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喜得千金,多情一場傷心
第7章喜得千金,多情一場傷心
“備馬!”慕容厲喝了一聲,下人趕緊將馬牽到府門口。香香追出去,慕容厲已經打馬而去。香香扶着府門口的石獅子,丫頭碧珠趕緊上前扶住她:“夫人,沒事的沒事的,夫人不要擔心。”
香香任由她攙扶着回府,好歹是王府的妾室,這樣站在府門口拋頭露面,成何體統?然而她也不肯回洗劍閣,她就一直等在耳房旁邊。
慕容厲趕到太尉府,周老夫人正抱着萱萱哄着呢。奶媽與娘親都不在身邊,孩子哭得厲害,府里的奶媽也哄了好一陣,周夫人怕出什麼事,這才親自過來。
慕容厲上前,見孩子已經換過了尿片,伸手接過來抱在手裏。他抱孩子更不擅長,孩子哭得更厲害,聲音都啞了。慕容厲這才後悔沒有把香香一併帶過來。
這時候也顧不得了,他抱了孩子出了周府,快馬趕回巽王府。
香香老遠就聽到孩子的哭聲,再顧不得別的,奔出府門。慕容厲下馬,隨手把孩子遞給她。香香接過孩子,再沒有看他,轉身進了王府。
他不愛她,也不愛孩子。也是,她早該絕了那一點虛妄的幻想。她只是一個侍妾,只要安安分分地就好。愛,那是一種多麼奢侈的東西。他那樣的天潢貴胄,唯一心之所系,也不過那一點白月光。她是什麼人,出身、才藝,她有什麼?相逢於亂軍之中,留在身邊侍候的下人罷了。
孩子哭得厲害,奶娘過來餵了奶,吃了不一會兒又嘔出來。香香抱着她繞着洗劍池走來走去地哄,好不容易總算是睡著了。然而一停下來就醒,醒來繼續哭。香香只好一直繞着湖邊走來走去,夜間的涼風徐徐地吹着,她輕聲哼唱令支一帶的小調。
慕容厲站在院門口,看了一陣,沒進去。
夜色慢慢濃了,奶媽終於過來,把孩子接了過去。碧珠猶豫着說:“夫人,王爺已經在聽風苑歇下了。”
香香點頭,也不問什麼,命人打了水沐浴梳洗。
到半夜,小萱萱發燒,奶媽一邊命人請大夫,一邊派人來報。香香披衣起身,丫頭們也忙着抓藥,大晚上藥堂都關了,但是王府要用藥,當然還是隨便哪裏都叫得開的。
管珏去了趟對門街的葯堂,很快老闆就親自把葯送了過來。待葯熬好,小萱萱怎麼也不肯喝。香香用小銀勺沾一點,輕輕抹在她嘴唇上,讓葯就這麼一點一點洇進去。萱萱只是哭,折騰了大半夜,人困馬乏,倒是終於安靜下來。反正慕容厲也不過來,香香就讓孩子跟着自己睡,一整夜打着扇子,天色漸亮。
慕容厲醒來時,習慣性地伸手,床邊空無一人,這才想起來自己在聽風苑。這裏的陳設,九年來沒有變過。他一起身,外面的僕人就進來,服侍他更衣。慕容厲含了濃茶漱口,問:“郡主怎麼樣了?”
僕人欠欠身,恭敬地說:“昨夜高燒不退,已經看過大夫,也吃了葯。”
慕容厲微怔,怎麼這麼容易就生病?
他起身去到洗劍閣,香香也已經起床,正抱着小萱萱喂葯。仍然是極緩慢地洇進去。慕容厲進來,諸人連忙下跪行禮。他揮揮手,示意起來。走到香香身邊,本想抱抱孩子,香香沒有鬆手。
他微怔,跟女人搶孩子也不像話,就只是拍了拍襁褓中的小人兒,問:“大夫怎麼說?”
香香低聲說:“退燒了,也不嘔奶了。”
慕容厲點點頭,不說話了,轉頭離開。
早朝之上,燕王果然是問了玉喉關駐守將領的事,慕容厲與慕容謙、周抑統一口徑,提了人選。散朝之後,慕容博緊走幾步,跟在慕容厲身後,低聲問:“父王不想派你出戰西靖了?”
慕容厲沉默,良久問:“誰對你最有用?”
慕容博一怔,慕容厲語氣不好:“別讓我問第二次!”婆婆媽媽,你女人啊!
慕容博說:“老五,我不需要犧牲你去交換什麼,我們是親兄弟!”
慕容厲說:“你想讓我去問母妃?”燕王有意削他兵權,雖然跟太子親厚的慕容謙也被削弱,但是太子手裏掌握着左、右營的禁軍,司隸校尉是王后的堂弟,射聲校尉是王后的親弟弟。整個晉陽城幾乎都在太子和王後手中。
慕容博沉默良久,終於說:“薜家。”薜家三朝為相,門生故吏遍佈大燕,雖然鋒芒不顯,卻是樹大根深。
慕容厲回到王府,直接對管珏說:“你去薜紹成府上,看他哪個女兒適齡未嫁。”
“啊?”管珏雖然是最知道他的心,卻也茫然了——什麼意思?
慕容厲丟下一句話:“本王要娶個王妃。”
管珏呆了一呆,良久跪下:“恭喜王爺,小人這就下去準備。”
慕容厲面上並沒有絲毫值得誰賀喜的意思,他只是說:“速去。”
管珏去到薜府,發現薜紹成的女兒們都已經老得能當慕容厲的娘了。管珏瀑布汗,最後問到其長孫女倒是正好年方十六,仍待字閨中。
回來跟慕容厲一說,慕容厲連姑娘的名字也沒問,只是說:“報給宗正,需要準備些什麼,你看着辦。”
管珏行禮:“是。”
那一天,香香帶了小萱萱在府里曬太陽,看見管珏在掛紅綾、紅燈籠。她問身邊的碧珠:“府里有什麼喜事嗎?”王爺生辰?
碧珠猶豫,欲言又止。香香倒是有些好奇,半天,碧珠輕聲說:“王爺……要娶正妃了,聽說是文定侯薜紹成薜大人的長孫女。”
香香一怔,許久微笑了一下:“哦。倒是沒聽人說起過。”碧珠看了她一眼,沒說話,誰會在她面前說起這些呢。
香香注意到那個眼神,略帶了些同情,更多的是無奈。她低下頭,去逗萱萱,這樣熱的天,也只有這假山之下,流水涓涓,降了不少暑氣。其實又有什麼必要告訴她呢,這王府一切她都不需要了解。她只需要服侍好慕容厲,直到……直到慕容厲不再想要她服侍為止。地位兩個字與她無關,也許,與她們母女都無關。
晚間,慕容厲仍然在洗劍閣歇息。
香香拿小花鋤,小心翼翼地挖了一小壇李子酒,給慕容厲打了一壺,慕容厲嘗了一口,只覺得不夠味,當然不夠味。她又不釀燒刀子。再一品,又覺得跟甜湯差不多,轉眼一壺下去,跟沒喝一樣。他說:“再來一壺。”
香香拿出幾碟乾果給他下酒,乾果炒得很香。慕容厲倒不覺得邊吃乾果邊喝小酒很掉價,其實不管有沒有品味,滋味是真不錯。高雅本就是活受罪,穿着一身朝服和穿棉織浴袍,誰更舒適?左手剔牙右手摳腳的日子這輩子是過不上了,還不興喝點小酒吃點炒乾果啊?
香香坐在桌旁,一針一線綉着萱萱的小衣服,孩子長得快,衣服也換得快。雖然現在還是夏天,秋、冬的衣服卻需要早做準備。
慕容厲看她,只覺得這個女人真是安靜,在她身邊,適合想事情。但慕容厲也沒有多少需要思考的事。誰擋路,踹開,踹不開,打扁,踩過去。有什麼好想的?需要用腦子的是他大哥!
慕容博確實正在用腦子,現在太子羽翼漸豐,依王后的為人,一旦太子登基,他跟慕容厲絕討不了好。
父王的反應有點奇怪,突然提出調換邊關將領,韓續、周卓、嚴青,都是慕容厲的心腹,把他們換回來,是什麼意思?是為了……讓太子順利登基,進行皇權交替?父王是個非常慈愛的父親,斷不會為了太子棄自己與五弟不顧。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他倉促做此決定?他這樣做,到底是有意為太子剷除路障,還是出了什麼事……向自己和五弟示警?
慕容博心事重重,一夜沒睡。
第二天,燕王沒有臨朝。
慕容厲從宮裏回到王府,就發現王府四周有不少陌生的面孔,他目光一掃,這些人立刻若無其事地擺攤吆喝。
慕容厲下馬,走到一個鬼鬼祟祟的人身邊,一腳踹過去!那人完全沒反應過來,當即風箏一樣飛出老遠,一口血噴在地上。其餘人一驚,登時圍住他,卻誰也不敢動手。他們猶豫,慕容厲可毫不猶豫。他抓起地下的人,往下一扔,再抬膝一頂。只聽咔嚓一聲,這個人噴出一口血來,頭一歪,氣絕當場。然後他毫不停留,立刻抓住另一個,這個人扮作賣麻湯的,身上有切麻湯的刀。慕容厲這一過去,可就操刀在手了!一刀下去,直接給這個人開了膛。
說時遲,其實也不過就一眨眼的功夫。周圍真正的百姓、攤販都嚇蒙了。慕容厲刀尖滴血,沉聲說:“不相干的全部滾!”
一瞬間,無關人士走得乾乾淨淨。慕容厲手中刀幾個起落,又是三顆人頭落地!這些人原是太子派來監視王府動向的,本也不是庸手,但哪料到他說殺就殺,連個青紅皂白也不問,一時都沒回過神來。就這一愣神,五個人已經命喪九泉!
幾個人這才想要動手,然而終歸是落了下風,慕容厲這種人,是逮着一絲優勢就能壓倒性勝利的。他們剛準備動手,又有兩個人已經倒下。剩餘五個一聲怒喝,齊齊撲了上來。慕容厲拼着挨了一下子,一刀橫拖,四個當場被割喉。還有一個愣愣地看同伴一下子噴起四股血泉,差點尿了褲子,轉頭就跑!慕容厲手中刀飛擲出去,正中他背心。
一場戰鬥,不過兩個照面。他都打完了,府里的侍衛這才趕出來,見一地不下十具屍體,頓時頭髮都豎起來了。我的爺!這不是戰時,這是太平時候啊!王爺您當街殺了十個人……
侍衛長趙武都要哭了:“王、王、王爺,他們犯了啥事啊?”
慕容厲覺得肩膀有點異樣,挨了那一下子,也不輕。他皺皺眉頭,我管他們犯了什麼事?敢在老子府門口探頭探腦,就該死!難道非要他們一刀砍老子脖子上,才算犯事啊?冷哼:“自己問去!”
趙武這回是真哭了!我要問也得他們能答應啊!再轉身一看,慕容厲已經進府了。
他是不管的——什麼事都要本王搞定,要你何用。
趙武報官,稱府上來了十來個匪徒,欲打家劫舍,被我家王爺一舉擊殺!
晉陽賊曹掾秦大人面對案卷和屍首,沉默地看他——跑到你家府上打家劫舍?你他媽說這話自己不虧心啊!不,這種瞎話咱不能說。會被罵作昏官的啊!想了想,要不,判個自殺吧?
太子還在宮裏等消息呢,左等右等,巽王府那邊一直沒消息傳過來。太子始終還是懸心,又派人去問。
家奴回來,給他帶了個新鮮事兒——有十個人想不開,在巽王府門前集體自盡了。
太子:“……”
洗劍閣,香香給慕容厲做了晚飯,正吃着,突然有人進來。來人作一身僕從打扮,但身姿筆挺、眉目溫潤,絕不是巽王府的下人!
香香驚得站起身來,洗劍閣從不會有陌生男僕進來。慕容厲只看了一眼,就說:“加副碗筷。”
香香不認識慕容博,啊了一聲,碧珠已經拿了碗筷上來。慕容博在慕容厲旁邊坐下,見香香面露驚疑之色,忙溫和地道:“我是老五的大哥,慕容博。”
香香這才起身,好在上次入宮時學了禮儀,現在也知道行禮:“康王爺。”
慕容博點頭:“都是自家人,不用多禮。”
慕容厲倒是沒多禮,坐着吃自己的飯,動也沒動。慕容博倒是早也習慣了,坐在他身邊,看見桌上的菜,有些發愣。一個糖醋鯉魚、一個麻辣裏脊、一個香菇盒子,一個釀豆腐,全是農家菜,他有些想笑,老五這個人……
夾了一筷子豆腐,卻只覺得鮮香細嫩,香香見到他臉上隱隱的笑容,只覺得臉紅,可能給王爺做這些,確實是……很寒酸的吧?
甜食是蘋果盅,把又大又圓的蘋果掏空,把果乾泡開剁碎,糯米蒸熟,再盛進蘋果盅里,隔水蒸。上桌之前澆一點酸甜醬,上面放一顆亮晶晶、紅彤彤的山楂,蘋果盅上雕着精美的花紋,很是別出心裁。
慕容博簡直是要笑出聲來,給老五吃這種東西……跟現實版的牛嚼牡丹有什麼區別?他拿過一個,用小勺子吃了一口,覺得味道真是不錯。大熱天,也只有在這些吃食麵前,能吃些東西。香香給他盛了一碗湯,湯濃稠而發白。慕容博喝了幾口,發現這居然就是米湯。做飯的時候瀝出來的湯汁,直接就這麼上桌了,甚至沒有味道,就單是那種米飯的濃香。
慕容博喝了半砍,正吃着飯,慕容厲問:“你打扮成這樣,就是為了到我府上吃飯?”
慕容博被噎了一下,立刻有些臉紅了,說:“父王出事了,你應該察覺了吧?”
慕容厲筷子微微一停,沒有說話。慕容博說:“我想父王調回韓續、周卓他們,不是為了削你兵權。他給我們一個信號,也希望這三個人回晉陽,幫助你。”
慕容厲濃密的眉峰微微皺起,慕容博說:“老五,父王生死未卜,太子很可能馬上就會有所行動。我可能需要出城暫避。”
慕容厲盯着他,問:“你需要出城暫避,是什麼意思?”
慕容博容色略略透出焦急:“老五,太子雖然疑心你,但並沒有證據。你不要動,我離開晉陽,若父王真的出了什麼事,晉陽守軍都在太子和王後手裏。你……”你就投靠他吧,榮華富貴,總也是少不了的。
慕容厲神色漸冷,不說話。慕容博伸手,輕輕按住他的肩膀:“老五,你現在有妻兒了。我來這裏,就是擔心你一時衝動。”
香香臉色都白了,即使不明時局,也知道現在是怎樣的關頭——他們……會有危險?
慕容厲冷笑:“單憑你一個人,能逃出晉陽城?”
慕容博起身:“老五,我會盡全力。你要留在晉陽,母妃……”他眼神幾近懇求,“拜託你了。”
慕容厲輕聲說:“你的府邸,已經被監視了吧?”
慕容博苦笑:“不然我也不用這身行頭出來。不過你不必擔心,我自有辦法出城。”
慕容厲問:“嫂子呢?侄兒、侄女呢?”
慕容博說:“城外有幾家佃戶,還算信得過。我已安排好,將孩子先交給她們照顧。”
慕容厲問:“如果我有危險,跑來找你說這番話,你會袖手旁觀?”
慕容博沉默,不能,當然不能。從那一年他從清涼池裏把慕容厲救起來,他就是他的大哥。就算知道舒妃對他,跟對慕容博相比,還是不同的。但舒妃的彰文殿,也是整個燕王宮裏,他唯一可以用“回去”兩個字到達的地方。
慕容博說:“太子沒有對你下手,說明父王還活着,但可能是重病,不能理事。不然他不會這樣大膽。”竟然連巽王府也敢派人來監視。
慕容博點頭,兄弟二人視線交錯,慕容厲說:“韓續他們就在晉陽城外,只要出了城,就有人接應。”
慕容博一怔:“他們帶兵回來了?”
慕容厲說:“帶得不多,但應該足夠我們逃往平度關了。”
慕容博嘴角微動:“老五……這一逃就是叛國。如果……如果父王駕崩了,你我除了舉兵造反,再沒有迴旋的餘地了。太子絕計是容不下我的,但是你不一樣!”
慕容厲說:“他容不下你,便是容不下我。”慕容博再說不下去,這是他的兄弟。
慕容厲加快速度刨飯,對香香說:“收拾一下,把孩子帶上。”
香香額際全是冷汗,答應一聲,慕容厲又說:“不要帶太多東西。”
天色漸暗,夜暮四合。
香香沒有帶太多東西,只打了個包袱。慕容厲讓管珏出去準備馬車,待到四更天,他領着香香出門,對管珏和趙武說:“將府里賬上所有銀錢全部發放給下人,天亮之前,全部遣散。你們倆,自己找地方躲躲。”
管珏和趙武也不多問,當即道:“是。”
慕容厲讓香香抱着孩子上馬車,自己趕車,正要走,管珏和趙武俱都跪下:“爺,若您再回晉陽,缺管家和僕從,請一定……”
慕容厲看了他二人一眼,略略點頭,打馬駕車,出了巽王府後門的巷子,離開。
那時候周圍一片漆黑,香香抱着小萱萱,掀開車簾看了一眼,不是不害怕的,像是又重回到她從屠何部逃出來,躲在草叢裏的時候。黑暗與全然陌生的環境,讓人恐懼。
慕容厲與慕容博在唱經樓匯合,帶着妻兒出柳巷,直奔西華門。天色尚早,西華門城門未開,慕容厲等人臨近城門,守城的士兵怒喝:“什麼人?”
慕容厲沉聲道:“開門!”
守城士兵一見到他,還是一怔,正猶豫,旁邊突然火把通明,一個人在火光中,道:“原來是巽王爺。大晚上匆忙出城,可有陛下御旨?”
慕容厲轉頭看過去,就見一個人從昏黃的火把中慢慢走出來。他目光微凝:“是你?”
太子的心腹,右營軍統領尉遲沖。
尉遲沖見到沖關的是他,也派了兩排弓箭手擋在自己前面。他還是不太放心,面對這種狂暴毒辣的傢伙,安全感是一種多麼奢侈的東西:“不要動,否則我會以為有人……”他話未落,只覺得眼前一道黑影,頓時再顧不得拽文,抱頭慘叫起來:“放箭!放箭!”
這時候哪裏還來得及放箭?他只覺得喉嚨一陣劇痛。媽的我死了嗎?我一定是死了!
慕容博已經把他擒在手裏,淡淡地說:“開城。”
他們兄弟二人配合得倒是完美,慕容厲出現,吸引所有注意力。慕容博暗中偷襲。軍士們左右觀望,終於有個副將畏首畏尾地上前,開城門。
尉遲沖見抓住自己的人是慕容博,頓時又升起幾分希望——慕容博手上容易找活路!他姿態也低了,臉也不要了:“康王爺,康王爺饒命!小人也只是食人之祿、忠人之事啊!小人錯了,您若饒小人不死……”
話沒說完,慕容厲趕着馬車出城。在車身經過他身邊的時候,慕容博跳上去。尉遲沖正想長吁一口氣,慕容厲順手給了他一刀。
血濺了慕容博一身,慕容博眉頭微皺:“老五!”
慕容厲也在皺眉:“我的錯。”慕容博嘆了口氣,剛要說話,慕容厲又說:“沒想到血會濺你身上。”
慕容博氣得:“我是說你不能這樣濫殺!這裏是我們大燕的帝都,不是沙場!”
慕容厲專心駕車,連聲也懶得出了。
香香抱着小萱萱,身邊是慕容博的正妃蘇菁。她身邊也帶着兩個男孩,大的七八歲,小的也有四歲了。
男人們在外面說話,女人當然也沒法入睡。香香見只有她一個人,輕聲問:“康王爺……只帶了娘娘和兩位小王爺嗎?”
蘇菁說:“事出倉促,顧不得許多。”
慕容博是燕王長子,府中當然不會只有一個王妃。但現在……已不是拖家帶口外出遊玩的時候。正妃當然應該帶上,側妃都沒辦法帶走,何況是妾?
蘇菁倒是溫和一笑:“她們留在府里,反而安全一些,重要的是孩子必須帶出來。”
香香點頭,再沒有說什麼。其實如果真的按身份,她也沒資格同康王妃說什麼吧?她抱緊懷中的萱萱,馬車顛簸搖晃,孩子倒是睡得好。香香想,也許比她從屠何部逃亡還是好得多,畢竟這一次,她還有同伴……有丈夫。沒有奶娘,她只好自己給孩子餵奶。
蘇菁跟她也沒多少話好說,身份之別可謂是天地雲泥。如果不是慕容厲,哪怕換作任何一個皇子,她這樣的身份,恐怕是連見一眼蘇菁都不能的。
馬車出城不久,慕容厲示意慕容博過來駕車,在車輛過去之後,把慕容博的兩個孩子都抱下車。香香和蘇菁不知道什麼事,也隨之下馬。
慕容博搬了路邊兩塊石板上車,令車轍深淺看不出少人之象,並故意將車趕出很遠,不留下久停的痕迹。
慕容厲抱着孩子進到一戶小院,裏面居然已經有三個農婦等着。慕容厲示意她們過來領走孩子,香香一怔,小聲說:“王爺……”
慕容厲低喝:“閉嘴!”
香香咬着唇:“孩子這麼小,不能……”
慕容厲直接從她手裏奪過萱萱,遞到一個農婦手裏。農婦小心地抱好,見她目帶淚光,忙輕聲說:“娘娘放心吧,我們三家世代受康王爺照顧,王爺但有所託,絕不敢辜負。孩子在咱們這兒準保喂得白白胖胖。”
香香想將包袱里替孩子收拾的東西掏出來,慕容厲將她單臂一夾,拖上馬車,繼續趕路。
星夜急馳,及至天色將亮,慕容博過來換慕容厲,說:“進去歇歇。”
慕容厲也不跟他客氣,這樣的路途,兩個人都必須保持充沛的體力。他進到馬車裏,蘇菁和香香都沒有睡,慕容厲在香香身邊坐下,也不說話,閉目養神。
馬車搖搖晃晃,他時不時微微撞到她,香香見他肩上一條血印子,頓時靠過去,輕輕解他衣衫。慕容厲看了她一眼,微微挑眉——這時候撩我做甚?沒見皇嫂在旁邊?
香香將他上衣剝到腰際,蘇菁也奇怪這女人為什麼就這樣剝自己五弟的衣服——叔嫂本車,本就夠難為情的了,這、這未免也……她紅着臉背過身去,香香微微抬頭,發現慕容厲的臉色……居然也微微地紅了,原來這樣一個男人,在女人面前居然也會有一點羞澀……然而衣服剝下來,她也看清了慕容厲身上的傷痕,不由叫了一聲。慕容厲倒是不覺得——皮外傷而已,不算什麼。
蘇菁擔憂:“沒有葯,這可如何是好?”
慕容厲皺眉:“沒事。”
“我帶了。”香香打開包袱,從裏面拿了藥膏。她是個細心的人,想着他們要逃亡,受傷恐怕在所難免,故將傷葯都帶了一些。這時候又用乾淨的棉紗沾了酒,輕輕替他把傷口洗凈。上次慕容厲在令支縣城外剿匪的時候,她跟着去過,也包紮過輕傷的士兵。現在做起來倒也是手腳利落。她半蹲在地上,輕手輕腳地替他上藥,飽滿的胸就在慕容厲眼前晃來晃去。她身上帶着一種奶和花混合的香味,極是誘人。慕容厲就覺得喉嚨有些干,袍子下支出一截,更讓他尷尬無比。
香香將他傷口上完葯,把衣袍穿好時,那一截就更明顯了。她剛準備坐到慕容厲身邊,慕容厲足尖一勾,香香驚叫一聲,站立不穩,直接往前一撲,與他抱了個滿懷。慕容厲索性就這麼抱着她,將她靠在她頸間,假寐。
蘇菁看着臉紅心跳,慕容博那樣行止得儀的人,無論如何是不會人前同她這般親密的。她不好出聲,香香的臉卻騰地紅了。慕容厲趁着馬車顛簸,微抬腰身輕輕摩擦她。她感覺到他的不良意圖,有心想要起身,慕容厲右手鐵鉗一樣將她扣在懷裏。當著蘇菁,他也不好亂來什麼,只能這樣欲求不滿地過過乾癮。然後怒了,恨不得把慕容博扔下車。這他媽休息個屁,還不如留在外面趕車呢!
就這樣接連趕路,天色到中午時,慕容博駕車在一戶農家停下來。他早已設計好逃跑路線,沿途倒是都有準備。進去之後,農家人幾乎沒怎麼多問,就準備了熱水讓他們洗澡。
香香洗完澡,換完衣服,還是擔心孩子,然也沒個可以問的人。農婦正忙着準備午飯,雖然逃走的路線慕容博早有安排,然而來的時間畢竟還是不能確定。
農婦正做飯,香香進到廚房,輕聲說:“我來幫你吧。”
農婦驚愕,然後受寵若驚地道:“娘娘,使不得。您是貴人,不能進這樣的地方。我自己來就好,您請稍等一下。”
香香倒是覺得無所謂,其實不管是嫁給慕容厲之前還是之後,她始終沒有什麼貴人、下人的感覺。她上前拿了菜,很快摘好,洗凈。
農婦見她手腳麻利,不由也不再阻止,只是說:“娘娘在王府想必也經常下廚。”
香香笑:“在娘家就經常幫着母親做菜,活計都熟呢。”
農婦見她親切,不由也多說了幾句:“娘娘知道王爺們都愛吃什麼菜?這些,也不知合不合胃口。”
雖然知道慕容博他們會從這裏逃離,但終究不可能大肆採買食材,太子若追得緊,這些都是很容易露出馬腳的地方。
香香倒是笑了——其實平時慕容厲他們喜歡吃什麼,她並不知道。慕容厲的味覺寬泛得很,山珍海味也是那樣吃,但必要時,給把草也能咽得下去。兩個人在廚房裏忙碌着做飯,慕容厲跟慕容博、王妃蘇菁洗完澡,略作休息。
蘇菁是真累了,世家千金,嫁入康王爺之後也是養尊處優,幾時經歷過這種車馬奔波?靠在矮榻上眼皮就直打架。好在農家有準備凈室,忙帶了她入內休息。
慕容厲跟慕容博坐在桌邊,一邊看地圖,一手將韓續、嚴青現在的位置圈出來。正說著話,飯就做好了。
第一個上來的是西瓜裏脊肉,就是豬肉裏脊,洗凈切塊之後,用西瓜汁腌上。搗蒜成蓉,熱油將蒜泥爆香,再把裏脊肉挑出瀝干。一個雞蛋去黃,用蛋清將肉塊裹勻。然後放肉入鍋,小火慢煎至熟,再取幾隻雞蛋打勻,煎成蛋皮。取西瓜外皮與瓤肉之間最細嫩的淡綠色皮層,用鹽腌透。
裝盤時將西瓜中皮切成裏脊肉塊大小,墊在下面,肉塊放中間,上面蓋上同等大小的蛋皮。用少許西瓜汁調成芡,入鍋熱熟后,澆在表面。香香刀功不錯,還用西瓜肉雕了個胖娃娃放在上面做點綴。
慕容博看了一眼,就笑:“老五,你這個女人倒是沒娶錯。”
慕容厲哼了一聲,慕容博起身去叫蘇菁過來吃飯,慕容厲就撿了一塊,直接入嘴,確實是不錯。
幾個人上桌吃飯,蘇菁也吃了一驚,讚歎:“這農婦雖處山野,手倒是極巧。”
慕容博笑:“是老五的女人。”
蘇菁一怔,隨即掩口笑:“五弟看人的眼光倒是精準。”
慕容厲反正是低頭吃飯,並不理會這兩個人,逃命呢,還真以為外出遊玩來了?
第二道菜是牛肉麻餅,金黃色的麻餅外面沾滿芝麻,裏面是鮮香的牛肉糜,一個個燒得焦黃穌脆。這是好東西,他們在逃亡,當然需要多吃一些肉,以保證體力。牛肉麻餅不僅味道不錯,更重要的是,吃不完的還可以帶走。
第三道菜是土豆燒雞,一來簡單,二來油葷夠重,男人們會喜歡。然後同樣上了個米湯,農婦都不敢把湯就這麼端上來,香香直接就拿個盆,把米湯盛上,直接端上桌。
蘇菁都覺得這實在是太不注重美觀了。但是這頓飯吃的是真飽啊,她在王府甚至娘家,從來都沒有嘗試過這種胃裏暖暖滿滿全是食物的滿足感。
等到米湯上來,香香坐在慕容厲身邊,剛吃了兩口,慕容厲擱了筷,然後拿濕汗巾擦拭手臉,說:“出發。”
農家男主人上前幫他們換了水,帶了些酒。慕容厲已經上了馬車。慕容博輕聲說:“老五!”你女人還沒吃幾口呢!
慕容厲皺眉,香香就已經出來了,她是不敢讓他久等的。
上了馬車,蘇菁也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將乾糧遞給香香:“再吃一點。”
香香點頭,拿了兩塊麻餅,就着水,勉強咽下去。
及至傍晚時分,眼看就要出得京畿之地。在晉薊古道有一道關卡,現在毫無疑問是太子的人在把守。
慕容厲安排韓續等在關卡外面,如被發覺,可以接應。
在穿過山樑的時候,慕容厲突然說了聲:“有埋伏。”
慕容博嗯了一聲,此時正值日落西山之時,林中本應該是百鳥歸巢,但這裏密林安靜得詭異,不見一隻飛鳥棲息。落葉浮於林下,有故意掩去痕迹之嫌。慕容博說:“太子的主要目標是我,我們兵分兩路。你帶你女人和菁菁走,我騎馬另行。他們必會分出主要人馬追我。一方面引其放棄之前佈置的陷阱,另一方面,也分散其兵力。”
慕容厲沒意見:“自己小心。”
慕容博一笑:“放心吧,你大哥沒那麼弱。”
慕容厲當然還是不放心:“這裏是個設伏的好地方,你事先有安排吧?”
慕容博點頭:“這裏有兩條道通往大薊城,一條是大道,平坦易行。另一行是小道,曲折崎嶇。太子的人事先並不知道我們會走這條路。如今知道我們一路坐馬車,想是在大道設伏。我行往小道,引開他們,你繼續駕車前行。”
兄弟二人相視,良久,慕容厲點頭。慕容博回頭往車裏說了一聲,蘇菁只是應了一聲好。慕容博下車,將兩匹拉車的駿馬解下一匹,翻身上馬,沖慕容厲說:“大哥先行一步!大薊城下,不見不散!”
慕容厲不耐煩地揮揮手:“快滾。”
慕容博還笑:“你這禮儀……太傅當年怎的沒氣死……”邊說著話,他打馬向西。
林間埋伏的弓箭手頓時愣住!太子慕容慎的主要目標就是慕容博,當然不能放走了他!林中的人立刻追將出去。慕容厲駕車,沿原道而行。
慕容博的騎術當然也沒得挑,這些弓箭手自然追不上。為首的將領也不是飯桶,追了一陣,轉而道:“李林,你立刻帶一隊人,去追馬車!”
馬車的行進速度,再如何也比馬慢上許多,何況現在只有一匹馬拉車。身後的馬蹄聲漸漸近了,慕容厲讓人自行往前奔跑,持箭拉弓,將追近的士兵射殺當場。李林急急令人開弓,然慕容厲這輛馬車,四壁都鑲了玄鐵板,一時難以射穿。
香香和蘇菁在車裏,聽着外面箭雨如飛蝗,時而有人慘叫中箭落馬,兩個人早已是花容失色。蘇菁這時候倒是不顧什麼身份了,緊緊攥着香香的手。
馬車趕得太快,難免就不穩,兩個人時而碰到車壁。
慕容厲不斷注意後方的情況,他一個人一張弓,卻沒有任何追兵能夠近前,一連射殺了十幾個人,追兵已經有些膽寒,不太敢趨近。
慕容厲拼了命地打馬,那馬已經跑得四蹄如飛。然行不多時,馬車在山石上一撞,車身一歪,車轅卡在岩石縫中,已有裂痕。不行,再這樣下去,一定會被追上。
追過來的只是小股敵人,他一個人也許還有生路,但如果要保護兩個女人……沒有猶豫的時間了,他必須立刻做出取捨!
他回身進車裏,一手拉住蘇菁,然後揮刀斬斷駿馬身上套車的繩索,馬車還沒有停下,他已經抱着蘇菁上了馬。
香香扶着馬車,好不容易才下來。慕容厲別過臉,甚至沒有看她,鐵石般丟下一句話:“不想死的話,往樹林深處跑!”
香香呆住,往前追出兩步,然後明白過來,怔怔地停下。慕容厲揚鞭打馬,駿馬如離弦之箭般衝出去,揚起煙塵如霧。夕陽血紅如織錦,香香倉皇地站在山道中央。
蘇菁驚魂未定,這時候彷彿才明白過來,緊緊抓着他的衣角,帶着哭音叫:“五弟!”
慕容厲沒有回頭,眼角的余光中,見她呆立了片刻,隨即雙手拎起裙角,踉踉蹌蹌地逃往密林。疼痛像是一根刺,在毫無防備的時候驟然刺入表皮,深入血肉。
香香拼了命地往密林里跑,草葉狹長而鋒利,在她細嫩的肌膚之上劃出傷痕。她卻不覺得疼,身後的馬蹄聲漸漸逼近,她腦海中一片空白,只知道向前逃竄。她想自己或許不應該傷心,她和王妃相比誰更要緊,那根本就是不用選擇的事情。可一邊奔跑,一邊卻有眼淚如傾,對於位高權重的男人而言,妾就只是閑暇時候的一個消遣,不應委屈。
從前有一隻羊,它拚命地吃草,拚命地長大。它生小羊,讓主人擠奶,剪羊毛。它不覺得這是付出,它覺得這是成長,是一種快樂。可是如果有一天,它知道一斤羊肉只值十四個銅板,再堅強的人,也由不得你不傷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