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斧聲燭影
那湯光亭拉着林藍瓶在屋脊與屋脊間不住跳躍,直往那濃煙發生處不斷前進,不久來到宮門前,卻見曹翰跨着駿馬,得意洋洋地在前面領路,潘美自勒馬匹,帶了一隊步卒押后,中間驅趕着男女老少約有四五十個人,男的個個神情狼狽,萎靡頹廢,女的人人牽衣頓足,哭哭啼啼。再看那衣着打扮,有王公大臣,也有宮妃侍女,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子,青衣小帽,瑟縮低頭,倒瞧不出是誰。湯光亭指着那人道:“那個人該不會就是李煜吧?”林藍瓶從沒見過李煜,不知他長什麼樣子,瞧那曹翰與潘美的神情,應該就是他了,但看他穿着打扮,卻又不像。
林藍瓶道:“我們先進去繞一繞,可別給他易容改扮逃走了。”湯光亭點頭,拉着她從另一邊闖了進去,宮內此刻到處都得以撞見宋軍在搜括各種宮中物品,兩人也是宋軍裝扮,因此無論跑到哪裏去,都沒人阻止。兩人從德昌宮、碧落宮一直到升元殿、澄心堂,到處急奔一陣,並無所獲,才始信剛剛所見之人便是李煜,於是兩人又匆匆出宮,直奔宋營。
此時曹彬已經在軍門受降,湯林兩人躲在一邊,果見那個身着青衣小帽的中年男子向曹彬下跪叩拜,並獻上降書與國璽。那曹彬跨坐在馬上坦然接受,並聽他說道:“聖上思念國主已久,卻始終緣慳一面,還請國主立即整裝隨軍北上,以謝皇恩。”那身着青衣小帽的男子惶惶未答,曹彬續道:“入京之後,朝廷俸賜有限,國主從人甚多,開銷亦大,不如先回宮內多備些金銀財寶,以備不時。否則一但經過府庫清點入冊之後,就不能再動用了。明日一早,再來此登舟北上。”李煜叩首道:“謝……謝將軍!”
曹彬微笑點頭,點了五百兵士,幫忙保護李煜回宮整理行囊,搬運錙重。林藍瓶聽到了,說道:“機會來了,我們趕在他們之前回去。”話才說完,忽又聽得曹彬招來林延秀道:“你領着這五百兵卒保護國主進宮去,一切事宜,悉聽吩咐,若有閃失,提頭來見!”林延秀唯唯稱是。曹彬又吩咐曹翰出榜安民,派遣軍隊駐在城中,維持治安,好令城中百姓早日安居樂業;又令潘美招來吳越盟軍將領,要他們退出金陵城外;此外還有一些安定民心的措施,傳令各自分頭進行,眾將領命而去。
湯光亭道:“這位曹將軍明知你哥哥就是因為想要報仇才投軍,還故意派他保護李煜,看樣子他已經想到這一節了,而之所以這麼做,就是要警告你們,他已經有了防備,要你們不可輕舉妄動。”
林藍瓶知他所言不虛,但實在不願放棄任何機會,湯光亭續道:“李煜若在此時出了什麼事情,你哥哥都脫不了干係。反正曹彬還要押他回汴京,一路上還長得很,不如半路上再伺機下手。”林藍瓶道:“我正好藉此逼我哥哥脫離朝廷,免得我老是覺得,他根本是想爭取他自己的功名富貴,早已經將國讎家恨放在一邊了。”
湯光亭聽她說起兄妹的情誼,不好再拂其意,便答允了。當下兩人又竄回金陵皇宮之中,反正已知李煜明天早上才動身,兩人便在宮中找了一處隱蔽處藏身,等到了夜晚才出來。
湯光亭道:“天色晚了,我們的行蹤是隱匿了許多,但如此一來,卻不知上哪裏去找正主兒呢。”林藍瓶道:“這個簡單,只要找到我哥就行了。我哥哥人在哪裏,李煜人就差不多在附近。”湯光亭失笑道:“正是如此!”
那時天剛黑不久,除了白天時曾失火的宮殿之外,此刻大都點上了油燈,為的是趕着明日曹彬返回汴京前,清點宮中各項金銀寶物,書籍字畫,以列入清冊。當然這當中也有幫忙李煜整理行囊的人,只不過珍貴的古玩玉器、奇珍異寶得優先列入獻給皇上的清單當中,而剩下的金銀珠寶,則先十去七八,最後剩餘的,才有李煜的份。
此時湯林二人一殿一殿、一閣一閣地尋將過去,不久便見到林延秀帶着幾名親兵,遠遠地站在一處宮殿前方,殿內的燈光透過門窗,輕輕地打在林延秀身上,清楚地映照着他臉上的局促與不安。林藍瓶忍不住抬頭向上一看,只見殿上牌匾掛的是:“柔儀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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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光亭見林藍瓶往上瞧,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對着她眨了眨眼睛,將手指往殿上屋頂一指。林藍瓶會意,跟着湯光亭伏低身子,從一旁溜了過去,才剛挨近牆邊,蹲在窗下準備找機會躍上屋樑,卻聽到殿人聲響起,正從頭上的窗口經過,兩人連忙就地蹲低身子。
只聽得林延秀走進殿中,說道:“就這些了嗎?”接着一個男聲說道:“就這些了。”沉寂了一陣,林延秀續道:“不用再檢查了,都抬出去了,明天跟着上船。”
幾個人異口同聲應道:“是!”接着腳步聲響,一群人陸陸續續從殿後穿過中堂往殿外走。
半晌,林延秀忽道:“既然衣物都整理好了,就請尊駕移步吧!”只聽得殿中另一個男聲說道:“將……將軍,我們……我們想今天晚上就在這裏過夜,不知道方不方便?”語辭雖然誠懇謙卑,但是聲調生硬,任誰聽了,也都知這個人頗言不由衷。
沒想到林延秀冷冷地道:“也好。”居然答應了這人的請求,又過了一會兒,淡淡地說道:“要是有什麼事情,叫一聲,我們人都在外面。”接着腳步聲響,逕往殿外步去。
林藍瓶知道林延秀走了出去,便大着膽子貼近窗口,伸出食指將窗紙戳開一個洞,湊近眼珠子,但見屋中一男一女正好轉頭往後堂走去,瞧那背影,男的便是白天時,那個青衣小帽,跪在宋營軍門前,手捧降書國璽的王國君主李煜。
林藍瓶蹲了回來,小聲與湯光亭道:“人往後面去了。”此時殿前林延秀已將兵卒分成三班,要他們嚴加看守。忽有一個兵卒道:“將這李煜單獨留在屋裏,他該不會最後終於想不開,上吊自殺吧?”林延秀道:“這個膽小鬼之前是說過要與國家共存亡,但如今城破了,勤政殿學士全家人服毒自盡、樞密使陳喬自焚殉國,他卻苟活了下來。哼,他早先既然不敢慷慨赴死,現在又如何能從容就義?我保證他明天一早,仍舊是活蹦亂跳的。你們只要看好他,不要讓他跑了就可以了。”眾人答是。
那林延秀一走,留下來執勤的兵卒向柔儀殿四周圍了開來。湯林兩人可不能在待在原地不動,湯光亭雙掌交握,讓林藍瓶一腳踩在手心上,暗喝一聲:“上去!”
雙臂內力灌注,用力向上一抬,林藍瓶腳上跟着同時用勁,只聽得“啪”地一聲輕響,林藍瓶的右手已經搭上了距離地面有一丈八尺來高的檐椽上了,像極了一串鐵馬風鈴掛在屋檐下。
湯光亭可不忍讓她掛太久,緊跟着伸足在牆上一點,縱身上躍,身子有如一頭蒼鷹一般凌空而起,輕輕巧巧地落在檐椽上頭。還來不及站直身子,只見右手向下一探,抓住林藍瓶的手腕,左右手交替互用,把她像拉起水井中汲水用的水桶一樣,往上提了起來。便在此時,腳底下四名負責看守的兵卒恰好走了過來,留了兩個站在原地,另外兩個更往後頭去了。
林藍瓶在屋椽上穩住身子,對於剛剛這幾下感到十分刺激,伸伸舌頭,跟湯光亭做了個鬼臉。湯光亭也跟她笑了笑,兩人順着木椽挨近殿旁,尋了一處與屋頂的間隙鑽進去,憑着直覺,在屋樑頂上,像只松鼠一樣地往李煜的所在之處前進。
柔儀殿是當年李煜迎娶小周后時的新房。李煜的祖父、父親娶妻迎親時,都不在君位,李煜娶娥皇時,也不在君位。但是大周后死後,為母親聖尊后守孝三年期滿,李煜便迫不急待地迎娶小周后填補中宮,當時他已經是國君,所以未顧國難當頭,財力維艱,儀式完全依照古禮用樂,一點也不馬虎,再加上小周后的父親周宗,是南唐的巨賈富商,家世豐盈,富可敵國,大小周后在家時,就已經是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其揮霍鋪張,豪侈無度,早已天下聞名,入宮之禮,又豈能便宜行事?
柔儀殿殿梁高一丈八,樑柱粗逾三人合抱,殿內裝飾精美,金銀玉器,都各有美名,甚至還有用來薰香的專用玉器,丁香、檀香、麝香,依照各種香味不同,玉器造型也就不一樣。如今香氣猶在,而所有擺飾器皿,能搬則搬,不能搬則拆,早已被搬離一空。湯光亭走在樑上,不知此殿昔日的繁華,心裏只想:“原來這皇帝住的地方,也不過就是大了一些,並沒什麼特別。”循着光亮處走去,不久隱隱可以聽得人聲,湯光亭回頭將食指放在唇邊,朝着林藍瓶指了一指,示意要她禁聲放輕,兩人才復往前去。
忽聽得一個女人的聲音說道:“陛下已經忙了一整天了,還是早些安歇吧,明天一早……明天一早……”忽然悲從中來,竟不知如何接下去說。那李煜嘆了一口氣,說道:“京城破了,國璽丟了,這柔儀殿明天就換主人了,還叫什麼陛下?”
那女子道:“臣妾早就叫慣了,還是這麼叫吧。”李煜道:“私下無人時這麼稱呼倒是不打緊,可明天在曹彬面前……不對,只要是有旁人在的時候,這“陛下”兩個字,可就千萬不能再出口了。尤其是到了汴京之後,我們得更加謹言慎行,萬事小心為上。”那女子輕“咦”一聲,說道:“陛下,你……我們……”接下來就沒了聲息。
林藍瓶好奇心起,將身子俯趴在樑上,探頭往下看,果見早上在軍門前獻降書的男子,便在梁下。林藍瓶已知他便是李煜,再看那女子,雖然相貌並不能瞧清楚,但見她的身材體態,約莫只有二十五六歲,而聽她的口氣,居然便是皇后,心想:
“原來她便是人稱的小周后了。”(按:周宗的這一對女兒名字已經失佚,史僅稱大小周后。)她在家時便聽說了大小周后是如何的一個嬌生慣養,入宮之後,正好跟李煜湊成一對,縱情聲色,國事更廢。又想:“國破家亡,此女雖非首惡,但也是助紂為虐,待會兒一劍一個,一起料理了。”尋思之際,兩人又說了什麼,就沒聽清楚,待回過神來,耳里已聽得李煜說道:“你在發抖?天氣冷,早晚注意多加些衣服。”
那小周后說道:“不是天氣冷的關係。”李煜會意,說道:“你別害怕,我瞧那趙匡胤的心情,只不過是要我大唐的版圖,如今我既已投降,想他還有吳越、北漢未平,應該不至於為難我們才是。”小周后忽然淚如雨下,哽咽道:“南漢劉□與后蜀孟昶,雖各受宋爵,但是人人都說趙匡胤因為看上了蜀妃花蕊夫人,而將孟昶給毒死了。由此可見趙匡胤雖然英明神武,卻也是好色之徒,臣妾只怕……只怕……”
李煜雖然未曾見過花蕊夫人,但是小周後年輕貌美,千嬌百媚,同樣也是國色天香,趙匡胤若是看上她,來個故計重施,那也是意料中的事,只是小周后挑明了說,還有詛咒他恐遇不測之意,不禁心煩意亂,將手一擺,只道:“人在屋檐下,又有什麼法子呢?”小周后聞言嚎啕大哭,李煜心軟,執手安慰。小周後下跪道:
“臣妾請求陛下賜死,以全清白。”李煜潸然淚下,說道:“這是天意,時不我與,縱死又有何用呢?”
話才說完,忽然有一個女聲冷冷地道:“依你這麼說,今日國破家亡,全是大數使然,難道你身為一國之君,就無半點責任嗎?”李煜大駭,驚呼道:“是誰?
是……曹將軍派來的嗎?”小周后驚叫連連,躲到了李煜的背後。
李煜只見一道人影,從燭光照不到的黑暗處迎面向他走來,這人身形矮小,不似他白天時所見到的任何一個人,但光線照清楚她的面目,李煜這才赫然發現,剛剛那幾句冷如刀鋒的聲音,竟是眼前這位嬌滴滴的小姑娘所發出來的。只是她身着宋軍軍服,背負長劍,無聲無息地闖了進來,正所謂來者不善,心中驚駭之處,不下於剛剛聽到她初出聲之時。
這人當然便是林藍瓶了。她見李煜與小周后叨叨絮絮地說個不休,便招呼湯光亭從另一邊黑暗處溜了下來。後來實在聽不下去了,便忍不住出口指責。
李煜見她身後還有一人,只是藏身在黑暗之中,並不現身,心中驚疑不定,顫聲說道:“姑……姑娘,不知將軍有……有什麼吩咐?”林藍瓶面無表情,說道:
“你還沒回答我的話呢,我再問你一次:“你說今日之所以會有亡國之禍,全是大數使然,難道說你身為一國之君,就沒有半點責任嗎?””兩次問話,題目內容一致,李煜確定他沒有聽錯,但是這些話出自於一個宋軍之口,實在有點不倫不類。
更何況她的問話也難以回答,若要說確是天意,半點不由人,那可顯得自己沒用,不配當個國君,而如要說是因為自己不夠努力,未曾勵精圖治,才使宋軍有機可乘,那可不就又得罪了趙匡胤?分派一個意圖謀反的罪名下來,那苟且偷生的功夫可就白做了,還不如一開始就殉國的好。
李煜面露豫色,不知如何回答。林藍瓶不悅,說道:“你為人優柔寡斷,卻又貪生怕死,對社稷國家有益的發奮圖強,勇敢精進,你是裹足不前,但為保全自己的狗命,善變多疑,殺戮忠良卻又是劍及履及地毫不手軟。李煜啊李煜,你今日不自焚殉國,正好死在我的手裏,什麼叫做天意?這才是天意。”接着“唰”地一聲,抽出長劍。
李煜大吃一驚,心想:“難道曹彬表面上好言安慰,私底下卻想除掉我?這到底是他的意思,還是趙匡胤要他這麼做的?”明知這樣的邏輯根本說不通,但是事實擺在眼前,實在不得不做如此想。他不由自主地退後一步,小周后躲在他身後,一不留神讓他踩到了腳背,當場又痛又叫,李煜不敢轉身,只用右手往後一撈,去拉住小周后。
莫說林藍瓶手執長劍,目露凶光,一副咄咄逼人的樣子,就是這時候突然響個悶雷,還是窗外鴟梟夜啼,都可能讓他疑神疑鬼,膽戰心驚。只是李煜這個人是屬於“必先置於死地而後生”那一類的,面對生死關頭,反而勇敢鎮定起來,兩眼直視林藍瓶,說道:“姑娘要殺朕,是曹將軍的意思,還是你自己的意思?”這天他在眾人面前,已經不敢再自稱為“朕”,但現在恐怕難逃一死,便不再壓抑心中的任何想法,要說什麼便脫口而出。
林藍瓶恨恨地道:“就是你不問我,我也會讓你明明白白,要你俯首認罪,才讓你死個痛快。”李煜道:“我烈祖光文肅武孝高皇帝開國迄今四十八年,如今在我手上傾覆,我自然難辭其咎。不過就算我的罪過彌天,對不起的也是我大唐子民,可與你這宋人何干?”林藍瓶道一聲:“好!”動手除去身上宋軍衣帽,露出本來面目,說道:“惡賊!你仔仔細細瞧瞧我!”
李煜道:“姑娘眉清目秀,亭亭玉立,是天生的美人胚子。不過很抱歉,朕與你素未謀面,不知到你到底是誰。”林藍瓶道:“姑娘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林藍瓶就是姑娘我的名字。我爹他倒足了大楣,才會在你這昏君底下做事,為你效忠,給你出生入死。結果沒想到他一生軍戎,沒戰死在沙場上,卻給自己的主子害死了!
我爹,我哥哥,他們都死了,我今天就要你償命,來告慰他們在天之靈!”
李煜愀然變色,道:“你姓林?你誰的女兒?”林藍瓶冷笑道:“你究竟是枉殺了太多忠臣,記不清楚這麼多姓名了,還是你壓根兒不認為自己做錯了,所以沒把他們的性命看在眼裏?哼!”
李煜瞧着她眼中發出異樣的光芒,忽然想起一個人來。那個人也是個狠腳色,說到豪邁得意之處,眼中就是這樣的神態。李煜簡直不敢相信,顫聲說道:“你……
你是林仁肇將軍的女兒?”
林藍瓶聽他仍稱自己的父親為將軍,眼淚忽然像真珠一樣滾落下來,手中長劍不住顫動,往前踏上一步,說道:“惡賊,你說,我父親究竟犯了何罪,你竟然要他的性命?”
李煜道:“你父親他暗通敵國,陰圖……”底下“謀反”兩字尚未出口,便知自己說錯話了。原來當時他聽信了弟弟從善的消息,中了趙匡胤的反間之計,自毀長城,鴆殺了林仁肇。不久之後,從善卻又捎信來說:“林仁肇被殺的消息傳到宋廷,趙匡胤居然不憂反喜,大臣們喜形於色,還向趙匡胤道賀,這其中恐怕有詐云云。”他當時又羞又怒,卻也不肯承認錯誤。其實像這樣粗糙的計謀,只要明眼人仔細想一想,就能看出其中破綻,偏偏他那時一心怕死,怕有人要毀了他偏安江南的美夢,於是不問青紅皂白,二話不說,當夜便處死了林仁肇,所用的手法,還是偷偷地下毒。這都說明了他當時的內心,是有多麼的惶恐不安。
不只是林仁肇,還有潘佑、李平,南唐其實不乏良將良臣,他那時若能夠聞過則喜,勵精圖治,採用了他們任何一條強國滅敵的計策的話,也許今天的局面就不同了。
李煜忽然大徹大悟,面對林仁肇的遺女,他不願再逃避了。而他也無路可逃了。
李煜瞧着林藍瓶激動的神情,心平氣和地道:“不錯,林將軍是在我昏庸愚昧之下,中了趙匡胤的奸計所害死的。林將軍無罪,兵不厭詐,所以趙匡胤也無罪,有罪的是我,是我一時糊塗,害死了林將軍。林姑娘想要為父報仇,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我李煜此刻才死,也是遲了。”說著閉上了眼睛。
小周后聽了,不禁嚎啕大哭起來。林藍瓶用劍指着她,喝道:“別吵!再哭鬧我就先殺了你!”小周后連忙閉上嘴巴,但是還是忍不住抽泣。
林藍瓶道:“你想要死得這麼痛快,我偏偏不讓你稱心如意。我要好好地折磨你,今天先刺你一劍,明天再割你一刀,你要自殺,我就救你,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湯光亭在一旁聽了,覺得林藍瓶有點太陷入復仇的情緒裏面,而不能自拔,所以表現出了與平常不同的自己,要是放任她如此下去,只怕於她的神智有傷,便走到林藍瓶身邊,伸手挽住她,說道:“瓶妹妹,你冷靜一點。”
李煜忽然睜開眼睛說道:“林姑娘,冒昧地問你一句:“你家裏還有些什麼人?””
林藍瓶道:“幸好沒有全給你害死,我還有一個哥哥。”李煜道:“原來林將軍還有後人,那我就放心了!”林藍瓶道:“你這時惺惺作態,又有何用?姑娘我不吃你這一套。”
話才說完,門外忽然有人說道:“妹妹,你這樣闖進來,實在讓我覺得很困擾。”
李煜眼睛一亮,直往門外瞧去。黑暗中一個宋軍打扮的青年男子走了進來,仔細一瞧,不正是今天奉曹彬的命令來幫自己整理行囊的人嗎?聽他的口氣,居然便是林藍瓶的哥哥,那不就是林仁肇的兒子了?那又怎麼入了宋軍,還在曹彬的麾下?
湯光亭早就聽到林延秀走近的腳步聲,只是他想林藍瓶的情緒太過激動,林延秀此時出現,正好可以阻止情勢失控,而且這事也是他們林家的事,於是就直接讓他進來。
林藍瓶想林延秀一定是給小周后的驚叫哭聲給引了進來,不待他繼續責備自己,搶在前頭說道:“哥,你來了正好,別說妹妹不給你留這個面子,這第一劍就讓你來刺。”說著倒轉劍柄,遞了過去。
林延秀略一遲疑,伸手便要去接。林藍瓶忽然往後一抽,林延秀這一接,就接了個空,他臉色一變,說道:“做什麼?”林藍瓶不懷好意地道:“哥,你這一接過去,是表示要為父報仇,還是要給我繳械?”林延秀道:“你在說什麼?快把劍給我!”
林藍瓶道:“你投效宋軍,求得是什麼?第一個報仇雪恨的願望,他都無法讓你實現了,你還想要求什麼?還是你從此追求的是功名富貴,其他的你都不管了,是嗎?”林延秀道:“這是大勢所趨,順天者昌,逆天者亡,你懂不懂?我順天意做事,順勢而起,不僅成就自己的功名,立一番大事業,也是光大我林家門楣,你懂不懂?”
林藍瓶道:“我是不懂,我只知道什麼順天者昌,逆天者亡,都是那些想要兼并天下的人所想出來的,昌是昌他,亡也是亡他,跟我們小老百姓有什麼關係?我們今天給爹,給全家人報了仇,從此再無牽挂,找個安靜的地方落地生根,好好過日子,與世無爭,管他這個天下是誰的呢?”
林延秀道:“然後呢?”林藍瓶道:“什麼然後?我不明白你什麼意思。”林延秀道:“你大可找一個人嫁了,生兒育女,過着你的與世無爭的生活,那我呢?
我可是林家唯一的血脈,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你要我二十齣頭就與世無爭,將來到了地下,要我拿什麼面目去見死去的父親?”林藍瓶指着李煜說道:“你剛剛沒聽到他所說的話嗎?爹的死,與趙匡胤也有關係,是他設的圈套,讓昏君害死了爹。”
林延秀道:“兵不厭詐,這件事情,怪不到皇上頭上。”林藍瓶淚流滿面,說道:“設計的人你不願意殺,動手的人你又不敢殺,我……我沒你這個哥哥!”語罷右手一送,便將長劍往前刺了出去,林延秀一劍擋來,正好架開她的長劍。林藍瓶喝道:“讓開!”劍尖亂顫,將林延秀整個上半身籠罩住了,林延秀大駭,想她不過比自己多學了半年劍,出劍怎能如此凌厲,當下不敢怠慢,也使出宋鎮山所授劍法,專心應付。
林延秀力大,林藍瓶藝精,兩人系出同門,一時鬥了旗鼓相當。湯光亭不敢插手,卻謹防着他們彼此對方的傷害。但是這一番打鬥僵持,殿外的士兵早已聞訊趕來,湯光亭一開始還能將他們擋在門外,但是這一班士兵總共有五百人,分成了三班,也還有一百多人,他們奉命守住李煜,要是他有個三長兩短,那可是要掉腦袋的。當下人人奮勇,個個爭先,不斷地涌了進來,不久便有人翻進窗戶。湯光亭拔劍在手,執劍虛砍,喝道:“通通退開,閃到一邊去。”幾個奮不顧身的士兵挨近了一點,湯光亭毫不客氣地傷了他們,以為警告。其餘眾人見了,連聲吆喝,將所有人團團圍住。
林延秀道:“快,來人快去招集所有人馬,將這裏團團圍住,另外將弓箭手也調過來,快去,快去!”馬上有人應命而去。
林藍瓶又氣又急,劍法陡變,專走偏鋒。林延秀知道她的心意,說道:“湯兄弟,你快帶着我妹妹走,要是等到弓箭隊來了,就算能夠走脫,也必有損傷。”林藍瓶怒道:“你儘管叫他們朝着我射箭吧!我不怕!”忽然“唰”地一聲,一劍划中了林延秀的左臂,但見他衣袖上血痕立現,鮮血汩汩地從袖口流了出來。
林藍瓶一劍得手,卻沒有喜色,只叫道:“快讓開,快讓開!”臉上俱是淚痕。
林延秀道:“我不會讓開的,瓶兒,你長大了,有自己的主見,再也不用依賴親人了,今天就是死在你的手上,我也死而無憾了。我真的不會讓開,因為這是我的職責。我常常在想,如果是換成了爹碰到這樣的事情,他會怎麼做?現在我知道了,他是寧死也會嚴守崗位的。”
林藍瓶似乎有些動搖,出劍的速度緩了許多,湯光亭趕緊道:“瓶妹妹,你哥說得沒錯,人各有志,只要你們兄妹兩人,從此頂天立地活在這個世上,不論是成就豐功偉業也好,是淡泊名利也罷,只要無忝林氏祖宗,就是林家的好兒女了,報仇雪恨這四個字,不是非要對方死不可的,兇手如果誠心悔過,那也是一種報償了。
更何況你父親所背負的不白之冤,如今也算得雪,歷史自會給他一個公平的地位的。
你看,李煜從今天起已是宋國的階下囚,他自毀長城,報應才要開始,你這麼殺了他,可不是便宜他了。”
林藍瓶開始遲疑而猶豫不決,殿外人聲響起,大批人馬正自殿外湧來,林延秀道:“快走吧!湯兄弟,麻煩你……麻煩你照顧我妹妹!”湯光亭大喜,道:“知道了,我會照顧她的。”他知道林延秀並不喜歡他,一向對他頗有微詞,如今局勢逼得他不得不向自己靠攏,倒也是意外的收穫。耳聽得殿外人聲越來越近,拉住林藍瓶的手,說道:“走吧!”感覺林藍瓶沒有多大的抵抗,便順手幫他將劍收了起來。林藍瓶哽咽道:“你……你好自為之……”林延秀微笑道:“我知道了,你快走吧!”
湯光亭故計重施,雙掌交握,讓林藍瓶踩在手心上,低喝一聲:“上去!”奮力向上一抬,將林藍瓶的身子拋向半空的橫樑之上,因為在旁有不少人看着,他這一次力道更甚剛才,幾乎要直接將林藍瓶給扔上樑去。便在同時,眾人只見他身子隨後一閃,挑了一張椅子墊腳,奮力一躍,兩手攀住殿梁,一個鷂子翻身,穩穩地站在樑上。便在眾人還來不及驚呼的同時,湯光亭一把摟住林藍瓶的腰,靈活地從另一邊走了。
眾兵士立刻有人喊着:“追!”林延秀阻止道:“不用了,他們的身手這麼好,大家都看到了,追上了也攔不住,便讓他們去吧!”接着又道:“今天這件事情誰也不許向曹將軍說起,我們辦事不力,讓刺客溜了進來,事後又沒能抓住刺客,要是怪罪下來,人人都脫不了干係。”眾人點頭稱是。
當下便由各個小隊長將部屬帶出,殿裏殿外,都分派了人手站崗,這一下大家可都不敢睡了,剩下的也在殿旁待命。李煜死裏逃生,忽然又覺得留得性命真好,便從隨身的行囊中拿出金銀,要給林延秀。支吾道:“多……多謝林……林將軍不殺之恩……”怕他忽然反悔,又要報父仇了,不敢太靠近他。沒想到林延秀看也不看他一眼,讓隨從人員收下金銀,吩咐道:“全部分給眾位弟兄!”說罷頭也不回地走了。
卻說那湯光亭帶着林藍瓶連夜出了金陵城,知她心情不好,所以一路上並不太敢跟她多說話。偶有交談,也都是一些言不及義的無聊話。林藍瓶知道湯光亭關心自己,但是心中五味雜陳,百感交集,不知如何排遣,就算要說,也不知如何開口,於是也好讓時間去沖淡一切了。
兩人無處可去,湯光亭目前心中挂念的,便是梅映雪的病況,於是兩人便轉回鑄劍山上去。這一路回程四處遊玩兼散心,心情自與當初不同,但見江南百姓生活一如以往,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不同,正所謂天高皇帝遠,誰來當皇帝都是差不多的,日子總還是得過下去。而“順天者昌,逆天者亡”裏頭所說的“天”,指得便是普天之下的黎民百姓,誰要讓天下的黎民百姓都過得苦日子,誰就是逆天行事,到時自然會有另一個順天者取而代之。
兩人隱約地懂得了這個道理,但並未去深入研究,這一天來到長江邊上天色已晚,天空忽然下起雨來。湯光亭想起初見林藍瓶的那個晚上,也是一個大雨滂沱之夜,不由得痴痴傻笑起來。林藍瓶笑道:“湯哥,你也想起來了嗎?”湯光亭臉上笑意未退,說道:“想起什麼?”林藍瓶道:“這個地方,就是三年前莫前輩抓着我們兩個,打算第二天一早要渡江,前一天休息過夜的那個漁村吶。”
湯光亭想了起來,說道:“我記得你那時發了高燒,所以莫前輩特別在這裏休息了一晚,過江之後,還上千葯門去幫你找大夫。其實從那個時候起,我就知道莫前輩是個好人,就不急着回家了呢。”心想:“也正是如此,我才能碰到阿雪,算來莫前輩還是我的媒人哩!”林藍瓶不知到他這會兒已經想到了梅映雪身上,便道:
“可是我那時還覺得你是一個無賴,是一個輕浮的臭小子!”
湯光亭笑道:“你的腳不方便,就算扶着你走也走不快,我看不如這樣吧!我來背着你走好了!”說著便在她的身前蹲下身子,做出一副要她靠上來的樣子,正是當年曾經跟她說過的幾句話,做的幾個動作。林藍瓶想起當時的景況,忍不住噗痴地笑了出來,說道:“不好,不好!”也正是她當時的反應。
湯光亭接着道:“那背的不行,不然用抱的好了!”林藍瓶道:“不要!”湯光亭佯怒道:“你這個也不行,那個也不要,你到底想怎麼樣?乾脆你自己留在這裏好了!”說罷轉身作勢要走。林藍瓶接着道:“小二哥!小二哥!”湯光亭大聲道:“我不是店小二!”林藍瓶笑道:“可是你明明就是店小二嘛!”湯光亭忽然反身抱住她,說道:“我不是店小二,我不是店小二,叫我湯大哥,叫我一聲湯大哥!”笑鬧得一時忘情,手上用力了些,林藍瓶臉上一紅,細聲道:“湯哥,你……
你放鬆一點,我快……快喘不氣來了。”
湯光亭這才發覺失態,連忙放開雙手,說道:“哎喲,當真對不住!”林藍瓶紅着臉將他一把推開,低頭不知想着什麼,不再說話。湯光亭道:“你生氣了嗎?”
林藍瓶搖搖頭。湯光亭又道:“那你現在覺得我怎麼樣?”林藍瓶沉默一會兒,忽然笑了起來,說道:“從前你是個小無賴,現在長大了,是個大無賴!”湯光亭道:
“你既說我是個無賴,那無賴要來抱你了!”張臂就要來抱。林藍瓶笑着躲開,就這麼追追打打,鬧了一夜,至此兩人的感情又更進了一層。
第二天兩人便回到了鑄劍山上。湯光亭原本想先找父親,卻聽陳九淵說他過江去了,好像是去談收編鑄劍山山上眾人的事情,山豬、刀疤老三等一干父親的老部下,也都陪同前往,現在山上沒事,大家都頗悠閑。湯光亭便舍了正事去看梅映雪,見她氣色是好了很多,但精神注意力不但沒有進步,反而有點退步的跡象,心想可能是自己沒有在她身邊作伴,沒有熟人帶引,所以才會出現了後遺症。於是便天天陪着她,跟她說說以前的事情,那林藍瓶雖然吃味,但是湯光亭重舊情義是一件好事,再則梅映雪的處境確實堪憐,設身處地地想一想,也就沒有什麼特別的不滿了。
過了幾個月,湯光亭沒等到父親回來,山豬卻先回來了,說是朝廷要直接將鑄劍山的兵眾,按原編製編為宋軍,立刻支援曹翰攻打江州。又說朝廷已經出兵攻打北漢,而吳越早先也已經投降了,看樣子天下歸一統的日子將不久矣。湯光亭聽說趙匡胤用兵北漢倒嚇了一跳,心想那萬毒宮不就是在北漢主劉繼元手下做事?要是趙匡胤一舉打下北漢,萬毒宮跟着分崩離析,那梅映雪可就不妙了。當下等不及父親回來,便帶着梅映雪要北上,林藍瓶自然不能讓他與梅映雪單獨一起,也就成了當然的跟班。
那山中眾人雖覺得危險,但是無人能勸。其時莫高天身子已經好了,就等着鑄劍山解散,好帶着陳九淵四處遊歷,雖然還關心他,但並不太管他;而楊景修雖然有勸他別去涉險,但是湯光亭想醫好梅映雪,有一些原因正是為了他,所以楊景修的勸告也就無效。於是湯光亭自己準備妥當,便帶着梅林二女出發北上。
三人這一路向北,仍是得借道宋境,由汴京向西順着黃河進入太原,否則就得經過重重關卡。如今兩國交戰,邊關只怕都已關閉,順着黃河可能是較為可行的一途。不過不管如何,這一路路途遙遠,遠勝過三人先前所走的任何一趟旅途。這一天他們才過了虎牢關,路上便聽到宋將党進、潘美、牛光進、米文義與郭進等,率軍攻下了忻、代、汾、沁、遼與石州,正與前來救援的遼國宰相耶律沙軍隊對峙時,卻忽然班師回朝了。人人都猜說一定是京城裏出了大事了,說不定還是當今聖上生了重病之類的事情。林藍瓶忽然想起幾個月前李煜所說過的話,便道:“湯哥,我們到汴京去看一看吧?”
湯光亭也想瞧瞧這個熱鬧,正有此意,三人於是掉轉回頭,直往汴京而去。不日到了汴京,卻不得其門而入。在城內繞了幾圈,忽然看見一座深宅大院的門匾上寫着“晉王府”三個大字,湯光亭立刻投刺求見。門吏收了名刺,卻道:“王爺入宮去了,已經好幾天沒有回府,若是王爺轉回,再行轉告。”湯光亭只好留下投宿的客店名稱,希望他代為通報。
過了兩天,晉王府門吏來報,說晉王已經回府,來請湯光亭移步說話。湯光亭要梅林二女留在店內,自己單獨赴會。入得晉王府來,卻見趙光義在書房內來回踱步,狀似憂愁。湯光亭上前見禮,趙光義笑道:“你來啦。”吩咐送上茶水,接着摒去左右,說道:“湯兄弟對於丁白雲的認識有多少?”
湯光亭不料他有此一問,說道:“王爺為何問他?他帶給王爺困擾了嗎?”趙光義道:“前年英雄大會之後,人人為朝廷出力,都各有所獲。要比地方勢力,那自然首推無極門與長劍門,而若要比武功高強,除了玄璣真人,便是湯兄弟你了。
更何況湯兄弟你參與采石磯一役有功,本王都還沒記你的功勞呢,倒是丁白雲師徒兩人每天將自己所做的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掛在嘴上,本王不願與他一般見識,離開壽春。他倒是厲害,居然上了京城來,不知怎麼跟我皇兄四皇子德芳搭在一起,想要對付我。唉,皇兄這些天身體不好,本王近日白天幫忙處理政務,晚上照顧皇兄,已經是焦頭爛額了,還要分功夫來對付他們,實在是令人煩心。”
湯光亭道:“王爺既然吩咐人叫在下過來,想必是有用到我的地方。還請王爺不必客氣,在下必定竭盡所能。”他助宋軍取得江南,既不負陳摶與呂洞賓的期望,而山寨也因此找到了出路,一舉數得,早已是心滿意足,原是不想再介入像這樣的政治國家大事了,但是一聽到對手是丁白雲與萬回春,卻又躍躍欲試起來,心想:
“我與丁白雲無冤無仇,他卻處心積慮的針對我,況且他還是個不孝子,真是想起來就有氣,正好替丁伯伯教訓教訓他。”又想:“我與萬回春也沒有什麼深仇大恨,他的兒子也不是我害死的,真搞不懂他為什麼這樣恨我?就算我吃了阿雪的一顆藥丸,也犯不着如此吧?最後他還對阿雪下這樣的毒手,我也不能讓他太稱心如意了。”
趙光義不知他們有這樣的淵源,聽到他願意幫忙,立刻眉開眼笑,說道:“有湯兄弟這句話,本王就放心了。”原來趙光義心想江南既平,自己老是帶着一群江湖人士到處跑來跑去,終是不妥,能夠安排一官半職的,便安排職位讓他們上任,而不堪任職的,便多賞金銀,要他們先回鄉,以俟新的任務。所以現在身邊一個江湖異士也沒有,要對付丁白雲師徒,頗有後顧之憂。湯光亭武功既高,年紀輕又容易服從,正是最好的幫手,當下便招來貼身內侍,與湯光亭細談,自己則有事先行離開。
那內侍送走趙光義,與湯光亭通了姓名,說道:“湯少俠知道趙王爺是當今聖上的皇太弟嗎?”湯光亭聽過有什麼皇太子,什麼皇太弟倒是頭一回聽到,於是便道:“願聞其詳。”那內侍道:“建隆二年六月,王爺的母親昭憲太后臨終之前,曾召集所有子孫,留下遺命,說為避免前朝幼兒主天下,招來亡國之禍的歷史重演,要當今皇上百年之後,帝位須先傳弟晉王,晉王再傳弟光美,最後才傳當今皇長子德昭,並說國有長君,才是社稷之福。當時聖上金口答允,當場更寫下誓書,疏密使趙普署名見證,藏於金匱之中,所以王爺便是皇太弟了。”
湯光亭似懂非懂,說道:“原來如此。”那內侍續壓低聲音續道:“如今聖上病危,當今皇后便極力運作,要皇上傳位給她的親生兒子德芳。”湯光亭心想:
“這也是人之常情,誰曉得趙光義當了皇帝之後,會不會遵守這個規則,再將皇位傳給他弟弟呢?”說道:“那趙……皇上怎麼說呢?”內侍道:“皇上是孝友之人,誓守金匱遺言,不願背盟。”話鋒一轉,說道:“其實王爺也不是非要繼承皇位不可,只是如此一來,皇室就會陷於內鬥之中,給了邊境蠻夷可趁之機。況且德芳皇子還搜羅了一些江湖人士,恐怕在聖上堅持不肯船位給德芳的情況之下,做出一些不利聖上的舉動,那就不好了。”
湯光亭想道:“說趙光義不想當皇帝,那也不見得,不過保持大宋的國勢穩定卻是必須的,如此天下才能太平。”便道:“這個我懂了,要我怎麼做呢?”內侍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總之王爺心中已有了盤算,待他吩咐下來,我再去找湯少俠就行了。”湯光亭一口答允,內侍答謝,送湯光亭出了王府。
回到客店之後,湯光亭將趙匡胤病重的事情告訴了林藍瓶。林藍瓶道:“可別讓他先死了,我還想問問他當年是怎麼設計陷害我爹的。”湯光亭道:“你怎麼還在想這事情?”林藍瓶道:“既然來了,就順便問一問嘛!”湯光亭道:“你以為皇帝是那麼好見的嗎?要是每一個人想要見皇帝,都可以走到他的前面,那豈不是天下大亂了。”林藍瓶道:“我不管,你不是見着趙光義了嗎?叫他想辦法,他一定可以帶我們進去。”撒嬌吵鬧,軟硬兼施。湯光亭禁不住,便勉強答應她想辦法。
過了兩天,一大早忽然下了一場大雪,過了正午,雪天方霽,趙光義正好派人來接湯光亭進王府。湯光亭跟着來人前往,才穿過後院,便見到趙光義竟在書房門口親自迎接。入得門來,趙光義摒去左右,道:“今天你收拾一下,住到我王府來,我若奉詔上朝,你便跟着我進宮。”湯光亭道:“發生了什麼事了?”趙光義道:
“我皇兄恐怕不行了,根據消息,德芳很可能會趁着我皇兄駕崩之際,派人劫走金匱遺言,湮滅證據,讓我不能順利登基。”湯光亭心想,所謂的派人劫匱,這個人若不是丁白雲就是萬回春了,便道:“王爺是要我去保住這個金匱遺言?”趙光義微笑道:“沒錯,本王就是這個意思。”
湯光亭道:“這個沒問題,不過我想向王爺再推薦一個人跟我同去。”趙光義道:“是誰?”湯光亭道:“這人王爺見過的,她是林延秀的妹妹。”趙光義微一遲疑,但還是說道:“好吧。”
湯光亭立刻告辭回客店,收拾行囊,見到梅映雪的同時,才想到:“阿雪怎麼辦?她神智不清,可別讓人拐跑了。”靈機一動,向她招招手,叫道:“阿雪,你過來一下。”梅映雪應聲而來,湯光亭抓住時機,右手一個手刀向她頸上切去。那梅映雪身子往後一縮,左臂跟着轉來,勾向湯光亭的手臂。
湯光亭暗道一聲:“好!”見她神智不清,身上的功夫卻沒忘了,對她產生信心,手下便多用了三分勁,匆匆過了十來招,忽然“啪”地一聲,湯光亭眼冒金星,卻是梅映雪不知節制力道,一掌打在自己的左頰上,若不是自己內功了得,這一掌只怕要當場暈過去了。
湯光亭怕她乘勝追擊,連忙將雙手一架,喊道:“阿雪,阿雪,好了,好了,可以住手了!”梅映雪應聲退開,湯光亭這才狼狽地放下雙手,站直了身子。
梅映雪見他模樣狼狽,不自覺地嬌笑了起來。湯光亭道:“你還笑,很好笑嗎?
不過你會聽話,武功也沒扔下,就決定也帶你一起去了。”梅映雪不知到底聽懂了沒有,點着頭傻笑。
湯光亭心道:“你手下不知輕重,差一點傷了我,要是你神智清楚的話,包準你心疼得不得了。”撫摸着痛頰,但覺熱辣辣地生疼,自己是啞巴吃黃蓮,也只有這麼想來我安慰了。
林藍瓶知道湯光亭要帶着梅映雪一起,先是有些意外,接着又瞧見了他左頰上腫了一個包,又吃了一驚。湯光亭解釋道:“將阿雪單獨一個人放在客店中,我不放心,我剛才試了她一下,見她武功未失,只要她乖乖聽話,跟在我身邊,不會有事的。”林藍瓶也想放他一個人在客店是不妥,見他心意已決,也就不好反對了。
不到一個時辰,王府派出馬車來接,三人便上車直驅晉王府。才剛剛安頓好,宮廷內侍快馬來報,宣詔晉王立刻入宮。趙光義不敢怠慢,立刻起身着裝,另外吩咐內侍,通報湯光亭,要他趕緊換裝成王府侍衛,跟隨入宮。湯光亭見內侍只準備了兩套衣物,堅持與梅林二人一起換裝進宮,因為時間緊迫,內侍只得從權,趕緊送上了第三套衣物。
未幾一切準備就緒,分成兩輛馬車,便往皇宮而去。到了宮門,時辰雖早,但是天色灰暗,宮門衛士舉火照明,趙光義從車帷探頭出來,衛士趕緊道:“晉王爺快請,萬歲已經催促多時了。”趙光義道:“奉皇上口諭,帶了幾個人進去看他。”
說著往車后一指。那衛士道:“小的知道了。”吩咐打開宮門,讓兩輛馬車長驅直入。
車駕來到崇元殿前,按規定所有人都得下馬步行。趙光義首先下車,早有宮廷內侍在一旁等候,趙光義道:“你帶着車后的人去拿金匱遺命,到福寧殿外等我。”
那宮廷內侍答允,到後面那輛車外請人。湯光亭先下車來,趙光義道:“請湯兄弟跟着他去取東西,一路上小心保護。”湯光亭道:“我知道了。”趙光義行色匆匆,不敢稍停,點了點頭,逕自入殿去了。
那宮廷侍衛與湯光亭道:“請跟我來。”湯光亭道:“沒問題,請等一下,我還有同伴。”說著把梅林二女叫下車來。續道:“這位大哥放心,有我們三個保護你,包你萬無一失,一根毫毛也少不了。”那宮廷內侍有些尷尬,笑道:“是,是,多謝!”
事不宜遲,那宮廷內侍立刻引着三人往宮內去,也不知穿過了幾處迴廊大堂,九彎十八拐之後,來到一處閣樓前,忽然眼前火光一亮,七八個人各執火把圍了過來,其中帶頭的那個人說道:“王繼恩,皇后懿旨,要找你去問話,這就跟我們走吧。”那帶領湯光亭的宮廷內侍正叫王繼恩,只聽得他說道:“瞧你的穿着打扮,也是宮內侍從,怎麼不知規矩?我向來只伺候皇上,皇后懿旨,王繼恩不敢接旨。”
那人先是一愣,接着臉色一變,說道:“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要你走着去你不去,我就用繩子綁你去。”
王繼恩道:“我知道了,你是德芳皇子派來的人,捉我去想幹嘛?我要讓你捉走了,只怕生不如死,還不如在這裏先自我了斷了。”那人沉着臉道:“你輕言就死,尚未完成的任務怎麼辦?豈不是有負皇恩?”言下之意,倒頗為忌憚他已死相脅。
王繼恩道:“我賤命一條,生死何足道哉,要是真的死了,自然有第二個接替的人出現。第二個接替的人死了,還有第三個、第四個。”那人卻又不信了,搖頭道:“你言不盡實,令人難以相信,不過你要是真的自殺死了,倒還真麻煩。這麼吧,我先抓住你,把你手腳筋都挑斷了,然後再將你的牙齒全都拔光,這樣子你就沒法子自殺了吧?”王繼恩臉色大變,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那人續道:“你要知道害怕就好,說,你到這裏來做什麼?該不會“那個東西”
就放在這裏吧?”王繼恩道:“什麼那個東西?我不懂你指的是什麼。”那人道:
“要不這樣,我一把火將這裏給燒了,你覺得怎麼樣?”他旁邊的人忽然插嘴道:
“喂,你別亂來,放火燒皇宮,你不想活啦?”那人瞪了他一眼,並不說話。王繼恩也說道:“他說的對,你可別亂來。”
那人道:“算你走運,我的同伴也不贊成我燒房子,既然如此,那隻好委屈你了。”使了一個眼色,當下便有人將手中火炬交給各自身旁的人,恰好騰出四個人來,晃了晃手中單刀,同時欺了上來。
只聽得“哎呀”“哇”“媽呀”“唉喲”剛好四聲,接着“鐺鐺”一陣響,四柄單刀同時落在地上,但見那四個人,人人接用一隻手按着另一手手腕,同時向後退開,神情驚疑不定,臉上滿是懼色。
那一開始最先說話的那人見狀說道:“你們在搞什麼鬼?快把刀子撿起來!”
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其實別說是他了,這些人分站四周,都只覺得眼前忽然一花,然後就有人着了道兒了。
那掉了刀的其中一人說道:“老大,我覺得有點邪門。”竟然不敢去撿起單刀。
那人劈頭就罵:“邪你奶奶的,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膽小了?”看那王繼恩身後站着三個侍衛,知道是其中有人搞的鬼,便道:“快把刀子撿起來,這一次我們八個一起上,把這王繼恩給我抓過來。”餘人見他發怒,不敢再遲疑,紛紛撿起單刀。那人續道:“好,我招呼一聲,大伙兒就一起上。上!”
他這個“上”字才出口,馬上便有人“哎喲”地叫了出來。這回這位帶頭的老大可瞧清楚了,果然便是王繼恩身後一名侍衛出的劍,只是他就是瞧見了卻又如何呢?但見這人出劍快如閃電,簡直匪夷所思,自己萬萬不是對手,是這樣的人物又怎麼能出現在王宮侍衛之中呢?這人戀了幾年刀法,功夫雖然還不行,但是江湖用語倒練得挺熟,見自己所帶來的七個人,頃刻間一一受傷挂彩,便趕忙說道:“閣下究竟是誰?王宮侍衛可沒這等本事,你劃下個道兒來,我上面問起來,也好有個交代。”
這位出劍如電的侍衛,自然便是湯光亭所喬裝的了。只見他嘻皮笑臉地道:
“老兄你又是誰?皇宮的內侍裏邊,可沒像老兄你這夥人這般沒用的,是誰叫你來的,就滾回哪邊去,老子可沒空跟你窮蘑菇。”那人氣急敗壞地道:“你……你……
好,算你狠,有種就別走遠了。”好漢不吃眼前虧,招呼一班隨眾,從另一邊走了。
湯光亭道:“王大哥,你儘管往前走,別耽誤了正事,一路上的邪魔外道,都讓我來幫你打發。”王繼恩心想:“瞧你年紀輕輕,沒想到劍術這麼了得,我若是早知道,剛剛就不必跟那班人羅唆那麼久了。”說道:“如此有勞了!這東西就在閣樓里,請隨我進去。”林藍瓶從地上拾起剛剛那群人散落的火把,遞給湯光亭與梅映雪,並將其餘的踩熄了,說道:“你們進去,我和梅姊姊在這幫你們把風。”
王繼恩一聽這說話的聲音是個女人,嚇了一跳,又聽這個女人說另一個也是女人,深覺這三個人怪怪的,還是趕緊把東西拿了就走,索性連問都不問了,直接推門入內,湯光亭手執火炬,跟在後頭。
林藍瓶見他們兩個走進去,便與梅映雪道:“梅姊姊,等一下不管是遇上什麼人,還是碰上什麼事情,你可真萬要跟着我,別跟丟了。”梅映雪微笑點頭。林藍瓶忽然怔怔地瞧着她,若有所思地道:“梅姊姊,你都在想些什麼?說真的,有時候我還真羨慕你。”說著說著,抬頭遙望遠處,續道:“我覺得好煩吶,之前一直想找李煜報仇,總算還有個目標,但後來找到仇人了,卻又不想報仇了。你問我為什麼嗎?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好像今天我硬賴着湯哥一定要帶我來找趙匡胤一樣,找到了又怎麼樣呢?我也不知道,唉,我多想像你這樣,無憂無慮地過日子,雖然你的內心深處,也許是想恢復正常的。”
林藍瓶回過頭來瞧着梅映雪,又道:“說到湯哥,他其實真還是個好人,你雖然不常說話,不能陪他聊天談心,但是在他的心裏,可是時時想到你,顧慮到你。
梅姊姊,我知道湯哥他喜歡你,但是我……我也覺得他很好。本來他既然都跟你那麼好了,我也想是不是應該要離開。不過你現在這個樣子,是不能照顧湯哥了,所以在你身子大好之前,就讓我這樣陪着你們吧,你可千萬別喝醋。”獨自說了一會兒,又自言自語地道:“唉,這些話我早就想說了,今天一口氣說了出來,心情好像一下子好很多了呢。”
那梅映雪聽到這裏,忽然又笑了一笑。林藍瓶心念一動,閃過一個想法,霎時滿臉通紅,心跳加速,忍不住說道:“梅……梅姊姊,你……你聽得懂我說……說的……”不自覺地連聲音都在打顫。
梅映雪眼睛一眨,好像正要說話,忽然臉蛋一轉,往左首瞧去。那林藍瓶情不自禁地跟着瞧去,但見遠遠地火光晃動,幾道黑影當先而來。林藍瓶拉着梅映雪挨近門扉,向裏面喊道:“湯哥,好了沒有?有人來了!”那湯光亭尚未回答,前方的黑影已經率先來到,只聽得那人影說道:“你們兩個鬼鬼祟祟地在這裏做什麼?”
林藍瓶不理,低聲道:“進去,把門關上。”這會兒倒真是希望梅映雪一聽就懂了,拉着梅映雪的手一用力,倒退身子進入門內。那黑影喝道:“想走?”沖了過來。林藍瓶只關上了一邊的門,另一邊的梅映雪卻獃獃地站着沒動,急着大喊:
“梅姊姊,快關門!”那黑影聽到聲音,似乎愣了一愣,但還是飛身過來,即時地按住了門扉,讓梅映雪關不上門,林藍瓶百忙中抽不時間拔劍,手中火把遞出,使得是一招“開門揖盜”,時機場景恰到好處,那黑影往後一退,藉着火光瞧清楚了兩人面容,驚訝道:“原來是你們兩個。”
那黑影便是丁白雲,見林藍瓶一招使來,也不搶攻,反而退了出去,原來想那林藍瓶倒也罷了,梅映雪的武功卻高過自己,如果一個人硬拼,絕對討不了好去。
便這麼一退,兩扇門已然闔上,喀剌一聲,帶上了門閂。
丁白雲退出門外,吩咐道:“來人,將這樓閣團團圍住,不準走漏一人。”從眾低喝一聲,四散開來。人群后一道人影閃出,說道:“白雲,跟裏面的人照過面了嗎?是不是晉王的人馬?”丁白雲道:“是林藍瓶與梅映雪。”那人吃了一驚,說道:“當真?”丁白雲道:“我瞧得清清楚楚。”
那黑影略一沉吟,說道:“此事不妙。”丁白雲道:“師父是認為,這兩個女人是晉王派來的。”那丁白雲口中所稱的師父,自然便是萬回春了,只見他搖了搖頭,續道:“這兩個女人與那姓湯的頗有淵源,只怕他人也在裏面。不裹是不是晉王授意他來的,他此時出現在這裏,事情就不簡單了。”
丁白雲恨恨地道:“真不知道我上輩子,究竟是跟這姓湯的結了什麼怨,走到哪裏碰到哪裏,老是出來破壞我們的計劃。”那萬回春不知想到了什麼,忽道:
“白雲,要他們趕緊闖進去,事到如今就賭這一把了,我那姓梅的徒兒吃了我的失魂調和散,反成了他們的累贅,就算那姓湯的真在裏面,也未必能過得了我們這一關。”
丁白雲連聲道:“是,是!”招呼眾人,破壞門窗強行進入。不久,附近又是人聲響起,火光搖曳,人數頗多,從另一邊圍了過來,帶頭的人喝道:“你們是幹什麼的?快把刀劍放下回話!”丁白雲道:“我們是德芳皇子的侍衛,剛才有人闖入皇宮,行刺皇子,我們是圍捕捉拿刺客來的。”
那人正是宮廷侍衛首領,他輕輕地“哦”了一聲,心想這個時機敏感,有人想要行刺德芳皇子也確也其可能,便道:“來人可有腰牌信物。”丁白雲從懷中拿出一個事物,趨向前去,那人瞧了,傳令道:“來人啊,將這裏團團圍住,記住要抓活口,沒我的命令,誰也不許放箭。”
丁白雲暗自盤算,待會兒情勢一亂,自己就率先殺了這個首領,這班宮廷侍衛沒有人帶領,就只好聽我號令。他平白無故多了這一批二三十人的生力軍,聲勢大振,不一會兒就撞開了大門,這一群侍衛,霎時便像潮水般不斷湧入。
忽然間眾人只聽得頭頂上“喀剌”一聲巨響,第三層樓的一扇窗戶變成了一片片的碎屑,像雨點般落了下來,一道黑影凌空躍起。這人右手執劍,左手拎了個長方形的盒子,在昏暗的星光下反射出金黃色的光芒,耳里同時聽他一陣哈哈狂笑,說道:“萬掌門、丁莊主!這麼晚了,在幫忙捉拿刺客啊?辛苦,辛苦!哈哈!”
聲音宏亮,震得每一個人的耳朵里嗡嗡直響。未幾,人影輕輕巧巧地落在另一旁的大殿屋頂,笑聲猶未停歇。
萬回春怒道:“他果然也在這裏。白雲,先把東西劫下再說。”顧不得自己究竟是不是他的對手,奔過殿下,跟着躍上屋頂,丁白雲喝令從眾:“追!”自己身先士卒,也急忙搶上。湯光亭見狀道:“不是追刺客嗎?追我幹嘛?”一個轉身,從另一邊走了,萬回春緊追不捨,一直跟在後面。
那丁白雲從殿旁轉了過去攔截,卻只碰到了萬回春在前面奔跑。萬回春見丁白雲也追了上來,便道:“那姓湯的拿走的定是金匱無疑,若是皇后所說的金匱遺命是真的,那德芳皇子就與皇位沾不上邊了,所以無論如何,絕對不能讓這姓湯的將金匱交給趙光義。”萬回春一開口說話,速度就慢了下來,還好轉過牆角,湯光亭還在眼前,又彎過幾處樓台亭閣,丁白雲忽道:“師父,我覺得這姓湯的小子好像故意放慢腳步,在等我們。”
經丁白雲這麼一說,萬回春也有這樣的感覺,只是他不願意先入為主地影響了自己的判斷,可是這下子由自己的徒弟提出,心中除了懊悔,也有些惱怒。正做沒理會處,那跑在前面的湯光亭可聽到了,忽然回頭,笑道:“我怎麼好意思讓兩位白追我一段呢?你們要這金箔打的盒子是吧?送給你們!”說罷左手一抬,將金匱扔了過去。
萬回春見金匱朝自己門面飛來,心中殊無喜意,反而有被嘲弄的感覺。伸手一接,將金匱攬了過來。但見鑄工精巧,絕非湯光亭所能臨時找來冒充的。金匱是真品無錯,但打開盒蓋,只見裏頭鋪了一張紅色的鵝絨緞布,別無長物。丁白雲大叫一聲,說道:“我們快回去!”萬回春嘆了一口氣,道:“他既有準備,只怕是來不及了。”丁白雲道:“不搏一搏,怎麼知道?”扔下湯光亭,轉頭就跑。萬回春不忍拂逆其意,跟着奔去。
丁白雲回到樓閣前,但見後來出現的那個侍衛首領還在那裏,他的手下四散開來,在樓閣內外穿梭來回,忙得不可開交。他趨向前去,向那首領問道:“閣樓里的刺客抓到沒有?”那侍衛首領道:“什麼刺客?你們不是追去了嗎?”丁白雲道:
“這刺客有好幾個。”那侍衛首領道:“這裏我派人上下都搜過了,沒有別人,只有王繼恩跟兩個王府侍衛,他們也是追刺客到這裏來的。”
丁白雲不禁扼腕,又不能說他錯了。萬回春細聲道:“他拿了金匱遺命,一定是去交給趙光義,現在趙光義人在福寧殿,我們趕去那邊截他,就沒錯了。”丁白雲低頭道:“要是他已經交給趙光義了呢?”萬回春道:“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們只好連夜出城去,不要再想追求仕途這一條路了。”丁白雲道:“那德芳皇子呢?
不去投靠他嗎?”萬回春道:“趙光義知道德芳皇子找人對付他,一但讓他順利登基,他第一件事情就是剷除異己,還有那些對他有威脅的人,到時德芳泥菩薩過江,自身都難保了,哪還顧得了我們?”丁白雲也忍不住嘆氣道:“沒想到我們計劃了這麼久,最後還是殺出了個程咬金。”兩人計定,便往福寧殿而去。
那林藍瓶與梅映雪護着王繼恩,直往福寧殿而去。福寧殿旁戒備森嚴,四周都有宮廷侍衛重兵把守,一隊隊的大內禁軍不住來回穿梭巡守,只怕是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去。按規定除了殿內帶刀侍衛之外,誰都不能帶兵器進福寧殿。林藍瓶與梅映雪便在殿外繳械,王繼恩一向是伺候皇上的人,所以倒還能帶着梅林兩人進到殿內,但是走到寢宮前,卻被其他內侍擋了下來,說道:“萬歲爺要單獨和晉王爺講話,吩咐所有人在門外等着,沒有召喚,誰也不能進去。”
王繼恩道:“是。”便與梅林二女在外頭等着。過了一會兒,王繼恩詢問道:
“請問一下,王爺進去多久了?”那內侍道:“有一會兒了。”王繼恩道:“是。”
伸手入懷,摸了摸那張從金匱裏面拿出來的太后遺命。
相對於王繼恩的局促不安,林藍瓶則是好奇地極目往裏頭用力張望,只想能不能看透了這張紙窗,瞧清楚裏面的動靜。
沒想到過了一會兒,門窗內燭光人影搖晃,寢宮內彷佛有兩個人影進退走動,可是按內侍的說法,這寢宮內就只有趙匡胤與趙光義兄弟倆,難道病入膏肓的趙匡胤居然站起來了?林藍瓶儘力睜大了眼睛,巴不得自己有天眼神通,要不然的話,就是門忽然被風吹開了也行。
就在胡思亂想之際,忽然聽到有個沉重的撞擊聲傳出來,聽那聲響,有點像是斧柱撞在木板所發出來的,接着便聽到有人大聲說道:“你好好放手去干吧!”語調凄厲,寢宮外人人聞之變色,王繼恩也是驚疑不定,惶惶不知所以,但是無人召喚,又有誰敢貿然進去呢?
好不容易大門一開,趙光義慌慌張張地走了出來,驚惶失措地道:“來人,快,快去請皇后,還有諸位皇子過來,皇上駕崩了!”
眾人一聽,盡皆相顧失色,就是林藍瓶也嚇了一跳。當下便有兩個內侍搶了進去,另有人分頭飛奔跑去請皇后皇子。趙光義道:“王繼恩,你在這候着。”王繼恩道:“是。”趙光義又道:“東西呢?”王繼恩道:“在小人身上。”趙光義想了一想,道:“先拿過來。”王繼恩道:“是。”伸手入懷,尚未摸出,趙光義又道:“不了,不用了,先放在你身上吧。”王繼恩道:“是。”趙光義來回走了兩步,又道:“那東西你見過了?”王繼恩道:“小的當場確認過了,當時還是小的親手收藏起來的,不會錯的,文末還有:“臣趙普謹記”五個字。”趙光義道:
“嗯,這件事你辦得不錯。”王繼恩道:“托王爺鴻福。”趙光義微微一笑,不再說話。
林藍瓶聽着趙光義與王繼恩,你一言我一語的,像是事先套過招一樣的對話,再看那趙光義神情彷佛有些緊張,目光始終不能在同一個地方稍作停留,心想:
“我和梅姊姊站在這裏,只怕他這時也是視而不見了。”
不久殿外人聲響起,皇后率先趕到,入內一瞧,便即嚎啕大哭,聲未少歇,其他皇子也陸續趕到。門裏門外,頓時哭成一團。林藍瓶趁亂拉着梅映雪也混了進去,但見那個躺在牙床上的中年男子,方頭大耳,身材肥胖,年歲不過五十,年輕時與趙光義只怕十分相似,看樣子確是趙匡胤無疑了。但見他此時目定口開,臉色慘白,好似死不瞑目一般,心想:“他好不容易并吞了這麼多國家,年紀也還不能算老,統一天下已是指日可待,無奈閻王要他三更死,自然是死不瞑目了。”
那皇后與皇子德昭、德芳等,撫床痛哭,久久不能自己。王繼恩趨向前去,下跪磕頭道:“啟稟皇后,先帝已經崩逝了,人死不能復生,還請節哀順變。另外先帝生前曾奉昭憲太后遺命,傳位晉王,有金匱密封,可以復視。現在四境未平,契丹鐵騎虎視眈眈,便請晉王儘速嗣位,然後治喪,以保社稷。”
那金匱誓盟是皇后早就已經知道的了,既然未能劫下,就不能說服朝中大臣支持,再說趙光義手握大權,先帝已逝,宮內宮外都是他的黨羽,若是能保得母子性命,已屬萬幸了,如何能與他相爭?連一個宮廷內侍都敢跟她這麼說話了,此時又能說什麼呢?一時百感交集,悲從中來,哭哭啼啼,更不可遏。
趙光義看不過去,寬慰了幾句,那皇后突然與他哭道:“我母子性命,今後都托在皇叔手上了!”趙光義道:“本王當共保富貴,皇后切勿多慮!”皇后聽他親口說了,這才稍稍止哀。
林藍瓶見趙匡胤已死,趙光義也已經確然繼位了,心想這些哭哭啼啼的場面可沒什麼好看,便與梅映雪偷偷出來。殿外與湯光亭碰到了面,湯光亭問道:“裏面那麼熱鬧,是什麼事啊?還有,你見着趙匡胤了沒有?”林藍瓶道:“一句話回答你兩個問題:我見着死了的趙匡胤了。”湯光亭驚道:“他死了?你們東西送到沒有?”林藍瓶道:“送是送到了,不過還沒派上用場,皇后就認輸了。”湯光亭道:
“是嗎?”頗有些失望。
林藍瓶吐了一口長氣,說道:“我們走吧,我實在不想在待在這裏了。”湯光亭道:“也好,反正這裏也沒我的事了。”帶着梅林二女,趁着夜色出了皇宮。
至於而那丁白雲師徒兩人,也因為來到福寧殿前時,王繼恩已經帶着梅林二女進了殿內。他們兩個不得其門而入,一直守在外面,直到宮廷內侍出來大喊:“皇上駕崩!”便知大勢已去,早他們三個出宮城去了。
第二天一早,趙光義便即皇帝位,大赦改元,以今年為太平興國元年,封前皇後為開寶皇后,弟弟趙光美避主諱,改名趙廷美,並授開封府尹,進封齊王。所有趙匡胤與趙廷美子女並稱皇子皇女,封德昭為武功郡王,德芳為興元尹,同平章事。
那李煜降宋之後,趙匡胤原本封他為違命侯,頗有羞辱之意,這時也得以加封隴西郡公,算是沾光分紅。
那湯光亭三人此刻再度踏上旅程。這會兒出了城門,湯光亭道:“上哪兒去?”
林藍瓶道:“看你想上哪兒,便上哪兒去,我這一生要做的事情,好像已經都做完了似的,現在的我腦袋一片空白。”湯光亭道:“那便先往北去吧!”心裏想的是,遼沁兩州既然已經在宋國的版圖之下,便可以由那兒,經東陽關進太原。走了一會兒,林藍瓶忽道:“有件事情,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湯光亭道:“什麼事?”
林藍瓶道:“昨天趙光義怎麼那麼急着找我們?而且一入宮,便差了人跟我們去拿金匱遺書?他好像知道他皇兄昨天就會死了一樣。”
湯光亭想想也是,便道:“也對,我昨天怎麼沒想到這一點。”林藍瓶聽他贊同己見,顯得有些得意,又道:“還有那時我們在皇帝寢宮門前等待,那裏頭就他們兄弟倆人,結果一陣稀哩嘩啦之後,趙光義就出來說他哥哥死了,我看這個其中,哼哼!”湯光亭道:“現在還在天子腳下,可別亂說話。”
三人走了一陣,林藍瓶又道:“湯哥,你會不會覺得有點可惜啊?”湯光亭道:
“可惜什麼?”林藍瓶道:“你幫了趙光義這個大忙,武功又高,要是留在京城裏不走,說不定他會給你個一官半職做做,將來富貴榮華,三妻四妾,簡直妙不可言。”
湯光亭道:“我才不要咧,你沒瞧那趙光義當了皇帝,他弟弟就要跟着改名字,我要當官,豈不是要改成“湯廷亭”?萬一趙光義又掛了,換成趙廷美當皇帝,那我的名字不就全都改了?不當,不當。”
林藍瓶聽着覺得有趣,笑了出來,說道:“這樣正好,我也不愛聽人指揮,受人控制,從今天起,你到哪裏,我便跟你到哪裏,你說好不好?”話一說完,才發覺這麼說有點表明這輩子要跟着他的意思,不禁覺得有些害臊,希望他急切之中聽不清楚,又希望他真真切切地聽明白了,不要辜負自己的一番心意。
那湯光亭既有心又無意地道:“那是當然羅,你哥哥已經把你托給我了,要我好好照顧你,我到哪裏,你自然得跟着到哪裏。”林藍瓶可不讓他如此賴皮,走到他面前,將他攔了下來,說道:“湯哥,我心裏有件事情,趁着現在,我想說個清楚。”
湯光亭見她神色凝重,便收起嘻皮笑臉的神情,停下腳步來正色道:“瓶妹妹有什麼事,但說無妨,千萬別擱在心裏,無端傷了我們之間的感情。”林藍瓶道:
“我知道你心裏喜歡梅姊姊,但是你瞧瞧她現在的樣子,也不知何年何月可以痊癒。
你若心裏對我有感情,總不能叫我無止境地等下去吧?”湯光亭道:“不會的,再怎麼樣我也會想盡辦法治好她,你看她不是一日好過一日嗎?我相信他很快就能痊癒的。”
林藍瓶搖搖頭,說道:“你說的還是個未知之數,我可不愛聽,今天如果我和梅姊姊的處境對調,我想她也不會接受的。”湯光亭道:“如果今天中毒的是你,我也會為你走遍千山萬水,想辦法一定要醫好你。”林藍瓶道:“這個我相信,可是問題不在這裏。”
湯光亭有點招架不住,幾近哀求道:“那到底什麼才是問題呢?”林藍瓶嬌嗔道:“哎呀,你實在很討厭,跟你說了半天,也聽不明白。我這麼說好了,你要聽清楚了……哎呀,我一個姑娘這麼問人,是很難為情的。”湯光亭倒是乖覺,將眼睛閉上,說道:“那我不看你,這總成了吧。”
林藍瓶噗嗤一笑,道:“那你就閉着眼睛,不許張開喲。好,我問你,你聽好了,我只說一次。”乾咳了幾聲,續道:“我跟梅姊姊,你到底喜歡誰多一些?”
湯光亭還以為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原來拐彎抹角了半天,卻是問這個。可是他此時此刻卻答不出這沒什麼了不起的問題,吞吞吐吐了幾聲,最後才說道:“各人有各人的好,我也說不上來,就好比春蘭跟秋菊吧……”林藍瓶嬌叱道:“連春蘭秋菊都出來了,不行,那你到底是喜歡春蘭多一些,還是喜愛秋菊多一點?”湯光亭還是不願鬆口,說道:“我春天的時候喜歡蘭花多一些,秋天的時候喜愛秋菊多一點。”林藍瓶道:“梅姊姊說你是個無賴,還真是說對了呢!”湯光亭還要強辯:“可是……可是我是個疑情的無賴。”
林藍瓶說不過他,氣呼呼地想了一會兒,靈機一動,說道:“也許是題目太大了一些,你不好回答。好,我就從你的話頭問,請問你現在是春天還是秋天?就是現在這個當兒,你是喜歡我多一點,還是梅姊姊多一些?”
湯光亭想她這般小題大作,有點無聊,又有點可愛。值此當兒,縱使湯光亭的嘴不是最甜的,這一點風情總還是了解的。他忽地伸出手來摟住林藍瓶,說道:
“這會兒你陪我說話解悶,我當然是喜歡你多一些。”林藍瓶俏臉發燙,卻猶不滿足地問道:“你是說你跟梅姊姊在一起有點悶,所以跟我在一起可以解悶,是不是?”
這樣的說法有點太過單刀直入,也有點傷人,可是梅映雪精神恍惚是事實,偶而說話,也只是:“是”、“好”、“對”等等的隻字片語,就好像一個美女,卻不會笑,總是美中不足。湯光亭雖然愛她,卻不能否認這一點,於是想了一下,便笑道:“你說的,倒是一針見血。”
林藍瓶心滿意足,樂不可支,最後有點興奮過度,笑得花枝亂顫,湯光亭覺得她開心得有點過頭了,問道:“你還好吧?”林藍瓶強忍住笑意,說道:“我是想到,若是梅姊姊知道你嫌她氣悶,你就慘了!”湯光亭忍不住瞧了梅映雪一眼,見她正笑吟吟地瞧着自己,脫口說道:“我倒寧願她此刻便聽得懂,我剛剛說了些什麼。”言詞懇切,倒是作偽不來的。
林藍瓶笑道:“好吧,反正我知道你此刻喜歡我多一點,那就成了。”復往前行,來到一處岔口,林藍瓶想都不想,選了左邊這條路。湯光亭道:“瓶妹妹,你這是要往西去。”林藍瓶道:“前面有座茶棚,我想先喝口茶,歇歇腿。”湯光亭張目瞧去,見那座茶棚距離還遠,要是喝完茶又回過頭來走,可是有點浪費行程了,正想說:“不如先一直往北,路上再找休息的地方。”林藍瓶卻搶先說道:“往這兒去,我們可以先到華山。那陳摶老前輩還有呂洞賓道長,他們兩個曾和萬毒宮的人照過面,先去問問他們,就不用像大海撈針似的到太原碰運氣了,更何況他們兩個是世外高人,說不定有辦法治梅姊姊,那我們就不用再跑一趟太原了。”
湯光亭恍然大悟,頓足擊掌道:“哎呀,我怎麼沒想到呢?我也好久沒見到他們了,說要去拜訪,一直抽不出空來,這一下一舉數得,真是好主意!”心想自己不負兩位前輩所望,也正好可以去邀邀功,忽然他想想覺得不太對勁,問道:“瓶妹妹,你是怎麼知道她們兩位前輩的?”林藍瓶道:“你之前談起你這身武功的由來時,就提過他們兩位的名號啦!”湯光亭道:“不對,不對,我從沒跟你說過他們與萬毒宮的事,還有,你怎麼知道他們華山?”林藍瓶道:“這是我昨天晚上作夢,在夢裏梅姊姊偷偷告訴我的。”
湯光亭一怔,重複她的話,道:“作夢?”林藍瓶道:“對呀。”話頭一轉,說道:“梅姊姊,你瞧見前面的茶棚沒有?我們來比賽,看誰先跑到那裏!”話才說完,拔腿就跑。梅映雪跟着向前奔出,隱隱約約間,湯光亭彷佛聽到梅映雪笑着說道:“你搶先偷跑,你賴皮!”
湯光亭愣在原地,一時不得動彈,看着梅林二女往前飛奔的背影,他的一顆心卜通卜通地跳了起來,好像是既興奮開心又驚懼惶恐,不知怎麼形容。
(全書完)
註:燭影斧聲一案,至今只能說還是個傳說。宋史太祖本紀里,有關於趙匡胤的死,只寫了:“受命杜太后,傳位太宗。”九個字。把趙匡胤的遺命,燭影斧聲的傳聞,一概摒棄不錄,有史學家因此認為,這是欲蓋彌彰。在蔡東帆所着“宋朝演義”第十二回末,有其自注道:“……燭影斧聲一案,事之真否?無從懸斷,顧何不於太祖大漸之先,內集懿親,外召宰輔,同詣寢門,面請顧命,而乃屏人獨侍,自啟流言,遺詔未聞,遽爾即位,甚至宋後有母子相托之語,此可見當日宮廷,時有不可告人之隱情,史家無從錄實,因略而不詳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