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東嶽來使（十八）
上方皇帝的情緒似乎沒有因為剛剛的事變得有多麼不高興，偶爾敬酒間還能聽得他的大笑聲，聲音嘹亮，卻是鼓動不起下方群臣的心緒。
柳塵晴將桌前的酒壺拿起，為身側驚懼未消減的徐氏斟酒，一面笑容溫和道，“娘親喝杯酒壓壓驚。”
聞聽她的話，徐氏顫着雙手接過身前的酒盞，目光卻是凝在她身上，很久很久都不曾離開，抿成線的唇最終還是嘆了一口氣，沒說什麼的將杯中酒喝光。
清楚她現在在想着什麼，也想問自己什麼，可是柳塵晴卻是不知道該怎麼去說，只是從開頭起，她就沒料想過如何去告訴徐氏。
眼帘低垂，柳塵晴瞳仁中有着一抹暗色，可能，當初在做些事的同時，她就真的沒打算讓柳家摻和，就是沒打算，所以現在柳家因她有難，所以她備受阻撓，卻也無奈。
手上喝了一半的酒因着指尖的顫慄而起了層層微波，忽的，桌前顯出一雙淺藍色綉暗紋布靴，柳塵晴眸光中快速的掠過一絲什麼，猛然間抬頭看去。
青色衣衫穿在這麼一個不顯偉岸的身板，顯得這人多了一抹獨屬於外皮的儒雅和溫和，那雙泛着幽幽冷光的眸，泛着層層姦猾，他就是一隻狡猾偽善的狐狸，亦是那暗夜中遊走尋覓果腹之食的狼。
穆衍面上帶着笑，手舉着酒盞，朝着抬頭看着自己的柳塵晴微微彎身道：“穆衍在這裏敬柳小姐一杯。”
手指微微收縮，柳塵晴倏然綻開笑痕，美眸中聚攏着敵意，語聲親和溫柔，“穆二公子這杯酒，我是必須喝的。”話完，她就抬手舉杯喝下。
這個人，是在向自己挑戰嗎？恐怕也是來這裏向自己宣誓穆家的勝利吧。
這一次，她輸不過就是輸在對穆后的不了解身上。
見她將酒水喝下，穆衍的笑容不改，手舉着空了的酒盞，嗓音低沉好聽，“柳小姐，希望以後，我還能再敬你一杯。”
這話一撂下，他就舉步離開了。
然而柳塵晴卻是因為他的話無端感到一抹莫名的不安，他的這句話是說，自己活不過今晚嗎？
她這邊在想着，那邊的官員席中突地站起一老者，捋着長長的白須，一身暗藍色綉紋官袍，灰白頭髮被玉冠盤着，身形瘦削無骨，就這麼從席中走出，步伐有些虛晃，就這哼哼唧唧的出列，朝着上邊正和那個北央‘侯爺’聊得甚歡的皇帝雙膝跪地，高呼道：“皇上聖明，臣有一事不明，但求皇上解惑。”
看着是他，胤軒的鳳眸忽的頓起一絲驚訝，目光中滿是對於這個老者的出現的不敢相信。
這個老者的身份是擔任過兩朝元老的御史太傅霍元，威望比起那個宇文大學士好得太多，這兩年來他一直淡於朝政，現在出來，就絕非是小事了。
打從建國起，歷代皇帝都會未防後輩朝政上寡待，便會封一個御史太傅，為的是能給天下人一個交代，而這個官職是可以警戒或者在旁督促上奏參皇帝的，為的就是能求得一句：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皇帝見是他，手上的酒盞擱下，面有肅然之色，語氣中有着一抹聽得親和，“霍大人可有什麼疑問？”
長長白須扶於地上，霍元白眉向上，佈滿皺紋的雙眼竟是精明之色，嘶啞的嗓音中高聲喊道：“皇上，對於官員中辦事疏漏一事，怎麼說？”
這一句話驚起殿上眾人本是青白的臉無端更顯蒼白，紛紛交頭接耳說著。
身側的徐氏指着霍元，面有凝重之色，聲音中不覺加上一抹沉重，“這個霍元，但凡一上奏，准非小事，不知道這一次他又為的什麼。”
聽徐氏這一句話，柳塵晴不禁笑問，“這個霍大人的地位很高嗎？”
她回國都已久，聽這個霍元的事卻是很少，只知道這個人的官職是多重的，但是她參加了這麼幾回宮宴，也沒見這個人的出現。
“他是先皇留下的御史太傅，比那個宇文大學士，威望高，因年事已高，也很少管朝堂上的事了。”徐氏凝着雙眉低低說著，眼底卻是化不開的憂慮。
皇帝被他一問，雙眼危險的眯起，單手撐着下顎，沉吟少許方答道，“辦事不利者，理應貶職，不知霍大人所說是何人？”
因喝了酒水的緣故，霍元的雙頰浮着淡淡的紅雲，聽上邊的皇帝的回答，便抿嘴，目光中驟起冷芒，朝着官員席中看了看，似乎在尋着某個角落某個人。
席中的官員見他這般舉止，紛紛身板挺得直直，背部都滲出點點冷汗。
終於，在這目光的凌遲之下，霍元的眼睛就這麼定定的看在某處，佈滿細紋褶皺的手抬起，直着一隻手指，聲音卻是洪亮如鍾，“施錦，你辦事不利，你該當何罪！！”
柳塵晴因為那個名字柳眉忍不住揚起，這個人，居然會抓施錦，難道他是皇帝那邊的。
官員中的施錦聽得他這麼一句話，連滾帶爬從人群中走出，直呼着，“臣冤枉臣冤枉啊。”
他才喊了這麼一句，年過六旬的霍元卻是上前就朝着他的胸口處踹了一腳，力道卻是輕得可以，顫着手指道：“你還敢喊冤，若非我尋得蛛絲馬跡，豈不是讓你得逞了。”
說完話，他就是一陣咳嗽，面上紅雲更紅了，似乎是被氣到般，顫着手指支支吾吾說著聽不甚清楚的字，竟也癱軟在地，就這麼在施錦身側坐了下來。
施錦目光有些躲閃，卻是不敢卻迎視他的眼。
緩了一口氣，霍元騰地從地上坐起，顫着手指指着他，語氣中是毫不掩飾的怒意，“七年前，皇上委任你對佞臣喬城嘯一家滿門抄斬，你可坐實了？你可有疏漏？你可當著皇上的面昧着良心說你沒有謊報？”
一字字，驚得在場所有人都是心內巨顫。
皇帝手上握着的酒盞顫了顫，雙眼有着一瞬間的驚訝和不敢置信。
下首的胤軒卻是眸色一冷，握着酒壺的手緊緊收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