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融合

飛行許久，在一條巨大的冰封山谷中，鳳兒停了下來，這裏大概是五道河的位置。荊飛羽雙臂抱胸，雙眉緊皺地坐在小島上，默默看着鳳兒的行動。沿途無數的妖怪正在向封靈關方向匯聚，很多都是從十道河外遙遠的妖界千里迢迢奔過來的。這顯然不是自發的，而是有人有組織地召喚的。

這些妖怪見到鳳兒，一個個都是又驚疑又畏懼地繞道而走，有的還做出種種可笑姿勢，比如像小狗那樣貼地爬行，搖頭晃腦，甩着尾巴，十分可笑。這種討好的行徑卻並沒有讓鳳兒停止她那殘暴的行徑，不時突然上前，將她看上眼的妖怪刺穿胸膛，挖出內丹，然後血淋淋地吞掉。她每吞一顆內丹，臉上那些花紋都會多一條，皮膚的五彩顏色也更深一點。

鳳凰喜食內丹，這是荊飛羽早就知道的。鳳兒在大肚魚里時收集內丹，荊飛羽也是知道的。但她這樣生吞活吃，荊飛羽卻沒有見過。一時間心中噁心、反感、沉痛、憂慮……諸般情緒百感交集。

這座被無數堅冰封住的山谷，位置十分隱秘。荊飛羽也來過五道河數次，但從未到過這裏。它外面的那幾座大山，他倒是繞過數次，還到上面看了看，很難想像這下面有這麼巨大的一個空洞之處。

山谷的中心位置，冰雕着一個十幾丈直徑的巨大圓盤，上面是一顆有臉盆那麼大的骨白色珠子，荊飛羽一眼便認出那是分魂珠。可是分魂珠居然有這麼大個兒，讓荊飛羽也是倒吸了一口冷氣。現在他已知道分魂珠就是大魔王的內丹，有這麼大內丹的那個大魔王，修為得多深厚啊？這麼強的大魔王居然也會死，這讓荊飛羽更加好奇了。

圓盤的周圍，站立着數百人形妖怪，這更是讓荊飛羽背後寒毛直豎，麻意從身體深處直竄到頭皮，連額頭的皮膚都一陣陣發緊。

凡是能修鍊成人形的妖怪，最低也是大化形。他身在大肚魚里，而大肚魚又被元氣袋收着，這神識的隔絕讓他無法直接探查這些人的實力。但僅從目光所視，以他現在對靈氣的理解，自然能看得出這些人裸露的肌膚靈光外射，氣勢驚人，不可能是化形期這種妖怪所能表現出來的。也就是說，這些人全部都是大魔王，荊飛羽看到這麼多大魔王聚在一起，心中不發毛都怪了。

看到鳳兒進來，所有的大魔王都微微彎腰，有的還拱了拱手。有幾個顯然是大魔王初期，還沒完全化形成功的妖怪，禁不住做出了一些可笑的動作。比如一個頭上耳朵特別長的，那耳朵就不停晃動。還有一個屁股後面有尾巴的，也忍不住輕輕搖動，還有一個嘴巴像馬的，將那厚厚的嘴唇蠕動不休。荊飛羽臉上又現出古怪神色――這妖族中的等級限制，比人類更嚴格，上階妖怪具有絕對支配權。很多妖怪都豢養下階妖怪，用來輔助修鍊，甚至直接挖取內丹服食，可說是殘忍無比。人類之所以和妖怪不對付，除了外形差別，傳統因素，主要也是不齒它們這種行徑。但妖族自身卻認為這很正常，被吞食的下階妖怪大多也只是自嘆倒霉，但若他們修鍊到上階程度也會這麼乾的。

人類中的邪修，和妖族的行事很像，因此也被稱為魔道，那是要受所有正派修士剿殺的。

這麼多的大魔王聚在一起，中間還有一顆巨型分魂珠，他們想幹什麼？荊飛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荊姑娘，可以了嗎？”歸天壽越眾而出，沖鳳兒恭聲問道。

荊飛羽嘲諷地一笑，這“荊姑娘”三個字像針一樣扎着他，並且還在一直往裏扎。

鳳兒點點頭，脆聲道：“現在可以了，他的神識絕對是封閉的，可以開始。”

荊飛羽心裏咯噔一聲，鳳兒說的是自己嗎？難道這件事與自己有關？

卻聽歸天壽轉身對那些大魔王喊道：“各位道友，還記得過去多少年了嗎？哈哈，自從當年我們妖族萬年難遇的天才黃道友隕落，這分魂大陣便幾乎和廢了一樣。期間雖然我們也嘗試過幾次，但都以失敗告終。究其根本原因，是因為我們無法同時將這一萬三千七百顆分魂珠連在一起――我們缺少一個核心主珠。而這核心主珠必須要在人類地界的中心，才能帶動起周圍的這些分珠。這些分珠大多都在我們妖族地界，有少部分在封靈關、衛兵森林等中間地帶，這個大家也都是知道的。不過現在事情有了轉機，人類修士居然融合了我們妖族的分魂珠，就在八仙門，現在有十顆分魂珠，正好作為我們的界橋……”

一個頭上長角的枯瘦老者忽然打斷他，大喊道：“就算人類融合了分魂珠，也不是我們能隨便操控的，只有核心主珠有這個能力。”

歸天壽大笑道：“這是當然。本來我們是想將這核心主珠招攏過來的，但失敗了。不過沒關係，這核心主珠是荊姑娘的哥哥，他們兩人血脈相通，神識相融。以荊姑娘的能力，早就模仿出了核心主珠的全部信息。大家再看這棵黃道友遺留下來的分魂珠，只要荊姑娘將這個融合，再以核心主珠的身份操控八仙門那十顆分魂珠，就可以喚醒那一萬三千顆分魂珠。接下來就要看我們的了，這樣說諸位道友還有異議嗎？”

“分魂珠複雜無比，本來最好是核心主珠直接操控。這樣拐了好幾道彎，任何一個細節出了問題，整個分魂大陣都會崩潰的。”那枯瘦老者擔憂地說道。

“無妨，這分魂大陣經此一役，再也無用，毀了就毀了吧，我們妖族能否奪回中原之地，就在此一舉了。若是這一次成功，還要那分魂大陣做什麼！”

眾魔王紛紛點頭，小聲議論了片刻。這些議論在先前等待鳳兒的時候已經有了共識，現在不過是最後的完善。

鳳兒並沒有對元氣袋做過多處理，似乎故意讓荊飛羽聽着一樣。這也說明她對這元氣袋極有信心。荊飛羽卻聽得驚心動魄，分魂珠還可以這樣用嗎？若真讓他們成功，一萬三千顆分魂珠，那得彙集多少力量啊。

當下，大魔王們在圓盤周圍坐下，圍成一圈，而鳳兒則走上圓盤，拿起那顆巨型分魂珠，然後她的眼神向自己腰畔的元氣袋看了一眼。荊飛羽表情有些猙獰，怒瞪着鳳兒。若是以往，鳳兒不管做什麼，荊飛羽還可以給她找借口。但這次涉及到整個人類的存續，就算自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也是無法容忍這種情況的發生的。鳳兒僅僅是為了將李西雲她們從懸空島逼出來？這不是殺豬用牛刀嗎，這股龐大的力量足夠將八仙門夷為平地的。

但她偏偏就這麼幹了。看着鳳兒故意將那大號分魂珠在自己眼前晃動，荊飛羽心中的憤怒也轉化成了一絲恨意。

最初，鳳兒對他由愛生恨，因為自己的“背叛”而不僅僅想將李西雲他們幹掉，同時也在報復自己。這和俗世間痴情男女們的爭風吃醋有何區別？簡直還要超過其無數倍。這就是神獸級別的佔有慾望嗎？

荊飛羽知道，只要鳳兒真這樣做了，給人間造成的後果將是毀滅性的，李西雲這些女徒弟，能活下來的幾率也是微乎其微的。而自己和鳳兒，也將再沒有轉寰的餘地，他們最終將成為對立面，甚至是不死不休。

當那一年，鳳凰山梧桐樹下，她像一個嬰兒般躺在自己懷裏，無助而茫然地看着自己時，自己就已經猜到了這結局。人，相對於鳳凰這種神獸來說，是多麼的渺小？想將一隻鳳凰養在身邊，讓她永世沉淪，這本身便是逆天的。天造鳳凰，是讓它們翱翔九天的，而不是讓一個人類當寵物一樣養着的。

那時他最理智的做法就是殺掉鳳兒，而不是弄進大肚魚。

這苦果，他只能一口一口地啃下去了。

可是，自己來到這世界，就是為了製造這一次劫難？這是上天早就規定好的，還是，自己的選擇？

藍光一閃，荊飛羽鑽出了大肚魚，立即，洶湧的層層禁制如千噸巨閘一樣壓了下來。一絲絲白毫光芒，如針、如刀、如電光火雨般向他撲來，同時無盡的幻影不停交錯起來，將他困在元氣袋的禁制大陣之中。

衝擊，突破，劍陣，棺寶，數十具金爐期傀儡的同時發力，都無法將這禁制動搖一分一毫。

藍光再閃，荊飛羽回到了大肚魚中。他已經嘗試了數次，沒有作用。這元氣袋至少也是靈寶級的，比之大肚魚也差不了多少。好在這大肚魚一直在自己丹田中，就算被禁制困住也可以鑽回來。元氣袋並不擅長攻擊，但防禦是幾乎無敵的，他想逃出去難比登天。

此時，鳳兒融合了那顆巨型分魂珠，嬌小的身體不停顫抖着，大大的眼睛睜得快要裂開了似的。密集的靈氣，即使荊飛羽在大肚魚中也能清晰地看到，那些靈氣像固化了一樣，瘋狂地被她吸入體內。此種靈氣並不是天地自產的，而是她體內那顆分魂珠累積的，被她那強大的神識催化，做井噴似的潮湧！

數百大魔王緊張地看着鳳兒――這顆分魂珠太大了，太強了，太霸道了，歷史上無數自以為很強的大魔王，都嘗試過融合這枚分魂珠。其中有幾人成功了，但最長也只堅持了三天。而大部分的人則是在融合的一剎那爆體而亡。

這分魂珠凝結的靈氣，不僅僅是那“黃道友”自身的，也有這麼多年為它而死的其他大魔王的。當他們死後，靈氣和神識自動被這顆分魂珠吸收，導致這分魂珠越來越大，也越來越難以被融合。近千年來根本無人再敢嘗試。為了操控裏面那麼多的靈氣，必須有更多的神識來包裹，只要出現一個缺口，融合的肉體就會被撐裂，然後爆炸！

他們緊張地看着鳳兒。儘管以他們的實力，都能清晰感受到鳳兒體內那無邊無盡的神識，可那些神識畢竟是在沉睡，是否能發揮作用還很難說。只是看鳳兒那充滿自信的眼神，他們大多數人還是很有信心的。

荊飛羽臉色蒼白，可直到此時，他仍然希望鳳兒不會因此而死，也就是說，他心底竟隱隱希望她能成功。

用無數人的生命做代價，只希望她能活着嗎？人還真是自私呢！

鳳兒的身體中爆發出強烈的金色光芒，就如同太陽的中心，她是那樣嬌小，而那些光芒成輻射狀向外擴散，已經穿透了上面千仞高峰，往天空中溢去。在金色光芒中，烏黑的狂躁氣體，兇猛地妄圖突破出來，鳳兒一臉不屑的冷笑，根本沒有怎麼去壓制。但那些黑光如何也突破不出來，越變越小，越來越稀薄，大約一炷香的功夫，就只剩下幾縷黑煙，消失在了鳳兒體內。

“成功了！”歸天壽喃喃地說道。

“成功了。”荊飛羽也在心裏默默想着。

一股無比渾厚、高傲、威嚴、兇狠猙獰、神聖無比的氣息，在冰封的山谷中蔓延開來。那些坐着的大魔王忽然都彎腰起身跪了下去，將頭重重地抵在雪地上，向著鳳兒膜拜。

而身在大肚魚中的荊飛羽，全身簌簌發抖起來……

鳳凰的氣息！

那火與熱，那乾燥，那上托天、下抵地、震懾億萬虛空的龐大神識，穿透了大肚魚，讓才踏入元嬰期的孟心瑤第一時間便昏暈了過去。而荊飛羽三千多層的養氣期，也只能勉強抵抗。那些就在現場的大魔王，將承受多大的壓力？

鳳兒，終於在分魂珠的刺激下，蘇醒過來了嗎？

她高揚着頭，雙目放射出鮮紅奪目的光芒，如同火焰在燃燒，紅色的長發隨風飄擺，而她自己，仿如身處火焰之中，卻一動不動。

她在想什麼？

如果她恢復了記憶，是否第一時間前來找自己報仇？她能進到大肚魚里來嗎？荊飛羽不確信，也不想再去想。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可說的，螳臂擋車，命中早已註定的事，雖然他不想承認，但作為“鳳凰劫”中的一環，他也只能接受這現實。

可是，自己就要這樣認命嗎？

荊飛羽抬起一隻手掌，看了看掌心中的“崆峒印”。

也許，這一次真的要用到你了，荊飛羽輕輕撫摸着那古印的手紋，給孟心瑤餵了粒丹藥，將她放入了樹洞，調動兩面光幕禁制將她保護起來。然後，他長長吸了口氣，再次向大肚魚外看去。

鳳兒依舊在抬頭看着天，許久不曾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