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86_86743晚餐很熱鬧,一家子象徵性吃了點飯,柯嘉就拿出蛋糕插上四根蠟燭讓倆寶貝吹。樊凱一邊喊着等一等等一等,一邊去柯俊熙的房間拿了他的攝像機出來,擺好支架,調好角度,這才回到餐桌說可以開始了。

在幾個大人的生日歌中,孩子們喜滋滋地吹滅蠟燭,然後柯嘉把切蛋糕的塑膠刀具交給柯俊熙,“來,切蛋糕吧。”

樊凱湊近柯嘉,有點奇怪地低聲問他,“這蛋糕有點不對啊,感覺跟我們拿回來的那個不一樣。”

柯嘉不在意地睨了樊凱一眼,說:“你看走眼了吧,是一樣的。”說完,瞥見柯俊熙把刀放在蛋糕上,忙站了起來後退幾步。

樊凱心裏正奇怪,柯俊熙手起刀落,蛋糕突然嘭地一聲炸了,白色的奶油四濺,噴了餐桌上每個人一臉,由於蛋糕距離雙胞胎最近,因而他倆受災最嚴重,整張臉就剩下倆眼睛還在眨巴着。

樊凱:“……”

邵雲春:“……”

余沁雅:“……”

龍鳳胎:“……”

柯嘉:“哈哈哈哈哈……”

親爸!再也找不出比柯嘉更親的爸了!能用氣球和奶油做蛋糕來【陷害】自己的兒子女兒,再親沒有!

邵雲春和余沁雅哭笑不得,樊凱則默默去洗手間洗臉,出來時給了柯嘉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柯嘉不以為意,頹自笑得直拍桌子。龍鳳胎一開始被那一聲爆裂聲給嚇得怔呆住,後來看到倆奶奶還有伯伯都被噴了一身奶油,便也跟着柯嘉大笑起來。

嘻嘻哈哈鬧了一陣,柯嘉才把真正的蛋糕端出來,規規矩矩給大傢伙切了一份。

說實話這蛋糕味道不怎樣,但勝在氣氛夠好,一家子也就沒挑剔這滋味。

鬧到九點多,孩子們該睡覺了,邵雲春和余沁雅領着倆孩子去洗漱,柯嘉和樊凱收拾餐廳。

余沁雅出身家庭,自幼便是那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千金小姐,嫁給樊正剛后做起貴夫人,就連樊凱她都沒有親自照料過,除了餵奶,其餘全部的瑣事都是專門的保姆在做,這會兒她想幫孫子們洗澡,卻是進了浴室半點忙也幫不上。

邵雲春則麻利多了,趁着放水的檔口,三兩下就給倆孩子扒光衣服,試了試水溫,又加了些冷水,確定水溫合適了才把兩個孩子抱進浴缸。

小孩兒都是喜歡水的,龍鳳胎更甚,一進到裝滿水的一米八大浴缸里,就像魚一樣歡騰地嬉鬧起來,你澆我一捧水,我再潑你一頭,弄得偌大的浴室里頓時到處濕漉漉的。

余沁雅見狀直皺眉,這男孩女孩怎麼能放一塊兒洗澡呢?

“柯嘉媽媽,這……是不是應該讓孩子們分開洗澡了?”余沁雅忍不住提醒邵雲春,都四歲了還在一起洗澡,多不好。

邵雲春坐在塑料凳子上,拿着浴花往上面倒兒童沐浴露,搓出很多泡沫,一邊往柯俊熙身上擦一邊疑惑地抬頭,說:“這有什麼嗎?”

農村人沒那麼多講究,家裏有兒子、姑娘的,大人圖方便,幾歲大的小孩兒基本都擱一塊兒洗。有的家庭環境差,房子小的,兄妹、姐弟還都是睡一起呢,有的能睡到十來歲才分房,所以邵雲春對余沁雅這提問不是很明白。

“小孩子也有性別意識的,一兩歲之前的嬰兒時期還好,可現在他們慢慢大了,今後還是不要這樣一起給他們洗澡比較好。”余沁雅有個弟弟,姐弟倆雖然生於大都市,但家教傳統,她和她弟弟小時候從來沒像這樣在一個浴缸里洗過澡,看着雙胞胎這樣,她覺得不雅。

邵雲春沉默了兩秒,沒接茬,繼續麻利地給孩子們洗澡。

余沁雅有些後悔,邵雲春的態度讓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會不會讓對方覺得自己有顯擺優越感的意思呢?畢竟這是農村,生活習慣跟大都市不能比。這麼想着,余沁雅訕訕地退出了浴室。

而這邊,樊凱笨手笨腳地洗着碗筷,那一身成功人士的氣質配上油膩膩的圍裙還真是不搭調。柯嘉在擦廚房,一邊干一邊指揮樊凱,挺有成就感。

“樊凱,你想好今後要做什麼了嗎?”給孩子過生日,高興歸高興,但今後的生活方向不得不考慮,眼下柯嘉房子也面臨搬遷,一家人的去向是個大問題。

“當然有打算。”樊凱費力洗乾淨一個碗,往右邊的清水池裏放,洗潔精放多了,滑溜溜的,碗撲通一聲掉了進去,水花濺得到處都是。

柯嘉嘆口氣,託了托抹布走過去擦水,“準備做什麼?”

“做花陽鎮特產。”

“什麼?”柯嘉一驚,抹布掉在地上,“你說什麼?”

樊凱撿起抹布,“我說,我要在花陽鎮做特產,辦工廠。”轉身繼續洗碗。

柯嘉怔呆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這消息有點衝擊力,“你、你的意思是,你不回去了?”

樊凱放掉池子裏的髒水,“我不是說我入贅嘛。”

柯嘉臉一紅,“誰跟你*?我說正經的。”

樊凱把碗盤一個個從清水裏撈起來,“我也沒開玩笑啊。”

事實證明樊凱還真不是開玩笑,給孩子過完生日,樊凱就跑去鎮找李鎮長去了。柯嘉早上起來都沒見着他的人,問了余沁雅才知道。

中午的時候樊凱回來,問了他媽的意見,決定先送他媽回省城。

“這樣好嗎?她才跟你爸離婚,回去了誰照顧她?”柯嘉跟在樊凱身後幫忙收拾老人家的行禮,忐忑不安。

樊凱說:“沒事,我給我舅舅打電話了,我媽回去就住娘家。我外婆還在世的,儘管對我媽這次離婚很生氣,但畢竟是她女兒,知道她受委屈還是第一時間護着她。這趟回去,我外婆挺高興的。”

樊凱的舅舅家雖不如以前風光,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家底還是一般人難以企及的,就算白養着余沁雅也綽綽有餘。余沁雅姐弟倆感情很好,弟媳婦也賢惠,她回去住着完全沒問題。

余沁雅最捨不得的就是兩個孩子,臨走前抱着他們依依不捨,差點哭出來,一再要求柯嘉放暑假后要把孩子帶去省城。

樊凱送余沁雅到e市坐飛機,柯嘉則被邵雲春叫進卧室。

“說吧,之前說孩子生日後要告訴我的事是什麼?”邵雲春坐在藤椅上,面色淡淡的。

柯嘉站着,老實說,他沒想到邵雲春這麼抓緊時間,樊凱和他媽前腳走,她後腳就挑開了問他,他沒防備幾乎有些不知所措了。不過,一想到之前就是這麼說定的,無措便又減輕下來。

“好吧。”柯嘉拖了另一把藤椅在邵雲春面前坐下,“不過媽,我說了之後你別生氣。”

邵雲春抿嘴沉默了一秒,似在堅持什麼,“你都沒說是什麼事呢。”

柯嘉吸了口氣,豁出去了,“其實,熙熙和姿姿是樊凱的親生孩子。”

邵雲春猛地抬頭,眼神霎時犀利起來,“你說什麼?”

“不止是這樣,他們……還是我給樊凱生的,孩子的媽媽、嚴格來說,是我。”

邵雲春猛地站起來,椅子被她的腿往後抵了幾公分,椅子腳與地面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終於說出了口,柯嘉像個聽候審判的犯人,等着邵雲春的發難。他不敢抬頭看邵雲春此刻的表情,他怕他一抬頭,就會看到她沉痛的眼神。

但是等了許久,也沒有發現邵雲春有異常舉動的徵兆,柯嘉忍不住抬起頭,而與此同時,邵雲春臉色慘白,噙着眼淚跌坐進藤椅里。

“媽!”柯嘉嚇得渾身一寒,抓了邵雲春的手,“媽!你……”柯嘉的神經整個綳了起來,前所未有的懊惱,“對不起媽,對不起!”

邵雲春搖搖頭,仰起頭,掙脫被柯嘉緊握住的手擦了擦眼睛,嘆息了一聲,“這難道是天意嗎?”

柯嘉一直緊緊注視着邵雲春,此刻不禁疑惑起來,“媽?”

邵雲春吸了吸鼻子,露出一個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知道我為什麼從來沒問過你有關孩子母親的事嗎?”

柯嘉一怔,突然意識到邵雲春也許是早就知道。

他當年回來時,邵雲春的確什麼也沒問,只是默默無聲、細心周到地幫他照看孩子。那時候,他還處於離開樊凱的晦暗狀態,並沒在意母親怎樣看待他和孩子的關係以及孩子從何而來的問題。現在回想起來才意識到奇怪,母親為何什麼也沒問呢?作為一個母親,兒子未婚卻帶着兩個孩子回來,怎麼可能一點不好奇呢?

邵雲春垂下頭,拿手抹了抹眼角,細細地望着柯嘉,“媽給你講個故事——”

——邵雲春在省城上大學的時候喜歡過一個男生,他叫柯辰奕,高三的學長,長相帥氣,氣質純凈,像陽光一樣散發著溫暖的氣息。邵雲春作為新生入校,就是他接待的。

情竇初開的邵雲春對柯辰奕幾乎是一見鍾情,但是柯辰奕卻對所有女孩子保持着一定距離,對邵雲春更不例外。

讓邵雲春成為柯辰奕特別對待的女生的契機,是某次她被系裏一名相當高調的白富美當眾羞辱。由於出身農村,家中又重男輕女,因此邵雲春在學校過得很是拮据,零用錢少得可憐,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異常寒酸。除了學習好,她什麼都沒有。

同寢室的另外三個女生都是本地人,家境都不錯,其中家境最好的是一名叫羅珊珊的長發姑娘,她是家中的獨女,特別受寵愛,因此也養成了她強勢、跋扈的個性。她們三個都看不起邵雲春,若非必要,從來不跟她說話。有一天,羅珊珊回來翻找她的口紅,但是找了很久也沒找到,她便嚷嚷丟了東西。

很快,整個宿舍樓里的學生都被羅珊珊的叫罵給吸引了過來。

當時的宿舍里只有邵雲春一個人在,後面的發展,自然是毫無懸念地讓羅珊珊認定邵雲春是偷了她東西的罪魁禍首。她一點證據都沒有,卻還是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大罵邵雲春是小偷,農村來的垃圾,污染省城、污染大學……

邵雲春哪裏受過這等冤屈,當即氣紅了眼,極力為自己辯駁,但根本沒人相信她。那時候農村人上得起大學的也不多,他們學校的外地學生更少,多數都是本地的。同鄉情結,那些圍觀的學生都願意相信羅珊珊。因為羅珊珊為人闊氣,長得漂亮,在學校很有名氣,那些人當中跟她關係好的占絕大多數,而邵雲春因為出身農村自卑而在學校沒有交際圈,誰會站出來幫她?

邵雲春在這種一邊倒的境地下紅了眼眶,但她始終忍着沒哭出來。她把自己所有的東西都翻出來堆在羅珊珊面前,讓她搜。搜到了她願意下跪承認錯誤,搜不到,就要羅珊珊給她下跪。

羅珊珊認定邵雲春是垂涎她那些名貴的東西,自己窮買不起就起了偷竊之心,但她也不傻,邵雲春偷了她的東西,能這麼堂而皇之要她搜么?肯定是隱秘地先藏起來再說啊,所以她根本就不會去搜她的東西。

柯辰奕就是在這個時候站出來的,他對羅珊珊說,他可以幫她查找弄丟的物件,但條件還是邵雲春說的那樣,若小偷是邵雲春,她下跪承認錯誤,若不是,羅珊珊下跪。

柯辰奕一出面,圍觀的人群都不吱聲了。誰都知道柯辰奕乃學校第一帥哥,為人開朗而有義氣,信譽度極高,而且他還跟樊家的二少爺是鐵哥們兒,他說一句話,比羅珊珊的號召力大多了。

邵雲春沒想到柯辰奕會站出來幫她,一時間感動到無以復加。

柯辰奕說到做到,不出兩天就幫羅珊珊找到了她丟的口紅,而真相是另一個與羅珊珊要好的朋友將這支口紅藏了起來,就藏在她們寢室里靠近床位的一個鬆動的轉頭後面。

這次看好戲的更多了,因為羅珊珊要下跪給邵雲春道歉。

有很多人暗地裏勸說邵雲春,讓她別真的要羅珊珊下跪,有誤會解除了就好,下跪有點過頭了,也免得得罪她,日後遭報復。但邵雲春偏不,羅珊珊在冤枉、羞辱她的時候沒一個人站出來說她過分,憑什麼輪到她的時候就是過頭?

值得慶幸的是,柯辰奕表示一定支持邵雲春,再說,下跪的話是柯辰奕放出去的,羅珊珊就算要報復也找不到邵雲春頭上。

就這樣,羅珊珊逼不得已,在眾人面前給邵雲春下跪道歉。

於是,邵雲春對柯辰奕的感情便從單純的有好感晉陞到了無法自拔的愛慕,其中還摻雜了濃烈的感恩之情,那讓她深深地覺得,就算自己傾盡所有,也報答不了他的恩情——

邵雲春摸摸柯嘉的臉,眼神有幾分恍惚,“因為有這種感情的奠定,所以你來到了這個世界。”

柯嘉一驚。

——知道柯辰奕跟樊家二少爺是一對同性戀人很偶然,邵雲春她生在農村,對那種事根本聞所未聞,所以當她看到那兩個平時以好哥們兒自居的男生在學校的圍牆下忘我深吻時,她嚇得叫了出來。

樊家二少跟柯辰奕不同,他少言寡語,為人冷淡,身材極為高大,給人以強烈的壓迫感和戾氣,邵雲春被他逼到角落,被恐嚇要是把他和柯辰奕的事情說出去就要滅了她,她已然被嚇得猶如遇上狼的羊,瑟瑟發抖而不敢輕舉妄動。

柯辰奕表示很抱歉,因為那個年代太保守,沒有人理解兩個相愛的男人,他們見不得光,只能悄悄在一起。

邵雲春一邊恐懼,一邊傷心,害怕樊二少,傷心自己失戀。

但因為這樣,邵雲春反而被很好的照顧起來,有了樊二少給她撐腰,她在學校再也沒人敢欺負她,而且,時不時還會收到樊二少送她的東西。

於是,邵雲春攀上了樊二少、成了他的女朋友的流言很快在學校流傳開來,而樊二少竟然也沒否認。邵雲春並不笨,她知道樊二少這是故意製造假象罷,為的是保護柯辰奕。她邵雲春,不過是個農村女孩,卑微如塵埃,用來給柯辰奕擋風最合適不過了。

自嘲的同時,邵雲春也忍不住心痛,她這樣卑微的人,難道就一定要被人這樣糟蹋嗎?但她不敢找樊二少理論,只能被動地接受這種發展。但平心而論,樊二少在利用她的同時,也沒少給她好處,以及在學校庇護她,直到他們倆畢業以後,邵雲春依然被他照顧着,直到她進入大四。

終於,柯辰奕和樊二少的事被樊家發現了,樊二少被關了起來,柯辰奕也受到樊家的殘酷打壓。邵雲春不止一次地去照顧受傷的柯辰奕,因為見不到樊二少,又頻繁遭人痛打,他早沒了當初的俊逸瀟洒,有的只是滿身的傷痕與絕望的死氣。

邵雲春見到這樣的柯辰奕,心痛如刀絞,暗自想着,如果她能讓這對戀人見一面就好了。這時,邵雲春想起自己是樊二少“女友”的身份來,壯着膽子來到了樊家。

在樊家,邵雲春見到了樊二少的大哥和大嫂,說明自己的身份后,那對夫妻並不是很相信她,為了能見到樊二少,她顧不得廉恥,稱自己很愛樊二少,無論如何也想見見他。

也不知道樊大少出於什麼考慮,居然將邵雲春留了下來,讓她照看樊二少的生活起居。邵雲春見到樊二少時幾乎認不出他,曾經剛毅偉岸的男人,竟然瘦的皮包骨,眼底深深的死氣使他像一具行屍走肉。

邵雲春旁觀着這兩人的戀情,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了悲哀和凄涼,比起他們之間這不被世俗所認同的、艱難的愛情,她的暗戀微不足道。

邵雲春覺得自己必須做點什麼,她帶來了柯辰奕的親筆書信,趁沒人的時候念給樊二少聽,因為他一直被家裏人用鐵鏈綁在床上。

聽到戀人的近況,樊二少淚流滿面,他第一次那樣感激地望着邵雲春,顫抖着聲線,無比誠懇地向她表示感謝。

邵雲春不敢告訴樊二少柯辰奕被他的家人找麻煩的事,她知道這個已經被逼到絕境的男人一定會崩潰,她只想他們兩人都打起精神挺過來,沒想過要害他們。但現實總是殘忍的,樊二少終於忍受不了家人對他精神上的摧殘,給邵雲春留下一句【告訴他,我下輩子也愛他】,就獨自去了。

柯辰奕受不了這個打擊,揣了刀子去殺樊家大少爺,結果被反擒住。邵雲春急得直哭,為什麼柯辰奕這麼衝動。令她驚疑的是,樊家大少竟然沒有把柯辰奕送到監獄,反而把他放了。回來之後的柯辰奕過了很長一段時間行屍走肉的日子,每天都是邵雲春在照顧他。

因着心裏那份戀情以及感恩,邵雲春不惜荒廢了自己的學業——

“我以為柯辰奕會慢慢好起來,那時候我年輕啊,無論做什麼都滿是信心,結果證明我不過是天真過頭罷了。”邵雲春摸着柯嘉的頭,嘴角含笑,眼底有着深深的感懷,“不過還好,他留下了你。”

柯嘉有種不好的預感,他緊緊攥住邵雲春的手,“媽,我到底是……”

邵雲春卻突然抿着嘴說不出話來,就那麼望着柯嘉再次不停地掉眼淚。

這邊廂,樊凱已經將余沁雅送到了機場,但距離登機時間還有一個小時。樊凱是特意提早離開逍遙山莊的,他有些事想避開柯嘉跟余沁雅談談。

“媽,現在就咱們母子,你實話跟我說吧,你是不是認識柯嘉的媽媽。”很篤定的語氣,其實樊凱早在邵雲春見到余沁雅摔了盤子那一瞬間就開始懷疑了。

余沁雅望着車窗外,一點也不意外孩子會這麼問,但是眼神卻一改之前的溫順變得犀利起來,她回過頭,灼灼地望着樊凱,“樊凱,你不能跟柯嘉在一起。”

樊凱吃了一驚,“媽你之前不是已經承認柯嘉了嗎?”甚至於在柯嘉家裏一直沒表現出排斥他的徵兆,怎麼突然就改變主意了呢?

“他是你小叔叔的兒子!”余沁雅赤紅了眼。

樊凱整個人傻了,半晌后他自我安慰一般笑了,“媽,你在胡說什麼啊?柯嘉他爸爸姓柯,死了很多年的。我小叔叔死的時候哪來的孩子?”

余沁雅用力搖頭,臉色很白,她像是陷入了某些回憶,“柯嘉的媽媽,當年喜歡你小叔叔,你小叔叔大學沒畢業之前,一直都是默認她為女友的,雖然只是為了保護他的同性戀人。但是,你小叔叔被你爺爺奶奶囚禁起來的那段日子,她在我們家待過,認認真真照顧你叔叔,直到他自殺……”

余沁雅看到邵雲春的第一眼時並沒有立刻認出她,畢竟二十多年過去了,邵雲春不像余沁雅那麼養尊處優、保養得當,她蒼老得很快,與年輕時判若兩人。若不是問了她的名字,又想到柯嘉姓柯,她也不會意識到邵雲春就是當年在樊家照顧她小叔子的那個女孩。

余沁雅的聲音有些發顫,“你小叔叔死後,邵雲春就離開了樊家。沒多久,你小叔叔的同性戀人,柯辰奕找上門來,他帶着刀子,想殺你爸爸,但是沒得逞。本來你爸爸想告他,但是他說,你小叔叔有個孩子在外面,如果他出事,就讓樊家一輩子都找不到那個孩子。你爺爺奶奶失去兒子已經很傷心了,一聽說兒子留下了血脈,就放了他離開。

“我們發現柯辰奕跟邵雲春在一起,他們沒什麼錢,但經常會買雞鴨魚肉之類很貴的食物,那時候我們猜測,他所說的你小叔叔在外面有個孩子,可能說的就是邵雲春懷了你叔叔的孩子。

“你爺爺奶奶知道以後挺高興,那時候他們其實已經病得不行了,這件事好歹讓他們恢復了點精神,他們想把邵雲春接到樊家,想給她一個好的環境,安安心心把你小叔叔的孩子生下來,但是不等他們前去找人,柯辰奕和邵雲春消失了。幾個月後你爸爸得到他們的消息時,才知道柯辰奕也死了,而邵雲春和你叔叔的孩子,卻不知去向。”

樊凱驚怔地瞪着眼,一眨不眨望着余沁雅,她說的那些話明明都是漢語,但他偏偏一個字都聽不懂,“這不是真的。”

余沁雅抓住樊凱的手,眼神犀利,“是真的,樊凱,柯嘉是你小叔叔的兒子,是你弟弟,所以你們不能在一起!”

“不是!”樊凱用力揮開余沁雅的手,“不是!”

樊凱知道柯嘉一定不是他弟弟,如若不然,他跟柯嘉就是亂x,怎麼會生出兩個健康的孩子來?龍鳳胎今年都四歲了,他在看過柯嘉那本影集和cd之後,還特意跟柯嘉一起拜訪了曾經照顧柯嘉、助他生產的老教授,老教授家裏有龍鳳胎從胎兒直到現在的所有檢查報告,每一份都顯示孩子健康無比,所以他和柯嘉怎麼可能是兄弟。

余沁雅只當樊凱是接受不了事實,心疼他的同時卻依然狠下心,“這是千真萬確的,媽不會騙你,如果一開始就知道柯嘉是邵雲春和你小叔叔的孩子,我怎麼可能還會答應你們在一起?”

樊凱雙手緊握着方向盤,固執地搖頭,“絕對不是的,他不可能是我弟弟,一定是哪裏錯了。”

余沁雅猛地扯了一把樊凱的肩膀,怒道:“你清醒一點吧,柯嘉就是你弟弟。”想起了什麼似的,她一臉茫然,“對了,熙熙和姿姿,你打算怎麼辦?你現在不能跟柯嘉在一起了,孩子不是他親生的,你是不是……”

樊凱轉過頭,雙手扶住余沁雅的肩膀,肯定地告訴她:“媽,孩子是我親生的,但也是柯嘉親生的。”

“什麼意思?”

“意思是,孩子是柯嘉生的。”

“……”

“這事兒我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因為柯嘉的情況非常特殊,他的身體跟普通男性有些不同,熙熙和姿姿根本就不是你們以為的他偷了我的米青子拿去代孕而來的,是他給我生的。所以,我怎麼可能跟他有血緣關係?如果是那樣,孩子生下來會有問題的吧,怎麼會這麼健康?”

余沁雅懵了,“……樊凱,你別逃避現實啊!”

樊凱深吸了口氣,盡量耐着性子,“媽,你回家以後去我的卧室,在油畫的背面有個保險箱,密碼是我出生的時辰。那裏面有一本影集,是柯嘉懷孕期間拍的照片,還有一張cd,是柯嘉生產的全過程,你看完就知道我是不是胡說了。所以我為什麼突然下定決心跟樊家脫離關係,都是因為這件事。我對不起柯嘉。”樊凱捧住余沁雅的臉,輕微晃了晃,“媽,相信我,我跟柯嘉絕對沒有血緣關係。”

柯嘉蹲在狗窩前,把不鏽鋼盆里的肉骨頭和一些半截的雞肉倒進狗盆里,大黃狗嗚嗚叫了兩聲,使勁兒搖着尾巴湊過來吃。柯嘉摸着大黃狗的腦袋,眼神發直。

樊家大少,樊家二少,柯辰奕……

柯嘉就說自己為什麼一個男人會生孩子,原來是遺傳,原來他也是男人生的。可是,為什麼他會是樊家的孩子呢?這樣一來,他跟樊凱豈不是堂兄弟了?

柯嘉長長地嘆了口氣,抱着膝蓋,深深地將腦袋埋進手臂里。大黃狗抬起頭來看了看主人,用腦袋拱了拱他。柯嘉沒抬頭,只是用手摸了摸狗的腦袋,像是告訴他自己沒事。

“老闆,有人找!”學徒小冉在後門嚎了一嗓子。

柯嘉拿着盆子進了廚房,“誰找我?”

喜哥一邊炸肘子一邊說:“還能有誰?你親戚。”

這次來的不是邵明旭,而是外婆。

“您一個人怎麼來的?”柯嘉有些吃驚,外婆的腿腳這些年不利索了,走哪兒都拄着拐杖,還只能在近處走走,遠了根本走不了,所以她是怎麼一個人跑到逍遙山莊來的?要知道,從邵家到鎮上、再到逍遙山莊,得有半個多小時車程。

外婆今天也很奇怪,她平時穿得就夠不體面了,今天更甚,一雙補了好幾遍的黑布鞋上滿是黃泥,藍布褲子上撕了好幾道口子,穿一件老式的盤扣碎花上衣,補丁多得讓柯嘉不忍直視,渾身都髒兮兮的。而且她像是哭過,皺巴巴的臉上有點臟,渾濁的眼睛泛着紅。

柯嘉心裏奇怪極了,這老太婆今天是咋回事啊?

“您來有什麼事嗎?”儘管不待見這位老人,但她畢竟老了,柯嘉理智上還是沒有將她排斥在外,幫她倒了熱茶,又給她端了些軟性的點心。

看見吃的,老人家像是觸動了某個機關,眼神亮了一亮,但她看了柯嘉一眼后,局促地收回了視線。

柯嘉把點心往她前面推了推,“吃吧,沒事。”

於是老人家感激地笑笑,動作很是急促地把幾塊點心往嘴裏塞。

柯嘉看着她那吃相,不禁更加疑惑,這像是沒吃飯的勁頭不太對啊,難道舅舅一家沒給她飯吃?

“您慢點,喝點水。”老人家噎着了,柯嘉忙把茶水遞給她。

印象中那個刻薄的老人,現在卻是一副叫花子般的模樣。

柯嘉望着她,心裏有些觸動,“您老到底怎麼了?有什麼事跟我說吧,我能幫就幫。”

外婆喝了水,終於咽下了嘴裏的食物,眼圈登時就紅了,下一秒嚎啕大哭起來,拍着大腿哀號道:“嘉嘉啊,外婆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媽媽,我那殺千刀的兒子啊,個死崽子他不養我哦……”開始捶胸,“都說養兒防老,打小我跟你外公就疼他一個,為了什麼啊?不就是因為兒子防老嗎?可是,可是我真沒想到他這麼不孝,居然把我趕出來……嗚嗚嗚……嘉嘉啊,外婆沒臉來找你幫忙,可外婆實在是沒辦法……嗚嗚嗚嗚……”

柯嘉望天。

幸虧今天是工作日,這個時間也不是飯點,店裏沒有客人,要不然柯嘉的臉就丟盡了。

柯嘉把外婆扶上樓,見到女兒,外婆哭得更凶。在她斷斷續續的哭訴中,柯嘉和邵雲春聽出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邵雲才要擴建房子給邵明旭蓋婚房,打算把外婆住的那間舊土房給推了。這樣一來,外婆就得搬走。

問題關鍵就在這裏了,老人家該搬到哪兒去。

柯嘉覺得這不是多此一問么?他舅舅家去年才新蓋了一棟房子,多的是房間,外婆直接搬到他們家新房就可以了。

但問題是那棟房子並非邵雲才拿錢蓋的,而是他媳婦趙春麗管娘家人借錢、加上大兒子邵明宇幾年存的工資蓋的,所以邵雲才在這棟房子上沒啥說話權。他倒是想讓老娘住新房子,但是他媳婦不答應啊,趙春麗兇悍得跟母老虎似的,她說不讓住,邵雲才就跟個刺蝟一樣縮了起來。

外婆跟他們吵了好幾天,但終歸是上了年紀的人,怎麼斗得過兒媳婦?被趕出來根本就是遲早的下場。

別怪柯嘉幸災樂禍,實在是這老太婆當年太刻薄柯嘉和邵雲春,不論啥好的都只想着給他兒子和家孫,女兒和外孫那是想都不要想。可笑現在落難了,被兒子嫌棄了,就想起她還有女兒來了,就跑到女兒和外孫這裏叫屈博同情來了——這樣的外婆,問誰誰都不想同情吧。

只是,畢竟是個老人,柯嘉情感上不待見她,理智上他可不能做無情的事,再說這不是還有邵雲春么?她是她女兒,打斷骨頭還連着肉,她怎麼可能做到拋棄母親不管呢?所以柯嘉暫時讓着老太婆留了下來,打算處理完搬遷款的事後去找找邵明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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