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86_86643第二十四章
眼淚明明還掛在臉上,眼睫毛上也全是濕漉漉的寶石,可余田田又咧嘴笑了起來,這模樣別提多怪了。
可是更怪的分明是心頭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因為工作不順而委屈,因為被人欺騙而憤怒,因為親手摘下護士帽扔掉而傷心,可是真正讓她掉下眼淚的卻是眼前這個男人滑稽可笑的樣子。
他明明被她氣走了,卻又偏偏拎着啤酒與暖寶寶去而復返。
他擔心她被凍着了,所以買了一堆自己也不會用的暖寶寶。
他以為她哭是被他氣的,所以拿着啤酒瓶可笑地砸自己的腦袋。
從來沒有人。
從來沒人為她做過這樣的事情。
一直以來都是她早熟懂事地照顧着父母,而陸慧敏是個沒心沒肺大大咧咧的閨蜜,一日三餐都要余田田來張羅。
她了太久太久,以至於忘記了被人關心被人照顧的滋味。
可是忽然有一天多出了這樣一個人,總是氣得她想跳腳,總是出現在各種各種的場合——她開心的時候,不開心的時候,工作的時候,失落的時候……他好像忽然之間變成了她生命里的常客,哪怕姿態並不總是可愛的,但至少這一刻是令人心生歡喜與感激的。
余田田擦乾眼淚,抱着他遞來的酒瓶子咕嚕咕嚕喝了幾口,低聲說了句:“帽子……”
“什麼?”陳爍沒聽清。
“帽子,我的護士帽。”余田田抱着酒瓶,咬着嘴唇很傷心。
“帽子怎麼了?”
“扔了。”
“誰扔的?”陳爍以為是護士長乾的,眉毛一豎,“誰扔的就把誰拎上來,不好好道歉就把她從這十二樓頂上扔下去!”
余田田更傷心了,一臉要哭要哭的表情。
陳爍很頭疼,“我這不是給你出了主意了嗎?你別又哭啊,你一哭我腦仁兒就疼,我跟你說我最見不得女人哭!”
“你都說要把我從十二樓頂上扔下去了,臨扔前還不許人哭的?”余田田撇撇嘴,要哭要哭的樣子活像個癟嘴老太太。
陳爍愣了愣,這才回過神來,“是你把自己的護士帽給扔了?”
“護士長問我還想不想幹了,我一氣之下就把帽子扔了,說這工作我還真不想幹了。”余田田又想到當時的場景,氣得拳頭緊緊攥起,可片刻之後又頹然鬆開。
她想起了幾年前的畢業典禮,想起了那一場永生難忘的宣誓典禮。
畢業那年的五月十二日,國際護士日,也是南丁格爾的誕辰。那一天,所有即將踏入醫院協助醫生救死扶傷的小-護士們都站在醫院的大廳里,進行神聖莊嚴的護士授帽式。
那一字一句余田田都記得清清楚楚。
我宣誓:以救死扶傷、防病治病,實行社會主義的人道主義,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為宗旨,履行護士的天職。
我宣誓:以自己的真心、愛心、責任心對待我所護理的每一位病人。
我宣誓:我將牢記今天的決心和誓言,接過前輩手中的蠟燭,把畢生經歷奉獻給護理事業。
那是南丁格爾的誓言,也是余田田正式成為一名護士前履行的諾言。
她與熟悉的同學們站在一起,前一刻還傷感着昔日的好友即將各奔東西,可舉起右拳宣誓的這一秒,腦子裏就再也沒有其他念頭了。
大廳里充斥着那些聲線還稍顯稚嫩的宣誓聲,一字一句鏗鏘有力,充滿了年輕人的朝氣蓬勃。
當所有人異口同聲地念着這樣的誓言時,又怎麼可能不被感動?
她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千千萬萬個和她一樣平凡又不起眼、成日呆在醫院忙裏忙外的護士,可是每一個的肩上都背負着重重的責任。
他們每一個都很重要。
每一個都是不可或缺的。
那一天,她戴上了潔白的護士帽,成為了“南丁格爾”。
而今天,她親手摘下了那頂帽子,賭氣說要放棄這個工作,放棄她的諾言。
余田田捨不得。
她一邊喝酒,一邊絮絮叨叨地跟陳爍說了很多:比如兩年前接到的第一個病人是一個急性闌尾炎的小男孩,疼得眼淚噼里啪啦往下掉時,卻因為她給的一支棒棒糖破涕為笑;比如有一個死活不打針的小姑娘在走廊上來回跑着,而沒有經驗的她就跟在小姑娘屁股後面追啊追,追到走廊上所有人都哈哈大笑,小姑娘終於也笑了起來,妥協了。
然後她說到了現在。
比如每天清晨匆匆忙忙趕來醫院時,從公交車上下來的第一刻,總是一抬頭就能看見這棟熟悉的白色建築,心裏湧起一股不自覺的親切與歡喜。
比如那麼多個日落時分,當下班的她從醫院走廊盡頭的窗戶望出去,總能望見灑滿餘暉的橘紅色的壯麗天空。
比如她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有多特別,可是這份工作讓她感到快樂,因為她每一天都在幫助別人。
她很享受看見病怏怏走進來的孩子們活潑健康地走出去。
那些都是這頂護士帽帶給她的。
可那些已經成為她過去的人生。
余田田抱着酒瓶又掉眼淚了,真矯情,她想,好像這輩子也沒有掉過今天這麼多的眼淚。
她想擦眼淚,卻發現自己的衣袖已經濕漉漉的一片了,大概是之前哭得太多,所以眼淚把白大褂都浸透了。
正尷尬着,面前忽然又多出一隻手——是陳醫生伸給她的。
那隻手是屬於外科醫生的手,修長好看,指節分明,每一寸肌膚、每一道弧度都像是精緻的藝術品。
他的手真漂亮。
抬頭再看陳醫生本人,她看見那張好看的嘴唇動了幾下。
陳爍說:“喏,我發發慈悲,借你擦擦眼淚。”
他說的話還是不那麼中聽,可細看那雙眼睛,卻能發現其中的一點點溫柔。
陳爍低下頭來看着這個淚汪汪的小-護士,看見她被風吹得紅彤彤的臉蛋,看見她被眼淚潤得濕漉漉的眼眶,眉梢眼角似乎都柔軟了幾分。
他想,這醫院真的有她說的那麼好嗎?
反正他是沒發現的。
可她絮絮叨叨的樣子像個小孩子,眼神里充滿幸福,就好像空氣里也充斥着她製造出來的夢幻泡泡。
這讓他想起了熹熹。
他那個天真又單純,腦子裏總是充滿了古怪念頭的熹熹。
大概像她們這樣的人,心裏都住着一個長不大的小孩子,有時候天真到幼稚,可有時候也單純得很美好。
這樣的單純說來稚嫩,卻總能感染到身邊的人。
比如她。
陳爍用衣袖幫她擦掉眼淚,定定地看她片刻,然後問她:“真的後悔了?確定不想因為賭氣丟了那頂帽子?”
余田田點點頭,抱着酒瓶子咬唇不語。
“後悔了,那就去撿回來啊!”陳爍一把抽過她手裏的酒瓶放在一盤,拍拍屁股站起身來,然後居高臨下地朝她伸出手。
“幹什麼?”余田田睜大了眼睛。
“不是捨不得帽子嗎?走,我陪你去撿起來。”陳爍把她拉了起來,在她獃獃地走出天台大門以前,又抓住了她的手腕,迫使她停下了腳步。
“怎麼——”
余田田話還沒說完,那隻修長的手就抵達了她的右頰,以一種自然而然的姿態替她捻起了被眼淚黏在那裏的一縷頭髮。
陳爍替她整理好被風吹亂的一頭髮絲,然後拍拍她的背,嘴唇微彎,鏗鏘有力地說:“余護士,打起精神來。讓我們雄赳赳氣昂昂地前往扔帽子事發地點,以大無畏的精神撿起你的尊嚴!”
余田田撲哧一聲笑出了聲。
她看見陳爍的眼睛彎了起來,那雙明亮清澈的眼眸里盛滿了溫柔的笑意。
他說:“好了,這才是我認識的余田田,走,撿帽子去!”
陳爍率先走進了門,余田田停頓了片刻,看見了他雪白無暇的背影。
誰說白色總是令人想起寒冬臘月的冰雪呢?至少這一刻,她看見的是一顆滾燙的心,一顆滿腔熱血、令人溫暖的心。
她很快追了上去,與他一同步入電梯,低下頭來輕聲說:“謝謝你,陳醫生。”
“謝我幹什麼?”陳爍不自在了,裝腔作勢地咳嗽兩聲,“我又沒幹什麼,只是想喝酒了,剛好看你心情不好,趁機找個小夥伴一起喝個酒。”
余田田彎起嘴角,笑而不語。
她覺得她好像窺透了一點不足為外人道的天機呢。
這個陳醫生嘴巴總是那麼毒,說起話來硬邦邦的,老不讓人省心。可不管他嘴裏說的什麼,心裏卻並沒有表面上那麼硬,反而藏着些許柔軟的情感。
她又笑眯眯地抬起頭來看着他,“陳醫生,下班以後有空嗎?我請你吃檸檬烤雞小腿!”
陳爍瞥她兩眼,好像在納悶女人怎麼這麼善變,上一刻還哭得那麼傷心,這一刻就開始若無其事地找他去吃烤雞小腿。
電梯停在四樓,他抬腿出了門,沒好氣地說:“把你的帽子撿回來再說!吃吃吃,重點是什麼都沒搞清楚,余田田你果然是個腦子裏裝滿雞小腿的笨蛋!”
要換以往,余田田一定是氣呼呼地一邊罵他不識好歹,一邊跟了上去;可今天不一樣。
今天,她反而彎着嘴角跟在他身後,心裏柔軟得一塌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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