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羊入虎口

第九章 羊入虎口

月懸天際,皓然華光都被這一場混亂的廝殺鍍成了血色。

若是人心思齊,單憑闕之月,縱使全力而上,也未必能擋得住眾人,可偏偏還不等殺退魔族,一些人心中的算盤已打得響亮,他們要得是先下手為強,將隱藏的對手趁亂除去。

於是一場針對魔族的廝鬥,逐漸演變為一場混亂殘殺。

在場中人,除了一些相識的同盟,已然分不清誰是敵,誰是友,哪個又是魔族。

安無傾穿梭來去,正對上一人,那人一身褐衣,手拿把烏漆抹黑的板斧,好傢夥,腰身足足是她的兩倍粗細。

別看他這麼個身材,手腳卻頗靈活,把個斧頭舞得虎虎生風,斧上黑光似水波溢開,聚集了無匹殺意,斜掃而來。安無傾急忙雙足一蹬,騰身躲避。

“轟隆——”

巽風縱橫,電光如爆,烏光舞過處,石屑四濺,血肉橫飛,慘叫聲連天。殷紅血雨揚落,染在衣上成就嬌艷的梅瓣,安無傾深吸一口氣,那一下雖然被她躲過,卻波及幾名不知名的修士,場面之慘烈真叫人不忍正視。

眼見對方一上來便使殺招,安無傾自然也不是吃素的,雖然師父一貫教導她待人要仁慈,但關於這個詞,她以為自己理解的很透徹,仁慈不代表軟弱,更不代表被動挨打,它須得用對對象。

譬如眼下,她覺得很難以一顆仁慈之心對待面前的人。

揮動手中冷月斜,安無傾使出一招綠蘿岩絕技:“星月無邊”。

冷月斜光芒盛綻,裂開無數道月芒,月芒交聯,成就無數流星聚合的浩瀚星雨,光華之盛堪與天上明月齊輝。

可憐那位使斧頭的漢子還沒得意一會兒就被星雨吞沒,身上千瘡百孔,只剩出的氣,不見進的氣。

這時一邊忽有異動,紫葯臨空躍起,試圖靠近青雲,卻被魔封御印的光罩所阻,風撩起她的紫衣,翩若飛鴻的身影眼看就要落入萬丈深淵。

下一刻,澹臺青雲與疏影,竟雙雙飛出了魔封御印的光罩,白色衣袖下的一隻手拉住了她,輕輕一帶,便攬入懷中。

她對他微微一笑,雙劍合璧!

青雲劍勢凌厲,紫葯從旁配合,二人佔盡優勢。

浮在半空的殊影,因受罡風之故,一頭如瀑長發,四散飄揚,其人更顯妖異,猶如上古邪神臨世。他全不復開始時的從容,儘力催動紫鷙,笛孔處幾道紫氣溢出,又見三隻紫雕神氣盎然,振翅滑翔,與原先的三隻會合一處,用力向前攻去。

青雲也毫不示弱,龍吟劍指天而起,劍上藍芒化作跌宕巨浪,一波接連一波襲向紫雕,也同時拍打着另一個人的心。

安無傾緊張地注視這一幕,幾乎忘卻周遭紛亂的廝殺。

紫青雙璧,二人彷彿一人,他們是那麼的默契。

他已勝券在握,她的胸口卻莫名湧起酸意,他是她的一個夢,一直是,眼前這夢變得遙不可及。

赤光疾馳,那是一柄劍,古銅色的劍,觀之十分眼熟。

當看清前方青藍長衫,黃臉、黑痣的那人,安無傾睜大雙眼,僵在原地,那劍已到跟前,要閃躲也遲了,只那短短的一瞬,心中震驚、疑惑、不忿、還有莫名的澀意交織,好歹也算同患難一場,他!他竟要殺她?

勁風擦耳,那劍一息越過她,背後傳來尖銳的器物撞擊聲,她矍然轉身,只見赤銅色仙劍擊飛一對黃金鐧,接着持鐧的矮胖子哀嚎一聲,右臂被削去大半,血肉橫飛。

“這麼不小心?”耳畔洛白冰冷的人聲傳來。

他的唇貼近她的耳,一股子熱氣吹拂入耳,似茶似花的芳香沁入鼻尖,他又救了她一回,安無傾的心此時都像浮在雲端,軟綿綿的。

而聽他話中的埋怨之意,她則不服,雖是她適才望青雲入神,一雙眼粘他太緊,但她背後又沒長眼睛,所謂人有失足,馬有失蹄,這事再正常不過。

她滿腹牢騷,卻始終沒敢聲辯一句,心虛地覷了眼他,默然低下頭去。

眼見眾人殺了大半夜,魔封御印依舊完好無損,女君顧蒓臉上不見失望,笑意反而愈發深了,誰也捉摸不透她的心思。

“好濃的血氣,看來是時候了!”

驀地,她嬌軀一飛衝天,紅裙在風中飄舞,右手一招,祭出一幅長五尺,寬二尺有餘的絹圖。

那圖浮於空中,觀望可見:黃舊的絹面上並無其他事物,只繪有一條長河,迤邐蜿蜒,黃河九曲,下筆處古意盎然,奇的是,此河只用淡墨勾畫,其形雖俱,卻不見有水,竟像是乾涸了。

眾人正好奇間,只見圖面向下泛出紅光,凄艷的紅芒映透整座孤崖,一彈指頃,在方才激斗中沾落蒼石的鮮血竟點點升騰而起。

升起的鮮血冉冉化成血霧,一齊往絹圖飛去,一時間,誰也不知,這顧蒓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

隨着鮮血的源源注入,圖面上的河似是有了些生氣,墨痕淡去,逐漸清晰的是那奔流的河面。

忽聞“嘩嘩——”似流水聲響。

再觀畫中,河面滾滾涌動的並不是水,而是血。殷紅的血液,川流向上,一點點填滿河道,鮮活得叫人無法相信那是圖中之物。

就在這當口,有閱歷廣博的修士側目仰望那副絹圖,一陣驚駭,在心中喊出了它的名字:“紅袖血河”。

顧蒓美目輕盼,望着那將被填滿,蔚為壯觀的血河,露出個滿意的笑容。

這“紅袖血河”可是她從南疆凌英夫人手中所借,為此她還付出了不小的代價,這一回終於物有所值。

血河飽滿,煞氣四溢,那是誰的血在蹦騰?

她紅袖一抬,妙手朝前一指,血圖頓時翻轉過來,圖面朝向魔封御印。

血圖紅光蕩漾,血河的光影裊裊浮出絹圖,詭譎難辨。

一切只在頃刻,眾人瞪大雙眼,不可思議地望着翻滾的血河噴涌而出,如一條血色長龍咆哮,龍頭攢動,直衝往前。

前方驟然顯出一道光牆,牆面泛起漣漪陣陣,是魔封御印作出的劇烈抗爭。

血河似巨大的紅柱,直搗封印,時間一點點流逝,血氣強烈侵蝕着封印,逐漸有血絲爬上光牆,煞氣滲入其中,一點一滴將之瓦解,就連起初不以為然的闕之月眾魔也開始惶惶然,不知所措。

血絲瀰漫,光牆發出脆弱的嘶鳴。

顧蒓心中狂喜,她知道,那一刻馬上將要到了,她不由俯視下方那腰系相思扣的白衣人。

抬眼間,那人沖她略一搖頭,迴轉身去不再看她,惹得她心頭悸動。

觀望至此,眾人中一些見識廣博的修士大抵也猜到了她的用意,紅袖血河本是吸飲血氣而成,顧蒓挑起眾人與魔族相鬥,以便在廝殺中積攢足夠的血氣,再利用紅袖血河中的強勁煞氣,破去魔族封印。

有人不禁當場感嘆:“好毒的計謀,好狠的心腸!”

顧蒓應是勝券在握,一些散修羽士眼看自家無望,頭頂都似籠着驅不散的愁雲慘霧。

安無傾對身邊人低聲道:“洛兄,等下你我竭力合作,看看能否先顧蒓一步取得蝕炎果。”

洛白墨黑的眸子閃爍了下,淡淡應了聲:“好。”

他一貫是這麼言簡意賅,安無傾見怪不怪,她恰纔遍視全場,自覺當下形勢瞭然於心,澹臺青雲與疏影鬥法正酣,想必脫身困難,蘇城錦被一人纏得死死的,恐也是自顧不暇。

真墟門和綠蘿岩的精英幾乎都無法抽身,這樣一來,怕真要被青丘女君撿個便宜,她對你爭我奪的事兒興趣並不濃厚,但飲水思源,師門特別是她的師父於她有大恩,這個恩總得竭力報一報。

故而現下正有個機會,不管那蝕炎果最終能不能到手,她總要儘力而為,也算對得住師父。

今夜註定不會寂寥。

如碎玉般的脆響刺入各人耳膜,早已染成了血色的封印光牆,倏然散化成流光,在夜空中**雲散,酷似夏日點點流螢。

血河再度乾涸,可又有誰在乎?

封印不在,眾人再無顧忌,紅衣當先,掠向崖石,安無傾別過臉,瞟了眼洛白作為示意,就要縱身衝去,背後卻受一股突如其來的真氣推動。

等她反應過來,猛向下一看,自己竟已凌空飛起,像秋日裏的一片落葉,無根,無憑,在狂風的催促下,不知會飄落何處。

迫近黑洞洞的深淵時,安無傾絕望地閉上眼,直到腳觸及硬物,腳踏實地時,方知自己穩穩落在了離那萬丈深淵只一線的岩石上。

方才的情景,稍一回想就知曉怎麼回事,她不過是要洛白與她助陣,萬沒想到他竟然像拋個毽子似的把她一大活人拋到這孤立崖石上。

安無傾長舒口氣,一步,只消再往前一步,便要落個粉身碎骨的下場。

誠然這樣做有一點好處,那就是她在眾人之前到達,無數人夢寐以求的仙果近在咫尺,伸手便可摘得,但粉身碎骨決不是鬧着玩的,或許她這樣死去,也算死得壯烈,但此等轟轟烈烈的死法,她做夢都不願去想。

事分輕重,強按捺住要將洛白千刀萬剮的衝動,安無傾趕忙先折下果實,諸人競相爭奪的寶物就這樣被攥在手心。

待回身一看,只見魔族以身疊成魔牆,用法力築起一道法障抵抗眾人,只是這法障畢竟比不得魔封御印,只阻得了修為低些的,對付顧蒓卻力不從心。

顧蒓一馬當先,紅火的身影越過魔牆,利爪眼看將要抓在安無傾的身上,忽有大片光嵐疊起,明耀刺目,她一時不防,下意識地停了手。

光嵐的源頭是一人手中之劍,洛白手持這把劍擋住了顧蒓,安無傾見狀剛要上去幫把手,手臂卻被人牢牢鉗制。

安無傾悚然一驚,這方崖石上除她以外,唯有洛白與顧蒓,那倆人就在眼前鬥成一團,那麼從背後制住她的又是誰?

這人有如憑空冒出來似的,她扭過脖子,努力想要看清他的模樣,卻只看見玄色披風中一對幽靈般的眼睛。一聲驚呼還未出口,面前有道黑霧集結,等她再回過神,已與洛白隔了十幾丈遠。

“轉瞬轉換空間,這樣神出鬼沒的身法……”呼救無門,安無傾的腦子乍然開悟。

闕之月中有三大護法尊者,除紫璃尊者疏影以外,另有千幻尊者與暗夜尊者,這其中暗夜尊者梧築只聞其名,不見其人,是世人眼中最大的謎。

傳說中他以“雲蹤詭譎”化形術獨步天下,時而他是影子,忽隱忽現;時而他是穹蒼中飄蕩的浮雲,看得見摸不着,時而他又是暗夜的魅,陰煞詭譎。

可無論他是個什麼,安無傾明白落到他手中,等同世人所說的羊入虎口。

作為一隻待宰的羔羊,事到臨頭,安無傾做了一個令自己以後半生追悔的決定,在魔族暗夜尊者的眼皮底下,她以飛一般的動作將手心捻着的那枚果實一口吞了下去。

然後胸口處一團熱氣炸開,延向四肢百骸,頭有些暈眩,四下里謾罵聲、驚呼聲隨夜風傳遞,起伏不迭。

再然後,沒有然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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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化不登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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