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死客人
四熱炒,四冷盤還沒搬下去,一尾“清蒸鰣魚”已擺上奪,海闊天請客的菜,是從來不會令客人失望的。
“清蒸鰣魚”正是三和樓錢師傅的拿手名菜,胡鐵花覺得它雖不如張三烤的鮮香,但滑嫩處卻彷彿猶有過之。
但無論多麼好的菜,也得要心情好的時候才能夠欣賞領略,一個人若是滿肚子彆扭,就算將天下第一名廚的第一名菜擺在他面前,他也會覺得食而不知其味的。
現在大家心裏頭顯然都彆扭得很。
雲從龍自從坐下來,就一直鐵青着臉,瞪着武維揚,看到這麼樣的一張臉,還有人能吃得下去?
“神龍幫”與“鳳尾幫”為了搶地盤,雖曾血戰多次,但那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早已成了過去。
近年來江湖中人都以為兩幫早已和好,而且還謠傳武維揚和雲從龍兩人“不打不相識”如今已成為好朋友。
但看今天的情形,兩人還像是在斗公雞似的。
胡鐵花實在想不通海闊天為何將這兩人全都請到一個地方來?難道是存心想找個機會讓這兩人打一架么?
只聽樓梯聲響,又有人上樓來了,聽那腳步聲,顯然不止一個人。
了楓皺了皺眉頭,道:“難道海幫主還請了別的客人?”
海闊天目光閃動,笑道:“客人都已到齊,若還有人來,只怕就是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了。”
雲從龍忽然長身而起,向海闊天抱了抱拳,道:“這兩入是在下邀來的,失禮之處,但望海幫主千萬莫要見怪!”
海闊天道:“焉有見怪之禮?人越多越熱鬧,雲幫主清來的客人,就是在下的貴賓,只不過……”他大笑着接道:“規矩卻不可廢,遲來的人,還是要罰三杯的。”
雲從龍又瞪了武維揚一眼,冷冷道:“只可惜這兩人是一滴酒也喝不下去的人。”
海闊天笑道:“無論誰說不能喝酒,都一定是騙人的,真正一滴酒都不能喝的人,在下倒未見過。”
胡鐵花忍不住笑道:“真正連一滴酒都不能喝的,只怕是個死人。”
雲從龍鐵青着臉,毫無表情,冷冷道:“這兩人正是死人!”
這人居然我了兩個死人來做陪客!
難道他還嫌今天這場面太熱鬧了么?
海闊天面上陣青陣白,神情更難尷尬,忽然仰面大笑道:“好好好,什麼樣的客人在下都請過,能有死客來賞光,今天倒還真是破題兒第一遭,雲幫主倒真替在下想得周到,總算讓在下開了眼界。”
他臉色一沉,厲聲道:“但既然是雲幫主請來的,無論是死是活,都請進來吧!”
雲從龍似乎全未聽出他話中骨頭,還是面無表情,抱拳道:“既是如此,多謝海幫主了!”
他緩緩走了出去,慢慢的掀起門帘。
門口竟果然直挺挺站着兩個人。
死人!
死人自然不會自己走上樓的,後面自然還有兩個活人扶着。但大家看到這兩個死人,就誰也不去再去留意他們背後的活人。
只見這兩個死人全身**的,面目浮腫,竟像是兩個剛從地獄中逃出來的水鬼,那模樣真是說不出的猙獰可怕。
屋子裏的燈火雖然很明亮,但大家驟然見到這麼樣兩個死人,還是禁不住倒抽了涼氣。
胡鐵花和勾子長的面色更都已變了。
這兩個死人,他居然是認得的。
這兩人都穿着緊身黑衣,腰上都繫着七色的腰帶,竟赫然正是楚留香他門才從江里撈出來的那兩具屍體。
楚留香本要將這兩具屍首埋葬的,但張三和胡跌花卻認為還是應該將“他們”拋回江里。
張三認為這件事以後一定會有變化。
他倒真還沒有猜錯,這兩人此刻果然又被人撈起來了。
但這兩人明明是“鳳尾幫”門下,雲從龍將他們送來於什麼呢?
海闊天的確也是個角色,此刻已沉住氣了,乾笑兩聲,道:“這兩位既然是雲幫主請來的貴客,雲幫主就該為大家介紹才是。”
雲從龍冷冷道:“各位雖不認得這兩人,但武幫主卻一定認得的。”
他目光一轉,刀一般瞪着武維揚,厲聲道:“武幫主可知道他們是為何而來的?”
武維揚道:“請教。”
雲從龍一字字地續道:“他們是向武幫主索命來的!”
死人索命,固然誰也不會相信,但云從龍說的這句話每個字裏都充滿了怨毒之意,連別的人聽了,背脊中都彷彿升起一陣寒意。
門帘掀起,一陣風自門外吹來,燈火飄搖。
問動的燈光照在這兩個死人臉上,這兩張臉競似也動了起來,那神情更是說不出的詭秘可怖,竟似真的要擇人而噬。
武維揚的身子不由自主向後縮了縮,勉強笑道:“雲幫主若是在說笑話,這笑話就未免說得太不高明了。”
雲從龍冷冷道:“死人是從來不說笑的。”
他忽然撕開了死人身上的衣襟,露出了他們左肋的傷口來,嘶聲說道:“各位都江湖中的大行家,不知是否已看出,他們這致命的傷口是被什麼樣的兇器所傷的?”
大家面面相覷,閉口不言,顯然誰也不願涉入這件是非之中。
雲從龍道:“在下縱然不說,各位想必也已看出這是‘神箭射日’武大幫主的大手筆了。一箭入骨,直穿心臟,武大幫主的‘風尾箭’果然是高明極了,厲害極了……”
他仰天冷笑了幾聲,接着又道:“只不過這兩人卻瞬?眼睛,走到武維揚面前,伏地而拜,道:“神龍幫屬下第三分舵弟子夏奇峰,叩見新幫主。”
了楓長揖到地,含笑道:“武幫主從此兼領兩幫,必能大展鴻圖,可喜可賀。”
這兩人一揖一拜,武維揚的“神龍幫”幫主之位就已坐定了,雲從龍的屍身猶倒卧在血泊中,竟全沒有人理會。
胡鐵花忽然嘆了口氣,喃喃道:“雲從龍呀雲從龍,你為何不將這幫主之位傳給宋仁鍾呢?”
這句話說出,丁楓、夏奇峰、武維揚的面色都變了變。
武維揚忍不住問道:“卻不知這位宋仁鍾宋大俠和雲幫主有什麼關係。”
胡鐵花道:“宋仁鍾是我的朋友,和雲從龍一點關係也沒有。”
武維揚勉強笑道:“這位宋大俠若真是雄才大略,力足以服人,在下就將這幫主之位轉讓給他也無不可。”
胡鐵花道:“這位宋仁鍾既非什麼大俠,更沒有什麼雄才大略,只不過是棺材店老闆而已。”
武維揚怔了怔,道:“棺材店老闆?”
胡鐵花淡淡道:“不錯,他最大的本事,就是送人的終,雲從龍若將這幫主之位傳給了他,雖沒別的好處,至少也有副棺材可睡,至少還有人為他送終。”
武維揚的臉紅了,乾咳兩聲,道:“雲故幫主的遺托,自然應該由在下收殮……夏舵主!”
夏奇峰躬身道:“在。”
武維揚道:“雲故幫主的後事,就交給你去辦吧,務必要辦得風光隆重,從今天起,‘神龍幫’三千子弟,上下一體,都得為雲故幫主戴孝守制七七四十九天,嚴禁喜樂。若違命,從重嚴辦……知道了么?”
夏奇峰再拜道:“遵命!”
武維揚突然在雲從龍屍身前拜了三拜,雙手捧起了他的屍身,咽哽道:“君君子之生前,為我之敵,君君子之死後,為我之師,往者已矣,來者可追,歸君君子遺托,以示哀思……”
說完這八句話,他的人竟已走下樓去。
胡鐵花道:“他倒是說走就走,竟連招呼都不打一聲。”
丁楓微笑道:“被胡兄那麼一說,若換了我,只怕也無顏留在這裏。”
胡鐵花冷冷道:“依我看,他殺了雲從龍,生怕有人找他報仇,所以乘早溜之大吉了。”
丁楓道:“神龍與鳳尾兩幫本是世仇,近百年來,兩幫血戰不下數百次,死者更以千計,別人就算要替他們復仇,只怕也是無從着手的。”
楚留香忽然笑了笑,道:“不錯,這本是他們兩幫的私事,別人還是少管些好。”
胡鐵花瞪了他一眼,終於忍住了沒有說話。
丁楓道:“如今雲幫主雖不幸戰死,但神、鳳尾兩幫,經此並成一家,自然也就不必再流血了,這倒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胡鐵花冷冷道:“有這麼樣的大好喜事,丁兄是不是準備要慶祝一番呢?”
丁楓像是完全聽不出他話中的譏消之意,反而笑道:“正該如此。我們既然都不是‘神龍幫’屬下,自然也不必為雲故幫主戴孝守制,只不過……”
他目光閃動,接着又笑道:“此間自然已非飲宴之地,幸好海幫主的座船就在附近,在下也知道紫鯨幫主的座船上,酒菜想必是終年不缺的,卻不知海幫主可捨得再破費一次么?”
海闊天笑道:“丁兄也未免將在下看得大小氣了,卻不知各位是否肯賞光……”
胡鐵花道:“我……”
他只說了一個字,楚留香就打斷了他的話,笑道:“這裏的酒喝得實在有點不上不下的,若能以海幫主座船上去作長夜之飲,實足大快生平,海幫主就算不請,我也要去的。”
丁楓拊掌笑道:“長夜之飲雖妙,若能效平原君君於十日之飲,就更妙了。”
楚留香笑道:“只要丁兄有此雅興,小弟必定奉陪君子。”
丁楓道:“胡兄呢?”
楚留香搶着道:“他?十日之醉,他只怕還覺得不過癮,最好來個大醉三千年。”
胡跌花又瞪了他一眼,冷冷道:“我只希望那裏的客人都是活的,因為死人都不喝酒,看到不喝酒的人,我就生氣。”
勾子長忽然笑道:“我現在雖然還活着,但到了那條船上后,恐怕就要變成死人了。”
海闊天皺了皺眉,道:“閣下難道還怕我有什麼惡意不成?”
勾子長淡淡笑道:“我倒並沒有這意思,只不過若真連喝十天,我若還未醉死,那才真是怪事。”
海闊天展顏一笑,道:“金姑娘呢?也賞光么?”
到現在為止,金靈芝居然一直沒開口說過一個字。
現在她居然還不說,只點了點頭。
胡鐵花瞧了她一眼,冷冷道:“其實,不喝酒的人,去不去都無妨。”
金靈芝非但未開口說話,也未喝過酒,不認識她的人簡直以為她的嘴已縫起來了。
但這次胡鐵花話未說完,她眼睛已瞪了過來,大聲道:“你以為我不會喝酒?”
胡鐵花也不理睬她,卻喃喃自語着道:“只要是活人,就一定會喝酒的,但酒量的大小,卻大有分別了。”
金靈芝冷笑道:“我以為只有你一個人酒量好?”
胡鐵花還是不睬她,喃喃道:“男人也許還有酒量比我好的,但女人么……嘿嘿,女人的酒量就算再好,也有限得很。”
金靈芝的臉已氣紅了,道:“好,我倒要讓你瞧瞧女人的酒量究竟如何?”
胡鐵花這才瞧了她一眼,道:“真的?”
金靈芝大聲道:“若喝不過你,隨便你要怎麼樣都行,但你若喝不過我呢。”
胡鐵花笑了,道:“隨便你要怎麼樣都行?這句話女人家萬萬不可隨便說的,若則你若輸了,那豈非麻煩得很?”
金靈芝臉更紅了,咬着牙道:“我說了就說了,說出來的話一定算數。”
胡鐵花笑道:“好,你喝一杯,我喝兩杯,我若先醉了,也隨便你怎麼樣。”
金靈芝道:“好,這句話可是你自己說的。”
胡鐵花道:“我說出來的話,就好象釘子釘在牆上,再也沒有更可靠的了。”
丁楓忽然笑道:“胡兄這次只怕要上當了?”
胡鐵花道:“上當?”
丁楓道:“萬福萬壽園中,連三尺童子都有千杯不醉的酒量,金姑娘家學淵源,十二歲時就能喝得下一整壇陳年花雕;胡兄雖也是海量,但若以兩杯換她一杯,只怕就難免要敗在娘子軍的手下了。”
胡鐵花大笑道:“花雕甜如蜜,美人顏如玉,勝敗何足論,醉死也無妨。”
勾子長嘆了口氣,喃喃道:“看來死人又多了一個了。”
紫鯨幫主的座船,自然是條好船,堅固、輕捷、光滑、華麗、甲板上也洗刷得一塵不染,就像是面鏡子,映出了滿天星光。
好船就正和美人與名馬一樣,就算停泊在那裏不動,也自有一種動人的風姿神采,令人不飲自醉。
但無論是好船,是美人,還是良駒名馬,也只有楚留香這樣的人才懂得如何去欣賞。
胡鐵花就只懂得欣賞酒。幸好酒也是佳琅。
岸邊水淺,像這樣的大船,只有停泊在江心,離岸至少也有二三十丈,無論輕功多麼好的人,也難飛越。
楚留香他們是乘着條小艇渡來的。
胡鐵花一上甲板,就喃喃地:“在這裏烤魚倒不錯,只可惜張三不在這裏,這條船也不是金靈芝的……”
楚留香忍不住笑道:“若是金姑娘的又如何。”
胡鐵花眨眼道:“這條船若是她的,我就想法子要她賠給張三。”
楚留香笑道:“我看只要你能不‘隨便她怎樣’,已經謝天謝地了。”
胡鐵花瞪起了眼上,道:“我一定要叫她‘隨便我怎麼’,然後再叫她嫁給你,要你也受受這位千金大小姐的氣,能不被氣死,就算你運氣。”
楚留香笑道:“花雕甜如蜜,美人顏如玉,就算受些氣,也是開心的……只怕你到了那時,又捨不得了。”
只聽身後一人道:“捨不得什麼?像胡兄如此大方的人,還有什麼捨不得的?”
胡鐵花用不着口頭,就知道是勾子長來了。因為別人的腳步沒有這麼輕。
楚留香已笑道:“再大方的人總也捨不得將自己的老婆讓人的。”
勾子長道:“胡兄原來已成家了,這倒看不出。”
楚留香道:“有老婆的人,頭上也不會掛着招牌,怎會一眼就看得出來。”
勾子長日光上下打量着胡鐵花,像越看越有趣。
胡鐵花忍不住道:“你看什麼?我臉上難道長出一朵花么?”
勾子長的臉似乎已有些紅了,吶吶地道:“我只是覺得……覺得有了家室的人,絕對不會像胡兄這樣……這麼樣…”
他眼睛瞟着胡鐵花,似乎不敢將下面的話說出來。
楚留香卻替他說了下去,笑道:“你覺得有老婆的人,就絕下會像他這麼臟,是不是?”
勾子長臉更紅了,竟已默認。
楚留香大笑道:“告訴你,這人除了捨不得老婆外,還捨不得洗澡,他常說一個人若是將身子洗乾淨了,就難免大傷元氣。”
勾子長雖然拚命想忍注,還是忍不住笑出聲來。
胡鐵花板著臉道:“滑稽滑稽,像你這麼滑稽的人,天下真他媽的找不出第二個來。”
丁楓、金靈芝、向天飛,本都已入船艙,聽到他們的笑聲,大家居然又全部退了出來。
金靈芝此刻像是又恢復“正常”了,第一個問道:“你們在聊些什麼呀?聊得如此開心?”
楚留香忍住笑,道:“我們正在聊這位胡兄成親的事。”
金靈芝瞪了胡鐵花一眼,道:“哼。”
楚留香忍住笑道:“只因他馬上就要成親了,所以大家都開心得很。”
金靈芝頭一扭,大步走回了船艙,嘴裏還冷笑道:“居然有會嫁給這種人,倒真是怪事,想來那人必定是個瞎子。”
胡鐵花實在忍不住,大聲道:“不但是個瞎子,而且鼻子也不靈。所以才嗅不到我的臭氣,但我寧願要這種人,也不願娶個母老虎的。”
金靈芝跳了起來,一轉身,已到胡鐵花面前,瞪着眼道:“誰是母老虎?你說!你說!你說!”
胡鐵花昂起頭,背負起雙手,道:“今天的天氣倒不錯,只可惜沒有月亮。”
楚留香悠然道:“月亮就在你旁邊,只可惜你自己看不見而已。”
金靈芝本來還想發脾氣的,聽了這句話,也不知怎的,臉突然紅了,狠狠跺了跺腳扭頭走入了船艙。
丁楓目光閃動,笑道:“胡兄若真的快成親了,倒是件喜事,卻不知新娘子是哪一位?”
楚留香道:“說起新娘子么……人既長得漂亮,家世又好,武功也不錯,酒量更不錯,聽說能喝得下一整壇……”
胡鐵花跳了”起來,大叫道:“老臭蟲,你再說一個字,我就……就……宰了你。”
一句話未說完,他的臉居然也紅了。
大家都忍不住覺得有些好笑,就在這時,突見一條小船,自江岸那邊飄飄盈盈的搖了過來。
船頭上站着一個人雙手張着塊白布。
自布上寫着四個大字:“賣身葬友。”
董永“賣身葬父”多千古傳為佳話,但“賣身葬友”這種事,倒真還是古來所無,如今少有,簡直可說是空前絕後。
勾子長失聲道:“各位請看,這人居然要將自己賣了,去埋葬他的朋友,如此夠義氣的人,我們要交上他一交。”
胡鐵花道:“你若想交個朋友,還是將他買下來的好,以後他若臭,你至少還可將他再賣出去。”
楚留香道:“只要不臭、不臟、不賴、不拚命喝的人,總有人要的,怎會賣不出去?”
胡鐵花還未說話,只聽小船上那人已大聲喲喝道:“我人既不臭,也不臟,更不懶,酒喝得不多,飯吃得比麻雀還少,做起事來卻像條牛,對主人忠心得又像家狗,無論誰買了我,都絕不會後悔,絕對是貨真價實,包君滿意。”
喲喝聲中,小船漸漸近了。
但胡鐵花卻連看也不必看,就已聽出這人正是“快網”張三。
他忍不住笑道:“這小子想必是窮瘋了。”
張三站在船頭,正色道:“船上的大爺大奶奶們,有沒有識貨的,把我買下來。”
丁楓目光閃動,笑道:“朋友是真的要將自己賣了么?”
張三嘆了口氣,道:“我本來還有條船可賣的,怎奈交友不慎,船也沉了,如今剩下光棍兒一個,不買自己賣什麼?”
丁楓道:“卻不知要價多少?”
張三道:“不多不少,只要五百兩,若非我等着急用,這價兒我還不賣哩。”
丁楓道:“朋友究竟有什麼急用?”
張三又嘆了口氣,道:“只因我有兩個朋友,眼看已活不長了,我和他們交友一場,總不能眼見着他們的屍體喂狗,就只好將自己賣了,準備些銀子,辦他們的後事。”
丁楓瞟了胡鐵花和楚留香一眼,笑道:“既是如此,也用不着五百兩銀子呀。”
張三嘆道:“大爺你有所不知,我這兩個朋友,活着時就是酒鬼,死了豈非要變成酒鬼中的酒鬼了?我每天少不得還要在他們墳上倒些酒,否則他們在陰間沒酒喝,萬一活回來了,我可真受不了了!”
他競指着和尚罵起禿驢來了。胡鐵花只覺得牙痒痒的,恨不得咬他一口。
勾子長忍不住笑道:“既是如此,丁兄不如就將他買下來了吧。”
丁楓微笑道:“買下也無妨,只不過……”
突聽一人道:“你不買,我買。”
語聲中,金靈芝已又自船艙中沖了出來,接着道:“五百兩就五百兩。”
張三卻搖頭,笑道:“只是姑娘買,就得要五千兩。”
金靈芝瞪眼道:“為什麼?”
張三道:“只因男主人好侍候,女主人的麻煩卻多了,有時還說不定要我跳到臭水裏去洗澡。”
金靈芝想也不想,大聲道:“五千兩就五千,我買下了。”
張三反倒怔住了,吃吃道:“姑娘真的要買?”
金靈芝道:“誰跟你說笑?”張三目交四轉,道:“還有沒有人出仍比這位姑娘更高的?”
胡鐵花搖着頭,道:“這人不但像麻雀、像牛,還像狗,豈非活脫脫是怪物,我腦袋又沒毛病,何必花五千兩買個怪物。”
金靈芝又跳了起來,怒道:“你說誰是怪物?你說!你說!”
胡鐵花悠然道:“我只知有個人不但是母老虎,還是個怪物,卻不知誰?金姑娘你莫非知道么?”
金靈芝氣得滿臉通紅,卻說不出話來。
胡鐵花嘆了口氣,喃喃道:“搶銀子、搶錢的人都有,想不到居然還有人搶着要挨罵,奇怪奇怪,真是奇怪極了。”
他嘴裏說著話,人已遠遠的溜了。
張三乾咳兩聲,道:“若沒有人再出價,我就賣給這位姑娘了。”
突聽一人道:“你就是‘快網’張三么?”
張三道:“不錯,貨真價實,如假包換。”
那人道:“好,我出五千零一兩。”
江心中,不知何時又盪了一艘小艇。
出價的這人,就坐在船頭,只見他身上穿着件灰朴朴的衣服,頭上戴着頂大帽,帽沿低壓,誰也看不到他的自然是不放心的。”
向天飛冷冷道:“何況,這還不是陌生人的船,而是條海盜船!”
這人不說話則已,一說話,就是副想要找麻煩的神氣。
船頭那人淡淡笑道:“在下倒對各位沒有不放心的,只怕各位不放心我。”
丁楓道:“我們對別人也許會不放心,但對閣下卻放心得很。”
船頭的人道:“為什麼?”
丁楓笑道:“一個若像閣下這樣身懷巨盜,防範別人正還來不及,又怎會再去打別人主意?”
船頭那人笑道:“既是如此,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胡鐵花冷冷道:“原來一個人只要有錢了就是好人,就不會打別人壞主意了。”
他拍了拍楚留香的肩頭,“如此看來,我們還是快下船吧。”
丁楓笑道:“酒還未喝,胡兄自動地就要走了?”
胡鐵花道:“我們身上非但沒有巨資,簡直可說是囊空如洗,說不定隨時都要在各位身上打打壞主意,各位怎能放心得下?”
他又膘了金靈芝一眼,冷冷地接着道:“但這也怪不得各位,有錢人對窮鬼防範些,原是應該的。”
丁楓道:“胡兄這是說笑了,兩位一諾便值千金,俠義之名,早已轟傳天,若有兩在身旁,無論到哪裏去,在下都放心得很,何況……”
金靈芝忽然截口道:“何況他還沒有跟我拼酒,就算想走也不行。”
楚留香笑道:“既是如此,在下等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聽到世上竟有那樣的奇境,在下確實也動心得很。”
張三長長嘆了口氣,道:“好了好了,你們都有地方可去了,只剩下我這個孤魂,方才大家還搶着買的,現在就已沒人要了。”
胡鐵花道:“別人說的話若不算數,只好讓我將你買下來吧。”
金靈芝板著臉,道:“我說過的話,自然是要算數。”
胡鐵花眨了眨眼,道:“你還要買他?”
金靈芝道:“當然。”
胡鐵花逍:“還是出那麼多銀子。”
金靈芝道:“當然。”
胡鐵花道:“還是現金交易?”
金靈芝“哼”了一聲,揚手就將一大疊銀票甩了過去。
張三突然飛身而起,凌空翻了兩個跟斗,將滿天飛舞的銀票全部抄在手上里,這才飄落到甲板上,躬身道:“多謝姑娘。”
海闊天拍手:“好功夫,金姑娘果然有眼力,這麼樣的功夫,就算再多花些銀子,也值得的。”
丁楓長長向金靈芝一揖,笑道:“恭喜金姑娘收了位如此得力的人,日後航得海上,大家要借重他之處想必極多了,在下先在此謝過。”
他不謝張三,卻謝金靈芝,顯然已將張三看做金靈芝的奴僕。
胡鐵花冷笑道:“張三,看來我也要恭喜你了,有位這樣的主子日後的日子想必一定好過得很。”
張三笑道:“日後我的朋友若是鳴呼哀哉,至少我總有錢為他收屍了。”
胡鐵花道:“我什麼樣的朋友都有,做人奴才的朋友,你倒真還是第一個。”
張三笑道:“這你就不懂,交有錢的奴才總比窮光蛋朋友好,至少他總不會整天到你那裏去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