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方弋兩人的出現不僅證實了林書浣未死,並且變成了忠武將軍的事實,還將屢屢來徐府滋事的孫興金等人收拾得老老實實。這夥人雖說功夫一般,但依仗着人多,又慣愛用些下三濫的手段,所以在平陽城橫行霸道了多年。不過他們人再多、手段再齷齪,也打不過將府出身,征戰多年的少年將領,於是輕輕鬆鬆地就被料理了。
麻煩得以解決,可徐妃宜卻仍是開心不起來。
正給她重新挽發的問春瞧見自家小姐又開始嘆氣,「小姐。」
徐妃宜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嗯?」
問春小心翼翼地說:「今天薛老闆悄悄地問了奴婢,您的那本相思傳……」
相思傳是徐妃宜很久之前就開始撰寫的小說。
雖然這些年她和林書浣的事傳得沸沸揚揚,各種流言蜚語也從不曾斷過,可徐妃宜仍然穩坐才女的寶座,所出的詩集、話本與小說依舊是各大書齋爭相出版的寶貝。而其中,汲賢書齋是與她合作最多的。書齋的少東家薛景賢,在林書浣之前還曾向她提親。
在尋夫之前,她就開始着手準備這本相思傳,可期間她遠赴戰場尋夫,回來的這十個月間又心有旁騖,所以進度極為緩慢。徐妃宜也自知拖了太久,所以這段時間日日去書齋耗着,可效果卻……她嘆息,「心緒不定,胡亂寫出來的東西也不能見人。」
發已挽成,問春放下梳子應聲:「是。」
徐妃宜換下衣服再出房,就見守在角門處的方弋和桑維正在低聲交談着什麽。
她忍不住心神一動,提起裙擺匆匆上前。
那二人一見她立刻就不言語了,規整地站好拱手一禮,「主母。」
「烏烈有消息了嗎?」
兩人頭也沒擡,「還沒有。」
徐妃宜眸中的光芒散去,靜了好一會兒才輕聲道:「哦。」
又是這三個字,還沒有。
十個月以來,她問了無數次,結果得到的只有這一個答案。
陪在一旁的問春忍不住扯開話題,「小姐,去用飯吧,大家都等着呢。」
徐妃宜點點頭,卻一點胃口都沒有。因為擔心,因為不安,也因為不想面對家人的質問。雖然她已經說清楚林書浣沒死的事情,可他時隔十個月還沒出現,父母也難免會有所懷疑。更何況孫興金蓄意報復,到處散播謠言,說忠武將軍根本不是林書浣,而她也並沒有找到自己的未婚夫,而是和忠武將軍有了私情,並且還被他拋棄。
流言越傳越烈,難聽至極,也難怪父親徐幼謙會生氣。
「你和爹說句實話,那個烏烈到底是不是林書浣?」
「是。」徐妃宜不卑不亢,「女兒清者自清。」
徐幼謙雖然懷疑,但到底還是相信女兒的為人,若她想嫁別人,又何必等上七年。
他沒再質疑,而是輕嘆一聲,滿臉哀傷,「真想不到,林虎城的兒子竟成將軍了。」
這下那個老家夥可要得意了。不過即便如此,徐幼謙也對這個讓自己的女兒等了這麽多年的林書浣毫無好感。可眼下也只有他能幫助徐妃宜擺脫孫興金的糾纏,而且他們早前定過親,徐妃宜又一直不肯再嫁,之後更是瞞着他們孤身跑到戰場去找他。
徐幼謙自知拿這個看似柔弱,實則倔強的女兒沒辦法。更何況她如今已經二十四歲,已經很不容易許配給好人家,若林書浣真成了將軍,那他的女兒倒也不吃虧。只不過一想到自己被林虎城比了下去,他就哪裏都不舒服,忍不住捧着家規開始對著兒女們念念叨叨道:「哎,看看別人家的孩子,再看看你們……」
一眾人等忍不住無奈地閉上了眼。父親又要開始他的「幽怨碎碎念神功」了。
先是老二徐妃宜,「妃宜啊,你說你,好好的一才女,怎麽就變成林家的媳婦了呢?林虎城處處和為父作對你也是知道的,所以說挑誰不好,偏偏就挑上了他的兒子,還一等就這麽多年,哎,換作別人,我都可以抱外孫了……」
徐妃宜低眉順眼地不說話。
再是老三徐朗,「阿朗啊,你說你,才學絲毫不亞於妃宜,卻是毫無申辯之才,總是那麽悶不吭聲,你不說,誰知道你懂得多呢?真論起才學來,林書浣怎麽比得上你呢?可到頭來卻讓他拿下了才子的名聲……」
徐朗漲紅了臉,一聲不吭。
最後是麽女徐妃容,「容容啊,你說……」
徐妃容正蹺着二郎腿趴在案上剝桔子吃。
徐幼謙將家規捂在心口上,心痛地說:「你說你,哪裏像個閨中女子?」
徐妃容往嘴裏塞了瓣桔子,輕輕地呿了一聲。
數落完一圈之後,徐幼謙發現少了一個,長子徐庭沒有在。
徐幼謙更是哀怨,「阿庭呢?他又去哪裏鬼混了?」
徐妃容忍不住嘻嘻一笑,「還能在哪裏,逛窯子去了唄。」
徐幼謙差點被她大剌剌的「逛窯子」三個字給堵得直接厥過去。他捂着心口,顫顫巍巍地指着徐妃容,正想念她幾句,就見姍姍來遲的嬌妻走進了飯廳,余氏今年四十一歲,卻保養得彷若三十齣頭,天生得姿容美艷,悉數風情都藏在眉梢眼角。
她睡眼惺忪,呵欠連連地坐在徐幼謙旁邊,「說什麽呢?這麽熱鬧。」
徐幼謙立刻笑起來,「沒什麽。」
余氏卻是不信,掃了眼他懷中的冊子,「又拿着家規碎碎念了吧。」
徐幼謙連忙舉起家規給自己搧風,「沒有!天氣太熱,我拿來搧搧風。」
余氏揉揉眼坐下,掃了眼上的飯菜,不悅地道:「幼幼,我要的豬蹄呢?」
徐幼謙沉默了。孩子都在,能不能別再叫「幼幼」了!還有人長得這麽美,為什麽偏愛吃豬蹄!
可是這些抗議他已經提了很多遍了,余氏就從沒聽過。而徐妃宜他們聽慣了也就見怪不怪。余氏的出現成功地解救了他們,一頓飯終於是在和諧友好的氣氛下吃完了。
徐妃宜一如既往地心不在焉,用過飯之後就以身子不適為由回去休息了。
回房後,徐妃宜便坐在書案前看書。
可半刻鐘的時間過後,她眼前的書卷卻連一頁都沒翻過。
燈盞中的燭火搖曳,徐妃宜的心也如燭火飄忽不定。
烏烈,你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回來?難道……又要像七年前一樣一去不回嗎?
時值夏日,入夜後城內又迎來了一場大雨。
躲在城樓里的兩個看守正在商量着要不要提前關上城門。
「現在?可這還沒到關門的時辰呢。」
「天這麽黑,又下着雨,誰還會入城啊,早會兒、晚會兒有什麽所謂。」
「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城主他……」
「城主前不久還囑咐咱們小心流匪呢,近日城外不太平,咱們早點關門也好。」
一提那令人聞風喪膽的流匪,大家很快就達成了共識。幾名看守披好了蓑衣走下城樓,招呼着正在城門邊值夜的兩個人一起關城門。足有千斤重的厚重城門在幾人的合力之下被緩緩拉動,蹭過地面時發出的刺耳聲響被雷聲掩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