己的快樂與我們分享。山裏的矮人是孤獨的，永遠沒有朋友。”
“直到你們出現。”
“你，還有畢爾博。”
梭林慢慢的吸了一下煙嘴，說道：“說實話，我到死也沒後悔和你們認識，善良的畢爾博，以及善良的你……尤其是你，我永遠不會忘記。”
“當所有人都與我們為敵，當我們陷入了必死的絕境，即使畢爾博的所作所為全是為了消弭即將到來的危機，從而拯救我們，可是，到頭來，只有你，奇魯克里斯?博?任，一直留在我們身邊，與我們一同面對那足以將我們輕易輾壓殆盡的敵人――數千年，還是上萬年了？你是第一個，也只唯一一個願意和我們矮人一起迎戰強敵，願意將後背交給我們，與我們一起同生共死的外族，從那時起，儘管誰也沒說出口，可是，你已經得到了我們的認可，我們的信任，還有我們的接受。”他一把扶住任博的肩膀，目不轉睛的，無比鄭重的看着任博，“所以，你與畢爾博不同――畢爾博是我們的朋友，我們歡迎他的光臨，以隆重的儀式接待他；而你，我們只會迎接你，迎接你回家，你是我們的兄弟……”
說到這裏，他的眼中早已隱隱閃爍晶光。
任博地垂下頭，不知為什麼，他突然覺得，自己不敢去看梭林的眼睛，他怕自己的內心被一眼望穿。
“別因為我而自責，我從來都沒怪過你。”梭林放開了搭在他肩上的手，擦了擦眼角，“你的腳步，並不會因為我的死而停止，相反，你的道路才剛剛起頭，就像那個楊碩說的，你不應該留在這兒，你肩負的東西，遠遠比我們想像的要重得多。”
“正因為你的出現，我才漸漸明白，我所要尋找的，其實並不僅僅只是一枚寶石。是的，阿肯寶石對我們所有矮人來說非常重要，他是我們一族珠寶雕琢工藝極致的象徵，是我們無與倫比的至寶，為了奪回它，我們可以毫不猶豫的捨棄自己的生命。它，真的太重要了。”梭林?俄肯霞爾德喃喃說著：“但是，與它相比，確實，還有一樣東西，還有一樣比它更加重要的東西，更加值得我們去爭取，去為之犧牲。在無盡的黑夜中，即使只是一點渺小的火星，都可以成為照亮我們前進步伐的明亮，而我，也終於用它找到了屬於我的至寶。”
“奇魯，兄弟，對我們來說，這是比阿肯寶石更要得多的至寶。每一個人，不管是矮人，還是精靈、人類，或者那個哥布林，我們都擁有那樣至寶，只是有人選擇了接受，而有人則選擇了躲開。”
任博緩緩仰首，看着他，聽着他的話。
“是的，它太沉重了，在承載着比阿肯寶石還要寶貴的價值的同時，想要拿起它也需要更大的勇氣……”
“既然這樣，那你為什麼會選擇拿起它呢？”任博笑了起來。
“如果不拿起它，那我還是一個矮人嗎？”梭林回答道。
兩人靜靜的相視，然後一同開懷而笑。
然後，梭林微微垂首，沉默了下來，良久，良久……“還有什麼是值得猶豫的呢？拾起屬於我們自己的東西，需要猶豫嗎？”他輕聲道，摘下了含在嘴裏的煙斗，握在掌心，抬首，看向任博。同樣，任博也看着他。
啪！
清脆的聲音，在煙斗折斷的一瞬間響起。
而後，梭林又將被自己親手摺斷的煙斗斷口拼在一塊，遞向任博。
雖然仍有些不解，但任博還是接過了煙斗，再看時，原本斷折的煙斗卻已經恢復了原狀，唯一的不同，只有斷口處那一道明顯的接痕。
“勇於面對，敢於承擔，不正是這些我們賴以為榮的驕傲，一直支持着我們追尋着那哪怕再遙遠的希望嗎？”梭林開心的笑着。
“拿着它，就像掌握住了那一絲希望。”
…………
一隻手，柔和，卻堅定地拉住了他僅存的左手，將他扶起。
“從前，聽過這樣一句話：要想得到什麼，就必須付出同等的代價，所以，我想，得到與付出，總是平等的吧……”
楊碩抬起頭，看向那個將自己扶起來的人，那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年輕人，正微笑的看着自己，也看着大家。
“雖然從小就隱約有着這樣的意識，幫父母、幫鄰居做些小事，然後大家一高興，就獎勵一顆糖果。可直到慢慢長大，學到了許許多多的知識，才逐漸認識到，我們所得到的東西，原來都是靠不斷的付出換來的。”
所有的人，陳靖仇，拓跋玉兒，陳輔，於小雪，楊碩，還有宇文拓，不約而同的安靜了下來，安靜得似乎連心跳都聽不見了。
“就像農民們，在一年一度的金秋時節，他們得到了‘收穫’，正是因為他們付出了‘精力’，還有‘時間’，它們都是成正比的。”
“就像桓遠之和慕容詩，也許當時我沒能理解得起他們對我說的那些話，不過，現在，我都懂了……為了最終的‘得到’，他們不惜以身如失卻之陣，穿越千年時光回到戰國，儘管最後付出的代價沉痛得誰都無法接受，可是終究，他們各自都‘得到’了。”
沉寂了片刻。
“就像……壺中仙。”
“他明明可以安坐泰山，靜觀人類與妖魔兩敗俱傷；明明可以坐看七國雄峻爭鬥，待其奄奄一息；明明可以使用黑火的力量消滅一切試圖反抗他的勢力，讓他們灰飛煙滅……明明，他有很多很多的時間，也有很多很多的機會……”
“他被背叛了，是啊，整個世界，都背叛了他……但是，到最後，也是他，引導秦國統一了神州大地，結束了數百年的亂世，指導着後輩消滅了黑火，使西方魔界的滲透計劃破滅，犀衍、姬良等輩依照着他的遺志，最終創建了人與妖和諧相處的雲中世界。”
“沒人懂他，他們不屑於懂他，也根本不願去懂他。”
“只是，現在，忽然，我覺得，自己似乎有些懂了……”
“那個人與妖平等和諧的社會，已經不再是他的夢想，或許，應該說，不再止是他的夢想。”
就彷彿只有他一個人一樣，自言自語般，他輕聲呢喃着，手中握着梭林的煙斗，緊緊的，緊緊的。
“終於，我明白了。”
“當夢想在心中升華，我們的生命便被深深的銘刻上了一劃重重的宿命，無論陣營，無論目的，也無論善惡……哪怕再沉重，沉重如山，也不會選擇逃避……”
“每個人，都有他們必須承擔的東西。”
任博微笑着，俯下身，在滿月的額頭輕輕一吻。
“如果有可能，我希望，忘記的，能夠是你們……”
奧露哈，滿月……也許，還有你，那個連我也認不清的女孩……
然後，他頭也不回的，一步，又一步。
世外悠悠隔人間，
不忍凄凄亂世煙……
…………
來，滿月，爸爸帶你回家……
…………
寫了很久，才最終寫出了這章。
臨到終了，卻發現，原來，連自己都不願意寫這一章。可是，最後，又不得不寫。
只因為，它是終章，有頭，也就必須有尾。
於是，終於完了，某長長的舒了口氣。
第三卷的尾聲，同樣會在幾天後上傳，再然後，就是第四卷了，只希望，第四卷不用再像這一卷一樣，想寫卻寫不出，不想寫反而文思泉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