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法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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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音布洛的防線依舊穩固,惡魔已經在高聳的城下扔下了無數具醜陋的屍體,以至於整座城市都瀰漫噁心的腐臭,以及讓人作嘔的血腥味道。但是這裏的民眾早已經習慣了這些東西,包括城牆上幾乎從不停歇的喊殺聲。
李歐在城牆上看了一會。
“它們攻不進來。”羅茜冷哼了一聲,“不過一群雜碎罷了。”
“它們攻不進來是因為我們的防禦充分,而且有法師跟鍊金術士在支撐。”李歐嘆了口氣,“看看城下,從最開始的那些炮灰,現在已經演變成了龐大的攻城獸,我都不知道到底還有多久,那些可怕的,身軀能夠從深淵地獄裏直接伸上來的管道蟲能趴在我們的城牆上。”
“你對前景不太樂觀。”
“是根本就樂觀不起來。”李歐看着無數的法術砸在一頭攻城獸上面,煉金製造的炸彈引起了一陣不小的震動,高聳的城牆表面閃現過無數道波紋,那頭攻城獸血肉模糊的變成了一灘爛泥,“我們拖延了十八個月,接下來的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危險。沒人知道會發生什麼。”
“或許我們應該把所有人都組織起來,共同防禦一個城市,而不是現在這樣分散。”陸月舞思考着,“有太多的城市被攻陷了,而現在每一個還存在的城市都是值得堅守的堡壘,我們應該集中兵力,防守這些地方,不應該繼續分散下去了。”
“大陸太大了,月舞。”李歐苦笑着,“我們已經竭盡所能。”他看了一眼身後的城市,“艾音布洛塞滿了難民,已經容不下更多的人了。你的提議很好,我們都想這麼做,但是,實在是無法實施。”
“那就只能這樣下去了嗎?”陸月舞無力地說,“什麼都不能做?”
“當然有,向安達爾女神祈禱。”李歐說。
“我不知道還要祈禱多久。”羅茜惱怒地發出一連串法術,將一頭攻城獸轟成灰燼,旁邊的法師紛紛對她報以驚訝乃至懼怕的神情。她的法術實在是超乎他們的意料,甚至比起追風者來說也不遑多讓。“那個女人還沒蘇醒嗎?”
“你不夠虔誠。”
“你見過法師對什麼東西虔誠過?”羅茜低聲吼道,“而且我還是龍裔,怎麼可能對一個死去的女人三叩九拜?”
現在她承認自己是龍裔倒是不再抗拒了。李歐心裏這麼想着,嘴上卻說,“就算是做作,你也得裝得虔誠一點,至少每一分信仰之力都十分珍貴。哪怕不那麼濃厚。”
“黑色晨曦不是給了你們那麼多嗎?還不夠?”羅茜冷哼一聲,“整個世界啊,整個世界都在信仰她,我就免了吧。”
李歐嘆了口氣,惡魔的這一輪進攻再次無功而返,但是士兵越來越疲累也都是事實。一年半的時間,足夠讓所有人都對此麻木,不再抱有任何警醒之心。他實在擔心如果有一天惡魔變得聰明了一些,那會成為什麼樣。所以說,時間不多了。
“事實上是,安達爾醒來的時間跟我們預料得差得太遠。偽造的神格正在凈化之中,雖然節省了安達爾重新凝聚神格的時間,但毫無疑問,這也大大拖累了她蘇醒的進程。”
“但這是值得的。”不知何時,追風者出現在了他們身邊。“如果當她醒來沒有恢復戰力,還要耗費時間凝聚神格的話,恐怕克萊格會直接毀滅我們,不會留任何機會給我們。”
“是啊,但願我們做的足夠保密。”李歐嘆息一聲。
如果被克萊格知道了他們的計劃,他還能保證他們還能活過一天。雖然這計劃現在的保密程度並不高,但很少有人知道,他們有一具神的屍骸,他想,估計天上的那個傢伙把他們的舉動當做狗急跳牆了也說不一定。畢竟,黑色晨曦的所作所為依舊像是他的信徒。
“李歐先生,”追風者開了口,“我想問問,你們的工作做得如何?我們費盡心力去收集的神器呢?總不能讓我們的女士沒有兵器可用吧。”
“有一些,但能派上用場的不多。”李歐無奈地說,“大部分都隨着神力的消散而損壞,沒有壞掉的那些則有很多不符合女士即將蘇醒的神職。”
“她的神職不是應當是光明嗎?”陸月舞有些疑惑。
“不,不是那麼簡單。”李歐解釋道,“一個神靈的神職如何,是由她自身的選擇決定的,但是她已經死了,是由信徒的信仰重新蘇生過來的。可以說,現在的安達爾跟過去的安達爾已經是不同的兩個人了。她的神職應當是由無數信徒的祈禱力量所代表的期望確定的。很顯然,我們祈禱的不是為了讓她伸張正義,而是為了對抗,為了戰鬥,以及生存與復仇。”
追風者無奈地嘆了口氣,“這是些棘手的神職。通常它們都沒有太大的力量。”
“可現在有整個世界為她祈禱,她不會弱於任何人。”李歐說,“只是我們的選擇就很少了。但願,我們的祈禱里沒有什麼混亂的東西,不會影響她的陣營,讓她變成混亂的一員。”
“那我們只能為此祈禱了。”
“只有如此了。”李歐說。
他們很快離開了城牆。就像那些早已麻木的士兵一樣,看多了惡魔的咆哮和模樣,他們已經不把這些滿腦子肌肉的傢伙當做某種特殊的威脅——除非它們有攻破城門的可能。但至少現在,它們可做不到這一點。
一輛馬車在等着他們。馬車幾乎各式各樣的魔法靈光籠罩着,明眼人一眼就能瞧出它的上面有着多少法術,但是大多都是用來隱秘及防止窺探的法陣。
“真不知道這東西到底管不管用。”羅茜拍着馬車的艙壁說。
追風者大人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有反駁。他們都知道,這全部都是掩耳盜鈴式的自我安慰。沒人知道克萊格究竟是在以一副什麼樣的姿態在注視着這個世界。這是他創造的世界,一切規則因他而生,作為根據他的規則創造出來的法術妄想瞞過至高無上的主人,這幾乎是天方夜譚,就好比班門弄斧。更加像是小丑拙劣的玩笑。但是除此之外,他們又沒有別的辦法。
“我們快到了。”李歐打破了沉默。
馬車在劍群尖塔停了下來。這裏鍊金術士來來往往,忙忙碌碌,各種以前根本不敢拿上枱面的東西現在全都光明正大的擺在了外面。大規模殺傷性的毒氣,炸彈,以人類的眼光看來毫無人權,冰冷殘忍的煉金產物在這裏被製造組裝起來,還有更多的東西在研究跟改進。這些東西大概傷不到克萊格,但是殺死他的走狗倒是輕而易舉的。
這就是煉金之城為之驕傲並且屹立不倒的資本,一個全世界都淪陷,也都能在惡魔的包圍下保持生機,並且傳遞最後一絲火種的城市。曾經有無數輝煌的文明建立在此,現在,依然有一個希望在此匯聚。毫無疑問,包括黑色晨曦在內,他們都將希望的目光匯聚在這裏,準確的說,是這七座尖塔之上。
在很長一段時間,準確的說,在李歐正式接管洞察之塔之前的數十年裏,他對這聳立的劍群尖塔只有深深的畏懼和敬仰之情,對它們防禦乃至進攻的方式只有模糊的印象跟認識,更不用談論它們彼此獨立又互相融合的原理了。但是現在,他開始接觸到了裏面所蘊含的鍊金術的真理,經過一年的研究,他的鍊金術水平進步很快,足以再次重鑄陸月舞手中的紅鸞劍,並且透過某些公為私用的方式將其提升至強大的水平了。
他們進入了尖塔,屏退了領路的侍從,李歐用密匙打開了隱秘的暗門。
無數條流光溢彩,傳送着魔力的燦爛光線呈現在他們面前,好像無數絲線,又彷彿是細長的狀結構呈現在開闊的地下,他們沿着一條粗長的管道前進。在這裏,魔力被抑制住了,追風者不得不依靠自己的雙腿前進,這讓他老朽的身體感受到了不堪重負。
“慢一點。”他喘着粗氣說道,“我們已經等待了十八個月,難道還着急這幾分幾秒嗎?還是說打算把我這老傢伙累死在這裏?”
李歐發現自己忽略了對方,“抱歉,追風者大人。”他承認了自己的疏忽,“我們在這裏休息一會也好。”
周圍的管線散發著明亮但並不耀眼的光澤,層層疊疊的線條讓人忍不住想到機械工廠里那些巨大轟鳴的機器,儘管這是魔法的世界,但那些粗糙的機械依然是值得借鑒的玩意兒。李歐猜想劍群尖塔的建造者也正是吸收了其中的某些創造性思想。
魔力被某種他現在依然無法明白的方式束縛在這些透明的管線之中,有如艾音布洛地底下的下水管道,奔流洶湧的在其中流淌,撞擊着堅硬的管壁,發出常人的耳朵無法聽見的嗡鳴聲。李歐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這些管線,盯着其中涌動的魔力。雖然已經接觸到了劍群尖塔的核心,但是他依然無法弄明白這些魔力從何而來,又如何轉化成能夠被劍群尖塔利用的能量,以及某些鍊金術士使用的平和能源,它們完全與平靜沾不上邊。
“別去想這些了。”追風者說,“現在研究這個毫無意義。據說劍群尖塔建造於諸神隕落之前,你應該明白這代表着什麼。”
當然,他知道的清清楚楚。鍊金術就是克萊格的賞賜,顯然這些東西也是來自克萊格。只是他弄不明白,為什麼克萊格不親自出手毀滅神明,反而借他們之手,還弄出了比信仰之力更麻煩,更複雜的煉金原理?這可不是一個小工程。就目前他手中接觸到的資料來看,克萊格可不是一個遊手好閒,整日不務正業的傢伙。雖然他的名號里有創造二字,但是他的創造更多的是喜歡創造新世界與新秩序,而不是全新的力量體系。
這個問題李歐想了很久,但是直到現在他也沒有確切的答案。看來只有去問問本人了。他心想,想必那個傢伙會解答他的疑惑。前提是他們能活着與魔神對話。但是李歐心中總有隱隱約約的感覺,那就是鍊金術的出現恐怕並不是首席學士的講述那樣,或許不是出自克萊格之後,而是來自別的某些東西。
但是追風者說的對,現在不是思考這些的時候,他甩甩頭,把發散的思維重新聚攏回來。
“這裏既然是克萊格留下的東西,我們在裏面搞些小動作,難道不會引起注意嗎?”陸月舞問。
“哪裏都不安全。可以說,這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任何可以稱上安全的地方。”追風者說,“總之我們聽天由命就行,反正遲早都是死,但是我可不想累死在半路上,就算是死亡也得見見我們‘偉大’的魔神再說,對吧?”
李歐點了點頭,他們都抱着必死的信念,所以已經無所畏懼了。
“追風者大人,你休息好了嗎?”李歐收回視線,詢問道,“我們得繼續往前走了。”
“如果不是這裏禁錮了法術,我只想傳送過去。”羅茜嘆了口氣,拍打着並沒有沾染灰塵的長裙,一馬當先的走在了前頭。“下次除非有要緊事,否則別再讓我來這裏了。”
追風者嘆了口氣,“我也是這麼想的,鍊金術士。”
他們不知道走了多久,劍群尖塔下方似乎是一處空間經過摺疊的地方,魔力的振蕩似乎更是放大了這種效應。但就算排除這些,李歐也認為這裏比安達爾聖堂下的神殿深太多了。因為這段路實在是太長了一些,而且周圍除了魔力的光輝之外一片死寂,藍色的亮光充滿了毫無生機的冰冷,讓他們感覺極其不舒服,就像是深入了死者的墓穴。說實話,李歐也並不是特別想來這裏,儘管這裏安靜的環境跟蓬勃的魔力有助冥想。
“謝天謝地,終於到了。”在一面發光的巨門面前,羅茜長出了一口氣。
邁入大門,一個並不陌生的聲音立即響了起來。
“你來了。”愛若拉抬起頭,首先發現了李歐的到來。
她並沒有流露出太多的敵意,因為仇恨與生存比起來,根本談不上什麼,何況他們之間曖昧不清,又有“鬼影”艾德賽的命令約束着她。
“現在情況如何?”李歐深吸了一口氣問道。
他能感覺到身旁少女的蠢蠢欲動,似乎懷孕期的女孩都有某種特別的感知跟極易變得不滿的壞脾氣,他不得不讓自己的語氣變得冷漠了許多。因此他不出意外的從愛若拉的臉上看見了失望跟痛苦的神色。
“還好。”愛若拉努力讓自己變得平靜,“一切按照進度在進行,還有兩個月,跨位面傳送陣就能夠準備完畢了。”她不敢直視李歐的視線,怕忍不住心中的情緒。
李歐暫時沒有時間來安慰她。他的視線被眼前一座巨大的門吸引住了。
這扇門足有數十米高,也同樣有數十米之高,幾乎佔據了這遼闊空間的全部。比起艾音布洛高大的城牆來毫不遜色。在地面上,泛着冷漠銀光的法陣線描繪成一個龐大的畫卷,閃爍的光澤帶着令人恐懼的絕望。然而就是眼前這座位面傳送門,幾乎耗光了世界上所有的財富。但是對於高層人士來說,現在這個世道財富的價值微弱的幾乎可以忽略,如果死掉的話,那麼什麼東西都沒有用,只有留待下一個文明發掘了。
“看上去很穩定。”追風者說,他看了看旁邊臉色蒼白的愛若拉,“鍊金術士,你找了一個很好的負責人,她值得信賴。”聽到這話,李歐不自然的笑了笑,他故意找了個愛若拉休息的時間來到這裏,卻沒有想到她還在這兒。“現在我們只等安達爾女士蘇醒了。只是我們還差一個坐標。我們找了兩年,卻依舊無法確定。難道要將希望寄托在死亡后復蘇的安達爾身上嗎?”
“那頭老龍也許知道。”李歐安慰老人,“我會同他聯繫的。”
“但願吧。”
在另一邊,羅茜跟陸月舞卻跟愛若拉搭上了話。
“我以為你不在這兒。”羅茜笑眯眯地說,看不出她的表情,“李歐總找你不在的時候來這裏。”
“我,我不知道。”愛若拉有些慌亂。
“但是這次我給了他錯誤的時間表,他沒看出來。”羅茜狡黠地說,“你瞧,那個愚蠢的白痴很簡單的就上了當。”
愛若拉張大了嘴巴,但是很快她垂下了眼睛。在這裏生活了一年多的愛若拉現在已經知道了眼前這兩名女孩的身份,更知道羅茜是一位龍裔,她不否認自己對鍊金術士有某種情愫,所以更加無法如最初那樣表現出那樣的強勢。“為什麼?”她艱難地問。
“逃避不是辦法。”陸月舞說,她看了眼李歐。“時間對我們來說都不多了。”
“何況誰知道最後誰還會活着?”羅茜說,“你還是我?我們可沒那麼愚蠢,不對,認真地說,這世道容不得我們想這些沒意義的事情,趁着時局還好的時候,快樂地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
“幸福的時光沒多少了,愛若拉,你想就這樣下去,還是稍微留下一點美妙的回憶呢?”陸月舞問,“還有,你的孩子,你不可能不見她。你總該跟李歐好好談談。”
“這……這個……”愛若拉手足無措,“我要……想想。”
陸月舞拍了拍她的肩。
她們的一番話總算起了作用,當李歐打算離開的時候,愛若拉鼓起勇氣叫住了他,“還有,李歐……”
“……怎麼?”
“孩子。”她垂下眼睛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