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首要嫌疑人
10.首要嫌疑人
次日早晨。
“叮咚叮咚叮咚”,王睿正在廚房準備午餐要吃的蔬菜,門外就響起一連串的門鈴聲。她急急忙忙奔向院子。
從門縫裏,她看見周警官站在門外,身後還跟着幾個人。
警察這麼早來幹什麼?她忐忑不安地打開了門。
這下她看清楚了,周警官身後跟着四個她沒見過的男人。他們個個身形彪悍,神情冷漠,有一個還盯着她的臉,看得她只能避開他的目光。
“周警官……”她囁嚅着,明顯感覺這次警察的來訪,氣氛跟之前大有不同。
“你媽在嗎?”
“她在,不過還在睡覺。”她答道。昨晚的牌局一直持續到半夜一點,所以今天早上母親起晚了。
“去叫醒她。”周警官冷冰冰地說著,不由分說走進了院子。她趕緊退到一邊,這時她注意到梁律師和一個滿頭銀髮的老人正坐在門口的一輛警車裏談笑風生。奇怪,他們不進來嗎?
那幾個警察跟着周警官一起進了院子。“你父親在嗎?”周警官一邊快步朝主樓走,一邊回頭問她。
“他、他在實驗室。我這就去叫他。”她慌慌張張地關上大門,跟上他們的腳步。當看見他們自說自話地向屋裏走去時,她疾步朝父親的實驗室奔去,“爸爸,警察來了,警察來了!”她扯開喉嚨喊。她很矛盾,覺得自己應該表現得更鎮定一些,然而,當她剛顯出幾分沉穩,下一秒鐘,腦子裏就有個聲音提醒她,在這種時候,裝傻、裝笨、裝膽小才是最明智的,於是她又立刻變回到“驚慌失措的小女傭”。
“警察來了?他們又來了?”父親鑽出實驗室,臉色比她還驚慌。有那麼一秒鐘,她感覺父親似乎想立刻躲回實驗室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但當接觸到她求助的目光時,他終於還是忍住了怯懦。
“那我去看看。”他走出實驗室,跟着她一起來到主樓的客廳。
警察已經在那裏等着他們了。
“王辛安是吧?”周警官在客廳正中轉過身來。
父親顯然也被這次的陣勢嚇住了,說話都有些不利索了。“有、有什麼事嗎?”
“這是搜查證。我們要搜查你們家。”周警官從口袋裏亮出一張紙。父親拿着它看了兩眼,又立刻遞迴給周警官。
“我沒意見。不過我老婆還在睡覺……”父親把頭轉向王睿,又急又輕地說:“快去叫醒你媽,還有她們,所有人。”
今天到目前為止,家裏只有她跟父親兩人起了床。
“哦。”她答應了一聲,便上了樓。在樓梯上,她聽到父親在問周警官。
“請問你們要搜查哪裏?”
“都要看一看。”
“都、都要?”父親嘟噥着。王睿回頭看過去時,發現父親正在用手背擦汗。
她沒有耽擱,用最快的速度依次敲響了各扇房門。首先回應她的是莫蘭。
“發生了什麼事?”莫蘭問她。
“警察來搜查了。”
“真的?”莫蘭走到樓梯口,向下張望,“他們要搜查哪裏?”
“聽他們說,好像每個房間都要看一看。”
這時,母親開門走了出來。剛才她們的對話,她顯然已經都聽見了。她臉色陰沉地向樓下走去,地板被她踩得咚咚響。
莫蘭朝她吐了吐舌頭。
“你媽生氣了。”
“不生氣就不是她了。”王睿道。
就在剛才上樓的那幾秒鐘內,她已經恢復了思考能力。她知道警察來家裏搜查,無非是想搜尋外婆在這個家留下的蛛絲馬跡(比如說假牙)。他們一定會把主要精力花在百合花房,因為外婆在那裏停留過一段時間。而百合花房,她已經打掃過三遍了。她堅信就是外婆曾經有假牙,它也一定不在花房。
另一方面,她也並不擔心自己的房間會被搜查。因為假如警察發現了那幅贗品,也不能證明任何東西。他們根本不可能知道它跟謀殺之間的關係。這是她跟外婆兩個人之間的秘密。再說,外婆會把自己的藏寶地點告訴那個律師嗎?未必。假如警方不知道凈月堂的所在,還不是一切任由她胡編?
凈月堂是一座郊區小尼姑庵,她在跟蹤外婆兩個月後發現了它。它隱藏在一座小山的半山腰,風水不錯,但香火不旺,平時去拜佛的人很少。她認為外婆就是看中了這一點,才把它作為自己的藏寶地點的。
“我得下去看看熱鬧。”莫蘭返身回房間穿好外衣,又走了出來。
“你媽醒了嗎?”她朝屋裏瞄了一眼。
“早醒了。呵呵,我媽昨晚輸了不少錢,她睡不着。”莫蘭爽朗地笑了,接着蹦蹦跳跳地跑下了樓。
她們兩人一前一後來到客廳,剛進門,就聽見樓梯上又一陣咚咚巨響。王睿知道那是她脾氣急躁的妹妹下樓來了。昨晚王苑對莫蘭的提問拂袖而去,這令她對妹妹也產生了猜疑,然而,當她看見母親后,這種猜疑又煙消雲散。東西在誰那裏,誰就是賊,這是毋庸置疑的。母親就是襲擊外婆,搶走金剛石墜的惡賊。
“他們跑哪兒去了?”母親在問父親。
“一個在花房,另一個在我的實驗室。過會兒,他們會兵分兩路,兩個搜查底樓,另兩個上樓搜查每個房間。他們會要求你打開抽屜,你要有思想準備。”父親沉悶地坐在沙發上,低頭抽煙。
“你在抽煙?”母親皺起了眉頭。
王睿想起來,母親是不允許父親在家抽煙的。若在平時,聽到母親這句話,父親一定會立刻熄滅手裏的煙,但今天,他對母親的質問置之不理。
“我昨天是怎麼對你說的?讓你別跟警察鬧,可你偏不聽。現在好了,把他們得罪了,他們來硬的了。你斗得過他們嗎?”父親說話時,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膝蓋。
“難道像你這樣窩囊,讓他們在我們家為所欲為?中國就是因為像你這樣的人太多了,所以這些人才這麼橫!”母親氣啾啾地回應。
王睿懶得聽父母之間的相互抱怨,決定到花房去看看。
現在那裏正在經受警方的大搜查,不知道他們會不會發現什麼。
她快步走到花房,周警官把她攔在了門口。
她看見一個警察趴在花房的地板上,正在仔細觀察着什麼,另一個警察則不見了蹤影。過了會兒,她才看見他的頭從花架後面的夾縫裏冒了出來。
她的神經綳得直直的,幾乎能聽見自己血管里血液流動的聲音,還有一個聲音在她腦子裏不斷盤旋:希望他們一無所獲,白費工夫,什麼都沒發現。但願我做得很乾凈,一塵不染,完美無缺……
“那天晚上,你給你外婆吃了點什麼?”一個男人的聲音鑽入她的耳朵。她耽擱了兩秒鐘,才意識到那是周警官在向她提問。
“我給她拿了點早晨吃剩的麵包,還有冰箱裏的一些豆豉小魚,她自己包里有烤雞和叉燒……”她語速極慢,如果沒記錯,這是警方第一次問起外婆的晚餐。屍體經過解剖后,外婆吃過哪些東西,警方一定了如指掌,所以回答一定要慎重,絕對不能撒謊,也不能忽略那天晚上她在飯桌上說過的話,以及後來她向母親做的報告。她得跟母親的回答基本合拍,誰知道警方是否問過母親這個問題?“她對麵包和小魚不感興趣,她想吃大閘蟹和土雞湯,但是我媽不想給她……哦,對了,我還拿了瓶特加飯給她,我那時以為她是酒鬼。不過,等我第二天去花房打掃的時候,那瓶酒還在,我就把它拿回廚房了。”
“這裏是你負責打掃的嗎?”周警官撓了撓頭,望向遠處,彷彿不經意般問道。
她沒立刻答話,等周警官把目光轉向她時,她才道:“我每天都會打掃一遍,但我媽也經常會打掃,她愛乾淨。”
“那天晚上她有沒有去清掃花房?”
“沒有。”她咽了下口水,努力不讓對方覺察到她的緊張,“她是第二天早上去打掃的。每天早上她都會在那裏修剪枝葉,等弄完了,她就會打掃一遍。”
“好。”周警官朝她點了點頭,接着,他的目光又掃向她的身後,“小梁已經把香蕉的事跟我說了,小丫頭,你還挺會動腦子的。”他這是在對莫蘭說話。
她迴轉身,看見莫蘭在不好意思地笑。
“我說的有道理嗎?”她問周警官。
周警官笑了笑。
“也不是完全沒道理。不過……抓犯人畢竟是警察的事,你再好奇也不能干涉警方的行動,知道嗎?”周警官像是在警告莫蘭,但語調很溫和。
“啊,明白明白。”莫蘭趕緊轉換了話題,“梁律師今天沒來嗎?”
“他在門口的車上,假如有需要,我會讓他進來的。好了,你們兩個別待在這兒,回客廳去,等會兒我們……”周警官的話還沒說完,他身後的一個警察就叫了他一聲。王睿的心跳立刻加速了。他們是不是找到了什麼?
她看見那個警察把一個小東西放在一張塑料紙上,遞給了周警官。她伸長脖子,想湊過去看看是什麼,周警官卻回頭朝她們揮揮手,意思是讓她們走開。
“不知道他們發現了什麼。”在回客廳的路上,她聽到莫蘭在自言自語。
她沒搭腔。現在她情緒極壞,心裏七上八下的,想發火又發不了。她想跟誰好好打一架,出一口悶氣,或者乾脆到樓上收拾行李,立刻遠走高飛,把這些破事通通丟在腦後。
客廳里的氣氛很沉悶,王苑和郭敏已經下樓來了。郭敏看上去精神不振,像是沒睡醒;王苑則像是被人直接從床上拽下來的,還穿着睡衣,頭髮亂七八糟地散在腦後。
“又出了什麼事?怎麼警察又來了?好煩啊!”王苑打着哈欠說。
“還不是為了你外婆的事?你看看你像什麼樣子,還不快去洗臉換件衣服!”母親皺着眉頭斥道。經母親這一說,王睿才發現,王苑連臉都沒洗過。
“我跟他們說過,是她自己跳的河。他們還來我們家幹什麼呀……”王苑一邊抱怨,一邊趿着拖鞋,踢踢踏踏地走出了客廳。
“別的沒什麼,就希望今天警察能放我們回去。”郭敏憂心忡忡地說,她好像被王苑傳染了,也深深打了個哈欠。
她話音剛落,客廳走廊里就傳來一連串的腳步聲,父母親立刻都站了起來。沒過一秒鐘,周警官和他的部下果然出現在客廳的門口。
“你們檢查過花房了,有什麼發現嗎?”母親語調生硬地問周警官。
“是有一點發現,不過這事等會兒再說。現在請派人上去開門,我們要搜查你們各位的房間。”周警官道。
母親冷哼了一聲,沒說話。
“每個人的房間都要檢查嗎?”郭敏問道。
“是的。我們檢查的時候,你們可以待在房間裏,”周警官對母親說,“就先從你們二位的主卧室開始吧。我們先檢查主人的房間,然後再看客人的房間,如果你有意見的話……”
“沒意見!像我們這樣的老百姓,哪敢有什麼意見!”母親打斷了警官的話,父親又像上次那樣扯了一下她的袖子,但母親對他的提醒照樣不予理睬。她走到沙發邊重新坐了下來,眼睛望着父親,命令道:“你跟他們上樓去看看,我抽屜里值錢的東西可不少。”
周警官回頭看了母親一眼,沒再說什麼。
父親把警察領上了樓,一路上,他褲兜里的鑰匙叮噹作響。
不知過了多久—可能最少也有半小時,有個警察急匆匆地從樓上跑下來。王睿看見他直接奔到院子裏打開了門,過了會兒,梁律師和那個白髮老人一起走進了院子。現在她唯一能肯定的是,警察並沒有進入她和王苑的房間,也沒有進過客房。在這半小時裏,他們只搜查了她父母的卧室。
“那是誰?”母親怒氣沖沖地問。
“是梁律師。”王睿道。
“我當然認識那個律師。我問的是那個老頭。”
“不知道。”
“管他是誰,不是律師就是個警察,總之是他們的人。”郭敏又打了個哈欠,她走到電話機前,拿起聽筒準備打電話,就在這時,走廊里傳來周警官的聲音。
“這邊走,顧老師。”
顧老師?這是何方神聖?
王睿緊張地看着門外,沒過多久,周警官跟那個白髮老翁一起走了進來,梁律師則跟在他們的身後。
“嚯!這又是誰?”母親毫不客氣地問道。
周警官沒理會母親的惡劣態度,清了清喉嚨道:“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市博物館的研究員顧老師。”
“怪了,這個什麼老師不在博物館待着,到我們家來幹什麼?”母親連看都沒看顧老師一眼,厲聲喝道。
周警官朝後望去,一個警察手捧着一張塑料紙遞給他。王睿發現,塑料紙上有一條項鏈,這肯定是從母親的房間裏搜到的—也不知道是哪一條。
“這是?”王苑瞪大眼睛看着周警官手裏的項鏈,嘴張成一個“O”型。
“舒女士,這是我們剛才在你五斗櫥的抽屜里找到的。你看看是不是你的?”周警官把那條項鏈送到母親面前,母親伸手想去拿,周警官立刻往後一縮。“你看看就行了。”他道。
“是我的。怎麼樣?”母親蠻橫地白了周警官一眼。
“是你的就好。”周警官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把那條項鏈又遞到顧老師的面前,“顧老師,就是它,來來來,坐下看。”
誰允許你坐我家的凳子?要坐回博物館坐去!母親像是要發出抗議,但她的嘴只是抽動了兩下,最終還是沒說出口。
顧老師低頭仔細觀察着項鏈下面的金剛石墜子,過了好久才抬起頭。
“嗯—”發表意見前,他先拖了一聲長長的鼻音。
“請說吧,顧老師。是不是那塊?”周警官語含鼓勵。
顧老師推了下眼鏡,慢悠悠地說:“就是這塊。幾個禮拜前,小梁來找我鑒定的就是這塊金剛石,連後面項鏈的珠子也一模一樣。”
“您看仔細了嗎?”周警官又慎重地問了一遍。
“就是它。這麼好的東西,我是不會忘記的。”顧老師回答得非常堅決。
周警官朝母親看去。
“舒女士,你可以解釋一下嗎?”
母親“砰”的一下從沙發上跳起來,怒道:“這是造謠!那塊石頭本來就是我的!我的!”
“那請你說說這條項鏈的來歷。”
沒想到這個簡單的要求竟讓母親一時語塞。
“我的就是我的!我憑什麼告訴你們?”
這種回答如果評分的話,最多只能得50分!你至少也可以說是你撿的吧!王睿心裏沒好氣地罵道。她沒想到一貫還算有點腦子的母親竟會給出如此拙劣的回答。
“舒女士,這條項鏈屬被害人羅采芹所有,她被殺害后,項鏈不翼而飛,現在我們卻在你的抽屜里發現了它,你當然要給我們一個解釋。”
母親緊皺雙眉,一言不發。
周警官突然朝她看過來。
“王睿。”他叫道。
她嚇了一跳。
“什、什麼事?”她聲音發抖地問。
“那晚你最後一次看見你外婆的時候,有沒有注意到她脖子上的這條項鏈?”
她忍不住朝母親望了一眼,後者給了她一個警告的眼神:如果你敢亂說,我就揭了你的皮!不信你試試!
偷了我的寶石,撕了外婆給我的信,你現在還敢威脅我!她正視周警官,驟然下了決心。
“是的,我看到這條項鏈在外婆的脖子上。”
“王睿!”母親咆哮。
這聲吼更增添了她胸中的怒氣。
“我肯定我看見了。”她以確定無疑的口吻又重複了一遍。
“這個孩子一貫就喜歡跟我作對,因為我不讓她參加游泳隊,她就以此來報復!王睿,你不要忘記,是誰懷胎十月把你生出來的!”母親道。
這句話她扭頭裝作沒聽見。
周警官用塑料紙把金剛石重新包好,交給了身後的警察。“王睿,如果證實那是你外婆留給你的寶石,等結案后,警方會原封不動地還給你。”
王睿點點頭,心裏漾起一陣小小的波瀾。
“你們怎麼能僅憑這孩子的一面之詞就認定我媽那天晚上戴着這條項鏈?”母親怒氣沖沖地質問周警官,“你們知道她是個什麼樣的孩子嗎?她一向就喜歡撒謊!那天晚上,那天晚上……”
她轉過臉去,正遇上母親電光火石般的目光,但兩人都沒有避開。你這麼對我,就別怪我不客氣了,王睿!她彷彿聽到母親在向她咆哮。說吧,我不怕!我早就料到一旦有什麼風吹草動,你就會把我丟出來!那天你讓我去打掃花房,其實就是為了給你自己收拾殘局!你以為這樣你就可以置身事外嗎?警察可是在你抽屜里找到這條項鏈的!鐵證如山!你有一百張嘴也辯不清!
“那天晚上……”母親凝視了她好一會兒才說,“她是最後一個親自接觸老太婆的人!也是她收拾了花房!我看見她把老太婆的東西用後面的獨輪車運了出去。”
“可那是你叫我這麼做的!你讓我把外婆的東西帶到河邊燒掉!當時爸爸和王苑都在旁邊,他們能證明這一點!”王睿嚷道,可當她回過頭朝父親望去時,父親卻避開了她的目光。她的心一沉,在她和母親之間,父親終究還是選擇了母親。
王苑更好,“別問我哦,我什麼都不知道。”她在一旁“吧噠吧噠”剪指甲。
她沉默了下來。雖然這結局,她之前早就猜到,但是真的發生了,她還是覺得極其震驚,且傷心透頂。這就是我殺人的動機,她對自己說。
最初設計這場謀殺時,她除了想獲得能換取自由足夠的金錢,還想證明自己不是母親嘴裏的笨蛋。她想證明,成績糟糕並不能代表一個人的智商低,然而現在,她卻感覺到自己真笨,她該殺的不是外婆,而是這些不假思索就把她丟到前線當炮灰的所謂的“家人”。也許只有外婆一個人把她當做家人,然而她卻對其痛下殺手。她可真笨!瞬間,悔意像冰冷的針劑一樣在她的體內蔓延開,她覺得又冷又痛。淚水慢慢充盈了她的眼眶,她再也不想說任何話。
周警官又清了一下喉嚨。
“舒女士,我們已經調查過了,案發當天羅采芹曾經在距離這裏一公里左右的一個車站逗留過。車站的兩個女售票員還記得她,她們注意到她戴着一條項鏈,而項鏈的墜子還會在特殊情況下發出五顏六色的光。”
發光?這兩個字把她從悲傷中驚醒。
那天晚上,她和莫蘭在廚房的時候,看見過光。她當時認為是閃電,但莫蘭覺得不是,難道這是金剛石墜子發出的亮光?特殊情況是什麼情況?它怎麼才能發光?
她還來不及思考,周警官又說話了。
“舒女士,請你老實告訴我們,你的這條項鏈是哪裏來的?”
母親抿緊嘴巴不說話。
“舒女士……”
王睿真佩服周警官的涵養和耐心,如果換作她,早就把母親銬上車帶回去問話了。
“舒女士,”周警官走到母親的對面,“經我們調查,你母親羅采芹當年是因為詐騙罪坐的牢,她當時的詐騙所得是八萬元,可這筆錢後來一直沒被追回。這當然也跟當時的辦案條件有關。最近,我們又重新派人查了羅采芹、你和你父親的財政情況。我們發現,在羅采芹坐牢后,大約過了兩年,你先生王辛安研製的三種新葯獲得了國家專利;又過了幾個月,你們的賬戶多了近三十萬人民幣。”
“那是賣配方的錢,是我們的勞動所得,清清白白,不信你去查。”母親道。
“我說的是另一筆錢,”周警官的聲音蓋過了母親,“當時王辛安每月的工資才幾十塊,你是他的同事,但你是文職人員,收入比他還少。十五年前,你們的銀行存款一共只有一百元。研製新葯需要投入不少資金,我們調查過,當時王辛安並沒有向藥廠申請過經費,他是自主研究的,我們也問過藥廠的一些老技術人員,據他們估計,研製這三個新葯,至少也得投入五萬元,請問這些錢你們是哪來的?”
房間裏靜得出奇,只聽見時鐘在“嘀嗒嘀嗒”作響。
母親的嘴唇開始哆嗦,王睿看得出來,這一下她被打中了要害。
“我們當時省吃儉用……我們很節約,我們一分錢也不敢亂花……”她想辯解,但是周警官的聲音卻再次將她淹沒。
“羅采芹出獄后,你跟她斷絕往來,並搬家想躲開她,但是她一直對你糾纏不清……”
“我沒有殺人!”母親突然聲嘶力竭地喊道。
“你有殺人動機!”
母親呆望着周警官,隔了一會兒才泄氣地說:“好吧,說來說去就是為了那條項鏈!那我就直說算了。這是十五年前,我從我媽的抽屜里拿的。她坐牢后,我翻了她的抽屜。”
看得出來,周警官根本不信她的話。王睿也不信。
“顧老師,請你談一下,你當初是在什麼情況下鑒定這條項鏈和那幅畫的。”
“當初是小梁把那個老太太帶來見我的。老太太拿出了畫和項鏈,字畫我也懂,但研究不深,所以當時我還請來了我們館裏的另一名研究員,他是研究古字畫方面的專家。他當時就判定,那是鄭板橋的真跡。至於這塊金剛石,我倆都一致認定是一塊無價之寶。”顧老師看了一眼身邊的梁律師,後者接下了話頭。
“我第一次見到羅采芹的時候,就看見她戴着這條項鏈,後來幾次看見她,她都戴着它,鑒定的時候,她是從脖子上摘下來給顧老師他們看的。所以,兩位老師鑒定的就是真品。至於舒女士說的情況,除非只有一種可能,就是有兩條一模一樣的項鏈和兩塊一模一樣的金剛石。”
“這不可能。天然的東西是不存在什麼一模一樣的。”顧老師立刻予以否認,“而且這塊金剛石的紋理很特別,它應該是獨一無二的。”
母親臉色慘白。
“我就是從她的抽屜里拿的!她把它藏在一個盒子裏,外面用錦緞包着。我也不知道這東西她是從哪兒弄來的!可我就是從她的抽屜里拿的,我們是母女!她的就是我的!她對我說過,我可以隨便拿她的東西!”
“項鏈有可能是羅采芹偷的。她有盜竊前科,曾經因為偷竊你父親家的東西被抓,還被關了一年。不過,這就先不追究了……”周警官對顧老師欠了欠身,“謝謝你,顧老師,今天麻煩你走了一趟!小梁,麻煩你幫我把顧老師送回去。”
“行,沒問題。”梁律師道。
王睿看見,他離開的時候朝莫蘭招了招手,後者飛也似的奔了出去。律師找她有什麼事?她正在暗自琢磨,聽到周警官又發話了。
“我們今天來,除了要找羅采芹丟失的項鏈,還要找她被害的線索。”周警官慢慢踱到母親面前,停頓了片刻,“我們在後門外面的山坡上發現羅采芹的一隻鞋,她的另一隻鞋在河裏。最初我們判斷,她可能是通過後門離開你們家的。”
母親沒說話。
“她是從後門走的嗎?”父親問道。
“不可能,”周警官答道,“她的膝蓋有嚴重的骨刺,連走路都比較困難,更別說爬山了。她根本辦不到!而且,我們剛才檢查過,你們的後門是有鎖的。王睿,平時那道門應該是鎖着的吧?”
突然被叫到名字,她又受了一次驚嚇,但她還是很快鎮定了下來。
“是的。平時鎖着。”她謹慎地答道,一邊在猜想周警官提起這個問題的目的。
“怎麼鎖的?是從裏面鎖還是從外面鎖?”周警官又問。
“從裏面。”
“平時它什麼時候會開着?”
“只有需要從後門進出的時候才會開,一般它總是鎖着。”
“羅采芹有沒有後門的鑰匙?”
“她沒有。”
“這麼說,是不是她沒有鑰匙。就不能從後門出去了?”
她遲疑了一下,才緩緩點頭。現在,她終於明白警方的意思了。那道後門,她當時腦袋裏也曾閃過一絲疑惑,但很快她就把這事忘記了。
“她不能從後門出去,但我們卻在後門的山上發現了她的鞋,這說明什麼?”周警官環顧四周,似乎想看看誰能回答他這個問題,但是沒人出聲,“這說明,是有人把她抬出你家的。那人是從後門走的。”最後還是他自己回答了。
屋子裏鴉雀無聲。每個人看上去都心事重重。
“我們剛才檢查過百合花房,還發現了這個。”周警官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小膠袋來,王睿忍不住湊上前去。這一次,周警官沒有阻止她。
“這是什麼?”她聽到母親在問。
“像骨頭。”郭敏道。
的確是骨頭,那是前一天被莫蘭順手拍掉的烤雞骨頭。找到一根雞骨頭能說明什麼?
“我們在羅采芹的嘴裏發現一個傷口,法醫懷疑可能是被圓形肉骨擦傷的,但因為發現羅采芹有裝過假牙的痕迹,所以,他也懷疑那個傷口可能跟假牙有關。我們沒找到假牙,卻找到了這個。照我看,它應該是烤雞的骨頭。因為法醫在羅采芹的胃裏發現了一些未消化的烤雞。”周警官把那根雞骨頭移到王睿的眼前,“看,它的一頭有暗紅色的東西,那應該是血。”
“是血的話又怎麼樣?”王苑在旁邊插嘴了。
“如果這血經化驗是被害人的,那羅采芹就很可能是在花房被害的。很可能在遭遇襲擊時,她正好在啃一塊雞骨頭,被打之後,那塊骨頭就被包在她嘴裏,或塞在了牙縫裏。當她被人按到在水裏時,她的意識突然清醒,於是拚命掙扎,就是在這個過程中,雞骨頭擦傷了她的口腔。”周警官又停頓了片刻才說下去,“其實在花房溺死人並不難,只要事先準備好一桶水,然後把被害人的頭按在水桶里就行了。等溺死被害人後,兇手才將屍體通過後門運出這個家。相比之下,移動一具屍體要比移動一個活人容易得多。”
“胡說!我女兒和丈夫看見老太婆是自己跳河的!”母親嚷道。
“對,我是看見了!”王苑插了進來。她回頭看着父親,想尋求支持,但這一次,父親照樣選擇了沉默。
“你看清她的臉了沒有?當時沒有路燈,你怎麼能肯定自己看到的就是她?你只是看到了一個穿着破衣爛衫的老年乞丐。”周警官道。
王睿的額頭開始冒汗。
“不,我認得那條裙子!”王苑固執地說,“她那條裙子是紫黑色的,破破爛爛的,除了她,沒人會穿這樣的衣服。”
“也可能是別人穿了她的衣服,然後假裝成她,故意在你們面前跳了河。”
“假裝?”王苑露出一臉呆相。
周警官重新把目光對準母親。
“我們認為,最有可能做這件事的就是你,舒女士。”
“我?”母親大驚,隨即又冷笑起來,“簡直信口雌黃!我從來沒有一個人待過,我時時刻刻都跟她們在一起!”她指向她的好朋友郭敏。
後者連忙說:“是的。舒寧的確沒離開過。她一直跟我們在一起。”
“她離開過。你大概忘記了,郭女士。你在筆錄里說過,在王辛安出門去接王苑之後,你曾經被舒寧叫去廚房拿泡菜,當時你的女兒莫蘭上樓了,王睿在底樓上廁所,而舒女士告訴你,她在客廳。可是後來你在飯廳等了很久,她才出現。她回來的時候告訴你,她去二樓上廁所了。但是後來我們問過莫蘭,她當時就在二樓的廁所。假如是這樣,舒女士當時到哪裏去了呢?”
“我、我根本沒去過花房……”母親軟弱無力地申辯着,她看看郭敏,想說什麼,但立刻又放棄了。最後,她頹然倒在沙發上,有氣無力地說:“隨你們怎麼說,我沒殺人就是沒殺人。那條項鏈是我自己的,我自己的!”
哈!你自己的那條項鏈早就掉進河裏了!王睿很高興看到母親被辯得啞口無言。她心想,假如你沒撒謊,那條項鏈真的是你從外婆的抽屜里拿的,那就說明,你拿到的那條項鏈也是假的。外婆有兩條模樣相仿的項鏈,一條真的,一條假的。而你恰好拿走了一條假的。媽的,早知道你那條是假的,我何必再去偽造?幸虧,那綠色很像不值錢的玉石,所以還挺好偽裝的。
只不過,既然已經對母親的房間進行了大搜查,為什麼沒找到我偽造的那條假項鏈?外婆應該沒把它帶出房間。它到哪裏去了?母親把它藏到了哪裏?
“舒女士,請你跟我們去派出所把事情講清楚吧。”周警官用公事公辦的語氣說。
“你們要把她帶走?”父親終於開口了。
“是的。”周警官走到母親的沙發邊,注視着她。
母親驟然從沙發上跳起來。
“這是報復!赤裸裸的報復!因為昨天沒讓你搜查,你就藉機報復!你是為了讓我好看,才說出這通鬼話的!我沒殺人!我沒殺人!”
直到被帶上警車,屋子裏仍迴響着母親又粗又響的嘶叫聲。
王睿跟着周警官他們一直到門外,看見梁律師跟莫蘭在門口的大樹下說話。當她走過他們時,一句話被風吹進了她的耳朵。
“外婆才一米六,但舒寧阿姨有一米七……”說話的是莫蘭。
奇怪,她竟然從來沒想到,她繼承了母親的身高。這完全可以解釋為什麼父親和王苑看見的“外婆”會比平時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