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房東這一次問題不大,黎佳布叫的救護車剛到,她就醒過來了,而且堅決拒絕去醫院檢查。這之後的幾天，黎佳布看着房東時常神情恍惚，但勸也勸不好。她現在才知道,房東曾經對她和周維說的她兒子的好話,大概全是謊，不過是為了維持最後一點顏面罷了,又或者只是在自欺欺人。而現在,她算是沒有了兒子，身邊只剩下黎佳布一個毫無血緣的人。黎佳布的高三生活本就不輕鬆,每天躺在床上的時候，夜色侵人，衝動翻湧，她總是握着電話進退兩難。有一次就差按下“撥號”鍵，卻在最後關頭關了機。

她問自己，如果是周老師，會怎樣幫助房東呢？他有錢，但肯定不會拿出大把的錢說“房東請拿去用”。最後，她有了一個想法。

這天，她對已經連續多日生無可戀狀態的房東建議，讓她接受乳腺癌的治療。至於錢，她提出了個大膽的想法：賣掉她們居住着的這套公寓。之後她可以帶房東到自己家那個四合院裏去住，雖然她上學會不方便，但也不過是早起一些，少不了塊肉。在黎佳布獨居的這幾年，尤其是遇到周維之前，房東帶給她的是代替了親人的溫暖，而現在，輪到她來報答這個“親人”的恩。

房東在無言地哭了一晚上之後，同意了。

黎佳布在網上登出了賣房的廣告，因為這套房子地理位置好，交通方便且臨近好學校，所以地區房價很高。他們則是急着要錢，定價比地區平均價稍低一點，但房價也很可觀了。只消幾天，便有個人想要上門看房，很急切的樣子。

交易的過程出乎意料地順利，買房的人似乎是個土豪。黎佳布因為白天上學，所以沒見過他幾次，僅靠着這幾日身體見好的房東與他交涉，不出一個月，房子易了主。黎佳布拖着行李鎖門之前，最後環視了一遍客廳。這個承載了太多回憶的地方，回憶充滿了歡笑和淚水的地方，這一次是要徹底地說再見了。

老房子裏的傢具再次積了塵，黎佳布一個人裡外打掃乾淨，然後打開電視機。電視還是顯像管的，又太久不開，她覺得十有*是壞掉了，果然一打開就滿屏雪花。她朝它的腦袋上很拍三下，十分管用。電視畫面顯示的是哥哥常看的經濟頻道，現在是證券節目。說來也巧，黎佳布覺得，她之所以打掃完屋子想要開電視，之所以開電視之前歇了一會兒，之所以拍了電視三下而不是直接做報廢處理，這一切的之所以都是為了讓她聽到主持人在這個時候所說的話。

主持人問證券分析師：“盛源科技最近一路走高，已經連續三天漲停板，而看今天的上午的走勢，勁頭依然不減，而與此產生強烈對比的是，科技股整體走勢疲軟。據您分析，盛源科技這種強勢走勢將會保持到什麼時候呢？”

黎佳布就這樣有生以來第一次留意了證券節目，卻在幾分鐘后被一個消息擊得頭腦發暈——盛源暫時放下對網游和其他網絡文化產業的關注度，而是與一家著名的媒體公司聯合，開始加強新聞門戶的發展。那個著名的媒體公司，黎佳布記得很清楚，正是葉阮家的產業。

就在黎佳布埋頭苦讀，每天為了逼着自己不想那個人而定時關手機的時候，就在她認為自己每天都離最終目標近了一步的時候，她的周老師和葉阮訂婚了。這是她在質問齊玥玥之後，玥玥終於吞吞吐吐告訴她的。

這是寒假剛放，北京最冷的時節。黎佳布將劉奶奶送去醫院，便轉到街角的報刊亭。八卦消息不僅僅屬於演藝圈，現在連商人和學術界都講究一個炒作。黎佳布站在報刊亭門上掛着的一系列帥哥美女封面中找到了一行不大不小的字：“盛源東日，中國式聯姻？”東日就是葉阮家公司的名字。

她向老闆討了本雜誌，將這篇文章反反覆復看了三遍。在兩家企業繼承人訂婚之後，盛源購入了東日百分之十的股票，兩家公司的股票隨即連漲不落。在紙媒陷入危機的今天，東日也許可以藉助盛源的力量拔得同行業中的頭籌，也可能在新的領域擴展出一片天地。

方如許曾經從一對記者的包圍圈中走出來，對黎佳布說：“你以後跟了周維，也會這樣。”黎佳布當時連連拒絕，覺得這種場面是還是挺可怕的，但平日裏做白日夢，不願想到十年後，自己站在周維身邊參加什麼剪綵儀式之類的情景。登上報紙或者電視，想想還有點兒小激動呢。但是……要不怎麼說是白日夢呢？

黎佳布心中酸楚，胸中氣悶，寒冬的風還掛得厲害，她卻好歹沒哭出來。報刊亭老闆問，“姑娘，你買不買？”黎佳布掏了錢。她從來不買什麼雜誌，第一次買這種雜誌，就是買下了一肚子的傷心，回去之後，大概能用它墊個桌腳什麼的吧？

黎佳布突然想起來，自己從高一的時候開始對周老師明送秋波，到奇迹般地和他走到一起，她從來沒什麼過人之處，唯一的優勢在於膽子大、臉皮厚。因此她一直相信：人不要臉，事竟成。但人如果一直不要臉，就容易賤，也容易累。之前對周維說自己累了，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氣才說出口的啊，但也許那是真的，只是自己不願意承認罷了。

如果是高一的黎佳布，可以直接奔去火車站，用身上所有的錢買張車票追到重慶，質問他、抱着他不放。如果是高二的黎佳布，可以給他打電話，再給方如許打電話，出動所有資源，哭、撒嬌、煽情。但她是高三的黎佳布，一個即將高考的學生，沒有了厚臉皮的資本，而且智商情商該與考試成績成正比。她沒有一天不因為心裏的一個夢而告誡自己努力學習，如果那個夢自己打破了，就不學習了嗎？換個夢就好了。

當天，黎佳布報了寒假補習班，一報就是六科，連她引以為豪的化學都不放過，整個假期便不剩幾天空餘。她買了幾十套模擬題，用來塞住那幾天的空子。回到家，她告訴編輯：掛前川不寫了。

作為盛源旗下公司的員工，編輯對自己老闆的八卦知道得比黎佳布快，她謹慎地安慰了幾句，黎佳佈告訴她，他們其實沒在一起過。他們的老闆有說過自己女朋友的身份嗎？有說過女朋友是個叫掛前川的寫手嗎？或者是個幼稚的高中生？

珞安bb：。。。

外掛總到期的掛前川：編編，其實我不想寫了只是因為要高考分不了心。而且你看，我是初二簽約的，現在合約也快到期了。

珞安bb：那高考之後你也不寫了？

黎佳布想了想，今後的事果然還是放到今後再議。

周維和葉阮是在十二月里定的婚，轉過年來的六月初，他們盛大的結婚典禮照片在微博上被刷上了頭條。盛源進一步購入了東日的股份，兩家的股指再創新高。

幾天後，全國的高三學子上了戰場，戰鬥兩日，黎佳布從考場裏走出來，她知道自己穩上第一志願第一專業，不過為了製造驚喜，將神色搞得憂愁肅穆。黎江源從美國趕了回來，在擁擠的考場外面等她，劉奶奶也不顧醫生勸阻，正好坐在考場救護車裏面與人閑聊。

黎江源見了妹妹的表情，心頭一沉，“累不累？走，哥哥帶你出去吃飯。”

“你不問我考得怎麼樣么……”

“考不上也沒關係，想復讀或者去二志願都可以，我不說你。”

黎佳布準備好的包袱都不出來，全都爛在肚子裏了，就好像一顆悶彈，整個人都憋得更加的憂愁肅穆，“哥，你肯定還是沒有女朋友吧？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