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 水中倒影
“小婉，出來吧！”鴛?忽然向後喊道，綠衣綠裙的唐小婉緊皺着雙眉，腳踏青色劍光從漆黑的河面上飛了過來。在她身後遠處，亦步亦趨地跟着一個高大身影，現在他頭髮又長出來了，比以往更黑更長。
“這是何意？”荊飛羽早已察覺到這附近有人潛伏，但因為對方只是元嬰期，所以他也沒在意。
“讓他們留在你的魚里。”鴛?道。
“你們不放心我？”荊飛羽笑了：“可以理解。不過，你們以為放這兩個人監視我有用嗎？”
鴛?道：“我知道沒有，也並不是監視你，只是雙方互通一下音信，我只想知道你在那裏，下一步做些什麼，並不是想干擾你的行動。這兩個人與你頗有淵源，我想……”
荊飛羽打斷她，嘆息道：“鴛?啊，你真是不知人間冷暖，世態是很炎涼的啊！我和她們早就恩斷義絕，沒什麼關聯了。這禿子還一直想着要殺我，你讓他成天在我眼前晃，難道真不怕我一怒之下將他變成魚嗎？”
鴛?想了想，道：“那她呢，你不是喜歡漂亮年輕的女子嗎，不然怎會收了那麼一群女徒弟？我這師妹不論人品相貌，總不會比她們差了吧？”
荊飛羽有些無語，看了看唐小婉，見她眼神中微帶着迷茫，低頭看向河面，牙齒微咬着嘴唇，清麗的臉龐上明顯帶着忿忿之色。
他搖了搖頭，忽然道：“可否借一步說話？”
“我？”鴛?指了指自己。
荊飛羽點點頭。
荊飛羽看了看那少年，見他沒什麼反應，當先向地下河道中飛去，鴛?微微有些猶豫，但還是跟了上來。
兩人漸漸消失在黑暗之中，唐小婉看着那漆黑的河道，牙齒咬得咯咯直響。
“師姐……”荊無恨低呼道。
“我沒事的。”唐小婉搖搖頭。旁邊那少年轉過身去，輕哼了一聲，在他的神識中，荊飛羽和鴛?很快消失了。
大肚魚的小島中，荊飛羽拉着鴛?的手，出現在蔚藍的湖水旁。
鴛?驚奇地打量着這魚中世界，千萬年不變的表情，明顯地波動着，除了驚奇還有一種莫名的――歡喜，然後逐漸過渡為激動，之後又是泫然欲泣的悲憫，最後凝結成無邊的孤寂。
鴛?站在湖邊，彷彿天地間只有她一個人了，背景是黑色的，她是白色的，連湖水都消失了……
這玄妙的感覺持續良久，直到一尾怪魚跳出水面，兩個人才同時清醒過來。鴛?長長嘆息了一聲，緩緩道：“你知道嗎，天上就是這樣子的。”
“天上？”
“嗯。宇宙有很多空間，高級的空間都位於最上端，下面連接着無數低級空間，天上，也就是所謂的上界，那是我來的地方，你不是已經猜到了嗎？”鴛?似乎有些感慨，忽然道：“你進來的時候怎麼念着我的名字？”
荊飛羽臉色微微一紅，在小島上坐了下來，抱着雙膝道：“你為什麼會來這世界？”
鴛?沉吟良久，幽幽嘆息一聲道：“你不懂的。”
荊飛羽沒有追問，忽然道：“如果我說，我也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你相信嗎？”
鴛?沒有驚訝，點頭道：“我相信，而且我早就有些懷疑。”她頓了頓，解釋道：“這個世界的修仙者很厲害，而且有很多上界的仙人插手其間，已經形成了一套超越這世界準則之外的新的秩序。用通俗的話來講，就是他們創造了太多‘逆天’的東西，比如江萬古鑽研出來的‘種石術’，根本就不應該存在。我想這世界已經無法依靠自己的力量來改變預定軌跡，所以它只能向其他空間‘借因’，一個小小的外因，便足以改變整個世界。”她看了看荊飛羽：“你……真的是那個因嗎？”
“我想是的。”荊飛羽示意她坐在自己身邊，鴛?沒有反對，靠着他坐了下來，兩人挨得很近，但彼此的心境都是冰冷的。
“我來的那個世界，被稱為地球……”荊飛羽開始絮絮叨叨地講述他在地球上的往事，講他的童年，成長，學業，講父母親朋，同學老師，講汽車輪船，高樓大廈，還有“魔獸爭霸”，美元貶值，核戰爭，全球變暖，講大熊貓，奧運會，經濟危機，講他對未來的計劃，並為此存的錢，做的準備，還有他藏在公園裏的秘密光碟，許多許多。
鴛?靜靜地聽着，一句話也沒有說。
“我在那個世界活得好好的，雖然不如在這裏驚心動魄，也沒這麼夢幻，這麼不可思議……但我過得還算幸福。”荊飛羽也不知講了多久，感覺好像還有許多話沒說完似的，他搖了搖頭，苦笑道：“剛來這個世界時，我很害怕，在我們地球，我那個年紀不過是在讀高中，還整日承歡在父母膝下，根本就是個大孩子。結果一來到這裏就被人喊打喊殺，若不是我這人天生開朗，沒心沒肺，估計都能嚇出精神病來。”
鴛?上上下下仔細打量着荊飛羽，道：“你和我們沒有什麼不同的。”
荊飛羽微微一笑：“就是在那時候，我看到了你。我常常想，如果當初你帶走的是我，而不是禿子……在雲山的保護下，我是不是可以無驚無險，安安穩穩地修仙煉丹，舞劍試法？說不定和那唐小婉還真能成為一對人人稱羨的道侶呢。沒事喝喝茶，唱唱歌，下下棋。師兄弟，師姐妹們快快樂樂地在一起，活上個千年萬載，豈不快哉？”
“沒可能的。”鴛?搖搖頭：“雲山的事物很多，責任重大，為了完成任務，有時候需要做出很多犧牲，怎會有這麼安閑的日子。”
“我也看出來了。”荊飛羽想起唐小婉那鬱郁的樣子，道：“我不知神仙是不是都很無情，但你不應該那麼對待唐小婉，我和她曾有過婚約，但其實新郎不是我，這是個美麗的誤會。我們之間的關係本來就很尷尬……我對她已興不起感情，她對我想來會更複雜一些……”荊飛羽說到這裏有些憤怒，搬着鴛?的肩頭，讓她看着自己，大聲道：“你若真不放心，就自己留下來，何必強迫別人做她不願做的事？這些你真的不懂嗎？”
鴛?歪着頭，掰着指頭算了算，似乎也沒明白什麼意思，直直地看着荊飛羽，良久，她長嘆一聲，小聲道：“其實，我並不是人，也不懂人的感情。我只是一株草，你看到的我，不過是從上界延伸下來的一縷分身，一個幻影。我不懂人的感情，沒有暗恨怨憎和七情六慾。我只參悟天道，替天掃除障礙，維護這世界原有的秩序，這是我存在的意義，也是我行事的準則，你說的這些我確實不懂！”
“你――！”荊飛羽驚訝地看着鴛?，她那白色的瞳孔一陣劇烈波動，似乎出現了一絲掙扎的情感，但最終還是幻滅了，恢復了古井無波的平靜。
“原來是這樣！”荊飛羽低下頭，心中一種強烈的期待，幾年來總也不敢去觸碰的那絲悸動，忽然一下子都落空了，消散了。他抬起手，顫抖着手臂，將鴛?摟在懷裏，鴛?好奇地看着她，雪白的雙眼一直盯着他的眼睛。然後荊飛羽從她的身體中穿過，回過頭時，鴛?依舊保持着那個姿勢，也依舊似乎有些好奇……
“我說過的，我只是一縷分身。”鴛?向上仰着頭，輕聲道：“我的本體是一株草，也長在這樣一個湖邊，那裏清風飄蕩，水霧瀰漫，總有許多鳥兒一起鳴叫，在湖對岸，偶爾會有笛聲傳來，伴我入眠……”
“可惜我回不去了。”鴛?甩了甩長發，似乎想將回憶驅走一樣。
荊飛羽保持着摟抱的姿勢，他低着頭，臉上現出笑意，此時此刻，他終於知道為什麼鴛?總是那麼孤寂，那麼冷漠了。
出奇地，他反倒輕鬆了，釋然了。
人，不管是凡人還是仙人，總會有雜質的，精神和肉體都是如此。而純凈的，絕對是虛幻的，你走到虛無的盡頭，看到的是一彎水中的月影，用手一撥就碎了。
“鴛?，你會一直停留在這個世界嗎？”荊飛羽迴轉身來問道。
“不。”鴛?搖搖頭：“有一天我一定會回去的，我確信。”
荊飛羽舒了口氣：“那你會記得我嗎？”
“我想……我會的。”鴛?鄭重地說道：“因為你是第一個和我說這麼多話的人，你講的那個地球的故事，我也會記在心裏的。神對我說，如果有一天，有一個人教會了我什麼是感情，我就可以回去天上了。雖然對你的這些話我還是不太懂，但我覺得這裏很重……”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想，我要仔細的想一想了。”
荊飛羽笑了，笑得很開心，很燦爛。他拉住鴛?的手，雖然這手冰涼，而且隨時會從中穿過，但他還是感覺到了“真誠”的分量。
“我們出去吧。我向你保證，我絕不會讓你失望的，但是作為回報，若有一天你這裏痛了，你要在回憶里第一個刻下我的名字，可以嗎？”荊飛羽指着她的心口說道。
鴛?想了想，點點頭。儘管她現在並不理解荊飛羽的話，可這個承諾她還是不由自主地答應了，她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