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家庭
第二十四章家庭
談笑回到陸家已經十一點了,平常這個時候,老兩口兒早就睡下了。可是今天,屋裏燈火通明,陸爸爸和陸媽媽都在等她。尤其是陸媽媽,一臉想說什麼的樣子。
談笑說:“媽,我買好酒了,明天咱們一起去陸楓的部隊吧。”
陸爸爸平時一定會唱唱反調,可是今天他一聲不吭,只是不停地瞅陸媽媽。
陸媽媽叫住談笑,“笑笑,嗯,今天……今天你爸爸來了。”
陸楓已經悄悄地把談笑家裏的情況告訴了父母,也告訴他們談笑比較敏感,如果她不提,大家就當不知道好了。陸媽媽平時雖然和談笑總是磕磕絆絆,但是愛屋及烏,看到兒子和談笑小兩口兒處得好,心裏已經把她當自家人看了。何況他們家還和別家不一樣,兒子長年累月不在身邊,雖然談笑不常來,卻比兒子來得勤快,日子久了,老頭老太太早就把她當成自己的孩子看待了。
陸家最大的特點就是護犢子,自己怎麼打罵都行,外人卻不能動半分毫『毛』。如今,這一點已經完全用在談笑身上。老頭老太太不清楚談笑知道她父親不告而來會有什麼反應,卻擔心自己的接待會讓她不開心。忐忑之下聊了一個晚上該不該告訴談笑,應該怎樣告訴談笑,不知不覺已經接近午夜。
談笑想裝成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卻無論如何也裝不出來。她低着頭走過去,坐在沙發上不吭聲。
大家突然尷尬起來。老頭老太太面面相覷,忽然發現推演了那麼久的方案似乎都不行!談笑等了一會兒,見無人說話,抬頭看見老太太偌大的年紀竟然兩頰緋紅,一臉的難為。老頭疲勞的臉上皺紋又多又深,卻難掩眼中的關切,心裏不由得一暖,輕聲說:“我看見了。你們送他們出來地時候我看見了。後來有朋友找我,就又出去了。”
兩位老人互相看了一眼,心裏同時松下來,又提了上去。陸媽媽說:“你爸爸來,主要是過來看看。終歸是親家嘛!他也知道有些地方很難得到你的原諒。但是,你畢竟是他的骨肉……唉!”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同為女人,她能理解談笑母親的不甘和怨恨。但是,怎麼說也不能勸人家父女不和吧!旁人也有旁人的難處。只是可憐談笑,這麼多年自己一個人在外面漂着,苦啊!
陸媽媽說的話不多,心思卻想了很遠,一聲嘆氣。眼睛已經霧蒙蒙的要哭了。
談笑反倒笑了,“嗯,我曉得。怎麼著他也是我的父親。打斷骨頭連着筋,就算把我燒成灰,灰里還有他一半地基因。我就是不太想見他。畢竟,我媽走得太突然。他又……現在很幸福,我也沒必要摻和人家,您說是不是?”
陸媽媽不知道談笑是什麼意思。看看老頭。老頭眉頭深鎖,卻微微點頭。她只好說:“反正只要你能想開就好,過去的事兒就讓它過去吧。你還年輕,還是要向前看。”
談笑點點頭,“嗯,我知道了。媽爸,沒事兒的。時候不早了,你們早點兒睡吧。明天還要早起呢。”
二老點頭,猶豫地看了看談笑,欲言又止,上樓去了。
談笑坐在沙發里,微微閉上眼睛,空氣里有股檀香的味道。她記得小時候媽媽說這世上是有因果的,陸家無人燃香供佛,是誰帶來的味道?
第二天一早。談笑開車帶着陸媽媽還有陸爸爸一同上路。老頭死活要跟着一起去。說是看兒子,但是在路上卻老是控制老太太說話的勁頭。好像不願意讓她和談笑多說話似的。談笑心裏明白,老兩口兒是怕昨天地事刺激了自己,看來陸楓和他父母講了不少。想起自己家裏一團糟的樣子,談笑突然有些羞愧,既為無法改變的過去,也為老兩口兒給予的寬容的現在。
陸媽媽不知道說了什麼,陸爸爸直着嗓門兒說:“你胡說什麼!什麼讓進不讓進地,咱們又沒看見,那不是出門才見到嘛!再說了,人家那是路過,哪有時間給咱們打電話,你別『亂』抱怨了。”
談笑一愣,一邊開車左轉,一邊問:“什麼進沒進啊,媽?”這時候的媽叫得格外自然,談笑嘴角微翹,整個人特別放鬆。
陸爸爸回頭不知道看什麼,談笑從後視鏡里看見陸媽媽一臉的不以為然,陸爸爸轉身回來時還送了一個好大的白眼,“沒什麼。就是昨天來家裏地時候,我們以為只有你爸爸一人,沒想到出門才看見那麼多人。唉,昨晚上太晚了,都沒來得及說。你看看,我們什麼都沒準備,都怠慢了。笑笑你別介意啊!”
談笑嘴角一耷拉,表情僵了一下,才說:“沒事兒。其實我也不知道他們怎麼拿到咱家地址的,上次見面的時候,我和陸楓都沒告訴他。”
陸媽媽說:“是嗎?哎呀,我還以為是你給的地址呢!笑笑,”她猶豫了一下,不管老頭子制止的目光多麼嚴厲,義無反顧地問,“你是不是真的一點兒也不想和他聯繫了?”
談笑說:“從法律關係上說,我和他沒有任何親緣關係。”
車裏一時沉默起來。良久,陸媽媽才嘆了口氣,“其實,我看他也怪可憐的。總說你小時候多麼乖巧、多麼聰明,看得出來,他挺在乎你的。”
談笑眨眨眼睛,等到眼前綠燈亮起地時候才說:“晚了。”油門聲大了些,老太太耳背沒有聽清。但看談笑神『色』不對,加上老頭一個勁兒地瞪她,也沒敢問下去。
談笑以前來過部隊,但是跟着老兩口兒還是第一次。上次按照GPS的定位系統,這一次卻在老兩口兒的指點下,似乎走了一條近路。而且談笑發現,就算有GPS。只要老兩口兒在,也不可能用得上。陸媽媽和陸爸爸一個賽一個固執!彼此都堅持認為對方是糊塗蟲,陸爸爸還用“路痴”來形容陸媽媽,讓談笑驚詫不已。
穿過縣城,走了一段山路,又拐過一個不起眼的岔口,路面倒也平坦了。這段山形似乎是一條狹長的葫蘆嘴,但是並不長。談笑在陸爸爸和陸媽媽的“共同”指點下。伴着老頭老太太特有的大嗓門兒,終於走到一條十分寬闊卻沒有各種交規設置地黃黃白白地線地路上。走慣了城裏道路的談笑,面對平坦寬闊卻乾淨得像一張白紙地路,突然不知道該怎麼開車了!
好不容易走到大門口,陸楓已經在門口張望。談笑甚至看見兩個戴白盔的士兵從他身邊走過,彼此還敬禮致意。
“怎麼還有戴白帽子的?”談笑充分暴『露』了她的“無知”。
陸媽媽很熱情地解釋:“那是憲兵,很厲害地。笑笑,你得補課啦!”
談笑發現一個規律。只要陸爸爸開口,哪怕罵人,陸媽媽都會high得很。如果陸爸爸總是不吭聲,陸媽媽就會有點兒惶惶,老是拿眼角瞟陸爸爸。今天為了指路的事情。陸爸爸沒少發威,陸媽媽兩頰泛紅,眼睛亮亮的。說是發威,談笑也沒覺得陸爸爸的話有多難聽。無非嗓門兒大些,話把兒多些。大概是有談笑在,老頭的話把兒也僅限於從“胡扯”到“扯淡”的級別,再高就沒有了。
陸爸爸回到久違的基層部隊也很興奮,下車後下意識地整平衣服,抹平領口、衣角,肚子習慣『性』地抬起來,就那麼仰着頭站好了。眼角掃到談笑那輛虎頭虎腦的小黃車。才覺得和自己地身份有點兒不匹配。誰讓他當初死活不肯用公家的車呢!
陸媽媽一眼就看穿老頭子的心思,嘴裏嘟嘟囔囔地說:“假清廉!不就是借來開開嘛,笑笑技術那麼好,還會開壞啦?”
談笑收拾好車上的東西,開門下車的時候,陸楓已經迎了上來。他看了眼談笑,還沒來得及說話,陸爸爸已經劈頭蓋臉地呼喝他:“幹什麼呢?連蹦帶跳地。一點兒樣子都沒有。站好!”
陸楓下意識地在老爸面前站好。指導員趙伯州從收發室里出來。正一路小跑過來,聽見老頭子一聲吼。立刻收腳提臂,規規矩矩地跑到跟前,啪的一聲,立正敬禮,大聲說:“歡迎老首長!”
陸爸爸滿意地點點頭。陸媽媽以她慣用的聲調在旁邊說:“什麼首長不首長的,家長,我們都是家屬。小趙,給你們帶了點兒東西,看看喜不喜歡。”說著,胳膊肘一橫,輕輕捅了一下老頭。
陸楓抿嘴一樂,談笑已經打開後備廂。趙伯州識趣地走過去,一看,“老天!阿姨,您這是把超市給咱們搬來了吧?”
談笑在家樂福除了買酒還買了煙和水果之類地。老太太在家也沒閑着,一下午也忙活採購了一大堆。除了後備廂里有,後座上還放着好多。
陸媽媽高興得合不攏嘴,連連擺手。陸楓看了看說:“媽,要不把車開進去吧。”
陸爸爸說:“嗯,你們開進去,我走走。陸楓……”
“咳咳!”老太太突然咳嗽兩聲,輕輕碰了一下老頭,眼角看看談笑再看看兒子。老頭不以為然,正要反駁,趙伯州突然說:“好啊!老首長,要不我陪您走走?介紹介紹咱們的新發展。哈哈,這兩年可來了不少新鮮玩意兒!”
“哼,我什麼新鮮玩意兒沒見過!來吧,來吧,你給我講講,我看你能講出什麼新鮮東西!”陸爸爸依舊牛氣十足,不過陸楓已經明顯過關。
走過老媽身邊,陸楓低聲說:“謝啦啊,媽!”從趙伯州身邊經過的時候,輕輕捅了他一下。趙伯州一咧嘴,陸楓這小子也不輕點兒!
站在談笑身邊,陸楓喜氣洋洋地看着老爸安步當車,左邊是趙伯州,右邊是老媽,慢悠悠地走開。這才轉身對談笑說:“嗯,路上很辛苦吧?”伸手想去拉她,又覺得光天化日的不太好。碰了碰縮了回來。
談笑撲哧笑了出來,抬頭看他的樣子——突然發現雖然兩人分開的實際時間並不長,但自己似乎有點兒想這張臉了!
陸楓搓搓手,拉開車門,坐進駕駛位說:“我來吧,你不認路。”
談笑乖乖地坐進副駕的位子,剛關上車門,突然旁邊有人探頭在她臉上啄了一口。又迅速閃了回去。談笑捂着臉,惱火地看着旁邊已經發動汽車的人。那人若無其事地樣子,真像什麼都沒做過似地!只有那一臉的壞笑,把他的“齷齪”暴『露』無遺。
“討厭!”談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憲兵!”
陸楓嚇了一跳,腳下猛地一踩剎車,幸好沒踩死,晃悠了一下。才發現上當了!他嘿嘿一笑,“有也不怕,自己老婆怎麼啦!”既然是在自己的車裏,當然和在外面不一樣,陸楓的膽兒顯然肥了不少。
談笑來過軍營。但也僅限于軍營大門,每次都來去匆匆。這一次陪着公公婆婆,還有明顯放肆的陸楓,感覺好像進入了一個大家庭。進入到陸楓的世界——正式而熱烈!
談笑目瞪口呆地看着陸楓辦公樓上掛出來地紅『色』條幅,字是練過地,語言是斟酌過的,但是內容——
熱烈歡迎家屬參觀指導!
“怎麼樣?”趙伯州得意揚揚。談笑好不容易閉上嘴巴,看陸爸爸已經點頭走過,也不方便多說,趕緊跟了上去。陸楓錯后一步,湊到她身邊說:“這都是趙伯州地主意!”說完還狠狠地瞪了旁邊那人一眼。
談笑抿嘴偷笑。低聲說:“這個經常用嗎?”
陸楓臉上一紅,哼了一聲,跟上父母,顯然覺得丟了面子。
陸楓所在部隊是新編製,談笑看不太明白,只約略明白他不是那種坐在辦公室里發號施令的。理解起來,大概就是打仗也往一線沖的那種吧?只是不知道下面的連長、排長都幹嗎?但是想起陸媽媽說她該補課的話,還是乖乖地裝啞巴。等到沒人了或者回去的時候私下裏問問陸楓好了。
老爺子分量不輕。雖然是突然襲擊,中午吃飯地時候竟然連團長都趕來作陪。陸楓一臉的不高興。不知道一貫“不待見”自己的老頭哪根筋搭錯了,這麼明目張胆地過來。難道他不怕被人說嗎?
陸媽媽趁人不注意,悄悄地告訴陸楓:“談笑爸爸來過了。”
陸楓嚇了一跳。陸媽媽把那天的情況仔細說了一遍,然後說:“我和你爸商量了一下,今天就讓笑笑住在這兒,你安排一下招待所,有空好好安慰安慰她。我們就先走了,反正你這兒也不缺車。”
陸楓當然只有點頭的份兒,但是自己還欠着兄弟們一場喜酒,老爸老媽又送來這麼多吃地喝的,今晚肯定是躲不過了,不知道還有沒有精力去安慰笑笑?
老頭老太太用過午飯就跟着團部的車回城。談笑本要跟着回去,耐不住陸楓一個勁兒地拽她衣角,只好留下。趙伯州果然開始張羅晚上的宴會。談笑低聲問陸楓:“這回掛什麼橫幅?”
陸楓照例哼了一聲,顯然對趙伯州地行徑早就無語。
招待所的條件還不錯,陸楓似乎在壓抑着什麼,碰碰談笑又放開,再碰碰再放開。分明是『色』心不死,卻好像有什麼顧忌。談笑被他弄得不耐煩了,推開他的嘴巴說:“你怎麼了?還有事兒嗎?”
陸楓看看外面,側耳聽了一會兒,才說:“沒事兒,嗯,有點事兒。”說著,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口,猛地一拉門——哎喲,談笑只看見幾個綠『色』的人影在門口踉蹌了一下,緊接着就嬉笑着跑開了。
“什麼玩意兒!這幫渾蛋!我就知道!”陸楓連着罵了幾句,這才笑嘻嘻地關門進來,“這幫兔崽子,竟把這套用在老子身上了!”
談笑知道有人聽他們夫妻的牆根兒,若是晚上倒也裝作不知,現在外面青天白日的,若真是急急地做了什麼,誰知道那些人會不會折回來?難怪陸楓猶猶豫豫不敢下手。
想到這兒。她推了推折回來的陸楓說:“你還得上班呢!雖說是周末,我看指導員還在忙活,你不幫忙?”
陸楓嘴巴一撇,“他忙他的!”顯然還在猶豫。現在他徹底理解趙伯州之前種種見『色』忘友地行徑了,換了是他,他也願意二十四小時和老婆黏在一起,黏在床上最好!
打籃球?沒聽見!
陸楓面薄,最後還是回了營部。談笑聽說有個圖書館。還可以上網,就讓陸楓把她送到那兒,用他的賬號上網瀏覽新聞。
人們早就聽說副營長地新媳『婦』來了,而且還是個大律師,不一會兒工夫,那些無緣參加“午宴”的人都跑來“讀書”了!
談笑覺得從頭到腳三百六十度,每一個角度好似都有一個大太陽在烤着。雖然屋裏很安靜,但是心裏卻慌得不行。坐在那兒。根本看不進新聞。想離開吧,又挪不動腳,整個人好像定在桌上,緊張到極點。真是後悔,自己為什麼要到這兒來?
消息傳得很快。陸楓跑過來解救自己老婆的時候,談笑的後背已經濕透了。從此以後,陸楓認定,自己的老婆是個名副其實的膽小鬼!
晚上。在趙伯州同志地領導下,陸楓同志地“喜宴”正式開始。
可能陸楓事先打了招呼,談笑本已做好被戲弄地準備,卻發現大家對她都恭恭敬敬地,鬧也是鬧陸楓。有幾次,眼瞅着陸楓有些惱了,大家就“嫂子”“弟妹”地起鬨,陸楓便又忍氣吞聲、任人宰割了。
一圈沒有走完。陸楓就有些暈了。談笑陪着他走到最後一桌,就見陸楓豪氣干雲地喝下一杯白酒,醉醺醺地一擺手,拍着胸脯大聲說:“有仇報仇,有怨報怨!過了今天,再沒機會了啊!”
趙伯州喝得不多,談笑還瞄見他偷偷地讓人添礦泉水。猜着是為起鬨保留實力,因為團長也看見了。卻不說話。這時。趙伯州湊上前來,趕着陸楓的話把兒說:“不對啊。陸楓,你就是想對弟妹說天長地久也不能這麼說!來來來!”他拽着陸楓,與談笑面面相對,“接下來……發誓!啊,婚姻的誓言。來來來,我說一句,你們跟一句啊!”
談笑聽得哭笑不得,這都哪兒跟哪兒啊!陸楓喝得臉紅彤彤的,明明記得剛才揪着他們團長說了半天思想教育工作需要改進的問題,被趙伯州以“篡權”為由灌了兩杯,現在怎麼又輪到發誓了?好像程序不對啊!
不管一對新人怎麼說,趙伯州已經自顧自地揪着陸楓,湊到談笑身邊,清清嗓子,摁着他說:“無論貧窮、病痛……”說了一半想不起來了,鬆開手翻自己的衣兜,“咦?我放哪兒了?來,幫我找找,看我放哪兒了。”
眾人哄堂大笑,有活躍的年輕人已經開始吹口哨轟趙伯州。
談笑若不是顧着顏面,真想跟着他們大笑。
就在趙伯州翻找東西地工夫,突然陸楓扯過一張凳子,騰地一下蹦上去,揮揮胳膊,大聲說:“靜一靜!”
眾人——包括談笑都愣了。就聽陸楓打了個酒嗝,接著說:“男子漢大丈夫,吐口唾沫是個釘!用不着別人摁着!”有明白過來的,包括他們團長,開始叫好起鬨。
陸楓等了一會兒,在叫好聲中愈發牛氣。談笑不知他要說什麼,又隱約明白什麼,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他,臉頰卻熱得跟快煮熟了似的!
“我,陸楓,當著大家的面發誓。上有天下有地,中間有父母領導,要對談笑……”他伸手一指,看談笑不動,嘖了一聲不耐煩地蹦下來。
談笑看着他從高到低,還沒問怎麼回事,猛地天旋地轉,發現自己竟然被陸楓抱了起來!
陸楓可能真的喝得有點兒高,談笑聽見他地喘氣聲明顯粗了很多,鼻子呼出的熱氣偶爾噴在自己『裸』『露』的肌膚上,燙得嚇人。
這還不算,又是一陣轉悠,談笑赫然發現自己的海拔憑空高了許多,周圍地人都要俯視才行——陸楓竟抱着她站到椅子上!
眼前一陣眩暈。談笑下意識地抓緊陸楓的衣服,心想:不知道有沒有新娘在宣誓地時候被新郎摔死的?電光石火的瞬間,她竟連落地時如何保護自己的脊椎、脖頸都想了個遍。
陸楓顯然暈得沒有高低概念了。趙伯州低低地“媽呀”一聲,使了個眼『色』,幾個機靈的兵立刻圍了過去,護在陸楓周圍。
陸楓真是“大將風度”,抱着老婆站在晃晃悠悠的椅子上勝似閑庭信步,然後大聲說:“我發誓。要對談笑——就是我老婆,全心全意一輩子!呵呵,我這輩子就忠於兩件事:一個是黨和軍隊地事業,一個就是我老婆!嗝——”打了個酒嗝,他咧開嘴傻呵呵地笑了。
談笑本來緊張得沒有一點兒心情,突然聽到陸楓的誓言,好像一下子不會呼吸了,只能獃獃地看着他。不知道是笑還是哭。躺在這個晃晃悠悠地懷裏,側仰着頭,看着這個平時看了無數遍卻還是記不住容貌的男人,她腦子裏一片空白,只有眼睛和耳朵機械地攝取着眼前的景象:他在一個平常不可能的高度——遠離地面。無限接近日光燈管,胸前是金『色』扣子,口袋沒有一點兒褶子,領口的徽章一閃一閃的。幾乎和兩肩地肩章平齊,和在座其他人相比略顯白皙地臉上紅紅地嘴唇薄厚均勻。然後,就好像小時候家裏崩爆米花,砰地一聲,那雙嘴唇突然發出讓人不得不捂住耳朵的聲音,大聲地說:“對談笑——我老婆,全心全意一輩子!”
團長緊張地跑過來,一邊拍巴掌一邊招呼陸楓:“中。俺們都瞅着,你快下來!”
陸楓一抬頭,“什麼叫下來?我要繼續在部隊發展,絕不輕易下來!”
趙伯州靈機一動,大聲說:“那你快帶着弟妹跨過來吧!”
『亂』哄哄一陣鬧騰,陸楓總算下來了。可能出了點兒汗,他清醒了些。這時,大家又覺得有些不對勁兒——新娘子安靜得不像話!
陸楓低頭一看:談笑眼睛緊閉。睡著了?
團長也站在旁邊。醉醺醺地看了一眼。說:“呀!新娘子咋睡著了?”
趙伯州心細,仔細看了看。突然說:“不對,陸楓,拍拍,是不是暈了?”
大家這才慌手慌腳地把談笑放平。陸楓趕緊連拍帶掐,嗯啊一聲,談笑這才醒過來。一睜眼,眼淚就像開了閘似的,擋也擋不住地流下來!
陸楓把她抱在懷裏,輕拍後背,低聲說:“哦哦哦,不哭了,不哭了,這麼多人都看着,多不好意思。哦哦哦,不哭了,不哭了……”
團長很感『性』地擦擦眼睛,張口罵了句粗話:“他娘的,羨慕死老子了!當年怎麼就忘了發誓呢?”
旁邊有個排長說:“我倒是發誓了,可我那婆娘笑得直不起腰來!”人們放鬆了心情,跟着大笑起來。
談笑素來自製,方才太過激動,再加上往年積累地抑鬱,被陸楓的誓言一衝,心志頓時『迷』『亂』,一口氣沒上來,暈了。現在大哭幾聲,神志已經恢復幾分,再加上耳朵也漸漸能聽清周圍的話語,陸楓的低語和戰友們地笑語傳來,談笑也覺得不好意思,哭泣轉為抽噎,臉頰倒是越發熱得承受不住了。
她靠在陸楓肩上,食指、拇指對上,毫不留情地掐了一塊陸楓的肉,用旁人稍微能聽見的聲音衝著他的耳朵說:“醉鬼,站那麼高,嚇死我了!”
“啊?哈哈哈……”人們發出善意的笑聲一個看樣子還沒結婚的年輕班長說:“哈哈,下次我結婚的時候得摞三層椅子,說什麼也得把我老婆弄暈過去!”
“去你的吧!”陸楓不忘罵人,“先把你們班地文化課給我過了,不然我把你的凳子掀了!”說著,已經扶着談笑站了起來。
談笑從桌上拿起一個沒用過的一次『性』紙杯,為自己倒了一些白酒,向各位舉了舉,說:“多謝大家,真的……很感謝!”頭略略一偏,黑黑的瞳孔已然鎖定陸楓。
這一刻,她已經明白。有些天長地久可能並不需要實踐,只要說出來就可以是某些人一輩子的珍藏!
她如是,母親怕也如是!模模糊糊地,談笑又想起媽媽走時說的那句“可惜”。若是……她不敢想,卻似乎明白了。
談笑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的心情,眼淚汪汪地看着陸楓,舉着杯子說不出話來。陸楓心中也感慨。他知道談笑定是想起了她地母親和父親,想起過去地那些辛酸。陸楓覺得自己不過說了一句話。還帶着幾分醉意,卻讓這個女子暈了過去,可以想像這句話在她心裏有多重!誓言,陸楓第一次覺得沉甸甸的,它是面前這個女人後半生地喜怒哀樂,是另一個人的人生將和她重疊!
陸楓轉身拿酒。趙伯州立刻遞上一杯倒滿白酒的紙杯,湊到陸楓身邊說:“一半是水,晚上留着點勁兒!”
陸楓瞪了趙伯州一眼。心說:以後等你老婆來了,我非灌得你三天三夜起不了床!
“交杯,交杯!”團長帶頭,還有節奏地打起了拍子。整個食堂響起了整齊劃一的巴掌聲,還有震耳欲聾的清晰地吼聲:“交杯。交杯……”啪啪啪——
陸楓輕輕挽起談笑的胳膊,先把她面前的酒杯放好,再把自己的酒杯送到唇邊。談笑任他擺弄,自己只是看着陸楓。好像看不夠似的,周遭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只有陸楓一人站在她面前。陸楓覺得談笑的目光好像一條……不對,很多條細細柔柔的絲,那種月光下可以發光地細絲,飄飄『盪』『盪』地在自己周圍繞着、轉着、纏着,把自己包得像個大繭子,排除了外在所有的干擾。只有他們兩個,越來越近……
趙伯州低聲對團長說:“你看,這小子是喝酒還是吃老婆?”
團長『摸』『摸』下巴,想了想說:“吃婆娘吧!”
這是超級舞台上的超級燈光,陸楓儼然像個超級明星。他嘴角含笑,眼睛亮晶晶的,低頭大大地喝了一口酒,抬頭見談笑還在獃獃地看自己。嘴角一歪。邪邪一笑,突然鬆手。
嘩啦——酒杯掉在地上。濺濕了許多人的褲腳,周圍一片抽氣聲。
陸楓一手攬住談笑地腰,把她拽到自己身邊,一手拖住她的後腦勺,就那樣嘴對嘴地貼在一起。
趙伯州反應迅速,彎腰九十度,視線上揚四十五度,手臂高高抬起,舉起一個拳頭,也就是四五秒鐘的時間,突然拳頭上長出兩個指頭,變成一個V字。他變了調的嗓音衝進大家地耳膜:“喝啦!兩個都喝啦!”
嘩——人群如開鍋一般,有的笑,有的叫,有的吹口哨,還有人不知什麼時候端出了炊事班的鐵盆,咣當咣當地砸。
“我愛你!”陸楓移開嘴唇,在談笑耳邊輕輕地說,“以後不用害怕了。有我在,你放心吧!”
是的,在最初的最初,無論是出鞘的利器,還是精美地手槍,也許真正觸動陸楓心弦的,只是那些強硬外表下的兩個字——惶恐。
沒有人比談笑更不確定未來,沒有人比談笑更不確定現在,沒有人比談笑更想拋棄過去,而這些甚至連談笑自己都不知道!
或許所謂緣分,就是在剎那間觸到對方的心底。就像翻滾的洋流中不知什麼時候冒出深海的精靈,在陽光下現身的一瞬被路過的鳥兒看見,從此鳥兒在海上翩躚,只為等待那千年一次地瞬間。
世上不如意,十之八九。
談笑坐在招待所地床上,再次看看手錶,都快十一點了,陸楓還沒回來。被陸楓灌下一口酒,本來已經不哭的談笑又捂着嘴哭了出來。這回是怎麼也收不了了,陸楓沒辦法,找了兩個戰友送談笑先回招待所,自己獨戰群雄,大有今天晚上老子拚死也要把你們這群人灌倒地架勢。
送談笑的兩人也猴急地返回。談笑洗漱完畢上床等着,就等到了現在。
看來是回不來了。談笑無聊地翻翻報紙,又拉開抽屜看看帶來的小禮物——一塊07版007廣告的歐米茄手錶,嘆了口氣又合上了。現在不是擔心這塊表會不會招人待見的問題,而是那個大瘋子回來的時候還能不能認出來她!
『迷』『迷』糊糊地睡去,猛然聽見有砸門的聲音,談笑連忙開燈,跑去開門——
呼啦,倒進來一大片人!
上面的五六個人手忙腳『亂』地爬起來,都還算清醒地指着最底下那個沒爬起來的人說:“嫂子(弟妹),安全抵達!敬禮!”敬禮的質量可想而知。談笑看他們眼睛都睜不開的樣子,正想問問要不要幫忙,人家已經互相扶着出了門。看來已經不是第一次這樣了!
陸楓還在地上哼哼。談笑頭一次面對醉鬼,當年就算她父親,也是斯斯文文從沒醉過。
比起談笑的手足無措,陸楓倒顯得很有經驗,或者很有主意。他慢慢地撐起來,一邊哼着,一邊四肢匍匐在地地向前爬。談笑好奇地看着用四肢爬行的人類,跟着他一直走到自己床前。咦?他也認得自己的床嗎?
談笑正要扶他起來,順便表示一下佩服,陸楓前半段身子已經隱沒在床底下。
談笑不得不趴下,捅捅他說:“喂,不能睡那兒!”
“別理我!喝!”陸楓咕噥了兩聲,又睡過去了。
談笑等了一晚上,從感動到期待,從期待到着急,從着急到生氣,現在已經徹底無語了,“好吧,隨便吧!”
本該激動的晚上,一個在床上,一個在床下,近在咫尺,卻遠如天涯。談笑聽着床下的呼嚕聲,嘴角慢慢勾起來。哪能十全十美呢?有他在就好,還要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