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二十五

第32章 二十五

86_866011941年。

才是初春的天氣,梅花仍在枝頭,楊柳枝也才剛吐出幾點極嫩的綠芽,地上的草坪點點返綠,康家整個園子都張燈結綵,喜氣盈盈。只是在這兵慌馬亂的年景,還是顯得有幾分廖落。

這日是康家大小姐康錦言和周家大少爺周默的訂婚之喜。

康家和周家同為省城大家,本來不分軒致,只是周家二爺也就是周默的二叔如今已是少將軍銜,統領一方軍馬,日寇侵華已有四年,波及全國各地,人人自危,特別是大富人家,若想保住家勢,要不做漢奸,要不託庇軍隊能夠第一時間逃離。做漢奸康家是不肯的,雖然*節節敗退,康老爺是寧可萬里奔逃去西南,也決計不肯辱了祖宗。

這場聯姻便是適逢其會。

於康錦言和周默來說,也是一樣。

定婚是周默向家人提起的。周默的祖母和康錦言的外祖母是姨表姐妹,兩人自幼相識,很是合得來,周默一向護着康錦言。只是兩家老人去世之後,周默的母親見康母軟弱,多次勸說無效后恨其不爭,兩人又實在沒有血緣關係,見康家姨娘當家,便漸漸少了往來。只周默仍會常來康家。

康錦言十歲那年的家變,周默剛好去了外祖母家祝壽,回來后十分的歉疚,使盡了法子安慰開解康錦言,康錦言整個人也沉澱下來,兩人漸漸生了情愫。

這一年康錦言十五歲,周默十六歲,周默便向父母陳述了自己的心意,一是自己愛慕康錦言,非她不娶;二是康錦言是父親的姨外甥女,多年來被姨娘欺凌,如今周家有能力,總該護着她些。

周家父母鍾愛長子,也對康錦言滿意,當即答應,定婚一事順風順水。

康錦言母女一夜之間在傭人眼中地位大變。

倒也不是康老爺勢利,他對康母史氏一貫如是,對康錦言卻是這些年都有所轉變。

康錦言一直是個聰明的人,她是真正的韜光養晦。一邊細心照料母親,一邊也肯對孫姨娘虛與委蛇,甚至會淺淺談笑。在此之外,學業上非常精進,她天姿聰穎,先生所教立即領會不說,且能馬上舉一反三,學校里年年第一,期期冠首。康老爺在外應酬遇到校長董事時,莫不贊一聲:康家好一個女狀元。當真是令他得盡艷羨,面上有光。

是以這些年他對康錦言也會笑語盈盈。

如今女兒定婚,他忽然意識到唯一的女兒已經長大,再過兩年就該嫁出去,雖然兒子才是最重要的,可是女婿家有財有勢,日後對兒子也多有助益,便更對女兒多縱容了幾分。

何況……

他趁空上樓去看看女兒。

在經過八歲兒子的房門前,見門半開着,傭人正在勸說:“少爺,你今天的課業還沒有做,還有兩個多時辰才去訂婚的飯店,你趁這時間先做一些。少爺,今天是大小姐定婚,不做完應該沒事,但總要做一些。”

一陣劈里啪啦,康少爺大叫:“我不做!煩死了!我媽說了,我是康家少爺,什麼都不用做也能舒舒服服過一輩子,她說我才不用這麼辛苦,不想學就不學好了!”

保姆說:“少爺,話是這樣說不錯,可是你學學大小姐……”

“啪”一記耳光:“她能跟我比?我媽說了,她遲早不是康家人,我才是康家唯一的當家人!我要不要學我說了算!”

康老爺站在門前,臉色發黑。

他雖然極寵兒子,可是在學業上也是絲毫不肯放鬆的,康家也算書香門第,他祖父也是進士出身,他自幼在祖父教導下課業極其努力。這時聽到兒子這番話,心中不由得恚怒。

他用力推開門,冷冷地說:“康敬業,今日的課業不做完,你就不必去了!”

定婚晚會上,衣香鬢影,笑語喧嘩,來客非富即貴,周默一身白色西裝,尚未完全長成的身軀修長纖細,眉目帶笑,俊秀溫柔;康錦言一身雪白紗緞裙子,長眉秀目,烏髮垂肩,發心處一頂小小鑽石皇冠在燈光下晶瑩璀璨,正正一對金童玉女。客人們個個稱羨讚美者有之,奉承諂媚者有之。

今晚是女兒大喜,史氏也從床上掙紮起身待客,笑盈盈一瞬不瞬地看着康錦言,康老爺陪着她並肩而立,和周氏夫婦一起招待各方客人。

康敬業並沒有能來,孫姨娘站在一側強顏歡笑。想到之前在家裏聽到的康敬業說的話,和剛才孫姨娘和父親的爭執,康錦言嘴角帶起一彎譏諷的笑意。只是她馬上把這件事甩在腦後,專心致志地為自己和周默歡喜。

定婚晚會結束之後,過了幾天,康錦言在書房找到父親,遞給他一張成績表,那是康敬業的期考成績,康敬業六歲上學,如今二年級,成績卻慘不忍睹,康老爺臉色大變,他已經拿到過一張成績表了,卻完全不是這樣。

康錦言靜靜地看着父親,誠誠懇懇地說了一番話:“爸,你知道我和敬業讀同一所小學,前日我遇見母校先生,她同我講敬業極是頑劣,每請家長都是孫姨娘來告歉,卻每況愈下。敬業是康家唯一的男丁,關乎康家前程,爸你再忙也得多放精力在他身上。孫姨娘疼愛兒子是為母之心,但她於學業上……”

康老爺知孫姨娘出身風塵,於學識上可謂半分皆無,這些年孫姨娘對康錦言母女是什麼態度他也不是全然不知,他於枕邊也聽了不少抱怨,但女兒竟能為異母弟弟着想,費心費力,且不曾說孫姨娘半句壞話,心下不禁感慨:到底是多讀書明見識,女兒心胸寬廣,康家之幸。孫姨娘美則美矣,實在是無知婦人,不知教子也便罷了,竟換了假成績表來矇騙他,古人都說男子不宜長於婦人之手果不其然。

自此他便約束了兒子,頑劣不聽教時藤條立下,若見孫姨娘過於親近寵溺便厲聲喝斥,孫姨娘極疼兒子,不免爭執,康錦言若見了倒會勸說父親,說些欲速則不達的話,拉了康敬業到身邊溫聲安慰,講些書上的故事給他聽,康敬業雖總聽母親說康錦言壞話,但此時此際,康錦言既救了他,又實在講得活靈活現好聽,便不禁聽出了神。

康錦言又常常於放學后繞道為康敬業買些好吃的零食糕點回去。

在康老爺檢查功課之前,康錦言也會柔聲教他不會的功課,承諾不讓父親責備他。只不過幾日,康敬業便與姐姐親近起來,比之康老爺他倒更聽康錦言些。

康老爺十分欣慰,與康錦言說,不如得暇由康錦言教導幼弟。

康錦言卻笑着拒絕了:“爸,坦白講,我和敬業同父不同母,我跟孫姨娘也合不大來,你這樣安排,不大妥當。而且,男孩子總要跟父親多近些才有男子氣,所以如果爸你實在很忙,我代勞幾次倒是可以。”

康老爺見女兒堅持不肯,也只好算了。卻又因康錦言的話想起史氏來,康錦言自幼聰慧,他憶起當年只得康錦言一女時,雖喜愛,可手把手教女兒寫字帖的卻是史氏,這些年來他自知對康錦言失之照顧,可她卻能長得如此,史氏居功不淺。若康敬業是史氏之子……

他不禁悵然嘆了口氣,世事古難全,孫姨娘之美,是男人都難捨。

只是正事大事,是不能指望孫氏了。

只是他自己也不知曉的,慢慢關懷起史氏來,以前偶爾去史氏房裏探問一二,現在去的次數也多了些。

而康錦言不肯和康敬業多加親近,孫姨娘鬆了口氣之餘不免又不憤起來,卻自己也知道這不憤實在可笑,按捺了心緒繼續做她當家的姨娘。

但在康敬業那裏,康錦言越不與他親近,他反倒越想與康錦言親近,比起父親教導課業的嚴肅,母親處理家事之餘便是與人打麻將,康錦言的妙語如珠見識廣博讓他又是新奇又是佩服,再加上學校里先生每每誇讚當年的姐姐何等聰慧,以前聽來十分討厭,現在聽來卻奇妙地有了與有榮焉的感覺。

而常來家裏的准姐夫周默生性幽默風趣,那可是他一直喜歡的人,姐姐不大理他,他便常纏着周默,這倒讓康老爺生了心思,隔三岔五地讓康錦言和周默把康敬業一起帶出去玩。

康錦言三次里只答應一次,孫姨娘便忍不住抱怨康錦言待弟弟冷淡了。

康錦言與孫姨娘周旋多年,對她的反應幾乎是一猜一個準,厭煩的同時全是鄙夷。便只是三次里答應一次,也足以讓康敬業對姐姐姐夫越來越欽佩越來越喜愛。假以時日……這個蠢婦。

春濃的時候周默帶了三個風箏去郊區草坡,因都讓着康敬業,小男孩便玩得極是開心,傭人陪着他跑來跑去,周默與康錦言跑累了坐在一旁笑着看。

周默便說:“你到底還是顧念着他是你弟弟。”

康錦言倒笑了:“周默你高看我。這幾年他在學校里怎麼頑劣孫姨娘怎麼換成績表我都看在眼裏,我可沒管。孫姨娘不錯是說過康家少爺什麼都不用做也能舒舒服服過一輩子這些話,不過若不是我經常故意在康敬業路過或在他門口假裝和旁人閑聊一再重複,他未必能在我爸的教誨下爛得這麼徹底。”

她側着頭看着周默:“你猜我怎麼說的?有傭人抱怨小少爺不用功,我會溫聲勸說:孫姨娘說過的,小少爺身體要緊,康家少爺讀不讀書有什麼要緊,反正將來他是唯一的當家人,孫姨娘是少爺的親娘,說的自然是對的,大家也多疼着少爺些。”她微笑:“這些話,只要我知道康敬業在一旁,就說過無數次。”

周默忍不住攬住她:“錦言,你沒有這麼壞,你還不是趁早地把這些事同你父親講了?若是再遲幾年,康敬業可就真的扭不回來了。”

康錦言冷笑:“再遲幾年?我可不想再等了。”

周默低頭看着自己倔強的未婚妻,愛憐橫溢。

康錦言卻又笑起來:“孫姨娘倒是好笑,我與康敬業親近,她提防得像條狗似的,後來連我送的糕點都扔了,結果康敬業不依,鬧到我爸面前;我懶得理康敬業,她卻又憤憤不平,說我冷淡了自己親弟弟。橫豎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你可沒見我爸臉色有多精彩。”

周默微笑:“這些還不都在你預料之中么?”康錦言低頭玩着他的手指,說:“不過我也不想同康敬業多親近,我覺得多和他親近一分,就是對不起錦意一分。我是一定要為錦意報仇的。她一腳把錦意踢下樓梯,錦意那時候定是極痛,我要她一分不少全部還給錦意。”

她的眼裏全是淚,手指抓得極緊,周默緊緊攬着她的肩,只覺心裏滿是憐惜和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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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不出流年(原名“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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