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元宵,兀坐燈光下;叫聲天,人在何家;恨玉郎,無一點直心話;事臨頭,欲罷不能罷;從今後,吾當絕口不言他;論交情,也不差;染成皂,說不得清白話;要分開,除非刀割下;到如今,拋得我手空力又差;細思量,口與心兒都是假。

他默默念着,心中實在歡喜,逐拿回營去交予眾軍士,大傢伙兒又是齊心協力亂猜一通,最後仍是來問。

“這個,與上次的不是一樣嗎?”他也不明說,僅僅只是提點。

“哇!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元宵,兀坐燈光下……元去掉兀,是一!”

“叫聲天,人在誰家……天去掉人,是二!”

“哈哈,老張,你變聰明了!”

“你也不笨嘛!看來咱們有空還是得多念書,像聶將軍一樣,文武雙全!”

“是哦!不過這做棉袍的宮女,倒真是有趣,去年來考咱們,今年又來一次,還真把咱們考倒了!呵呵,老子好久沒這麼開心過了!”

“真的是啊!多虧了這姑娘,也不知道這是哪個宮裏的……”

他一邊聽,一邊將那嶄新的棉袍收妥。

從京城出來那麼久,一直呆在軍營之中,他突然想回家看看了。

【第六章】

聶家一門忠烈。

聶狩臣的父親聶讓曾任潼州節度使,鎮守北部邊關;母親苔雅公主則是烏秅族王朝親王的女兒。當時兩方關係友好,和親通婚也是一種外交手段,但若是反目交兵,那就成了骨肉相殘的悲劇。

聶讓正是因為烏秅族突然發兵攻打潼州戰死,而苔雅公主得知噩耗,將七歲的獨子託付於自己的侍女后,便殉情追隨丈夫而去。

忠心的侍女千里迢迢送聶家唯一的血脈回到驪京,天子和文武群臣得知,無不為之悲痛,並追封聶讓為驃騎大將軍。

聶狩臣的童年是在軒轅候府長大的,雲老侯爺視他如親孫,小侯爺雲墨視他如兄長,他在侯府渡過了一段很溫暖的歲月。

聖人曰:“吾十有五而志於學。”

十五歲之前,他十分刻苦勤奮,跟着侯府里請來的先生用功讀書做學問;等到十五歲那年,老侯爺問他將來想要做什麼?他說想到軍隊去。

於是老侯爺修書一封,派人送他去西沂邊境……十四王爺瑛王殿下的軍隊,就駐紮在那裏。

大名鼎鼎的瑛王年少英雄,勇冠三軍,如今的天下,有一多半兒是他親手打下來的,是他極為佩服的人。

瑛王問他為什麼要到軍隊裏來,在京城裏好好讀書,將來考個好功名,就會順理成章進入仕途當文臣,而軍隊這麼苦,萬一遇上戰亂,還會隨時隨地命在旦夕,搞不好小命都保不住。

他對瑛王說,他想知道父親當年在軍隊的生活。

父親出生寒門,從一介默默無名的小卒做到掌管州縣的節度使,在戰場上出生入死、英勇善戰,也曾經是瑛王的一員部下。

所以他要來這裏,吃父親當年吃過的苦、走父親當年走過的路、尋找父親留下的痕迹。

瑛王點頭應允他留下,卻是從職位最低的傳令兵做起。

他在軍營一待就是五年,從傳令兵至帶兵一百二十人的百戶,再至萬戶,他一步步腳踏實地地往上升,等到了弱冠的年紀,他已經做到了從五品的宣撫使司副使,不僅帶兵打仗,更成為瑛王身邊最年輕的幕僚。

他沒想過什麼時候回京城,然而,在五年後的冬天,他突然打算回去看看。

正巧瑛王有信函要呈報給天子,他快馬加鞭,帶着兩個隨行的護衛,風塵僕僕地回到皇城驪京。

老侯爺依然硬朗、小侯爺依然狡詐,軒轅候府的桃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

他入宮,覲見剛剛登基的新皇新后,宮中為他設宴洗塵,與一干王孫公子們把酒言歡。

其實那些王孫公子他並不投緣。

幼時,他也沒少被這些人恥笑。他們嘲笑他有個外族的娘親,笑他是個雜種,更將烏秅族屢屢犯境的仇恨轉移到他頭上。

如今這些人又來向他示好,虛偽的笑臉實在教人心生反感。

除了雲小侯爺,那些少年舊識中,能讓他誠心相待的人,也只有符家的少將軍符卿。

符卿是當今兵部大司馬符為之子,皇後娘娘的親侄子,身世顯赫,卻是真正靠自己個兒的摸爬滾打、流血流汗掙來的功名。加上性情剛烈如火,從來就不知道什麼叫“逢場作戲”,真正活得恣意妄為。

符卿約他到皇宮上苑比賽騎射,還很大言不慚地告訴他,自己已經偷偷射了好幾隻皇上養的鷂子烤着吃了,味道比起野雁也不過如此,就是苦了那些餵養鷂子的太監,絞盡腦汁也想不明白為什麼皇上的鷂子數量一天比一天少。

他聽了,啼笑皆非,兩人剛走過御花園東西角一處長廊的拐角,就聽到幾個小宮女們嘰嘰喳喳,不知道在討論些什麼。

符卿駐足,皺皺眉道:“這些浣衣局的小丫頭們,肯定又在聊些什麼花兒、朵兒的,不就是綉個花兒嘛!搞的像沒見過世面。”

他心裏一動,一個念頭像閃電一樣劃過,“軍隊裏的棉衣,是她們做的嗎?”

“是啊……”符卿突然很神秘地道:“那些丫頭裏頭倒是有個真正生的好的,又聰明,又有手好活計,是以前工部景大人的小女兒,小小年紀進宮裏當奴才,真是可憐。”

“哦?”

正在這時,一個輕輕軟軟的聲音響起:“綠珠姐姐,這個‘瓜瓞綿綿’是從《詩經》裏頭得來的,意思是說祝願子孫昌盛。”那口音似乎是南方人,嬌柔婉轉,膩中帶澀,很是好聽。

有人接着問:“初蕊妹妹,那‘瓜瓞’是什麼意思嘛?快說說。”

“瓞是小瓜的意思,這個詞就是說瓜胎生時常小,但其蔓不絕,終會逐漸長大的。”

“原來是這樣啊,難怪皇後娘娘說要給大皇子綉一幅‘瓜瓞綿綿’,我哪兒知道那麼多呀!多謝妹妹了,你心地真好。”

“姐姐不必客氣,姐姐們時常照顧初蕊,初蕊也沒跟姐姐們道謝……”

“唉,你年紀小,在浣衣局總叫人欺負,孫嬤嬤那老婆子厲害的緊,還有麗妃娘娘,為了跳什麼霓裳羽衣舞,總要你連夜趕工綉裙子,也真難為你了。”

那輕軟的聲音似只是笑笑,沒搭話,旁邊又有人道:“依我說,這宮裏就數你的手最巧,也難怪麗妃娘娘總使喚你,連你上次在我的手帕子上繡的那個七言詩,好些人看了都喜歡得不得了。”

“正是呢!也就你這小鬼靈精想得出這樣的點子,我記得咱們去年給邊關的將士們做棉衣時,你還綉了自己編的謎語在上面呢!”

“哎,不知道那些當兵的大老粗們,有沒有人猜出來!”

“哈哈……”

宮女們七嘴八舌地閑聊着,說一陣,笑一陣,壓根沒發現有兩位年輕的公子爺正偷聽她們講話。

“那叫初蕊的丫頭,就是景大人的小女兒。”符卿指給他看。

他靜靜地望過去,那規規矩矩坐在長廊上的小宮女,一身青衣白裙,梳着兩個簡單的雙髻,小小的臉蛋還沒長開,粉額白嫩,墨色的瀏海初初覆額,最吸引人的,是那雙清澈的眸子,燦如繁星,隱約可見將來必定是個美人胚子。

他想,就是她了。

那天從上苑出來,他有意無意地問符卿,那樣心靈手巧的丫頭,與其在浣衣局受苦,怎麼不調到皇後宮中去侍奉皇後娘娘呢?

這看似無心的提議,竟然觸及了符卿那根略粗的神經,不知是不是也覺得那景家的小丫頭可憐,回頭就去央求自己的姑姑符皇后,很快就將這小宮女從浣衣局調到了重華宮。

之後,他留在了京城,在刑部任職;她則成了皇後娘娘身邊的女官,備受信任。

他想,等她再長大一點兒,等他有機會帶她離開那繁華蕭瑟之地,他會讓她成為他的妻,一生一世,不離不棄,就如同他的父母一般。

誰知一場看不見的戰爭在內宮打響時,她被皇後送到了他身邊,成了他的人。

無論符皇后察覺到了什麼,她的到來確實讓他又喜又怒。

他喜,因為他可以日日見到她,他得到她時,像是得到了世上最珍貴的東西,再也不想放開手;他怒,卻是因為她不曾將他放在眼中,一心一意的討好卻是為了皇后的利益,甚至暗暗將他往別的女人那裏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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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女不穿嫁時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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