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天使在哭泣
第16章天使在哭泣
有些事情任你怎麼解釋都很荒謬,這就是所謂的命運。
幾個小時前,衛冰有生第一次坐TEXI,幾個小時后,那輛七成新的捷達橫在馬路中央扭着身軀冒着青煙,一些身穿馬甲渾身口袋的人圍着車身咔咔地拍照。捷達是鐵做的,可衛冰卻是肉體凡胎。
上午的時候,衛冰照例去教研室幫老師完成項目,走前和大夥約好了中午十二點光彩酒店大堂見。酒店就在和平廣場商業區,文明說正好去逛逛商店添兩件衣服,大家同意。他們六個早早出門逛了一上午,快到中午的時候到酒店等待做東的衛冰。等了一個多小時衛冰還是沒出現,馬唯利一撇嘴說走吧甭等了,我就說他沒那麼大方,不捨得花錢還放哥兒幾個鴿子,太不講究了吧。文明狠狠瞪了他一眼,撥了宿舍的號碼。電話果然有人接,可卻不是衛冰,話筒一端傳出班長急促的聲音:“你們快去二院,衛冰出車禍了,相當嚴重!”
文明他們不敢相信這消息是真的,可是它千真萬確。
喜歡搞學術的人有個通病,就是一忙起來就忘記時間。衛冰與老師在一個問題上的看法不一致,兩個人爭論了整個上午,後來衛冰在電腦上通過一系列的演算證明終於說服了老師。搞惦之後衛冰有一點餓的感覺,方才想起來和兄弟們的聚餐。一看錶,已經12:10,坐公車去得半個小時。衛冰狠心破費了一次,截了一輛出租車。一路上衛冰催促司機儘可能快些開,從這個時候起,命運和衛冰開的玩笑以一種慘烈的方式開始了。這個司機中午剛從飯局上撤下來,喝了兩瓶啤酒。本來開起車來就晃晃悠悠,衛冰這一催,司機一腳油門兒,頓時眼睛發直。行至會展中心的轉彎處,司機竟然在這個減速慢行的地段從內線強行超車。迎面正好一輛藍色的東風日產呼嘯而來,司機再想躲閃已經勢比登天。一聲巨響后,連帶着幾輛車的連環相撞,出租司機當場斃命,衛冰昏倒在血泊之中。
衛冰在醫院睡了六天後終於醒來,這六天裏,他接受了各種大小的手術,這六天裏,他永遠地失去了下肢活動能力,成為高位截癱。
醫生說:“能保住這條命,已經是奇迹了。他的下半生不可能再站起來。”
衛冰的爸爸媽媽聞此安靜地垂下頭,衛家的全部希望從那一刻起悄無聲息地隕落。
衛冰躺在病床上,腿上鋪着着媽媽給敷的熱毛巾。
“有點知覺了嗎?”衛嬸關切地問。
無論多高級的治療儀,多昂貴的中西藥都不可能達到的效果,一條熱毛巾怎麼可能管用呢?
衛冰吃力地笑了笑,對衛嬸說:“好像有一點了,這兒,這兒,媽媽。”
我們開始為衛冰組織募捐,找系裏的負責人,請求學校繼續為他申請清華研究生。衛冰的精神狀態逐漸好了起來,言談之間偶爾露出笑容。兩個月就這樣過去了。校方出的四萬元的貸款已經使用殆盡,衛冰的治療仍然不見任何的起色。
我坐在床邊,看着輸液器里的藥水一滴滴滑進衛冰的血管。衛冰,這個弟弟一樣的男孩變得越發憔悴。
“白天,明天是我生日。”衛冰注視着我,慢慢笑了。而我,難過得直想落淚。
衛冰自顧自地說:“我每年生日都許一個願望,迄今為止這些願望都實現了,你說,我是不是也挺幸福的?這一次我的願望是,通過我的努力讓家裏都過上好日子,讓爸媽不再為錢發愁,讓弟弟想吃肉的時候就可以吃上肉,還有她,我想讓她天天都快樂着,就像高中時一樣……你說我是不是太貪心了?這些都會實現嗎?”
“會的,一定會的。衛冰你是我見過最厲害的小子,你無所不能。”
“可據說願望一出口就不靈了。”衛冰默默地說。
說這話的時候,有種冷漠的霧氣罩在他的臉上,這霧氣里透着看破人世,透着絕望,讓人不寒而慄。
我隱約覺得衛冰會有輕生的念頭,所以私下告訴衛嬸把水果刀等利器都收起來,鑒於他已經喪失了行動能力,所以也沒有多想。但是不幸到底發生了。五月的一天,太陽照常升起在校園裏,從食堂到教學館的路上人流熙熙攘攘。這一天和往日沒有什麼不同。幾個小時前,一個天使從病房裏悄悄飛走,飽含着滿眼的遺憾,不留一句話,用一種殘忍的方式告別了另一種殘忍,一種叫做生活的殘忍。
深夜的時候,衛冰搖醒睡在身邊的媽媽,稱自己口渴,衛嬸連忙出了房間去找開水。醫院裏的開水都是早晨供應,衛嬸跑了幾層樓都沒找到,只有到樓下買來礦泉水。她做夢都沒想到,等待她的竟是兒子冰冷的屍體。
衛冰的自殺計劃是有預謀的,在衛嬸去接開水之際,他費力地夠到整個房間裏唯一可以致命的東西——玻璃杯。向牆上輕輕一敲,杯子變成了碎片。衛冰拾起最鋒利的一片,輕輕地閉上了眼睛。那一刻,他可能會想起爸爸媽媽,養育了自己這麼多年卻無以報答。他可能會想起弟弟,差一點就可以讓他過上幸福營養的生活。他也可能會想起裴蕾,她的微笑是那麼傾國傾城……但這些都沒能阻止他,他的手在空中停了一刻,終於,對準自己的脖子,狠狠地落了下去……
血噴出來了,濺了你一身,你感覺很熱,但是卻不覺得疼。你已經疼過了,在人間已經沒有什麼可以讓你覺得更疼,更難過。霎時,你聽見了自己的呼吸,像是一條擱淺了的魚,他們不知道,他們都不知道你呼吸的如此艱難,你不是寵兒。你覺得身體變得很輕,就快飛起來了。來了,這種感覺終於來了。另一個世界很輕,再不會有什麼壓力。你牽動了一下嘴角,把最後一個微笑留給了自己。
衛嬸慘叫了一聲,昏死過去,衛叔撲在床上,老淚縱橫。一切搶救都來不及了。等我們趕到的時候,衛嬸已經瘋了,喃喃地說:“水,給我水,我的冰兒要喝水……”在我的記憶中,那一天的天空沒有太陽。
衛冰的遺物里有一個鼓鼓囊囊大信封,打開以後所有人都驚呆了。裏面有裴蕾的高中時的照片,裴蕾的贈給同學的明信片,裴蕾的在校刊上發表的小詩……還有一個本子,每一頁都寫滿了裴蕾的名字。裏面任何一樣東西都與裴蕾有關。我呆住了,不知道該把這個袋子給誰,是還給天上的企盼者還是給人間的當事人。
衛冰追悼會的前一天,我掛了裴蕾的電話。聽筒里震耳欲聾的音樂聲,一聽就是在娛樂城的VIP包房裏。
“裴蕾,是我……喂,喂,你在聽嗎?”
裴蕾說:“你等等。”我聽見她和別人嬌嗔幾句,然後是一陣清脆的高跟鞋叩擊地面的聲音,裴蕾出了包房。
“是你啊!你終於肯打電話給我了,最近好嗎?”裴蕾的聲音有些甜,不知道因為電話一端是我,還是職業操守使然。
“我還好,我找你有事,我想告訴你……”
“有事找我?那好啊!我一會兒有空,我們見了面再說吧。”
“不用了吧,我就說幾句話。我一講你就能明白。”
聽了我的話,裴蕾聲音里的含糖量有些下降。“白天,快一年了,這麼長時間不見,難道你就不想看看我嗎?”
“是……啊不,不是。我……”
“好,就算你不想見我,你討厭我,那你總不會忘了,你還欠我一盒哈根達斯呢吧!”她冷冷的說。
“那……好,聽你安排吧。”
“呵呵,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和我見面的,那就下午四點,XX西餐廳見吧。”
我很不情願地掛了電話,心亂如麻。原本只想請她去見衛冰最後一面,不想她又搞出這麼多事。裴蕾現在的身份讓我敏感。見她之前我不斷叮囑自己,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要冷靜,人心都是肉長的,千萬不能再傷了她。我提前了10分鐘來到餐廳門外,發現裴蕾已經在靠窗的位置上笑眯眯地望着我。
裴蕾素麵朝天,長發攏在一側,露出白皙的脖頸。彷彿一朵出水芙蓉般清秀。我注意到裴蕾穿的正是那條白色的碎花裙,在這種微涼的天氣下,她裸露出的雙腿夾帶着寒意。
我和裴蕾最早的接觸就是兩年前那個一起逛街的夜晚,從那時開始,裴蕾始終給我一種平和隨意的感覺,和她在一起我可以輕鬆愉悅,妙語連珠。可今天,坐在她面前的我突然感覺到自己的卑微,只要一想到對面是一位年薪80萬的社會名流,我就渾身發冷,聲息皆無。
我為裴蕾點了一客哈根達斯,她獃獃地望着玻璃台中央的雪糕,神情像是在緬懷什麼。
“哈根達斯,大盒的,只要巧克力口味的,一路跑來送給我。呵呵……”裴蕾喃喃地說。然後她的眼裏有淚花簌簌閃動。
稍頃,裴蕾說:“白天,你可以喂我吃一口嗎?”
我遲疑着。
“一小口就好。”
我只好舀了一匙雪糕,略帶無奈地遞了過去。裴蕾閉上眼,探出脖子,緩緩張開嘴,吃了一口。
這個曖昧的動作對衛冰來說何嘗不是一種褻瀆?我說:“裴蕾,你的願望我已經滿足了,現在你可以滿意了?”
“不,還沒有!我還有好多願望。我想聽你背誦英文,想和你去人民廣場上放風箏,想在黃昏的操場上打羽毛球,想兩個人喝一大杯加冰的可樂……”
裴蕾眯起眼還在憧憬個沒完沒了,她現在有了錢,又來懷念這些普通人的生活,用我的理解,她所表達的只有一句話,就是她想讓我做她的小白臉。我嘴角逐漸泛起冷笑,我輕蔑地盯着裴蕾,直到她的笑容慢慢僵死,張着的口緩緩閉合。我們不再說話,空氣又變得沉悶。她不停地攪動着面前的哈根達斯,直到它化成水。
“……難道,你就沒有話想對我說么?”裴蕾低着頭看着雪糕,眼淚在眼眶打着轉。
我知道她今天為什麼沒化妝,也知道她穿那條裙子的用意。喉嚨里好像被東西堵住,實在說不出口。
“沒有話想對我說么?”她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
“有”,我說:“衛冰,他自殺了……明天是他的追悼會,我希望你,不,我請求你抽點寶貴時間去看看他。”
我以為裴蕾會難以置信,繼而傷心難過。但是裴蕾沒有,她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哦,他的事情我聽說了,好像很慘。”
一個愛她愛得刻骨銘心的男孩,一句“好像很慘”。這算什麼?算對他的回報嗎!我的怒氣一下子寫在了臉上。“裴蕾,我看你有些誤會,我來找你沒別的,就為這事兒。如果你答應,那我回去了。”
裴蕾咬了咬牙:“白天,你這是什麼意思,這是請求我的態度嗎?”
“不是求你,而是你應該去!”
裴蕾揚起臉,很堅定地說:“那麼我告訴你我不會去,我明天要去談一筆很重要的生意。我既然離開學校,那麼學校里的任何人任何事都與我無關!你聽懂了嗎?”
那一刻,蓄積在我體內的憤怒終於爆發了。
我指着她的鼻子狠狠地說:“是什麼讓你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你看看你自己,好好看一看!別在我面前裝名流,你分文不值。做什麼生意,皮肉生意?你分明是在出賣靈魂!現在衛冰死了,你都不想去看看他,你知不知道他……”
我想說,你知不知道他有多喜歡你。話未出口,裴蕾賞了我一記耳光。我捱的第三記耳光。不是很疼,卻火辣辣的。
這一記耳光讓我感到莫大的恥辱,替衛冰,也替她自己。我拿起桌上化成水的雪糕,一下子潑在她臉上。
裴蕾傻了,她沒有哭,她的身體突突發抖,呆若木雞。我把衛冰留下那個大信封狠狠躉在她的面前,頭也不回地走出西餐廳。
裴蕾留給我的畫面:滿臉的巧克力雪水,順着頭髮和鼻尖滴了下來。她直直地看着我離開,瞪大的眼睛裏全是難以置信的絕望。
衛冰靜靜地躺在大廳中央,頭上懸挂着“深切追悼衛冰同學”的橫幅。我們身着黑衣胸戴白花站成一排。儀式宣佈開始,衛叔撲在兒子的身上放聲痛哭。兒子自殺,老婆瘋了。縱使是鐵漢也無法承受這樣的打擊。我們按次序走到衛冰的身旁,把白花輕輕摘下,放到他的身邊。
文明,盧真還有農民都哭了,只有我沒有哭。我從小的淚腺就不發達,從懂事到現在我始終沒有流淚的概念。傳說淚腺不發達的人最是脆弱,因為前世流盡了眼淚,所以今生無淚。
衛冰,我的兄弟,你就這麼走了。我們該怎麼評價你?你孝順乖巧,為了不成為家裏的累贅,你握着玻璃片的手連抖都不抖一下。可你知道嗎?你母親瘋了,你父親現在正趴在你的身上哀嚎。他流的不是眼淚,是血!和你體內流着的一樣的紅的血啊!我還會說你聰明嗎?再複雜的題,你都可以從容不迫在等號後面作答。而你21歲的生命呢,它等於什麼?還有那些遺物,你的心結,你忘了你曾經說過要親自解開的嗎?這一次,你終於說了謊,你把我們都騙了。
兄弟,我知道你離不開那些珍貴的遺物,你一定希望我寄過去。但是我擅做決定交給了她,我想,她會寄一份她的心意給你,那才是你需要的……每年的今天我們都會想起你,都會來看你,請天堂的你一定要開心……
追悼會的當天,有人看見會場外面很遠的地方出現一個穿着素裙的影子,她始終沒有露面,直到大家離去她也沒有走開。我想,她會淚流滿面的。我們訂做的寫有“心想事成”的大蛋糕安靜地躺在蛋糕店裏,那個死者的願望永遠地停留在午夜之前。他走了,所有題目的得數在一瞬間都成了零,再沒有任何意義。我承認自己的脆弱,從這一天開始,我對陽光的敏感上升到了恐懼,陽光是一顆顆無形的針,刺在我的身上和心裏,讓我不適。
這個時候,我突然特別想念小婉。閉上眼睛就能幻化出無數個白衣女子。
我們去酗一次酒,為了緬懷我們的好兄弟衛冰。除此之外,我們想不到其他的方式。喝到第三瓶,有人撲通栽倒,那是農民。又喝了三瓶,盧真也倒了,聞聲便知道是他,因為他比別人重,由此證明了我沒喝多。
“我都說了我沒有喝多,不用你TM扶我!”我推了文明一把,然後自己一個趔趄滾下飯店門口的台階。頭重重地磕在了地上,嗡地一聲,摔得我再也爬不起來。我趴在地上,感覺眼前站着一個女孩,無法看見她的容貌,只看見白色的裙擺。“小……小婉!”我閉着眼睛叫了一聲,抱住了她的雙腿……
早晨的陽光將我刺醒的時候,我正躺在旅館標間的床上。我努力回想着昨晚醉酒後發生的事,當我想到抱住了一個白衣女孩,酒立刻醒了。猛地翻身,發現小婉正在窗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小婉,真的是你?”
“是我。”小婉說。
我一下子跳下床,緊緊地抱住了小婉,同時,也感覺到她也在緊緊地抱着我。
良久,小婉拽起我的左臂,撫摸着上面的三道傷疤。
“是不是很疼?”小婉問。
我一驚:“你是怎麼知道的?”
“你別管,我就問你是不是很疼。”
“疼,但是還能忍。”
小婉“哇”地一聲就哭了:“傻瓜!用刀划自己的胳膊,還劃得這麼深!那得多疼啊?嗚嗚——”
在我的再三追問下小婉才將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告訴我。看來我和小婉註定緣分未盡,這一次,隋棠和我手臂上的刀疤幫了我。
在星巴克分手之後,我的痛苦一直都被隋棠看在眼裏。回憶了我整個寒假的反常的表現,隋棠明白了我的初衷,也因此原諒了我。不過,令我出乎意料的是,她竟然為了幫我而去找小婉解釋。
“你好,還認識我么?”在財經大學的主樓里,隋棠對迎面走來的小婉說。
小婉認出了隋棠,尷尬地點了點頭。
“如果方便的話,我想和你談談。”
隋棠柳眉舒展,不帶一絲敵意,小婉只好默許,跟隨她去了間水吧。
“我不會與你爭的,我和他已經沒有任何瓜葛了。”小婉無奈地看着她。
“不,你誤解了,我不是來找麻煩的”,隋棠說:“整個事情中有很多誤會,所以才發生了現在的這些事情,我……是來替他解釋的。”
小婉看了看眼前的美女,不解地皺了皺眉:“抱歉,你還是請回吧,他的任何做法都已與我無關,我的世界裏再也沒有白天這個名字。”
“是么?”隋棠問:“我想,不是吧?”
小婉扭過臉,不再說話。
“即便對於你來說是這樣,可是對於白天,你卻是他的一切,為了你他可以去做任何事情,甚至可以為你去挨刀。”
隋棠一字一句地告訴小婉:白天為你挨過三刀。
之前的整個過程小婉一直皺着眉頭,不留餘地的樣子,直到隋棠跟她說起褚德龍的那三刀。她的身子一振,瞪大了眼睛。於是隋棠把那一過程敘述給她聽,後來,小婉的臉部開始抽搐,小婉哭了。
小婉問:“如果像你說的那樣,我對他這麼重要,那他為什麼還會和你在一起?”
隋棠很苦澀地笑了笑說:“他是個心軟的人,見不得別人受傷,所以才會鬧出這麼多誤會。其實他一直在變相地拒絕我,只不過我太笨,沒有覺察……”
對於那段不該發生的故事,隋棠把所有的錯都攬在了自己身上。
小婉又問:“那你捨得他嗎?為什麼還要來找我,來替他解釋?”
隋棠站了起來,說:“因為他喜歡的是你不是我,如果不是這樣,我不會替他挽回的。抱歉,我還有事,先告辭了。”說罷,艱難地朝小婉一笑,離開了水吧。
小婉先是去找褚德龍,褚德龍對這一事實供認不諱。小婉氣得直跺腳,她從來沒有發過這麼大的脾氣,劈頭蓋臉給他一頓臭罵。然後就去找我,繼而發現我醉倒在飯店的門口。
小婉撫摸着那三處刀疤,只是哭,怎麼哄也哄不好,把頭深深地埋在我的胸口上。看着心愛的女孩在自己懷裏啜泣實在是件再幸福不過的事,那種暖暖的愛意又重新流淌在我心裏。在短短的一個學期經歷了這麼多挫折,目睹了這麼多不幸,在這個時候,我真是太需要這種感覺了。
而對隋棠,我只有深深的歉意。我知道,她替我出頭,去找小婉回來是為了讓我更加自責,讓我在以後的很長時間裏,都以愧疚的名義紀念着她和與她在一起的日子。
衛冰的噩耗令我們的成績大幅下滑。這個學期的期末考試徹底斷送了文明,由於掛掉的總科目累計恰好超過規定,文明失去了學位。盧真的情況自然也好不到哪去,他是照文明抄的。只是再三哀求模擬電子線路的張師太高抬貴手,終於將55分提到了60分,算是暫時保住了學位。這顆救命稻草使盧真起死回生,從此發奮讀書,打了兩年學位保衛戰,再沒有過掛科。有時我想,如果文明再多拿一分,那麼會有多少事情將發生改變?
文明的模擬電子是54分。
大三第一學期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大致有三件事,這些事的過程都讓我興奮不已,可結果卻差強人意。
第一件事,我們從舊宿舍換到了新宿舍。新宿舍是四人間,我和文明,農民,馬唯利一個宿舍。盧真,大軍哥,柯曉晨在對面宿舍。新宿舍就是好,常年浸泡在餿苞米花加臭腳味之中,如今終於聞到了清香,大家熱淚盈眶。激動之餘,由我起草了一份,明確規定了每人值日一天,周末保持。第一天農民起晚了,我們催他值日,他說那可就沒人佔座了。無奈,只好讓他在名字下面劃了一橫,表示欠帳。第二天文明拉肚子,我們催他值日,他說媽的好漢還架不住三泡稀呢,我這都第五泡了,欠賬欠帳!在名字下面劃了一橫。第三天馬唯利揉揉眼睛下床,直接劃了一橫,晃晃悠悠上課去了。
半個學期過去之後,宿舍里堆成山的垃圾,橫飛的襪子,還有值日綱領上一排排的“正”煞是壯觀。大家決定出台一個罰款措施:一筆是一塊錢,一個“正”就是五塊,大家把帳結了拿去吃飯,明天開始痛改前非。此前農民打掃了兩次,所以少交了兩元,小婉來做客時為我們打掃了四次,但是我卻少交二十。
農民說,靠,這東西也搞不平等,欺負農民工?
我說,你划拉那兩掃帚也就值一塊錢!
好欠好還,直接導致的結果就是再欠不難了,第二天早,我捅了一把死豬一樣的文明:“下來值日!”文明連眼都沒掙,直接摸出一張人民幣:“再給我來五塊錢兒。”說完撓了撓腮幫子又睡了。時間一長又回到了解放前,後來我和小婉的見面地點就從宿舍挪到了圖書館。
舊宿舍的紅木門牌被我偷偷地藏箱子裏,多少年後,每當翻出來看看,就好像看見了草長鶯飛和春意盎然。
第二件事:隋棠的學校選送她參加了一屆以著名營養品冠名的全國模特大賽,並且打入了總決賽,由中央電視台二套現場直播。
直播的那一天我們宿舍弄來一台電視,大傢伙早早守在電視前。能在電視上看隋棠參加模特比賽太有感覺了,比看世界盃都熱烈。隋棠排在倒數第二個出場,之前我們瀏覽了其他選手,覺得隋棠無論是相貌,氣質,身材還是學歷,都占絕對優勢。
“您現在看到的是遼寧賽區選送的79號佳麗,隋棠!”隨着主持人的報幕,宿舍里歡呼一片。隋棠身着一件粉紅色的泳裝向觀眾款款走來。
剛才光顧興奮了,居然忘記了這一輪是泳裝展示!我連忙站起來擋在電視前:“點到為止,閑人免看哈……閑人免看。”
“全國人民都讓看,憑什麼不讓我們看!”
“你幹什麼吶?!快閃開!”
“給我滾!”
“快把他摁住……”
這幫傢伙像瘋狗一樣撲向我,把我摁倒在地。我一看情況已經無法控制便放棄了抵抗。奶奶的!任由這幫傢伙流着口水,眼睛瞪得一般大,連眼皮都不眨一下地盯着一身泳裝的隋棠。
隋棠“啪”一個風情萬種的轉身,屏幕上的綠燈“噼噼啪啪”地亮起了七盞。我們又是一陣歡呼。
第一輪過後佳麗們被淘汰了一半。第二輪是休閑裝的展示,這一次隋棠選擇了一套以黑色為主色調的風衣,恰到好處地露出修長的美腿。步伐優雅,顧盼神飛,就像罩了一層薄霧的女神,神秘而驚艷。又是七盞綠燈,隋棠輕鬆地進入了下一輪。
在大家看來,隋棠的晉級似乎不費吹灰之力。此時台上只剩下二十位佳麗,競爭逐漸變得激烈。這一次是晚禮服的展示。大夥目不轉睛地期待着隋棠再次成功。當第十八位佳麗下場時,農民突然驚呼:“隋棠被淘汰了!”大家不知所謂,農民說:“一共十個晉級名額,比到現在已經有十個人亮了綠燈,那麼剩下兩個不用比了,肯定亮紅燈被淘汰。”
果不出所料,在隋棠剛剛出場之際,所有紅燈幾乎同時點亮。“媽的,這不都內定了嗎還比個屁阿!甲A打假球還得給個念想呢,這還沒出場呢就給淘汰啦?”盧真氣得一摔凳子。
場上的隋棠絲毫沒有被結果所左右,表情依然輕鬆恬靜,始終帶着微笑,像一陣美麗的風,拂過觀眾的眼睛。
我想,那個敏感,柔弱像花一樣的女孩終於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