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靈犀自在兩心中】
第二十四章【靈犀自在兩心中】
“太后如今要朕繼續查!”雲曦突然抱着坐起身,她嚇了一跳,剛要開口。他低語:“外頭無人,給你上點葯。”他很後悔剛才這樣折騰她,她這兩天沒好好吃飯,白日裏又讓他這樣鬧一起已經弱不禁風。他來的時候飲了酒,加上她的話讓他受了刺激,生是快要了她的小命!他心裏疼,但嘴上淡淡的,實是不想再牽得她難受半分。
緋心聽了便不再言語,也是,他剛那樣咆哮,若不是打發盡了生人,豈不壞了事去?她現在想的是另一件事,繼續查?越查漏洞越多,到時太后都不信了,這種事只能取快才能兩相得宜。不然她所做的豈不是白廢?如此死了哪能心甘?
雲曦瞅着她一副思前想後的表情,又有點忍不住了:“你若想死就直接說,我掐死你也乾淨了!少頂個忠心的帽子出來,臭棋簍子一個,擺個天殘局,真想抽死你!”
緋心看着他,深吸一口氣壓去眼中將溢的淚水:“皇上,事已經至此……”
“你管我?偏就不成全你!”雲曦一嗓子吼得她脖子一縮,抿了一下唇,不管他做什麼,只消他與太后可以重歸於好,她便是死了也能瞑目。如今他心裏有氣,能撒出來,總比忍着強!又一想,前一陣子,他們只顧着感受相處的美好,忽略了周圍的環境。以至她挨了林雪清的悶棍,如今,又把悶棍打到他頭上。她是可以在這裏等死了,但他還得幫她垂死掙扎!這般一想,心裏又覺得十分的痛苦。
雲曦伸手摟過她,下巴抵到她的肩上:“有時真是恨死你了!”
緋心感覺到肩頭微濡,也哭了起來。他伸手抺一把她的淚:“這會子知道哭了?當日得計指不定多興奮呢!”
緋心聽了,更哭得狠了,他猜着了,但也不像他說的那樣,好像她滿腦子只想當個忠臣!雖知是他故意,但她就是忍不住了,索性撒開了狠狠哭一場!
雲曦見她哭得快噎過氣去,都開始一抽一抽的。何時她哭成這樣?偏是哭成這樣不是為了懼死,簡直比那文華閣的老迂腐孫守禮都要迂得過份!
“你這一招,是給自己下的死套,算準了太后必會怒急攻心。”雲曦扳過她的臉,“但你也該知道,若太后開了心結,必要通知朕而不會自行處置你!你根本就是逼朕殺你,你要我自絕己心!”
緋心哭得無法自已,不斷的搖頭,伸手抓着他的肩臂。她沒想到這些,她只是因局勢所迫,反正都是要被治死,不如臨死再為他做件好事!她若是想到這般,哪裏會如此殘忍!雖說江山之下眾情皆拋,欲做大事必要先狠下心腸。但她明白他心中的情懷!她何嘗不想與他長伴宮中,一肩為他擔下這後宮紛雜,便是將來要為這一時溫情付出一世孤清,她也無怨無悔!她不是到了此時還揪着那“忠”字不放,而是既愛了,便該為他着想!愛他所愛,恨他所恨,他的理想,她該幫他成全,他的障礙,她要為他剷除!
他捧着她的臉,看她淚如泉湧,忽然道:“我問你一句話,若我順你的意而為。你是開心,還是傷心?”
她一時抽噎着看他,許久喃語:“忠心可安,痴心不問!”
他哽咽,點點頭抱住她:“如此盡夠了!”他輕輕撫她的頭髮,“緋心,在這宮中權謀中心之內的人多有雙面,一面是權,一面是情!你選擇快速認罪是看透了太后的心,她親情慟痛之下無心細查。但別忘記,她除有親情之外還有另外一面,她是當朝太后!”
“我知道,所以她不會張揚。便是再恨,也要顧及皇家臉面。如此,至少短時不會連累家親!”緋心哽啞着嗓子。若她不是太后,何必如此苦苦遮掩?
“宮中的生活我最是清楚,為了皇家顏面倒在其次。為父報仇更是次之,最主要的其實是她不能容舞權犯天的奸人!”雲曦輕笑了下,“你承認兩罪,其一以妃位為誘,收取林家巨款,藉此擺佈林雪清。那麼在太后眼裏,貪就是其次,而營私專權則是主要。其二便是聯攏外臣,謀刺當朝重臣。而這個罪在皇家眼裏更不可容,不管你殺的是不是太后的生父。干涉朝政,攏絡朝臣,這是動搖國基,顛覆朝堂的大罪!作為當朝太后,為其父報仇為次,而誅亂國之奸賊則為先!”
緋心抬頭看着他,似有所悟。他撫着她的眉,笑得格外的動人:“佛語,天地人神鬼為五仙。而與五仙相鬥,才是其樂無窮!其實我們是一樣的人,都明白太后一直以此為介。我本是想待春圍歸來,再尋個機會以解開我們母子心結。不過你既已經做了,雖是做的一踏胡塗,但我也不能不接!”
他看她又要掉淚,一時撫她的眼:“當日讓你去索錢,只是不想讓你左右逢源而已。”
她連連點頭:“如今哪還不明白這個?”
“朕如今接手,你小命暫安。不過這幾天你不要閑着,有事吩咐你。”他揉揉她的臉,斂了神情道。
“臣妾如今稱病在此,也不知還能再做什麼?”緋心愣了愣道。
“在東苑行獵的時候,得了一個浸湯袪寒的方兒。如今也不管什麼江湖偏方大內秘葯,反正是個浸湯的方兒,有效固然好,無效就當泡泡也無礙。”他說著,“一會子拿給你,你到時試試!”
緋心皺着眼皮看了他半天,忽然“哇”的一下哭的更慘了!
雲曦二十三日返朝,二十四日朝中得知,貴妃突患重疾,太后這才急令通知皇上。皇上對貴妃情深意重,棄了春圍策馬急歸。一時間眾臣也唏噓,貴妃隨駕南巡歸來,正是風光無限之際。結果因勞累而流產,身體一直虛弱,如今又染了重病,可謂紅顏命薄。
因貴妃病勢沉重,太後為讓貴妃安養,令後宮皆不得叨擾。又特令壽春宮的總管莫成勇幫助料理掬慧宮,因貴妃加儀之後,與皇后同等待遇,總管太監以及掌宮宮女包括往下的各司職奴才都該增例。但貴妃宮中一直沒有增添規制,如今病重,太后便加制人手,擴添器物,以示恩寵。
因貴妃突然病重,皇上每天都跟個炮筒一樣,熬得雙眼血紅人見人懼。如此,最近朝上群臣一直非常收斂,不敢再煩惱皇上半分。各部的頭目也都小心觀色,暫時休戰,只管好生料理諸事,以寬聖心。特別是林孝,事事親力親為,督察自部下屬。再不上竄下跳的招惹舊派的事非,極為的盡責。他一這般,固守舊律的老臣也有些愧汗,自是也不言語太多,各自辦事便是。
汪成海在邊上瞧着心疼的快撞了牆,但此時他也不得閑,皇上的事他比較清楚。所以汪成海細細想了想,如今想要翻盤難於登天,雖有時皇上心裏想的他也料不着,但當下他知道,要想脫貴妃的罪難的很。但若是想金蟬脫殼也不是沒法子!
汪成海這邊想着,便是皇上當下不願意使這個法,先準備準備也是好的,汪成海是居安府的大總管,這些年也身家豐厚,在外置宅子置地,只是沒學別的大太監養個老婆或者認個兒子日後給自己持幡。關於這些他看的很開,他已經凈了身,這輩子就準備把頭系在皇上的褲腰帶上了。
皇上好了,少不得他的好處,日後他若是有幸死在皇上前頭,自是少不得有替他引路持幡的。若是沒那個福,便一直服侍到皇上到萬年之後,那會子再籌謀也不遲。所以他才沒那份心思張羅什麼假兒子在外給他添事堵心。榮華富貴,他也算是享了無數,太監到他這份上也到頭了,如今他只希望皇上也顧着點自己的身體,別整日家火里來冰里去的,皇上萬萬歲了,他不也跟着長遠了么?
所以,他調動自己的一些宮外的人脈,皇上九五之尊,牽一髮而動全身。但他就好的多,加上他底下的人三教九流什麼沒有。他自己也不動,省得授人以柄,打發陳懷德藉著出宮之便往他家裏捎個口訊準備準備便罷。不管皇上用的着用不着,他得先想着。
太後於三月二十六日發了懿旨,體恤年長官員的官眷,免了一些年長女眷的誥命,省得她們入宮伺候太過勞累。這當中也有林孝的老婆,眾人皆是謝恩不提。
林孝心裏很明白,最近他也着實害怕,但當時太后信都送到府上,他不認也實是無路可退。總不能拆自己女兒的台,更不可能說太后造假吧?
現在皇上回來了,皇上也不召見,他也鬧不清這一對母子如今是個什麼意思。幾次有心表個態但苦於無機會,皇上如今氣不順,林孝多年官場混下來。當年在阮丹青的手底下吃了多少虧去,哪裏不會察言觀色,此時哪敢去摸虎尾。
至三月二十八,皇上突宣左含青入大內,三月三十左含青突然奉旨從京畿營調兵進了四九城,霎時弄得滿城大員都人心惶惶。皇上不出京,又無外國使臣來訪,何以突然戒備森嚴起來。眼瞅內四門裏不時遊走兵馬,一頭霧水之間渾然都不知什麼意思!
至四月初二,現任大司馬東臨王楚凈河突然說自家失了盜,丟了獻給皇上的紫玉佛。領了親隨把設於京城別府連同南北兩街全封了,當中就有林孝的家宅在裏頭。
太后眼見皇上如此,必是要嚴查了。眼見皇上現在表情嚇人的很,而且聽說他經常往掬慧宮去,不時裏面便傳來哭聲罵聲,摔盤扔盞嚇人至極。後來更索性讓汪成海調乾元宮的奴才過去,搞得莫成勇天天生不如死,老怕皇上再哪天氣撒到他身上!太后一邊讓莫成勇遠着點,別再着了皇上的惱,一邊又生怕皇上壓不住再動了刀兵,雲曦強撐着還日日來看太后,輕笑安慰,只要她好生養病,別的不必多想。更引得太后又里又是難受又是心疼!
太後知道,這事細翻牽連的人肯定不少。樂正緋心這個毒婦,若是因她弄得京師血流成河,皇上大事難為。便是屠她全族也難解太后心頭之恨!
至四月初十,皇上接到左含青和楚凈河的密報。在現任兩個兵司高官的細訪嚴查之下,加上突然密查讓一些心有不安露了馬腳。結果又扯出近三十個官員聲稱貴妃曾致信向他們示意,多是兵司當中的執官,與阮丹青都有着或近或遠的關係。有些因懼於貴妃之威,便勉強應付,有些便索性不理!當中有書信物證許多,更牽扯人證不少。
太后在暢心園角殿,聽了東臨王的話以後險沒暈過去,貴妃手伸的長她一向是有耳聞的。但如今扯出這麼些人來,讓她更有些腦炸頭轟!
但這細查當中,最讓太后關注的是又牽扯出林家的一些事來,林家與貴妃的走動是最多的。看來並不像是林孝所說的那般簡單!楚凈河使人暗查了林家在直隸的玉坊,道林孝的兄弟林康死了。後來細查,發現其人未死,不過是找了個替身假向官門報喪,因林康的兄弟林孝在京中居於高位,不敢得罪,直接消籍了事。
林康是皇家買辦,這邊林雪清舉報了貴妃,那邊幾個月的工夫林康便詐死。如此讓太后又有些了想法!
除了這些,更讓太後有些坐立難安的是,隨着這件案子展開的細查,許多過往的事情也浮出了水面。當年阮丹青權勢濤天,朝中地方黨羽眾多,親隨死士不計其數。牽扯出貴妃的同時,也牽扯出許多父親專橫朝堂,弱帝輕君,壓折不奏,擅殺政敵的證據!這些,皇上都一一為他遮掩,並不曾在阮丹青傳書上提及半句。他最後追封清平王,謚號忠烈大將軍!清平,忠烈……..
宣平九年,太後撤簾歸政。十六歲的雲曦哪裏敵得過權傾天下的大司馬?關於父親在朝中專橫,她也早有耳聞。她也曾經勸過,但父親總說,聖上尚年幼,當年他得蒙先帝榻前託孤,絕不可有負錦朝,他說,待皇上再年長些,便辭官返籍。但一年又一年,阮丹青依舊如故,時常在朝上與皇上針鋒相對。作為太后,聽說過不少,但哪堪現在如此,越加細查,越見大司馬當年曆歷。的確,阮丹青從無反意,但他卻是朝中難容的權臣!
如此看來,皇上當年壓而不查,卻是為了她這個太后着想!她雖是阮丹青的女兒,但更是先帝的皇后,當今的太后!她代表的是錦朝的最高尊榮,她要維護的,永遠是錦朝的皇權!是她沒能體會皇上這份心吶!
楚凈河看着太后的表情,跪地輕聲道:“林雪清臘月向太后密報,要借太后的手除掉貴妃。如今太后一查,林孝便推罪說是被挾迫,但他明明幾番與之傳遞卻不奏清,難不成是怕貴妃牽連上他?依臣所見,貴妃貪婪不假。但怕是個中更有玄機!”楚凈河躬身說著,“上任大司馬,武功蓋世,萬夫莫敵。便是年事已高,也不減當年之勇。親隨黨徒何止千百,府中護衛重重,死士無數,哪堪隨意而入?若只是貴妃買通豪俠,也難成事。倒是林孝,一直受阮大將所壓迫,郁不得志。看貴妃貪婪不足,有心慫恿。人已經死了,究竟是哪個所為。貴妃身在宮裏哪能知曉?便是林孝找人殺了,貴妃以為自己得計也未可知!”
“如今這事越查越多,實是讓哀家心亂如麻。”星華渾身直抖,楚凈河說的是貴妃和林孝。但那字字句句,太后哪裏不明白。親隨黨徒何止千百?這根本就是僭越啊!府中護衛重重,死士無數,這定成謀逆也不為過啊!
星華眼看着皇上:“哀家早知,這事越發不能細查。但如今人已經死了,貴妃又認了罪。這可如何是好?”
“聯攏諸多外臣已是大罪,又暗刺朝廷大員,豈可輕饒?便是兒臣再愛她,也得給母后報仇出了這口氣!”雲曦微眯了眼,“她既如此長袖善舞牽連許多,必有外應,非得揪出來不可!如今內宮封鎖消息,京城嚴加守禁。心裏有鬼的自然人心惶惶,如今拿不到實據,便逼凶自現!”
太后越想越愧,阮丹青已經死了。貴妃之前的證據顯然已經無法立住腳跟,如今又牽扯出林孝來。這般已經翻出許多父親以前的舊賬來,難不成要她為了給父親報這箇舊仇,再讓父親死不瞑目,最後落個身敗名裂的下場?
當初皇上已經一再替她遮掩,其實是顧着他們的母子情份!是她一時動了氣卻忘記了理智。此事顯然是與皇上無關的,不然,他早就順着她的意思賜死了貴妃了事。何以要再查來查去最後弄得連他自己提拔上來的林孝都快要牽扯進這樁案子來!是她對不住皇上,這些年,倒是她欠他了許多!
“太后,若是照林孝當初所說,當時無力幫助貴妃,只得給錢了事。但那時阮大將已經身死,林孝繼任央集令右丞,他已經有能力幫貴妃這個忙,何不做人情做全套?非要給巨額款項若惹人多心?依臣所見,怕是那林孝才是盡收全利的漁翁!”楚凈河壓根不看太后那直抽抽的表情,繼續板着聲音道,“太后,貴妃處於深宮,太后容易監管。她一日在,那林孝定要一日揣測不安。若是貴妃薨逝,他就會高枕無憂!阮大將為皇親貴胄,更是太后的親父。若是有人膽敢圖謀,皇上與臣絕不寬怠,定要細查究辦!”
雲曦微眯了眼睛:“乾脆如此,太后今天召那林孝的女人進宮。到時她必往萊茵宮去,看她們如何再定!至於樂正緋心,便先留着她,讓她與林孝對質。看他們有何話說!”
他見太后一臉的躊躇不安的神情,低聲說:“太后,此事既然已經查了。便查個清楚也罷,那左含青最是剛直的,當年便是再不得意也不肯說半句阮家的不是。更不屑作那搬弄是非的小人!至於凈河,他是兒臣的親兄,也是太后的兒子,哪裏會傳出半點有損天家尊顏的事?大司馬既已經歸了塵土,不管他曾經做過什麼。兒臣都不會忘記他對兒臣的情意,也都不再計較,更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去壞大司馬的名聲。也不會因此,讓母后再難過傷懷!”
太后一聽,再是忍不住,抱着雲曦哭了起來!
後宮這些天被貴妃突然染疾的事也弄得人心惶惶,猜測不斷。但因太后親自震懾,根本沒人再敢胡傳,每日只管照禮行事。雪清心裏明白的很,所以這幾天她跟她父親一樣,在後宮盡心盡責,小心處事。這事太後接手以後,秘而不宣的處理。表面上給貴妃的掬慧宮增添人手,實際上將人盡數全換成壽春宮的。
她暗嘆太後手段高明,本來她只是想捅出那二十萬兩的事讓太后自己去聯想,沒想到太后要麼不動,一動便如風雷。
不過昨天娘親入了宮見太后,她才得知京里如今也戒備森嚴。東臨王楚凈河和左含青不時單獨召官問話,連父親也往王府去過。也不知皇上要做什麼,朝上很是緊張。想是太后又拿到什麼證據,皇上要徹查。怕是貴妃根本不止貪她這一家!
也是,太后忍貴妃這口氣也有許久,二十萬兩銀子的事一出,哪能隨便甘休。貴妃以前在宮裏就到處攏人,如今手伸到朝上去的,皇上都不能忍了!
母親果然猜的不錯,太后和皇上都不打算將這件事宣揚,一是皇家聲譽,二來當然是父親在朝中舉足輕重。那麼她林雪清當然要識這個趣,只消這陣好好表現,待事情一過。沒了貴妃,看那靜華夫人還如何自處?
這幾天皇上天天都往掬慧宮去,開始雪清有點不解,照理說,貴妃瞞着皇上向外臣拿銀子,這種事是丟皇上的臉。現在讓人捅出來,皇上縱不氣個半死也不該再理會她才是。況且貴妃已經窮途末路,牆倒眾人堆,她底下的常福綉靈豈有不為求自保的?指不定捅出多少貴妃以前做的好事。皇上現在還去她那有什麼意思?
不過她後來倒是想通,對外可不是說貴妃犯罪,只是說她病罷了。前一陣皇上恨不能將她捧上天,如今突然變了臉豈不是讓後宮揣測?如此一想雪清便不再管其它,只一心操理後宮諸事便罷。入宮兩年,她也有了心得。以往是她呆傻,以為濃情蜜意恭順體貼便是好的。
其實在這後宮,女人也分三六九等,嬌嬈多情奔放大膽的,不過是讓皇上拿來當個玩藝兒耍耍作樂罷了。還是要有大家之風能操掌辦事,鎮的住人的才能長遠。雖然她很不喜歡緋心這套虛奉假面,但不得不承認這是持久之道。
皇上擁美無數,各種風情早就不以為新鮮,不過是一時之樂。這種起伏她也經歷過,再美的驚心動魄,幾日的新鮮勁一過他也就厭了。母親說的有理,他是皇上,身負天下,要的是長治久安,男女情愛到底是要先讓在一邊的。
雖然這樣想想,有些許遺憾,但天家就是如此,反正除掉了礙事的貴妃。日後長遠相伴,皇上自然了解她的好處。當初那貴妃不也是經營近五載才小有成果嗎?如今她進宮不過兩年,日子還早的很吶!
天氣漸漸暖了起來,後宮卻比往年蕭靜了許多,只見花俏葉翠一派蔥蘢,但卻沒了往年賞花迎春,許多粉黛相歡之景。雪清領着幾個奴才,慢慢在前御園閑逛。昨兒剛落了一場春雨,今天陽光格外明媚,將那雨水揉洗過的碧綠嫣紅映得金翠灼耀,更透着清新蓬勃的味道。
如今太后重新過問內宮事宜,雪清不過充作犬馬,雖然有些忙碌但並不勞神。
前幾日她是有些惴惴,這種事畢竟要累及家門,生怕倒了貴妃她也一併難安。但眼見太后如此決斷,倒也讓她放了心來。雖然這件事以後難免讓太后拿住以用來制肘林家,但總歸這事錯在貴妃,林家不過是受誑挨騙的,加上父親在朝中乃為肱股。只消他日後忠報朝廷,她在後宮安分守己。太后也絕不會隨便掀這箇舊賬出來!
她一邊想着一邊慢行,拐出濃蔭彩石小徑,過了芍藥汀,近了湖畔之時忽然一怔。眼見汪成海正在一叢海棠花蔭那立着,邊上是皇上的黃頂傘儀,一幫小太監捧着各式器物侍立在後,但卻沒瞅着皇上。她順着汪成海的眼神一看,皇上正在湖心亭外的水台上立着,一身深紫綉金的常服,長發綰束以墨紫雕紋嵌。發尾長長甩出一股,隨着微風而動。他負手而立,眼正瞅着水面,金粼浮動,映得他的衣衫點點瑩光。
她好久沒見着皇上了,二月二之時,皇上賜宴群妃,宴上說了些體恤的話之後便再沒見着。皇上每日向太后請安皆在下朝之後,與她時間相違。一晃已經快兩個月,其實打從去年十一月他歸朝,便疏離諸宮,有空只與貴妃相聚,眼裏再容不下別人。他南巡一去就是半年,加歸來的四五個月,讓雪清此時遇見,竟有種疏生之感。更因水面波光,映點點龍紋,更有種難近之味油然而生。
四周守着的執路太監先瞅見她,忙恭身下拜,口稱德妃娘娘。汪成海回眼看到,一時原地不動,抖了拂塵跪下行禮。雪清趨了幾步,點頭讓他起身。此時雲曦聽了岸上的聲音,回頭向這邊瞧來。雪清立在岸上福禮道:“臣妾不知聖駕在此,還請皇上寬恕臣妾衝撞之罪。”
雲曦微微牽了唇角:“清兒何時也這般拘禮起來?憑的生份了。既來了,過來便是。”
雪清聽他依舊喚她“清兒”,心裏一喜。忙起了身,錯開花蔭沿階而下,她今天一身鵝黃宮裝,寬袖紗籠,腰兩邊挾粉紫蝴蝶飛帶,頭髮束三環流雲,兩側結小細辮子。一動步子,極是飄逸。眉目如畫,明眸皓齒,飛花逐月一般的靈瓏動人。
雪清走上水台橋,福身而拜:“臣妾給皇上請安。”如今剛是中午時分,皇上居然這麼早便從前頭回來了,打從三月底那會子貴妃稱病,皇上再沒逛過園子,每日朝罷便往掬慧宮去探看。想不到今天他竟是有了興頭?想來是時候也差不多,用不着再拘着。雪清這般一想,心裏直分歡喜,但饒是經了事,再不肯面上不掩心事。所以依舊低垂眼眸,一副恭態。
“起吧。”雲曦喉間微喟了一下,轉身往亭里去。雪清起身隨着他而行,所帶的奴才眼見主子過去,也都跟汪成海等人一樣,皆在岸上遠遠立着等傳。
一入小亭,雪清一眼便見桌上擺着紙筆,焚着香爐。一時突然想起當年她與皇上在此作畫的情景,那時岸上百花齊放,湖畔生光。他有了畫性,便在湖心作畫。那時他們常常相伴,濃情蜜意,縱然此時雪清已經明白,他那時不過一時貪鮮心不在此。但再回想起來,也覺得十分愜意美好,縱然他只是一時之性,也是她美好回憶。
雪清一邊想着,一邊便去瞧桌上的畫,口裏笑着:“皇上今天不知又畫的是……..”她話出了一半,人已經有些發僵。他對着滿園春景,卻在畫人!畫上的人着紅衣金綉,梳飛鳳華髻,眉如煙里柳,眼若露浸珠,紅唇半啟,似笑還嗔。不是樂正緋心還有哪個?他從不繪人像,她曾撒嬌般要他畫,他只是笑卻不肯動筆,只道自己不擅工細。
雲曦不待她近前便隨手將畫一卷,放到邊上的青瓷捲筒里。逕自坐在桌邊軟椅上,伸手拿過桌上的茶慢撥碗蓋,半眼也不瞧她。
雪清被他這種冷落弄得有些訕訕,剛他明明還口稱“清兒”,如今卻似半句話也懶怠與她說一般。她深吸一口氣,強抑心中的波涌。慢慢踱過去,低聲道:“皇上既然難捨貴妃,臣妾自當令…….”
“令什麼?令你爹現在去太后處言明,那二十萬兩與貴妃無干?全是你栽贓嫁禍不成?”雲曦微挑了眉毛看着她,“當日你不是有憑有據,連信物形狀特徵都說的半分不差么?你籌備數月,不正是等今天么?”
雪清聽他話里挾刺,扎得她心裏揪痛,眼圈一紅,突然跪了下來:“她的確向臣妾家裏收了二十萬兩。臣妾若有胡言天誅地滅!皇上只肯信她,卻不肯信臣妾。”
雲曦哼了一聲:“你給都給了,何苦現在再舊事重提?當日是你受高位之誘,貪污的有罪,那賄賂的就是乾淨的了?如何就你委曲?”
“是,臣妾承認,當時被她引誘,受那高位之惑。便是皇上如今降罪,哪怕賜臣妾一死,臣妾也不敢有半怨言。”雪清聽着落下淚來,“臣妾原本抵死也是不願意說的,哪裏有人願意自揭里短?更何況律例嚴明,臣妾怎麼不知這禍累家親的道理?只是臣妾入得天家,自是知曉忠義之理,所謂舉罪不避親始為大德。家裏為了此事,一年多來惴惴不安,夜不能寐,臣妾父母心內既愧受皇恩,又恐人貪得無厭復往無終。臣妾既不想連累父母,亦不忍心家人再受挾制,所以便索性言明。此事皆因臣妾而起,是臣妾不忠不孝累及家人至此。還請皇上念在往日情份,發落了臣妾便是!”
輕語凝噎,聲如鈴琅,面容溫婉而含凄,話說的入情入理滴水不漏。雲曦垂眼看着她,容貌未改,但神韻已經不同。他淺飲了一口茶,一語雙關的說:“想來倒是你家裏誤了你。不過你倒真是有了進宜了。”她自有她的天真出塵,卻送到這角斗場裏,迷了心性失了本真。
“是臣妾拖累家人。臣妾一直想向太后領罪,但又不想再讓她老人家傷懷慟心,今日得見皇上。臣妾只想求皇上能寬恕老父,除此之外,別無所求。”雪清一邊輕泣一邊說著。
“起來吧。此事就此作罷,不用再提了。”雲曦放下茶盞,“朕乏了,你也不必在這裏伺候了。”
雪清聽了頭半句心裏微是一松,但聽他接下來竟要轟她走。一時又有些發悶,向前膝趨了一步,半抬着臉說:“皇上,臣妾知道皇上心痛。但臣妾可嘗不是呢?皇上對貴妃情深意重,臣妾幾曾願意害她?臣妾與她一直相好,姐妹情深。但是臣妾更知何為輕重,臣妾身受皇恩,不敢有半點辜負!”
雲曦眉頭微蹙,半眯着眼睛笑了笑:“姐妹情深?照你的意思,倒是說拼了累及家人不顧,舍了姐妹情深不究。只管讓朕看清朕的貴妃是何等面目?你倒是大大的忠良之人?”
雪清咬了咬牙,低聲道:“臣妾不敢稱忠良。只是不想皇上受人矇騙,被人利用。”
“宮裏從來就是被人利用和利用別人,朕不能倖免也不奇怪!”雲曦冷冷的說,“她什麼樣子,朕比你清楚!你用不着在這裏惺惺作態,既然大勝而歸就該歡享勝果才是。朕不想再聽你講這些大道理,也不想再看見你!”說著,他一下站起身來,抬腿就往亭外而去。
雪清心如刀絞,淚泣不絕。就算貴妃罪行累累,他也視若無睹。眼中除了貴妃再無旁人,既然如此,當初為何還要裝作與她情真意切?她贏了什麼了?她明明就輸得一踏胡塗!她眼瞅他人已經到了亭邊,掙扎着站起身來:“皇上既然從未對臣妾動過半點情懷,皇上既然一點也不在乎臣妾為皇上所做的一切,為什麼當初還要……”
雲曦回身看着她,一步邁過來看着她說:“你做的一切只是為了自己而不是為了朕。你現在揭發她,只是因為你恨她。你既恨她為什麼還要學她?學得不倫不類可惜了一副好皮囊。她為人虛偽但從不掩藏自己所求,酷愛聲名追求高位就是她想要的!你想要什麼?你想要的朕給不了你,你就去剝奪朕想要的。你以為你打垮了她朕就能回來守着你?你簡直天真到了蠢!”雲曦越說越怒有幾分壓制不住,“以前或者還有幾分情份,但如今朕和她都不欠你半分!”
他言語如刀,刀刀致命。割得她體無完膚神魂潰倒,她連着退了兩步,險沒撞在桌上!
原是她猜錯了,皇上不是無情,他是把情全給了貴妃了!如今他不愛她,不僅不愛甚至恨她。就算她整倒了貴妃一樣一無所有!她真是傻到了家,竟然還以為,他只是想要一個會籌謀掌控的人留在他的身邊。其實不是,完全不是!
她眼淚滾落,她每次都會猜錯,她以為他是有情的時候他卻是無情的。當她認為他是無情之時,他卻偏有了情!她完全看不透也猜不着,當她天真爛漫的時候宮裏教她要詭算籌謀,當她籌謀的時候,他又開始厭憎!她究竟是站在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呀?
“難道臣妾喜歡皇上也有錯么?”雪清失魂落魄的低喃,“臣妾自小就知是要入宮的,臣妾自小就知道,臣妾註定是要進宮的。無論皇上是老是少,是美是丑,臣妾都只能喜歡皇上。難道這樣也是錯了么?”
雲曦輕輕的笑了笑:“喜歡本身自是無錯,但喜歡的有時也不見得就是你的!”林雪清的家裏從小按宮妃標準教導她,但卻沒教會她如何在宮廷里生存,或者也是教了,不過她沒學會罷了。
雪清連皇上什麼時候走的都不知道,她眼前一片迷濛什麼也看不清楚。她從來沒看清楚過皇上,亦看不清貴妃,甚至看不清這宮帷。她無法分辨真假,也不知何謂錯對,原來是一直稀里胡塗的迷失在這裏。她不爭是錯,第一個孩子或者也是唯一的孩子就葬送在她的天真里。她爭也是錯,因她傷害了皇上最愛的女人,他再也不會原諒她了。
等她慢慢回過神的時候,日頭已經西垂,斜陽的光抖進亭里正落在那畫筒上。她突然輕笑了笑,至少她贏了一個人!號稱宮中最會做人,最小心謹慎的貴妃!她得不到皇上,但貴妃也同樣得不到。至少她還會在這裏繼續下去,但貴妃卻沒什麼機會了!
她想着,忽然伸手抄起畫卷,慢慢展開看那畫中的人。好個光彩明艷,儀雅無雙,終日算計別人,如今也倒在算計之中。宮裏原來就是這樣一個無情的地方,這裏的土攘,根本開不出情意的花朵!
莫成勇在掬慧宮殿外前園裏指揮奴才,這些天皇上常來,加上皇太后也警告過他。況且如今這宮裏也不光都是壽春宮的人,最近因着要收拾火籠,拆換窗紗,將一眾大毛衣服並夾衣都規整收好。又因三月底的時候懿旨令給掬慧宮加制,所以一應器物都得趕着續擺裝陳,弄得掬慧宮極是忙。
前一陣子,皇上令陳懷德引了一眾太監宮女過來攜理。莫成勇也不傻不呆,皇上最近恐怖至極,每每來了掬慧宮裏頭就砸倒一片,嚇得莫成勇天天都盼着回壽春宮。所以眼見乾元宮來了人,趕緊的就把內殿幾處全讓了陳懷德。自己就在外頭管管奴才和體面上的事。
他這邊正忙着,突然外頭小太監報德妃沒設儀輦,只是帶了幾個人往這邊來。莫成勇心奇,太后一早有令,不得各宮來探,如今她怎麼這會子過來了?他心裏想着,但卻也不敢怠慢。忙引着人出去迎,眼前德妃已經近了殿門口。他忙着跪下請安,雪清睨了一眼他:“起吧!貴妃姐姐在么?本宮找她說說話。”
“回娘娘,貴妃娘娘今兒格外不好,怕是不能再勞神了。”莫成勇應着,“如今這掬慧宮葯氣連天的,怕再染了娘娘,實是不敢接駕。”如今在宮外,不時有人走動,莫成勇自是場面話到底。他心裏好笑,這德妃如今還跟貴妃有什麼好說的?當日不就是她來密報的么?外頭看笑話還不夠,還真想瞧着咽氣怎麼的?
“本宮一直與貴妃情深,如今本宮也心如火燒一般的。這不,剛才可巧遇着皇上,皇上往啟元殿議事,不得閑來。讓本宮替皇上瞧瞧貴妃,再捎一幅皇上御筆給貴妃解悶子。許是貴妃心裏舒服便能好些。”雪清說著,邊上的太監把東西一亮。
莫成勇一聽把皇上端出來了,他也不能死攔着德妃那邊再找人去問皇上。只得身體一側道:“既是如此,娘娘少敘片刻也好。”
雪清來之前已經讓人打聽了,皇上往啟元殿去見臣工,當時殿外跪着好幾口子人,沒個一時半刻他也來不了。況且畫在這裏,的確是御筆親書,她並未誑言。便是見了太后皇上,她也有的應對。她是在前御園讓皇上一番言語刺得她一身是傷痛,如此才動了往貴妃這裏的念頭。倒不是想把貴妃怎麼樣,如今這般守衛重重耳目眾多她也做不得什麼。不過是見見手下敗將心裏也舒服些!
她眼見莫成勇讓路,領着幾個奴才便進了掬慧宮。金壁輝煌依舊甚至更勝從前,也是,如今這裏等同駐心宮一般,排場都比往日要大了許多。
一時她進去,轉過正殿便是中間園子,圍着幾間抱廈,緋心正坐在一叢牡丹花蔭邊上的一張貴妃椅上。
今天她穿了一件彩錦的華衣,比去年雪清所見的更加華麗十分。這匹質料與去年的顏色不同,走的是端彩紫雲的漸層,水印一般的漸浸。小小的半月領,八字兜身修裁,自腰開始慢慢撒開大擺,下擺全是鏤空的蝶旋,寬袖打出層層的荷葉邊,繞着金絲墜穗。烏黑的發鬆松挽着,全是星星點點的星扣寶石。眉眼自是明媚如初,而且不但沒有半分憔悴,人好似比之前還略圓潤了些許。實是讓雪清大大的意外!
如今落日已經盡,廊間已經掌了燈,她往這裏一坐,生是讓這裏光彩了起來。緋心手裏捧着熱茶,此時聽了聲響轉過頭,眼見雪清正站在沿階上看着她。
兩人四目一對,竟是都有些怔了。過了一會,緋心站起身來:“既是來了,往花廳里坐坐吧?”她說著,便將手裏的杯遞給迎過來的陳懷德,自己慢慢的往後殿裏走。
雪清跟着她,見她步履如昔,背影依舊,渾然沒有半分將死之枯乾苦楚之感。一時也不知是什麼滋味,見她之前心裏所想的一番話竟都去了大半。不僅如此,竟自又帶了悲意!想來,貴妃是虛偽貪婪成性,但實是沒對自己有什麼太過的損害。如今這般,倒像是欠了她一般。見她竟有些懦懦起來!
兩人進了花廳,奴才奉上茶來,緋心便讓陳懷德領了人閉門出去了。這裏只得一方榻,擺着靠枕並小几,圍得幾展屏雕,牆上懸着江河圖繪,地上紫金銅爐裊着淡淡的香芬。緋心往榻邊坐了,見雪清的表情,輕輕笑了笑:“今日怎麼得了閑來瞧我?”
“你可恨我么?”雪清抿了抿唇,終是沒她能壓得住。前行了兩步,踱到她的身側垂眼看着她:“瞧你這樣子,過的不錯。”
“在這宮裏,只有成敗。”緋心微倚着枕看着她,“我並不恨你。”緋心輕頓了一下,繼續說:“以往我也從未真心待過你,以後也不會有人真心待你。如今此局已經超出你所控,你要保重!”
這話觸了雪清的痛處,她咬了咬唇:“你不曾真心待過我,如今你終於承認了?也是,我們嫁給同一個男人,所以註定不可能是朋友。至於以後有沒有人真心待我,不消你來操心!”
“其實真心或者假意,不需要刻意去分辨。有時只消你看開一些,日子並不像你所想像的那樣煎熬。”緋心看着她,眼眸亮亮的,倒有着不同與往的粹燦,“宮裏不同於宮外,不真心待人並不代表就準備害人。不過是生存始然,人人自危而已。我並沒有任何諷刺的意思,這些話,其實倒是我的真心話!”
“這個時候倒說真心話,真不知你這個究竟是怎麼樣的!”雪清聽了,心下越發的難受。一時間眼圈又紅了。
“其實我很羨慕你的個性,你自有你天真出塵的地方。”緋心笑笑,“我與你不同,自小父母關懷都是要與人爭的。你家裏待你如珠似寶捧在手心裏,所以你不會爾虞我詐,如今想來,倒是你家裏誤了你。”
雪清一聽,忽然眼有些發怔。這句話,似是在哪裏聽過!她忽然覺得腦中電閃一過,中午在花園裏,皇上居然也這樣說過!但那時,他們明明說的是二十萬兩的事呀!
“我家裏如何誤我?”雪清一時不由自主的開口,身子微沉,不覺間竟坐在她的身邊。
“你父親是朝中重臣,母親出身名門。世居京城,家世顯赫。”緋心淡淡的說,“你是正出的女兒,同母兄弟個個出類拔粹,自小你的環境總是比別人優越許多。縱有其他兄弟姐妹,總歸不能與你比。任何東西你都不需要爭,自有人放在你的面前。從小你就照規行矩,父母悉心栽培,有天人之資,靈瓏剔透。更出落得閉月羞花,紅顏絕色。可謂集萬千寵愛在一身,旁人只有艷慕的份,絕無資格與你相論。所以你對人從不設防,因根本不需要。你自是比他們都優秀,一切所有都是順理成章。入宮,封位,受寵,甚至於母儀天下,在你看來都該是手到擒來,毫不需要費力。其實不然,入宮不單是嫁人,宮裏不同於任何一門一戶。而你要做的,也不僅僅是讓皇上喜愛。”
“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你不是從未真心待過我么?”雪清聽她說著,突然開口。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當我臨終贈言好了。”緋心輕輕的一笑,“我已經退下火線,以後不需要再爭鬥。但你不一樣,你若想長存不倒,便要先有覺悟。我未曾真心待過你,的確曾經利用過你。不過如今,我與你也就兩不虧欠!”她突然微微眯了眼睛,“我若是你,今日根本不會來。贏都贏了,何苦還要自尋煩惱!”
雪清怔了一會,忽然落下淚來。她一把伸手揪住緋心的袖子:“你何必與我說這些,虛偽至極惺惺作態,說什麼真心話,你壓根不知道什麼是真心!”
緋心聽着眼也有些潮,她抿着唇無聲的笑了笑,開口道:“的確,我知道的時候已經晚了。我今天與你說這些,是知道你是真心愛他的。但你想在他身邊立的住,光有真心還不夠!在宮裏,豎敵並不是好方法。要懂得以靜制動,隨機而發,減少鋒芒…….”
“你以為你是哪個?別讓我笑話了!你得不到了才來讓我,我才不稀罕!”雪清聽了越發痛哭起來,恨不得撲上去揍她一頓。
緋心眼見她這般模樣,一手伸去抓住她咬牙:“林雪清,你在這裏使什麼性子?我告訴你,你今日不該來。你若是想擇脫乾淨,到時你照我的話去做!”說著,緋心也不管她的掙扎,一把揪住她的耳朵扯過來,在她耳邊說了幾句。
雪清也是嬌養的,哪裏忍得疼,一時哀叫着手亂拍,長長的指甲一下勾劃上緋心的衣襟,帶脫了絲去。
嘴裏叫着:“我幹什麼聽你的,我才不要你來教,你這個手下敗將,你活該你活該!”她今天挨遭了一天的堵,生是這會子什麼氣都撒出來了。緋心也不管,料定她是聽到了。便揚着聲音叫:“陳懷德!”
陳懷德聽得屋裏雪清叫嚷,已經想推門進來,這會子聽到緋心喊他。忙着推門而入,眼見雪清滿臉是淚,頭髮微亂。心裏一凜,躬着身,嘴上卻也不十分客氣:“德妃娘娘,貴妃這邊也該歇了,您請擺駕回宮吧!”
雪清讓緋心把耳朵揪得通紅,氣得臉都變了色,再聽陳懷德這樣轟人,一甩袖子什麼話也不說轉頭就走。緋心見她那樣子,心裏微是嘆,遂也不想再管許多。
過一會莫成勇進來,手裏捧着剛雪清拿來的東西給她:“娘娘,剛皇上托德妃娘娘給您帶了幅御筆。”緋心聽了,便接過來展開來瞧。一看眼淚卻止不住了,原是當初在暢心園他欲繪的畫像。那天鬧了一起,最後墨撒了一桌子,他也沒畫成。
時隔三個月,他竟是又畫好了。那身冬裝,那套釵飾,甚至她的妝型都是分毫不差的。偏是這會子拿給她來看,實是讓她心裏痛得亂絞無度。本她從不後悔如此做,便是他氣得發瘋發狂,她也不後悔。但這些日子靜下來想,卻實覺光陰太短。越追憶南巡時光,越是覺得自己太過拘謹難讓他盡放情懷。貴妃沒有對不起皇上,自是忠心可鑒昭於天地。但樂正緋心對不起愛她的楚雲曦,在忠與愛的碰撞里,她拋下了那雙深漆如潭的眼睛!
她一邊看一邊哭,又怕染了畫像糟踏了他的心意,伸着手拉着距離。這些天,她根本不願意當著他的面落淚。難受的是他,死了的倒沒什麼,只是苦了活着的。有時想自己去了,盼着他趕緊把她忘記了,卻心底又生怕他將她忘記了!
緋心這邊心裏難過,眼前晃着些什麼人也不在意。突然聽得有個女人的聲音:“娘娘,該走了。”
這些天緋心對“走”這個字特別敏感,直道自己大限到了。一時竟腦子一激半晌沒回過神來,死到沒什麼,只是她突然覺得,至少也該讓她見上最後一面才是。等她怔怔的回眼,眼見花廳里空蕩蕩只得眼前站着一個宮女,門已經閉嚴了,讓她的心一下狂跳起來。緋心將畫細心卷好,也不抺淚,深吸了一口氣:“太后讓你來送本宮的?”
當初太后明明答應皇上給他一個月的時間,如今一月之期未到。想來太后也不想再拖下去,日子越久,越難讓皇上收心。索性直接了斷,省得大家煩惱。如此倒是也對!又一想,何苦還要見他,見了他更是難受罷了。
她看着面前的宮女,頗是面生的,最近移進來許多生面孔,加上緋心時時心神恍惚,哪裏記得這許多。只見她二十七八歲的樣子,生的白凈俏麗,微尖的小臉,纖細的身段,梳着單宮髻。瞅這個歲數還留在宮中。倒該是個長久在宮裏為女官的,但卻穿着普通司寢的水粉服飾。緋心掃了一眼,開口:“是綾子還是酒?總歸拿來便是。”
那宮女掩口一笑,也不跪她,微福了身道:“請娘娘先用了酒,再用綾子如何?”
“什麼?”緋心有點愣,竟是沒反應過來。一時根本不知她什麼意思?二者選一樣便罷,何用雙刑加身這麼麻煩?
那宮女此時盈盈一拜道:“臣妾如今才當了十天的奴婢,怪道娘娘不認得。臣妾夫家姓左,娘家姓藍。”
“你,你是藍雙池!”緋心聽了忽了一下站起身來,雙眼瞪得圓圓。左含青的老婆,有名的河東獅藍雙池啊!當時左含青為了拒收皇上的賜的人,險沒鬧上她的寢艙里來。讓龐信快把牙踹下來還死抱着皇上大腿,笑得汪成海東倒西歪的。而且居然連綉靈都聽過她的名頭,不過是因緋心沒有聽無聊趣聞的興趣一直沒說罷了。那事出了之後,綉靈便大略說了說這位左藍氏的事迹,緋心那時才知左含青的夫人姓藍名雙池。竟不曾想到,她今天居然冒到這裏來了!
“娘娘見笑了。”藍雙池瞧着緋心的樣子甚是有趣,眼見她剛才那種一副對生死都看破的樣子就更笑意滿滿,“娘娘不愧是女中丈夫。綾子和酒隨口便出,實是讓臣妾好生的佩服!”
緋心見她毫不在意的打趣人,一時又羞又窘,竟都忘記要問她什麼了。
“臣妾隨外子也入京三年有餘,因着外子升任本該每月入宮來服侍太后並與諸位娘娘見禮。”藍雙池一時斂了神情,此時正經八百的福身回言,“只是臣妾一向惡名在外,太后怕臣妾進來惹出事端,故從不曾令臣妾入宮。”
緋心一聽,怪不得她身為二品官的誥命,但緋心卻從未見過這位左夫人。敢情是太后都聽說過她的事迹,拿她當洪水猛獸拒之宮外,來個眼不見心不煩。
“三月二十八那天,皇上宣外子入宮見駕,後來臣妾這才聽詔入了大內。如今諸事已妥,娘娘還是先用了這杯酒吧?”藍雙池說著,伸手捧過一個托盞,裏頭是個小鍾。邊上是一條白綾!
“二品誥命前來送行,倒也得宜。”緋心聽了笑了笑,挽了袖子伸手拿過杯來。眼瞅里琥珀色的液體,心中百感交集五內翻湧。眼中終是溢出淚來,她深吸一口氣,總不肯輕落。以往也想過自家結局,如此也算求仁得仁。一時想着,便頭一仰,一飲而盡!
“好!娘娘真是痛快人。臣妾以往跟着外子邊陲鎮關,也多見走馬豪客,男女皆是不羈,仗劍天涯好不快活!來了這京城永安,雖說是富貴無雙但卻拘人手足,很是不習慣。不過金闕亦有真性情,實是讓人好生的歡喜,痛快的很。”藍雙池拍着手笑道,“娘娘不懼死別,不是不愛而是至愛。是不忍皇上為娘娘奔走潰痛生不如死!娘娘生的柔骨媚顏,但卻亦有肝膽,難怪皇上不能割捨!”
“皇上?”緋心微是發怔,一時腦子轉的飛快。這些天雲曦是見她就沒好臉,摔鍋砸碗把她這掬慧宮毀個無數。但她心裏是明白的,一半是肚裏還有餘氣,一半是藉著氣又要作戲。他真真假假在宮中二十多年,這種行為她當然可以理解的,其實有時真與假,真的不用分。最近她也不知他忙什麼,她問汪成海或者陳懷德,都一推三不知。弄得她也不敢多問,如今這一天天的,何苦還要這會子討他難受?
反正他這幾天是猛揣她,填鴨一樣的總給她盤碗堆個冒尖,她如今哪敢惹他?一見他眼中飛刀就死命扒飯,連儀態都不講究了。他給她的浸湯的法子,她也天天用。如今一提皇上,倒又是讓緋心動了肝腸。的確,他這般奔走折騰日日消瘦,魂不附體痛不欲生。她心疼的不行,這裏頭的還沒怎麼著,別再把外頭的搭上去!
一時聽藍雙池般說,緋心凝了眼:“皇上今天出宮了?”
藍雙池笑道:“聖駕此時正在左府,娘娘真是與皇上有靈犀。沒兩句話的工夫,已經料了七八!怪道皇上說,身居二地,發乎一心,實是不假。皇上說,娘娘好面子的很,便真是賜死的,娘娘也不樂意哭哭啼啼惹人笑話,必是要乾淨果斷的!但只是酒倒成不得事,所以綾子也得用上!”
緋心臉一窘,瞪着盤裏的東西,突然有些明白過來!當初她讓他挨了悶棍,弄得他死去活來好不折騰。如今他也生要她挨這一記,生就不告訴她要做何來讓她自己猜!
緋心抽了一口氣道:“酒也吃得,綾也纏得!”說著,一伸手便把白綾抖了開來,藍雙池一雙微細的眼凝盯着她,“娘娘當真明白皇上的意思?什麼都不問么?”
“再問,豈不誤了時辰?紙筆你都準備得了吧?”緋心說著,眼淚終是掉下來了。酒里的乾坤她是不太清楚,反正這會子也沒什麼異樣。但她已經明白,剛林雪清來了,他是讓她拖林家下水,把事情搞得越大越好,怎麼拖就讓她自己看着辦。他不說,一是信她有分寸,二是畢竟現在這裏不光是他的人。話說的多了,傳到太后那便不是真了!
所以這些天,他基本不與她獨處,來了便是摔打摔打,那便沒有任何串供的嫌疑。至於讓她天天胡吃悶睡,定是怕她身弱氣虧得補養些,別到時綾子加了身再一下真蹬了腿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