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二章 第一個截點(上)
一隻半人半獸的怪物,一口詭異的鐘,一道微笑的虛線,從嘴角上往延長一直到眼角的位置,消失無蹤,一對眼睛擠成了一道縫,狹窄的縫,從這縫隙里透露出一種令人驚懼的光,就像一隻冰冷的觸手,緩慢的靠近韓闖的心房。
還未滲透進心裏,寒氣便開始撩撥着心臟。
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所有人都有與他一樣。
“你想幹什麼?”他警惕的說,軟劍握在手上,準備隨時發起攻擊,即便他感覺自己手軟腿軟,但坐以待斃卻不是他的作風。
劍在手,他重新有了力量,但這力量能維持多久,他不知道,也沒人能知道。
靜默無聲中,那條笑的虛線忽然發現了變化,弧線變得更大,兩邊向上,中心向下,彷彿變成了圓形的一半。
忽然,夢魘拉響了鍾。
韓闖聽過很多種鐘聲,他聽過青竹宗急促的喪鐘之聲,聽過寺廟裏安靜祥和的鐘聲,聽過雲州城樓上代表着喜慶的鐘聲,但絕沒有聽過這種鐘聲。
聲音並不大,卻像在耳畔炸開的炸-葯一般,震的耳朵嗡嗡作響,時而如怨婦哀泣,時而如戰士高歌,接着一種莫名的眩暈感襲來,他幾乎就要站立不穩。
不行!我不能倒下,倒下就醒不過來了!他對自己說,然後疲倦和眩暈猶如海潮一般,衝擊着他的大腦。
他開始猶如缺氧一般,而這種表象是極其危險的。
就在這時,耳邊傳來了金三富的驚呼聲:“這是落魂鍾!是異寶落魂鍾!趕快凝神靜氣,抱元守一,不要被落了魂魄!”
什麼?異寶?
妖獸怎能驅使異寶?
韓闖不明白,也不願意相信這一點,然而事實卻發現在他面前,明明白白,容不得任何虛掩與質疑。
那強烈的眩暈感感不是夢中的虛妄,更不是樓中樓閣,而是實實在在的、足以引起武者暈厥的東西,一時間,恐懼爬進了他的心房,猶如一支毒藤蔓,纏繞着他的心臟。
他按照金三富所說的,凝神靜氣,抱元守一。
可已經被撕開了一道口子的防線,又怎能輕易重新加固,眩暈感的就像決堤的洪水,奔騰而來,一波連着一波,永無止盡。
死亡如此之近,韓闖心慌了,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沒有人不害怕死——當他回頭望去時,所有人都搖搖晃晃。
應該怎麼辦才好?
怎麼辦才好?
就在這時,小白的聲音忽然響起:“要抑制音波攻擊,只能同樣使用音波攻擊,嘗試能否抵消落魂鐘的音波。”
這一聲音如果為在黑暗中艱難前行的韓闖的找到了明燈,他雙眼一亮,立刻有了主意。
凝神靜氣之後,韓闖全力運轉易經五拳,直到力量積蓄到了頂點,嘴唇一張,龍吟之聲噴薄而出而。
那鐘聲夾雜的風聲而來,就像風聲中夾雜着無數的怪聲,猶如戰鼓雷鳴,虎嘯猿啼,又如怨婦哀泣,戰士低吟,雜聲交作,盪人心魄;而韓闖所發出的龍吟,就如這刺破靡靡之音的一根尖細的針,金三富等人感覺就像饑渴之人,忽然看見了一泓清泉躺過,精神為之一震。
龍吟聲如海嘯一般傳到夢魘耳中,它微一皺眉,那條笑的弧線變得扁平,手腕的節奏一變,鐘聲變得更加急促。
驟然間,一股狂風捲起地上的一塊巨石,砸向韓闖,此時韓闖正在全心控制龍吟,根本未注意巨石襲來,眼見巨石就要砸中他的身體,劍風呼嘯,劍光忽熾,聶青青在危機時刻,當在韓闖面前,一劍將巨石劈成了兩段,同時自己也因為強運真氣,反震出了一口鮮血。
韓闖用眼神詢問着聶青青,她則投來一道安好的目光,韓闖繼續維持着龍吟。
落魂鐘的鐘聲和龍吟所化出的音波幾乎肉眼可見,空氣彷彿被這些音波撕裂了一般,兩道音波如同海潮似得在中央碰撞,僵持不下,這讓韓闖感覺有些驚訝,在他看來,自己的龍拳再厲害,也不可能比的上一件異寶。
他卻不知,妖獸本不能趨勢異寶,然這夢魘上場精神控制,是個特例,但特例終歸只是特例,它雖能驅動異寶,但威力比之又人類驅動,不知差了多少。
這才有韓闖以龍吟之聲抵住了鐘聲,但這遠遠不夠。
就見夢魘冷冷的一笑,拉鍾繩的手,愈發迅捷的躍動,鐘聲也越發急促,急促的就像天空中有人擂響了戰鼓。
撲哧!
韓闖一口鮮血噴出,與此同時,龍吟中斷,鐘聲所形成的音波壓了過來。
天地變色,飛沙走石,一股狂風拂過,幾尊佛像倒在地上,摔得粉碎,終有有人承受不住壓力,大叫一聲,以頭撞上了身旁的殘破的柱子,血花四濺。
這些武者寧願死,也不願意成為夢魘的傀儡。
狂風怒卷,地暗天昏,韓闖只覺得身體搖晃,腦海中一片空白,就在這時,耳畔忽然傳來一聲清麗的琴聲,就像一縷陽光刺透了烏雲,叫縈繞在他身上的陰霾徹底驅散。
“是絳雪!”
韓闖第一時間反應過來,能彈出這種琴聲的人,除卻林絳雪,再無其他,他回頭一看,林絳雪果然盤腿坐在地上,瑤琴放在身前,微閉着眼兒,兩人纖細的玉手在琴弦上撥弄,音波肉眼可見的放出,堪堪將琴聲抵住。
韓闖眼睛一亮,心中想道:“我的龍吟只是靠個人真氣放出,她的琴聲卻能依靠瑤琴而出,觀現在的架勢,尚且遊刃有餘,恐怕夢魘也並非其敵手,但絳雪什麼時候有這麼厲害了?”
正疑惑間,忽見遠處的陰影里走出兩人,一老一少,一黑一白,正是剛才攔住他們去路的兩隻傀儡。
韓闖暗叫一聲糟糕。
果然,夢魘一見兩人到來,立刻對他們實了個眼神,兩人一持鐵扇一持鐵筆向林絳雪殺將過來。
雖是傀儡之流,但似乎保留了之前的功夫,身後浮現出鐵扇和鐵筆的武魂。
韓闖心中要讓這兩人打斷了林絳雪的琴聲,他們這些人只有死路一條,立刻緊咬牙齒,欺身而上,將軟劍爆發到極至,舞的如同狂舞銀蛇。
這兩人要想傷到林絳雪,非得過他這一關不可,兩人表情未變,迎上韓闖,雖然不可能接下他所有劍招,但卻能只接實招,任意虛招劃在身上,左右只是流血而已。
軟劍劃破他們的皮膚,鮮血淋漓,可這兩人卻像完全不知道疼痛為何物一般,繼續瘋狂的攻擊着韓闖。
韓闖一把軟劍抵擋兩人的攻擊,甚是艱難,要知道這兩人都有半步凝神的修為,又不怕死,招式狠辣的不可思議。
那年輕人的鐵扇還好說,只消注意扇中的透骨釘便可,但那老人的鐵筆卻厲害非常,一對鐵筆每出一招都能點向四處穴道,這雙筆刺死穴的功夫韓闖聞所未聞,甚至若不是老者身為傀儡之身,招式不夠靈活,恐怕此刻韓闖已死在他的鐵筆之下。
此刻韓闖只能仗着吞噬武魂不過的吞噬真氣,彌補消耗,便是如此也只有招架的份兒。
柳青芙見這兩人將韓闖逼的受忙將亂,不禁暗暗心慌,但卻被音波死死的壓住,掙脫不得,心中想道:“看來只有用那件東西了。”
左手在懷裏一摸,摸出不可和尚給她的佛珠,按照不可和尚後來交給她的手印結印,佛珠綻放出了絢爛的白光,這白光猶如輕紗薄霧,籠罩在柳青芙身上,一時間,柳青芙只覺得身體一輕,擺脫了音波束縛。
柳青芙心中一喜,又見韓闖有些搖搖欲墜,當下喝道:“我來幫你!”運起武魂碧海潮生,雙掌交疊而上。
有了柳青芙的加入,韓闖感覺壓力一輕,尋個了空隙,對柳青芙道:“你對付那個年輕的,我對付那個老頭。”
柳青芙點了點頭,搶到那年輕人身旁,呼呼兩掌,將他引開,場中只剩下韓闖和那老人兩人。
金三富拼着最後一口氣,大喊道:“這老人是二十年前縱橫卡拉庫姆沙漠的沙盜王昭,一對判官筆使出驚鴻筆法厲害異常。”
韓闖笑了,道:“知道了。”忽然使出一招青竹宗的“獨上青天”,原本簡單的劍法在他手中,猶如脫胎換骨一般,點向老人七大要穴。
有了劍意的支持,有了真氣的補充,還有對劍法的理解,任何劍法在韓闖手中,都能發揮出巨大的威力,這一手獨上青天本來只能一劍一穴的,在他手中卻能一劍七穴。
只聽當的一聲,電光火石之間,那顫抖的劍尖已點在筆尖之上,然後筆尖並沒有能擋住劍尖,就見劍尖微顫,立刻從旁邊錯划而過,刺中老者的右手手腕陽池穴。
陽池穴乃是連接手掌和手臂之處,對於使用判官筆的武者來說,至關重要,與劍法類似,判官筆對於手腕靈活程度格外依賴,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韓闖這一劍刺中老者的陽池穴,他立刻握不住鐵筆。
老者兵器脫手,也不去撿,只是揮出一拳,韓闖冷笑道:“兵器已落,還敢猖狂?”接着想老人只是一具傀儡,不禁笑了笑,手腕一抖,一道劍花甩出,立刻便將拳風絞成碎片。
老者臉上露出怒容,雙臂張開,似猛禽一般撲來。陡然間,劍光一閃,韓闖一招“投石問路”,便向老人的左邊刺去。
這一招拿捏的恰到好處,正是老者的手掌堪堪要印到他胸口時,無奈之下,老者變掌為爪,一把爪向韓闖的軟劍,試圖以雄厚的真氣擰斷軟劍。
韓闖哪會讓他如意,劍鋒一轉,平平削來,就聽嘶的一聲,血光四濺,老人的右手四根手指立刻被削斷。
由於傀儡,所以他並為有任何疼痛的反應,但招式難免為之一窒,韓闖一閃身,劍走偏鋒的削來,只見劍光一閃,老者的脖子上出現了一道血痕。
老人畢竟不是鋼鐵傀儡,而是血肉之軀,人也未死,只是在夢境中,被夢魘吞噬了靈魂,韓闖這一劍足以讓一個活人丟掉性命,自然也會讓這老者喪命。
就見他扭過頭,灰白的眼眸彷彿在盯着韓闖看了,身體搖搖晃晃的,彷彿隨時都可能倒下。
韓闖皺了皺眉,準備補上一劍,就在這時,老者的咽喉里發出一聲不似人類的嘶嘶聲,接着身體轟然倒地。
韓闖並未立刻放鬆警惕,依舊持劍而立,直到確定這老者確實沒了生息,這才鬆了口氣。放眼望去,柳青芙和年輕人的戰鬥也進入了尾聲。
那年輕人一首鐵扇功夫甚是了得,透骨釘更是厲害非常,可他遇到的卻是柳青芙,柳青芙的平波流雲掌一經展,如果碧海潮生,滔滔不絕,直將他壓迫在一個極小的空間內,又過了幾招,柳青芙尋到一個空隙,肘下出掌,一掌印到了年輕人身上,他頓時如同斷線的風箏一般倒飛出去,摔在地上,胸骨凹陷,口吐鮮血,眼見就沒了生息。
金三富見狀,不禁大喜,一邊抵抗着落魂鍾,一邊說道:“現在去解決夢魘,它並不是真正的夢魘,只是用來控制落魂鐘的一縷魂魄。”
聽到此處,韓闖不禁暗暗心驚,心想道:“差點一舉將我們格殺的東西竟然還不是真正的夢魘?那真正的夢魘有多恐怖?”
小白的聲音響起:“主人也不必太過憂心,這夢魘只能在夢中發揮力量,這一縷殘魂能差點拿下你們,還是因為那異寶落魂鍾,若沒有鍾,殘魂不堪一擊。
韓闖稍稍放心,大步走到夢魘殘魂之前,說道:“一切都結束了!”
正要揮劍,忽見夢魘詭異的一笑,身體變得透過起來。
“快攻它,它要走!”金三富大吼道,這殘魂將他弄的如此狼狽,他恨不得將其碎屍萬段,又怎會輕易讓它離開。
韓闖聽聞此言,立刻一劍刺出,卻刺到了一片空氣——軟劍從夢魘身上穿過,並沒有任何刺中實體的感覺。
金三富大吼:“用火!”
“我來!”
斬元大吼一聲,金絲大環刀舉過頭頂,刀鋒中凝聚着一片灼人的火焰。一刀劈下,就聽虛空中傳來陣陣不似人類的厲嘯,那虛影如同被氣化了一般,化作裊裊青煙,不多時間,便消失在所有人眼前。
咣當一聲,落魂鍾落地,鐘聲驟停,林絳雪的琴聲同時停住,只聽撲哧一聲,她一口鮮血噴在琴上,身體一軟,就要倒下。
韓闖眼疾手快,搶到她身邊,一把扶住她的胳膊。
“你怎麼樣?”
林絳雪沒有回答,微微抬頭,原本虛弱的眼睛中放出兩道冰冷的光:“放開我!”
韓闖立刻將林絳雪放開。
“我擔心你有事。”
林絳雪沒有說話,自顧自的收起瑤琴,小心翼翼的將它用布包上,負於身後,然後一眼不發的走到角落邊上。
金三富見狀,促狹的一笑道:“放心吧,李兄弟,絳雪沒事的,只是和落魂鍾對抗了太久,心神消耗過巨而已。”
韓闖送了口氣,緩步走到金三富身邊,說道:“現在怎麼辦?”
金三富道:“先進去看看,若沒猜錯,這裏會有第一個截點。”
韓闖點點頭。
一行人緩步走進寺廟,在韓闖眼中,一切如他剛開始進入這裏時一樣,灰暗色的古老建築已經殘破不堪,但仍然依稀可見當年的莊嚴宏大。
石階上長滿青苔,顯得有些凄涼落寞,順着這條凄涼落寞的小路向前,走進建築內,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佛像,表面的金箔有些剝落,露出內里的青銅。
雖然殘破,但這佛像依舊高高在上,俯視着人類的悲痛與愚蠢,建築的四周刻有浮雕和壁畫,畫的正是沙拉巴族人與夢魘交戰的場面。
“好了,就是這裏了。”韓闖指了指四周的壁畫說道。
金三富踱着步子來到壁畫面前,仔細觀看了一會兒這些畫面,然後手拖着下巴說道:“這是沙拉巴族的神廟,沒想到夢魘竟會將它幻化出來。”
“有什麼不對嗎?”韓闖問。
金三富道:“從這些畫面來看,夢魘和沙拉巴族是死敵,它為什麼會幻化出一座死敵的城市嗎?”
“炫耀吧。”聶青青接話道:“或許它在炫耀自己的豐功偉績。”語聲稍頓,接着道:“從現在看來,那場沙拉巴族和夢魘的戰鬥,很可能以沙拉巴族的失敗而告終,全族被滅,而這座城市對於夢魘來說,就是一枚炫耀戰功的軍功章,我想是這樣的。”
金三富手托着下巴,低聲道:“這話也不無道理。”
他踱着慢悠悠的步子來到佛像前,停住不懂,雙眼凝視着佛像。
“怎麼了?”韓闖問,他忽然有種感覺,面前的金三富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陌生的人。
金三富微微一笑,指着佛像說道:“我說哪裏不對,原來是這裏不對。”
目光落在佛像上,韓闖惑道:“怎麼不對了?”在他看來,這佛像實在是恰到好處,再正常不過了。
金三富搖頭道:“這佛像的造型是中土神州的造型,而沙拉巴族雖然信佛,但信的卻是西域的瘦身佛,這佛太胖了。”說著話自己都笑了起來,若我沒猜錯,這就是破壞城市的其中一個截點。
韓闖的表情立刻變得嚴肅起來。
“我要怎麼辦?”
“打碎它。”
韓闖點了點頭,將軟劍當作大刀一般劈出,只聽當的一聲,劍氣正中佛像的頭頂,濺出一片火花,本以為會立刻被劈開的佛像竟然紋絲不動,韓闖不免驚懼異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