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

第3章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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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音希一從省圖出來時就發現找不着自己那輛破自行車了,四處轉了一圈證實它的確無影無蹤了,心裏不禁沮喪,這是上大學以來丟的第三輛了,故意買的一輛比一輛破,可是照丟不誤。

恨恨地踢一腳台階,手插進羽絨服口袋,去坐公交車。

早上從宿捨出來的時候曾慧永剛跑步回來,說太冷了還是坐公交去省圖吧,她嗤之以鼻,現在好了,這輛車還是曾慧永陪她去相熟的舊車鋪買的,回去了肯定被教育。

公交車裏擠得要命。是周末,不比平時,除了上班時段會空很多。不過衛音希既瘦且高,動作敏捷得很,從人縫裏鑽到車後面,抓着吊環聽天由命地隨車子搖搖晃晃往前開。

衛音希因為要做一個期末習作,需要對應的參考書,可是本校圖書館找不着,便跑到省圖來找,好在終於找到兩本有用的,可惜借不出來,想着只好這兩天都跑去做筆記好了,可是沒了自行車……她煩惱地伸出空着的那隻手抓抓頭。

她喜歡騎着自行車在室外空氣里神清氣爽地穿梭,天氣冷有什麼要緊,伸胳膊蹬腿的騎着騎着便暖和了,而且寒冷的天氣有助於清醒頭腦,四肢靈活。她想起劉英怪裏怪氣地說:還四肢靈活呢,跟個大猩猩似的縮脖子縮手,殭屍現世。不禁咧開嘴笑起來。

車到了一個站,下的人比較多,空了一些。衛音希無意間低了下頭,忽然看到身邊有一隻手趁人流涌動偷偷伸進一個男人的口袋,正夾着錢包要縮回去。

一瞬間她什麼也沒想,眼疾手快地一下抓住那人夾着錢包的手,叫:“有小偷!”話音未落,手背一陣劇痛,小偷的另一隻手刀光一閃,卻被又一隻手連手帶刀鉗住,正是那口袋的主人。

周圍的人早閃開一個距離,有人幫忙扭住小偷,錢包主人看了一眼她的手,喊:“師傅,請在附近藥店停一下。”有人遞過一包紙巾,拆開讓音希捂住手背血口子上,衛音希頭也不抬地說:“去派出所吧,不用管我,我不要緊。”

公交車路過的地方正有一個派出所,幾個人一起下車,有人幫忙把小偷送進派出所,音希和那人也下了車,擾攘間那人拉過她的手,衛音希下意識奪回手,他倒笑了,說:“我是醫生,讓我看下你的傷口。”

因為感覺到很痛,音希僵了一下,他不由分說掀開紙巾,仔細看了下傷口,說:“得消毒一下用紗布包紮,去醫院吧。”血很快又涌了出來,他把紙巾壓回去,便要攔出租車。

衛音希奪回手,瞪了他一眼:“不用。”決定走去公交車站坐回校的車。

那人笑:“哎哎,你幫我抓了小偷,我可不能就讓你這麼走了。”

不由分說抓住她的胳膊,想了一下,說:“要不這樣,這附近我有一個朋友,她家有包紮用品……你真的不能這樣流着血回去,我會過意不去的。”補充了一句:“你放心,她是個女的。”

音希看了一眼被他抓得牢牢的胳膊,雖然有點不耐煩,也知道不可能脫身,只好點了點頭。

他笑了,帶着她往前走,一邊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果然沒走多遠便在一幢大樓前停了下來。

衛音希擺脫掉他的手,離得稍遠一點站着,按住手背的紙巾已經被血滲透,不過感覺上血好象已經止住,她百無聊賴地抬眼看了看周圍。

這是市中心附近的商住區,一些高樓通常是底下幾層商業,上面住宅,他們站的便是其中一幢高樓的底下。

那人回頭看了看她,說:“小姑娘謝謝你,你真勇敢。”

衛音希眉頭一挑,這是哄小孩子呢,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懶得說話。

他笑:“噯,我說的是真心話,現在很少有人肯見義勇為的。”

話音剛落,一把清泠泠好聽至極的聲音笑嘻嘻響起來:“鄧先生,出租車呢?”

衛音希回過頭,一眼撞入眼帘的是一個清朗女子,皎白面孔,五官分明,帶着調侃的笑看着那人。

那人一怔:“什麼出租車?”

她哈哈大笑:“難道你不是忘了帶錢找我救命的么?”

那人笑罵:“胡說八道!”回過頭對音希說:“這是我小妹,你跟她上樓去包紮一下好嗎?”

衛音希微微一怔,這聲音太過好聽,她確定在哪兒聽過,沒等她想起來,已經迎上一雙明亮的眼睛,那眼睛看着她亮了一亮,卻又烏溜溜一轉,溜了一下那人,那人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顏子真你想什麼呢。剛才我在公交車上遇到扒手,這女孩子抓住他,結果被划傷了手。剛才想帶她去醫院包紮她不肯,想到你家就在這裏,乾脆找你幫忙算了。”

她的目光落在音希手上,一怔,忙說:“哎呀,快跟我來。”伸手輕輕帶了一下音希的肩膀,音希不由就跟在她身後進了樓。

一路走,衛音希一路低頭想着這把聲音到底在哪兒聽過,全沒注意身旁兩人鬥着嘴。

直到進了屋。

眼前是一個佈置得乾淨簡潔的一室一廳,客廳很大,分成兩部分,一部分是幾個書架和一張大桌子,大桌子上有電腦和攤得四散的資料紙張,看上去應該是書房兼工作間;另一部分擺放寬大舒適的三張沙發和一些美麗的柜子。轉眼間顏子真已經從裏屋出來,手裏拿着一個不小的醫藥包,按着她坐在沙發上開始為她清理傷口。

她輕聲說:“會有點疼哦。”笑吟吟看看衛音希,低下頭嫻熟地打開包,取出幾個瓶子和一盒藥粉,輕輕掀開她手上的紙巾,用棉簽蘸了酒精細緻柔和地塗在傷口上。

無人理睬的鄧先生鄧安自行進了廚房,過一會兒,端出兩杯熱茶放到她們面前,正看到衛音希吸着氣扭過頭,露出怕痛的小孩子的神情來,把整張臉扭成一團,剛才一臉不在乎的酷勁消失得一乾二淨,鄧安不禁好笑,想到在公交車上這個高瘦的小女孩一把抓住已收穫自己錢包的那隻手,提高了聲音叫:“有小偷!”後來她的手被划傷,應該很痛,卻仍然裝作毫不在乎的樣子,酷酷地說:“不要緊,不用管我。”

衛音希正巧看到他的表情,忍不住瞪他一眼,他笑,把茶杯放到茶几上,戲謔地說:“勇敢的小姑娘不怕疼。”

顏子真抬頭看到鄧安的神情,也看一眼衛音希,撇了下嘴:“鄧先生,你流年很旺啊,總是讓美女救你這個英雄。”

子真初識鄧安,是在海邊,鄧安在游泳時腿忽然抽筋,要不是子真狗膽包天抱着救生圈不小心浮到邊界線附近剛好看到,鄧安遇溺的可能性據說是百分之九十。那個時候子真已經和鄧躍交往,但尚不認識鄧安。

後來還有一次,鄧安酒半醉,丟了錢包坐出租車,半夜三更把出租車司機指到子真樓下,叫了子真下來救命。子真同鄧躍說,聽說你哥哥比你大四歲啊。言下之意也不必說了。鄧躍只好誠懇地說,我比較少年老成。

鄧安打開一罐啤酒,靠在沙發上輕笑:“救人者,人恆救之。”

鄧安是個外科醫生,事實上,是個相當有名的外科醫生。他家曾有病人送的一幅鍍金橫匾,上書“妙手回春”,子真和鄧躍去他家玩時看到那幅寬大的橫匾,不禁大樂,鄧安在一邊一本正經地說:不要取笑病人。子真連連點頭:我們沒想到你這麼尊重病人,把個橫匾掛得來得個周正。鄧安笑:對,這幅橫匾其實應該是你的。子真想到在海邊看到鄧安時,自己居然繼續狗膽包天伸手去拉鄧安,鄧安雖然遇溺,卻也被她的舉動嚇了一大跳,拚命冒出海面叫了一聲:“叫人!”子真才尖厲地大叫起來。

結果過了幾天,子真家的門鈴響起,幾個工人抬進一幅一模一樣的“妙手回春”橫匾,不過落款是:“三拜泣謝救命恩人顏子真小姐,小的鄧安敬贈。”

顏子真抓狂地問鄧躍:“你哥哥怎麼這麼有錢?他收不收紅包的?”鄧躍只好笑,警告顏子真:“你別惹他,他要是瘋起來你就只有哭的份。”顏子真想起鄧醫生家裏那些掛在牆上作裝飾的牛頭骨羊頭骨和人頭骨,不禁打個寒戰,從此她再也不批評鄧安家中任何裝飾,她可不敢某日忽然收到一個郵包,打開一看,嘩整幅人頭骨。顏子真雖然從小同媽媽鬥智,但和鄧安斗勇這回事無論如何可免則免。

鄧安探身看了一眼音希傷口的處理情況,就一邊喝啤酒,一邊翻看沙發邊上的雜誌。

這邊子真細緻地包好衛音希的右手,輕按了按,探詢地看她一眼,衛音希搖了搖頭,意示不疼。子真便把几上鄧安做的熱奶茶遞給衛音希。

衛音希有點好奇,眨眼功夫,怎麼做的奶茶,這麼香,她先啜了一口,然後馬上喝了一大口,子真笑:“這位鄧安大國手,論起吃喝玩樂來,他如果認了第二,他身邊的人,怕就沒有人敢認第一。”

衛音希也忍不住笑起來,鄧安順手拿着手上正看的雜誌打了一下子真的頭:“顏子真,你喝着我的茶,還編排我?”

還沒等子真反擊,音希終於想起來:“顏子真?”子真轉頭看她,她猶豫着說:“我叫衛音希。”

顏子真的聲音太好聽,雖然是電話,衛音希也很難忘掉。

子真一呆,仔細看了看她:“衛音希?你是衛音希?”

她的臉上露出歡喜的表情,指着她笑:“你是衛音希!”

音希看着她,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麼會這麼歡喜,心中卻也有了一絲親近的感覺,然後有些不好意思:“對不起,我丟了你的電話號碼。”

子真不在意地笑:“沒關係,我們這不認識了么?再說,我本來也想過兩天再打個電話給你,或者去你學校。”

她想了一下,問:“你是梅州人?”

衛音希點點頭。

子真側了側頭,笑:“我去過梅州,梅林的梅花真漂亮極了,可惜,看梅花的人也多極了,多得都聞不到梅香了。”

衛音希笑。

子真躊躇了一下,問:“你奶奶,好嗎?”

音希點頭:“她很好,她讓我替她向你外婆問好。”

子真一怔,溫和地笑:“啊,我外婆兩個月前已經去世了。”

音希臉上露出意外的表情,身子自然的微微傾向子真,眼裏浮起關切。

子真說:“外婆是年初才聯繫上你們家的,可是……,她希望我能和你保持聯繫。”她微笑着看着音希,眼睛明亮。

衛音希不由自主就點了點頭,然後看着子真展開的笑臉,也忍不住微笑。

鄧安放下雜誌,架着腿饒有興味地看着她們,子真卻想到一件事:“你怎麼會去坐公交車?”鄧安自己有車,但這人比較隨意,倒是不介意坐公交車的,但今天是周末,他沒事去擠什麼公交車呢。

鄧安沖衛音希笑笑,咬着啤酒罐沿想了一想:“體驗生活,體驗生活。”

子真笑起來:“說得跟真的似的。你什麼時候……”忽然住了嘴,臉上露出警惕的表情,音希正覺得奇怪,那人看到她這個樣子,有趣地笑起來,也不說話。

顏子真有點訕訕,回頭一邊收拾醫藥包一邊跟衛音希說:“他叫鄧安,是個醫生。”頓了一頓,就介紹成這樣夠了,然後把一支藥膏和方便紗布包好放入一個紙袋裏放在一旁,說:“一會兒你走的時候把它帶回去,記得每天更換,快的話三四天傷口就會癒合了。別碰水,小心發炎。”

鄧安插嘴解釋:“這個顏子真性格馬虎膽子又大,經常磕破皮划傷手腳而不自知,所以家裏醫藥包設備齊全常識齊備。”

子真抿了抿嘴,臉上一副“我忍你”的表情,轉頭看着衛音希,訕訕說:“呃,這位先生心眼小,自詡是醫生,怪我越俎代庖。”

衛音希忍俊不禁,終於笑起來。這一笑,一張臉忽然異常生動,就象一朵青澀潔白的花,忽然間率性地綻放。令人看得呆了呆。

這時候子真的家門被鑰匙打開,三人抬頭,卓謙和鄧躍走進來。

鄧躍看到鄧安架着腿坐在沙發上,笑了:“哥,你怎麼來了,不會是又闖禍了吧?”鄧安揚眉,索性點點頭,笑眯眯地看着弟弟無可奈何的表情。卓謙把手中的東西放到茶几上,看着鄧安,說:“啊,你一定是鄧安大哥。”鄧安馬上又笑着欠欠身,活潑地點頭。卓謙笑起來。

小小客廳里一下子站了五個大人,顯得擠得慌,衛音希站起來,跟子真說:“我走了,謝謝你。”

子真有點猶豫,正要留她,又覺得不知怎麼留,衛音希抿嘴笑一下:“你再給我一次電話號碼吧。”子真笑起來,去找筆寫號碼,然後交給她,衛音希看一眼,嘴裏無聲念了一遍,然後折好,小心地放到口袋裏,又對子真笑一下。

正要走,鄧安站起來,順手拿過子真正要遞給音希的藥膏紙袋,說:“我送你回去吧。”

子真一怔,鄧安站住,笑眯眯,英俊的臉故意貼近仔細看她要說什麼,子真懊惱又無奈地退後,對衛音希說:“傷口小心一點,有事沒事都可以打我電話。”衛音希認真地點了點頭,打開門走出去,跟鄧安說:“不用送我。”鄧安笑:“用的,你救了我的錢包,它要感恩圖報,我不想違背它的意思。”然後揚揚眉對子真說:“氣死你。”揚長而去。

鄧躍對他們倆的不對盤早就習慣,不以為異地說:“你又惹鄧安啊?那小女孩是誰?”

子真想了想,說:“外婆好朋友的孫女,在江城大學讀書。說起來這事兒也真巧。”把事情一五一十講了一遍。

卓謙聽得直笑,鄧躍不解:“那鄧安送她回去很應該啊。”

叫子真怎麼說,鄧安看到衛音希那一笑之後的表情,還有,一下子亮起來的眼睛?不不不,音希只是一個十九歲的小女孩,鄧安,鄧安,唉這個沒有道德標準的鄧安,太危險。

鄧躍看子真的表情,有些明白,笑起來:“你有點太緊張了。鄧安現在,”他停了一下,“鄧安現在不比從前了。顏子真,我真擔心你以後當了媽會不會得心臟病。”

卓謙靠在沙發上張着嘴大樂,嘴裏吃着的蘋果噴了一茶几。子真瞪着眼睛看鄧躍,想了想,也覺得自己反應過激,老實說,衛音希幫鄧安抓小偷在前,要是鄧安不送她到自己這裏來包紮,勢必也要送她回去。

只是鄧躍太可惡。顏子真決定給他一點顏色看看,當下翻個白眼不理他。

卓謙興災樂禍地坐在那裏看着鄧躍怎麼辦。

鄧躍倒也不忙,拿起卓謙放在茶几上的袋子,低頭翻找。找半天,拎出一個小盒子遞給子真,子真不接,仰着頭走開,鄧躍再遞,子真把頭仰更高一點,鄧躍把盒子放到子真眼睛前面晃動,子真閉上眼睛,忽一個轉頭往衛生間走,鄧躍緊着腳步跟,子真因為閉了眼,啪一聲撞到門框上,幸虧鄧躍及時拉住,惱怒地睜開眼,鄧躍一張笑臉湊在近處,有點怪異地變形了,看見她睜眼,馬上打開盒子,要給她看,結果子真側步走進衛生間,咣一聲關了門。鄧躍的腳尖和額頭同時碰在門上,甚為狼狽。

那邊卓謙早笑得前仰後合。

鄧躍走回沙發坐下,倒也不急,卓謙一眼看到他手中盒子裏的東西,啊一聲叫起來:“鄧躍,你哪裏搞來的?姐姐不要就給我!”馬上伸手取過來細看,然後佩服地看着鄧躍:“完了,這回姐姐又完了。”

那是一款精緻時尚的摩斯碼led手錶。

鄧躍溫柔地微笑,當年,當年他是怎麼記住這個頑皮聰明的顏子真的呢?是在考場上,那雙精靈的眼睛亮晶晶地閃爍着,一雙腳不安分地踢着前座的椅子,左腳一,右腳一;歇一歇,右腳一,左腳一、二;再歇一歇,右腳一,左腳一、二、三……

他走到子真桌前,故意站半晌,終於子真抬起頭,很無辜地看着他,他對着她微笑,退後一步,忍住了沒開口,但他實在忍不住笑了又笑,子真微微怔了怔,他從子真精靈的眼中看到她知道小秘密敗露,卻仍然裝得一臉無辜。

鄧躍的心在那雙眼睛面前軟下來,轉身走開。那一年,子真二十一歲,大三,用了三年的摩斯密碼作弊首次敗露在別人面前。鄧躍二十二歲,大學畢業留校,首次監考。

顏子真在大學裏實在是個平凡的女孩,她從不出任何風頭,但是,這一次的她給鄧躍留下極深刻的印象。

不過鄧躍再次見到她卻是兩年之後,他們不約而同回到自己的家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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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不出流年(原名“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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