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兩小無猜
一開始數日,崇義門先將基本的十二正經、奇經八脈、周身穴道方位等武學基本原則要十三人囫圇吞棗的背熟,並傳授了崇義門入門養氣的基本功夫,讓眾人早晚習練,期以百日,先將基本的內息培養起來,等他們能夠分別由氣海前後分行任、督、沖三脈,直到小有成就之後,才會傳授真正崇義門的內功——“炎陽勁”,而田冬與蘇啟明兩人是否會正式收錄,也就是決定於兩人這百日的成就。
三個月中,八人清晨與原先已錄取的吳方保等五人一起靜坐,再在武訓堂的靜室中接受紹鼎彥,畢鼎凡兩位師叔的指導,說明有關各項經脈的道理。
午後,吳方保等人開始接受基本武技——“崇義十六打”的傳授,而田冬等人必須到後院處理各項雜務,到了日落前再一起靜坐修練一個時辰。而後晚間吳方保等人會開始學習所謂的“狼脅劍法”,田冬等人卻必須去學習讀書算數,已備日後派出掌管生意所需。
隨着天時漸暖、冬去春來,眾人起床的時間隨之提早,靜坐的時間也越來越長,每個人多多少少開始有些領悟。
這一日清晨,十三人依然聚集在武訓堂的靜室中修練,修練過後鐘聲輕鳴,眾人自然而然的開始收功,並緩緩的搓揉發麻的手腳,然後起身肅立,等待師叔的指導。
沒想到這時門一開,居然是堂主盧天安走了進來,兩位師叔則跟在身後。
眾人連忙跪下請磕頭道:“向盧堂主請安。”
雖然以輩分來說該稱呼“太師叔祖”,不過一方面眾人尚未正式入門,另一方面崇義門中一向是以職務稱呼,除了門主為了尊敬兩老才稱師叔,其他人都是以盧堂主、方堂主稱呼兩位天字輩老者。
見到盧天安忽然出現,眾人的心中都十分忐忑,這三個月來盧天安很少到場,今日忽然出現必有要事,莫非是驗收的口子到了?
只見盧天安坐下之後點點頭,面無表情的道:“你們坐。”
眾人才抬頭盤坐,一個個緊張的望着前方,兩住師叔也在盧天安的兩旁坐下。
黝黑壯實的是紹鼎彥師叔,滿面嚴肅的的是畢鼎凡師叔,這幾個月這些小娃子挨夠了兩人的板子,算是怕透了兩人。
盧天安清了清嗓子,緩緩的道:“你們現在都知道了,本門輩分以‘連天革鼎、萬里崇義’八字排列,現在的門主是第三代革字輩,教導你們的是用字輩的師叔,日後正式收錄的人,名字中間要加‘萬’字,比如吳方保以後就叫吳萬保,要是兩個字的……比如許明,以後就叫許萬明,了解了嗎?”
“了解。”小娃子們齊聲回答,果然是要驗收了,這下子還不是又高興又緊張?
其中最緊張的當屬田冬與蘇啟明兩人,兩人身分不明,還有機會成為正式收錄弟子,這三個月自然不敢懈怠,只不過修練功夫的時間實在較少,畢竟不如那五人,難免有些擔心。
而兩人中的蘇啟明似乎又比田冬還要着緊這件事情,正緊張的微微發抖,田冬倒是還好,他雖然心裏也有期望,不過現在能夠成為記名弟子,其實已經十分了不起,回到家中爹娘也會十分滿意,就是輸給了吳方保有點不甘願。
盧天安望了眾人,忽然對着其中一人道:“李國定,你背一背督脈諸穴。”
李國定是那五人之一,聽到盧天安指明自己回答,連忙起身道:“啟稟堂主,由上而下,百會、后頂、強間、腦戶、風府、啞門………”隨即一連串背了二十來個主要穴道。
盧天安點點頭,轉過頭道:“丁戴,說說奇經八脈是哪八脈?”
丁戴也是五人之一,緊跟着站起,有些口吃的道:“啟稟堂主,任、督……沖……沖……陽維……創陰維、陽蹻、陰蹻……還有帶脈。”
丁戴只要一緊張就口吃,不過卻是頗聰明,兩住師叔教的口訣往往是他第一個背熟。
盧天安想來早知丁戴有這個毛病,臉上毫無表情的點點頭,對田冬道:“田冬,十二正經的連接往複,你能不能粗略的說一說?”
田冬沒想到是這麼一個大題目,瞠目結舌緊張的站起,思索片刻才依照兩位師叔的傳授斷斷續續的道:“手太陰肺脛……起於‘中焦’,一直到……拇指端‘少商穴’,但在腕後有一支脈,通向食指‘商陽穴’,再……再接手陽明大腸經………”
直說了半刻鐘,才說到:“……最後由‘三毛’接足劂陰肝脈,而後至任脈‘百會穴’為止,但……但有一支脈重返‘中焦’,再接上手太陰肺經……到這裏……到這裏十二正經就環成一周。”
說完田冬心中十分忐忑,雖然十二正經、奇經八脈等相關知識眾人已經倒背如流,但是這種題目這麼大,自己到底有沒有一不小心說錯可不一定,就算這幾個月田冬已經逐漸放棄成為正式弟子,但要是說錯了等一下挨板子,那可不大划算。
而盧天安不愧是武訓堂堂主,無論回答的是對是錯,深沉的臉上一點也看不出表情,只見他面色不變的望向其他人,繼續提出不同的題目,直到眾人分別回答了一次以上的問題,盧天安這才道:“你們都很用心……雖然這些知識已經了解清楚,但還是要看實際上的體用,這些日子只是讓你們打好基礎,產生了基本內息之後自由循脈而行,才會開始傳授‘炎陽勁’,明白較有威力的運行、發勁之法,但是……”
盧天安面色一凝道:“……你們要注意,‘炎陽勁’雖然只是崇義門的基本內功,但是除非師門同意,絕不可擅自傳授他人,否則必定嚴懲!聽到了沒有?”
在眾人齊聲應答之下,盧天安滿意的道:“再過十日,我們就會開始傳授炎陽勁,到時候已經體會到體內任、督、沖三脈位置的人,才能開始學習;好了,你們分別說說自己現在氣脈道行到什麼程度了……吳方保!”
田冬與吳方保兩人並沒有居住在一起,所以幾日幾乎沒機會說話,總到盧天安問起吳方保,畢竟兩人同樣來自寧州府城郊的三扁擔村,田冬自然好奇的仔細聆聽。
只見吳方保站起,井井有條的回答道:“啟稟堂主,弟子的氣血已經能沿任、督、沖三脈巡行,陽蹻、陰蹻、陽維、陰維也略有體會……只有帶脈還不大明顯。”
田冬聽了煞是羨慕,吳方保果然比自己厲害,自己身體裏面熱熱、痒痒的東西雖然也已經找到任、督、沖三脈的位置,算是合於修練炎陽勁的資格,但是八脈中的其他五脈除了背的滾瓜爛熟之外,根本沒有知覺,吳方保卻能找到七脈,真是不容。
“李國定,你呢?”盧天安接着問。
“啟稟堂主,弟子和吳方保差不多。”李國定起立回答道:“帶脈比較……”
盧天安一個一個問,田冬才知道,原來那五人的進度都差不多,八脈中大概都體會了六、七脈,而往在一起的八人卻與自己一樣,最多勉強弄清楚三脈,還有人找不到沖脈的。田冬心裏不禁有些難過,看來這樣區分果然大有道理,那五人的能力確實比較好,田冬對於成為正式弟子的**頭又淡了些。
盧天安問完之後,站起身來道:“經脈之道你們已經學的差不多了,以後早上的時間,你們五人回房靜修。”
盧天安跟着指着田冬等八人道:“而你們靜坐過後就開始學‘崇義十六打’。”
田冬等人開心的要命,每天早上先靜坐半天,然後聽兩位師叔說明經脈之道直到中午,早就悶的要命,現在能打打跳跳豈不是一大樂事?剛剛不如人的心情一下子又拋到九霄雲外了。
眼看時間差不多,盧天安又說了幾句話,隨即離去,眾人各自返屋,田冬等人住的離廚房近,所以時間一到都是自己到廚房進食,雖然不敢喧嘩,但大家都是八、九歲的小孩,自然都是蹦蹦跳跳的往後院走。
這三個月來,跟田冬比較熟的反而不是蘇啟明,一開始其他人自覺比兩人低了一級,也不大敢和兩人玩在一起,不過田冬是小孩子心性,久而久之也與大家熟絡起來,反倒是蘇啟明只肯與田冬說話,不大理會其他人,後來蘇啟明與大家越來越是疏遠,似乎有些孤僻,弄到最後連田冬也愛理不理:不過田冬也不理會這許多,有機會就與其他人聊個不停。
這時田冬正對着身旁一個生着朝天鼻的小孩道:“牛艾明,他們真的很厲害喔……怎麼都弄清楚了六脈、七脈。”
牛艾明個性隨和,別人得罪了他也是嘻嘻哈哈的,算是八人中人緣最好的。
“對呀。”只見牛艾明咧嘴道:“不過反正我們只要任、督、沖找到就可以學了嘛……沒關係。”
走在前面的蘇啟明忽然哼了一聲道:“一定是因為下午和晚上學的東西不一樣,不然他們哪會都這麼厲害?”
其他七人望望蘇啟明,看他也不像在和誰說話,一時也不知道該不該接口,過了一下子,田冬才道:“這也有可能……”
蘇啟明又哼了一聲,快走兩步往前跑去,田冬一愣,後半截話只好吞回肚子裏。
“怎麼辦……”眉頭總是皺在一起的陳大有忽然焦急的道:“我還找不到沖脈……”他的個住較為緊張,靜坐時往往定不下心來,進度算是最慢的。
牛艾明推了陳大有一把,故意板起臉道:“沒關係,你就是太緊張了,嗯……氣之運行當自然而作,綿綿密密,不可刻意……”
眾人已經忍不往笑了出來,牛艾明學的是畢師叔一臉嚴肅的樣子,還真是似模似樣。畢鼎凡總是板着一張臉,幾個娃兒在他面前都是乖乖的動也不動,但是在身後卻常常故意學他說話,總是會引來笑聲。
田冬笑到一半,忽然發現已經走到內室后側的花園邊,連忙推了推牛艾明道:“到後院了,小心挨罵。”
眾人連忙忍住笑聲,安靜了下來,這裏過去不遠就是門主一家的居所,要是被人聽到了,少不了一頓好打。
眾人正想快快的走過,怎知走到園子盡頭,忽然由山石後傳來笑語聲,這是誰這麼大膽?眾人好奇的墊起腳,由圍着園子的矮灌木上張望,卻見到一個穿着鵝黃色的春裝短襖的小女孩,年僅五、六歲,有張粉妝玉琢般紅撲撲的面頰,正笑嘻嘻的在園中一片如茵的綠草上追着一隻小兔,一個三十齣頭的美麗少婦與兩位僕婦正在她身後微笑觀看。
見到探頭探腦的田冬等人,少婦微笑道:“你們是新來的弟子吧?過來說話。”
只要遇到人都是長輩,田冬等七人連忙回答:“是的,弟子們才來三個月不到。”
眾人一面由一旁的灌木間穿入,牛艾明還加上一句:“您……不知您如何稱呼?”
“你們拜師了嗎?”少婦見眾人搖搖頭回答,於是微笑道:“那就先叫我顧夫人,要是拜了師,就應該叫我師娘了。”
此人正是少門主顧鼎祥之妻吳玉柔,出身於川鄂一代武學世家。
牛艾明有些遲疑,瞥一眼身旁的田冬道:“顧夫人……除了田冬之外,我們只是記名弟子。”他們不知道記名弟子需不需要叫師娘。
田冬見牛艾明這麼說,他可不願與眾不同,於是搖搖頭道:“我……我是後備的。”
田冬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只好將平日眾人間玩笑的說法搬了出來。
見田冬這麼回答,吳玉柔眉頭一皺,似乎不知該如何接話,不過這時小女孩自然注意到這群人,好奇的睜大雙眼望着眾人,也忘了追小白兔,正轉頭向吳玉柔奔來,抱着她娘膩了好一下,又偷眼望着眾人,吳玉柔才繼續和聲道:“嗯……你們今天回來的比較早。”
今天確實比平常早了兩刻鐘,因為今天主要是盧天安來問問題,沒再敘述各經脈的道理,才會有機會提早休息。
但是少婦一問,眾人除了點點頭之外卻不知道該由誰回話,田冬見沒人說話,而少婦目光卻望着自己,只好硬着頭皮道:“顧……啟稟顧夫人,剛剛是盧堂主來查問,所以比較早結束。”
少婦搖搖頭沒再說話,正要讓眾人散去,小女孩忽然往前兩步,一臉期盼的道:“陪我玩……你們陪我玩好不好?”
田冬是家中么子,從來沒有弟弟妹妹,見這個小女孩綁着兩根辮子,上面綁着兩顆紅色的珠子,晃呀晃的十分可愛,正天真的對着自己說話,於是故作正經的道:“小妹妹,我們要練功夫,不能玩。”
“下午才要練功夫。”小女孩嘟起嘴道:“還沒有到啊。”
看來這個小女孩也已經開始練功夫了,只不過她是下午練,與眾人有些不同。
“下午我們要劈柴、除草、打掃後院,哪裏有時間練功夫?”田冬好不容易見到一個小妹妹,挺起胸膛,得意的自吹自擂,渾沒想到這是僕人的賤役。
小女孩自然也不知道,目光中露出佩服之色道:“哇……那是什麼?”
“那……那是一些工作。”田冬也不大清楚如何定義,想了想道:“是我們應該作的事情。”
吳玉柔本沒理會兩人的對答,但她似乎忽然想到什麼,打斷兩人的話道:“田冬,你先留下來,其他人可以先回去了。”
田冬一驚,顧不得剛剛的得意,疑惑的望向吳玉柔,吳玉柔接着溫和的道:“你中午在這裏吃飯,我有話要問你。”
田冬還沒會過意來,小女娃已經開心的叫了起來:“好耶……你陪我一起吃。”
牛艾明等人見狀只好道:“顧夫人,那……我們先走了。”
六人緩緩轉身離開,田冬望着離開的六人,只見他們一面走一面投來愛莫能助的目光,心裏不禁有些害怕,這些日子,誰被叫出來就是一頓好打,最少也是訓話,眾人已經直覺的害怕起這種事情,雖然這位顧夫人面色和善,不過說不定這件事會被武訓堂的師叔知道,到時候可能又要挨訓了。
吳玉柔招招手對田冬和小女孩道:“田冬,如兒,進來了。”
田冬正硬着頭皮邁步,卻聽到小女孩如兒搖搖頭不依的道:“娘,還沒到午正,我和他也還沒開始玩……”
“如兒乖。”吳玉柔微笑道:“你聽話,下午讓田哥哥陪你練功好不好?”
“真的?”如兒開心的道:“不是我一個人練了?”
田冬卻聽了十分意外,那自己下午的工作怎麼辦?
“你要是不聽話就算了。”吳玉柔故意一正臉孔道:“進不進去?”
如兒牽起田冬的手,開心的道:“進來、進來……”
田冬這時也沒辦法拒絕,加上也是小孩心性,於是也開心的隨如兒一起往內奔,吳玉柔在後面望着兩人,臉上露出微笑,緩緩的往內移步。
下午,如兒換上勁裝,與田冬乖乖的站在一處宅中的小院,這個小院四面是牆,除了一旁有個小型的兵器架,上面稀疏的插着幾把刀、劍,其他就是一片砂石,什麼東西也沒有,看來是內院練武的地方。
如兒母親吳玉柔也換上了勁裝,正站在兩人身前,這時她笑容一收,對如兒緩聲道:“如兒,昨天教你的最後三招,你還記不記得?”
“記得。”
如兒一面回答,一面比畫了起來,只見她揮拳踢腿,左擋右擊,很快的比出了三招,雖然年小力弱,但也是頗為好看,田冬不由得十分羨慕。
沒想到吳玉柔卻面色一沉,瞪着如兒道:“我跟你說過幾遍?快捷固然要注意,但是還沒完全熟練之前必須先緩緩的練習,不然以後積習難改,每一招一式都是好大的破綻,根本一點用都沒有。”
如兒頭一低、身子微縮,眼框紅了起來,田冬也是嚇了一跳,自見面到剛剛中餐進食,吳玉柔一直都是十分和藹可親,就算如兒有調皮之處,她斥責中也還帶着溫柔,現在卻是聲色俱厲,與之前完全不同。
吳玉柔接着道:“這套‘湯池拳法’雖然只有簡單的二十四招,但是其中精微奧妙之處卻是越練越有體會,要是熟練了,就算是攻敵不易,也能防身有餘,你雖然已經學完了,但是實際施出來有用的不到五招,剛好田冬也在,我好好的從頭演一遍,你們要仔細的記往了。”
田冬連忙大聲道:“是。”
哪知如兒沒有這種習慣,雖然才剛紅了眼眶,這時忽然聽見田冬大喊,先是一愕,隨即忍不往噗嗤的笑了出來,連忙掩往了嘴,偷眼望着自己母親,深怕又被罵一頓。
果然吳玉柔面色微沉的道:“如兒,傳授武藝的時候我們就是師徒,不是母女,你要學學田冬,知不知道?”
如兒只好委屈的點點頭,還是喊不出那一聲“是”來。
吳玉柔面露不豫,搖搖頭嘆口氣,一面緩緩的將二十四招“湯池拳法”比了一遍,只見吳玉柔並未翻高伏低,左右騰躍,只是緩緩的揮動着拳腳,田冬雖然用心的記憶,但是自然看不出一點奧妙,只好硬生生的死記着。
如兒卻不是第一次看了,只見她望望母親又偷眼望望田冬,見田冬如此專心,又不禁頗覺有趣。
過了片刻,吳玉柔已經收式,對着兩人道:“如兒,你先試一遍。”
如兒點點頭,緩緩的重新比畫了一遍,田冬又看了一次,一面跟着比畫,也算是記得了四、五成,只見吳玉柔對如兒道:“你總是不信我說的話……田冬,既然你從未學過功夫,你就出手攻擊如兒,看看如兒擋不擋的住。”
田冬一怔,如兒這麼粉粉嫩嫩的,豈不是打壞了?反而如兒卻是高興的一比架式道:“好啊,田冬你出手吧。”
田冬望望吳玉柔,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出手,吳玉柔和聲道:“你不會沒打過架吧?”
“當然有。”田冬有被輕視的感覺,連忙點頭回答。
“那就當作打架吧,隨便你怎麼出手。”吳玉柔又道。
田冬只覺得莫名其妙,原來所謂的陪如兒練功夫,卻是出手打她,這個差事可不容易作,田冬向前兩步,輕輕伸出手往如兒左肩推去,哪知如兒側身一讓,田冬一這一下就推了個空,如兒順手一擊,田冬左頰正中一拳,眼一花,蹬、蹬退了兩步,臉上已經有些淤青,原來如兒四歲便開始築基,現在的拳力已是不小。
田冬正又驚又怒的時候,卻聽到如兒拍着手道:“我打到了,我打到了。”看來她還是第一次打到人。
吳玉柔的聲音也傳來:“田冬,如兒已經學了一年功夫,你要是留手可是自找倒霉。”
田冬望向如兒,卻見她又擺好式子,嘻嘻笑着道:“再來。”
田冬這下可不客氣了,但畢竟還是不敢直接對着如兒的臉出手,於是一揮手就往如兒的擺在胸前的手打去,只見如兒順勢一迎,似乎準備擋住田冬的手,田冬可不相信如兒的力氣會比自己大,當即硬生生的撞過去,卻在與如兒接觸的一瞬間,如兒一變式,順着田冬的力道一引,使田冬身子一個不穩,往前跌上兩步,田冬心知不妙,連忙步伐一張,順手左右亂揮,就在這一瞬間,田冬左脅被擊中一拳,這一下可是痛入骨髓,田冬齜牙裂嘴的猛揉左脅,向後退開兩步。
沒想到如兒居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田冬抬頭一望,卻見她臉上紅紅的一個印子,原來田冬剛剛雙手亂揮,在無意中打到如兒的左臉,如兒哪裏挨過打,一下子忍不住哭了出來。
田冬一面想是不是應該道歉,一面又覺得自己挨的才重,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時候,吳玉柔忽然斥了一聲:“如兒,哭什麼!好沒規矩。”
田冬一聽就心軟,連忙道:“顧夫人,是我不小心……”
“不關你的事。”吳玉柔道:“動手過招本就如此,如兒,你知不知道為什麼會被打中?”
如兒嗚嗚咽咽的搖頭,吳玉柔才道:“剛剛以‘順流而下’這一招回應本來是沒錯的,但是你出手之後,卻忘了左手必須抬高半尺,這一招只施了一半,自然非挨揍不可。”
吳玉柔轉頭道:“田冬,再來一次好嗎?”
田冬一呆,自己左脅還痛着呢,怎麼再來一次?可是又不敢不遵,只好望向如兒,只見如兒怒目瞪着自己,一副不服氣的樣子,田冬望着她目光中的淚珠,有些遲疑的道:“顧夫人,還是別練了……”
“快一點啦。”如兒不服氣的叫了起來:“這次一定打不到我。”
田冬只好一拳揮過去,如兒一迎之下,田冬畢竟才受過教訓,這一次沒有被帶動了身子,而且事先一收左肘,免的又挨一下,果然如兒的拳頭正向這裏擊來,一拳擂到田冬的左臂上,田冬微微一晃,右手跟着一推,這一下推到了如兒的左腕,如兒身子旋動,順手一勾,田冬一下子失去重心,整個人往地上直摔。
不過田冬臨危翻手亂扯卻又勾往如兒,他重心既失,自然緊緊捉往如兒的小手不放,這股力道一扯,兩人一下子摔成一團,這一下子摔的倒是不重,兩人滾上兩下,忽然覺得十分有趣,忍不住同時笑開了。
吳玉柔卻也沒阻止,等兩人笑夠起身時才道:“如兒,你自己說,剛剛哪裏錯了?”
如兒望着田冬又笑了一下,才喘着氣道:“剛剛‘順流而下’他已經先防往,我就不該用了……然後用‘暗渡陳倉’的時候……人家忘了勾完之後要推。”
“你終於明白了。”吳玉柔點點頭道:“田冬沒學過功夫,自然應該打不過你,但是你卻每一次都吃了虧,這就是因為招式的根底不夠紮實。”
“我知道了……娘。”如兒望望田冬,笑嘻嘻的撒嬌道。
吳玉柔對田冬道:“田冬,你以後下午的雜事就不用作了,陪如兒練練功夫,既然你明天就會間始練‘崇義十六打’,恰好和如兒過招……‘湯池拳法’我雖不能傳你,可是我教如兒的時候,你能學多少就學多少吧。”
田冬除了應是也沒有別的話好說。事實上,吳玉柔後來教如兒“湯池拳法”的時候卻也並不避忌田冬,田冬也才慢慢了解,“湯池拳法”每招各有數式,最後一式雖是攻擊,但若是沒有好機會,依然會轉回守勢,果然是一套以防守為主的拳法。
此後,田冬早上學“崇義十六打”,下午試着跟如兒過招,如兒力氣沒有田冬大,但是拳中卻已經隱含內力,挨到了還是會痛上許久,田冬只好打疊起精神,仔細思索“湯池拳法”的招式以免挨揍,所以田冬雖然一直沒有正式修習“湯池拳法”,不過其實已經了解了七七八八,除了一些體用的方法、氣脈的運行還弄不清楚,對於攻擊的部位自然是已經弄個明白,數日過去,如兒漸漸打不到田冬,不過她拳法中一些明顯的破綻也逐漸的彌補起來。
學習這兩種功夫的同時,田冬也才發現,這果然對於氣脈的運行大有幫助,尤其是“崇義十六打”,師叔們更是詳細的指導出招時經脈的配合,田冬等人微小的內息果然開始通行八脈,甚至十二正經也偶有所感,難怪之前那五人的進度會比眾人快。
不過田冬這些日子雖然繁忙,也注意到崇義門的人似乎越來越多,氣氛也越來越肅殺,看來許多的記名弟子都回到了狼脅嶺,田冬與幾位小朋友聊起,都猜想應該是所謂的“抱犢岡奉天寨”快來了,要不然不會這麼緊張,眾人自然出不上力,只是越來越不敢大聲談笑。
今天是第九日晚間,田冬與其他七人這時正在書房中讀書,教書的許夫子不會武技,成天只是搖頭晃腦的詩云子曰,這些日子已經讓田冬等人背熟了三字經、千字文、百家姓等基本學識,因此田冬倒是認了不少字,雖然算不上學問,不過比起家中父母隻字不識已經好上許多。
許夫子正要眾人默寫千字文,一面拿着本道德經,坐在前面搖頭晃腦喃喃的**:“孔德之容,惟道是從。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
田冬等人自然完全聽不懂,也不多作理會。
忽然間遠遠傳來一聲笛鳴,許夫子面色微變,搖頭道:“惜哉、惜哉……你們收拾起東西,快快回到住處去吧,未聽召喚,不可出門。”
終於有事發生了!田冬等人又怕又興奮,急急的往回奔,回到屋中,八人忍不住吱吱喳喳起來,連一向孤僻的蘇啟明也瞪大了眼睛旁聽。
這時牛艾明正大發議論道:“前起天我就聽到兩位師叔在聊,說我們雖然人數較少,不過四面山道都已經封住,奉天寨的壞人除了由正面山道上來之外別無他途,這樣對方只能以好手突破,我們人數的劣勢就扳回來了……唉……真想去看看耶。”
“別胡說了。”一向膽小的陳大有昨舌道:“要是被發現了,不被趕下山去才怪。”
“不會吧?”牛艾明搖搖頭道:“只不過要是還沒看到就被發現,那就自走一趟了。”
這話說的沒錯,沿路每個通路的交匯處都有一兩位師叔把守,絕對跑不到前面,更別說看熱鬧了。
這時門外忽然傳來叫聲:“田哥哥、田哥哥。”
眾人一愕間,田冬卻聽出如兒的聲音,連忙叫:“如兒,是你?”
“快出來啦。”如兒在外面繼續叫着。
田冬這些日子與如兒兩小無猜,相處的十分愉快,雖然每天兩人過招難免打打鬧鬧,但也不傷和氣,只是如兒這可是第一次來找田冬,田冬意外的望望眾人,立即躍下通鋪,着好鞋襪,打開了房門,探頭一看門外卻是空無一人,田冬正疑惑間,忽見門旁樹叢后如兒伸出手臂招了招道:“這裏、這裏。”
田冬連忙關上門,奔過去低聲道:“怎麼了?”
如兒拉着田冬蹲下,低聲道:“我們去看看熱鬧,好不好?”
田冬自然想看,不過剛剛牛艾明說的也有道理,於是田冬搖頭道:“到處都是師叔,怎麼去?”
“我有辦法。”如兒開心的一笑,拉着田冬道:“你跟我來。”
田冬一拉如兒道:“我叫他們一起去。”
如兒搖頭道:“不行,太多人會被發現。”
“這樣……”田冬微一遲疑,畢竟還是好奇,點點頭道:“好吧,我們走。”
如兒一拉田冬,往內宅奔去,這時內宅除了一些僕婦之外,也沒有別的人影,如兒帶着田冬越走越深入,都是田冬從沒到過的地方,兩人東躲西藏的奔到一間房中,如兒才放開田冬的手,拍了拍心口喘氣,看來她也十分緊張。
田冬望望這間房,只見三面書櫃,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書籍,一個紫檀木大桌放置於中,文房四寶羅列於上,不禁有些害怕,對如兒低聲道:“如兒,這裏是哪裏?”
“我爺爺的一間書房。”如兒一面說,一面走到東面書櫃前,忽然顛起腳尖取下一本書,然後伸手入內掏了兩下。
田冬正覺莫名其妙,如兒帶自己來書房哪有熱鬧可看?卻聽一陣機簧聲響起,書櫃緩緩的往後一縮,露出了一個洞口,如兒將書插回,一面拉着田冬走入,洞門又緩緩的合上,兩人面前忽然一片漆黑。
如兒不慌不忙的取出千里火,剝開表面的油紙,迎風一晃,千里火立即發出微微的螢光,兩人眼前大明,於是相對一笑,手拉着手沿着密道往前直奔。
奔了好一陣子,沿路還有岔道、階梯,更有一些奇怪的箱子,好不容易到了盡頭,如兒向田冬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式,才將千里火熄滅,一面慢慢的拉開了一個上了油的小門,露出了兩個發光的小洞口。
這兩個小洞看來是供一人雙眼同時使用,現在恰好一人一眼,無須如兒吩咐,田冬立即湊上前去,看看洞外是何景象。
田冬一望,心中一震,已經知道這是崇義門的大廳,自己卻是由數丈高處往下望,全廳盡收眼底,算是由大門上往內望。
只見這時廳內四面站了近百人,只有八人有位置,田冬正前方遠處,在堂中端坐的正是如兒的爺爺——崇義門門主“碎碑掌劍”顧革裴。
這時遠方忽然忽長忽短的傳來數聲笛音,眾人微微一陣騷亂,隨即望定了門主顧革裴,顧革裴起身道:“‘奉天寨’既然以禮拜山,我們也不能失了禮數,請客上山。”
蹻勇堂堂主“碧玉劍”方天殿一點頭,由懷中取出一隻短笛長長短短的吹了幾聲,顧革裴率先向外走,眾人跟隨着,看來是要出廳到山門前的廣場迎接對方。
眼見廳中人越來越少,田冬不禁為之惋惜,這下子豈不是完全看不到了?沒想到這時如兒卻拉了拉田冬,並將這個洞口封了起來,田冬心想大概是要回去了,於是在一片漆黑中等着如兒重新燃起千里火。
沒想到忽然察覺到身後又有光線透入,原來在背面又有兩個小孔,而如兒已經轉身打開了這個洞口。
田冬又驚又喜,連忙湊過去,果然這方向是往廣場上看,而且還能看到廣場外的大道,而這時候洞口下方正排開了崇義門的精英,一個個不言不動的凝望着上山大道。
又過了好一陣子,山道上終於冒出了一群數十人,個個身着勁裝、橫眉豎目,還有許多人袒胸露臂的似乎十分野蠻,如兒心中有些害怕,連忙緊緊捉着田冬的手。
這些人一上山就分到兩旁,然後才出現了八、九位似乎是領頭的人,當中一位略顯福態的長者,身着錦衣華服,腰帶上插着一把長劍,式樣古樸,似乎也並非凡兵,他一見到顧革裴便即哈哈大笑道:“顧門主,久聞大名,如雷買耳,今日終得一見,可謂三生有幸。”
廣場前後也有數百丈遠,這人的聲音遠遠傳過來毫不費勁,看來功力非同小可。
顧革裴踏前兩步沉聲道:“這位莫非是名震北境的奉天寨古寨主?人稱‘追魂劍’劍出追魂,今日一見,果然功力深厚。”
顧革裴聲音平平的傳過去,雖不大聲卻綿綿悠悠,也露了一手精深的內功。
田冬看的莫名其妙,這位身材微胖的老者也是武林高手,而且居然是奉天門寨主?看來練武功的人身材未必結實,田冬轉**又想,副門主顧革襲不也是微胖,看來這樣還算正常。
“不敢。”只見古英寒越過那數十人,對顧革裴道:“在顧門主之前,怎敢冒稱追魂?”
顧革裴道:“古寨主何必客氣,閣下遠從抱犢岡來到狼脅嶺,想來是為了了結孩兒們的約定?”
顧革裴故意說成是自己兒子顧鼎祥與古英寒之子古嚴的爭端,不然兩個門派要是結仇,日後的禍患可沒完沒了。
古英寒自然知道顧革裴打的主意,微微一曬道:“若只是意氣之爭,自然是孩兒們的事,但據犬子所言,崇義門自尊於郴州,對江湖同道似乎不大尊重,還認為奉天寨絕不敢邁入湘境,卻不知為何今日說法完全不同?”
顧革裴後方的崇義門的人群中忽然衝出一人,大聲道:“你這人胡言亂語,我從沒說過這樣的話。”
田冬望向此人,此人面貌英俊,身形高挑,正是少門主顧鼎祥,他這時瞪大了眼,正怒目望着古英寒身旁的一位青年男子。
這人見狀冷冷一哼道:“現在你自然完全不認了,既然崇義門怕了,少門主現在道歉認輸也未嘗不可。”此人正是古英寒之子古嚴。
顧鼎祥更是生氣,正要罵出口的時候,門主顧革裴一揮手,斥責道:“鼎祥,不用多說了……”轉頭對古英寒道:“奉天寨既然想一舉將崇義門挑了,那崇義門只好奉陪,就請古寨主劃下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