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蕾莎複述一件事情的本領是十分強的。當她被上尉救醒,並喝了很多水之後,就開始詳細地講述在金星着陸后的經歷。從登陸艇降落、駕飛車出巡,到發現遇難飛船、成立臨時救人小組,再到飛車與登陸艇聯繫中斷、跟隨蟻群並被襲擊……蕾莎象做報告那樣仔細、冷靜、客觀地講着。上尉靜靜地傾聽,不時插問一句。大家圍在旁邊,雖然周沖和阿庄是與蕾莎一起經歷了這一切的,但他們一言不發,只是聽着她講。
“你們第一次回到登陸艇這兒的時候,”上尉問道,“是阿庄最先進艇的?”
“對,他總是要替我們打頭陣。”蕾莎說著望了阿庄一眼。
“把下車、進艇的順序再講一遍。”盧梭說。
蕾莎服從了命令:“阿庄先下車,他一個人進登陸艇去看看有沒有危險。這時,我們也都下了車。魯茲博士因為有些擔心,暫時留在車裏。後來他也下車了。”
“阿庄在登陸艇上逗留了多久?”
“只一會兒,”蕾莎說,“他就出來說:‘沒事了,大家可以上來。’我們才上了登陸艇。”
盧梭盯着阿庄,非常坦率地問:“機械人,你一個人呆在艇上的時候,有沒有破壞登陸艇的中轉天線?”
大家都吃了一驚,周沖說:“上尉!”
然而阿庄自己一點也不生氣,甚至沒有表示驚奇,他平靜、坦然地回答:“沒有,上尉。我沒破壞天線。”
“我怎麼知道你沒對我說謊呢?”盧梭直視着他的眼睛。
阿庄說:“我遵守機械人行為定律。任何機械人都必須服從人類的命令,您既然向我提問,我就會如實回答,決不說謊。這是我的大腦結構決定的,誰也無法改變。”
盧梭說:“有些機械人是不遵守你這個什麼行為定律的,我相信,咱們當中就有一個……不過,還是讓蕾莎先把故事講完吧。”接着,上尉又問了蕾莎幾個問題,包括被蟻群襲擊時他們三人的表現,與螞蟻交流的情況等等。蕾莎講得極為細緻,連當時每個人說的話都可以分毫不差地重複出來。除了那一段被“洗掉”的記憶之外,她述說了登上金星后的全部經歷。
“很好。”上尉說,“蕾莎,你的記憶力讓人吃驚。事情的每個細節都沒有遺漏。有人知道你大腦的秘密么?”
蕾莎瞪大了眼睛:“什麼?上尉……”
“我是說,可有誰知道你的大腦不同於普通人嗎?你是個機械人,這件事,在我們的小隊裏是否有人知道?”
“我不是機械人!”蕾莎大聲喊道。
盧梭說:“在‘智神星’那裏時,你就顯露出普通人類所沒有的能力:不通過個人終端就直接上網。這就是說,你的大腦實際上相當於一台計算機。對不對?”
蕾莎無法否認,她正在遲疑着該怎麼解釋,周沖忽然說:“蕾莎不是機械人。”
“你怎麼知道?”盧梭轉頭看着他。
周沖說:“我研究機械人已經非常久了,在我眼裏,一個機械人和一個真人是很容易分辨的。哪怕這機械人造得再逼真,他的目光和神態總有與人不同的地方。如果從目光、神態中看不出來的話,通過接觸和對話也能辨認。蕾莎小姐是個真正的人類。”
蕾莎感激地望了他一眼,說:“我還是把秘密告訴你們吧:在我的大腦里,值入了一個小型蛋白晶片。它與我的腦組織融為一體,起着輔助記憶和思維的作用。它的信息存儲量和運算能力,還有某些功能,都相當於一台個人計算機。所以我的記憶力非常強,而且可以直接上網,不需要個人終端。”
盧梭看了看周沖:“你的眼光很准。但我猜,那不僅僅是因為你研究過多年的機械人。很多機械人學權威都沒有你這種眼光。”他又指指魯茲說,“周教授,你是否看出,魯茲博士也是一個機械人呢?”
蕾莎驚訝地瞧瞧魯茲,又瞪了盧梭一眼,最後望着周沖。
周沖遲疑了一下,說:“是的,我從開始就看出來了。我考慮到這屬於魯茲先生的私人秘密,而且也沒有人問我,所以就沒說。這不算說謊。”
所有人都看着魯茲。他眨眨眼,低下了頭。那表情和人類完全一樣,真不知周沖是如何辨認出來的。
“在航行剛剛開始時,我就發現魯茲博士每次進食都吃得非常少。”盧梭說,“而且,他幾乎每天睡覺時都要‘起夜’。我曾在他某次‘起夜’后悄悄地去洗手間看了看:裏面有股嘔吐過的氣味。魯茲把他‘吃’的東西都吐出來了。從那時起我就懷疑他是這次航行中要找的‘特殊人物’。周沖,你是如何發現的呢?”
周沖說:“魯茲博士的表情非常象人類。但這是模仿的,與發自內心的感情流露不一樣。而且,我注意到魯茲博士沒有幽默感,從來不會被人家說的笑話逗樂。”
“這就是人與機械人的區別?”盧梭問。
周沖回答:“這不是全部差別,但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差別。”
“那麼,”盧梭饒有興緻地問道,“你有幽默感嗎?”
周沖一愣,張開嘴巴,但沒有出聲。
“你必須遵守機械人行為定律!”盧梭嚴厲地說,“我在問你問題!”
周沖說:“好吧。我沒有幽默感。”
盧梭問大家:“有誰知道周教授也是一個機械人呢?”
在一片沉寂中,阿庄鎮定自若的聲音響了起來:“我知道。”他說。
====上尉的分析
這次航行中竟然有這麼多的機械人!蕾莎目瞪口呆,轉動目光瞧着每個人的臉。
盧梭問阿庄:“你既然知道周教授是機械人,而且也知道我們在尋找這樣一個機械人,為什麼不告訴我們呢?”
阿庄依然那麼平靜地說:“因為沒人正式問過我。這樣做就不算說謊。”
上尉說:“好,讓我們來算算看:周沖、阿庄、魯茲都是完完全全的機械人;浩哲是半個機械人;蕾莎是大腦里值入蛋白晶片的人。只有我一個是沒有‘加工’過的人類。現在我要做個測試,請大家穿好宇航服,都到登陸艇外邊去。”
所有人,除了仍然躺在那兒昏睡不醒的浩哲之外,都穿上了宇航服。蕾莎注意到,盧梭上尉把激光槍拿在了手中。
艙門開了。他們一個個跨出門,走到外面。上尉最後一個出來,他把艙門關緊,轉過頭來,對大家說:“別奇怪,我要求你們散開。這兒是一片開闊地,我們五個人要分開站。蕾莎可以和我在一起。周沖、魯茲博士和阿庄,你們三個往遠走,對,離我和蕾莎大約二十米就可以了。你們之間也要拉開二十米的距離。我要做個只針對機械人的實驗。”
蕾莎看着盧梭,不知他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三個機械人先是面面相覷,但盧梭的命令必須服從,機械人行為定律對他們來說是鐵一般的約束。他們按照盧梭說的做了。這樣一來,五個人就分開成為一個“四邊形”。盧梭和蕾莎站在一起,周沖、阿庄、魯茲三人各站一角。
盧梭開始說話:“周沖一定想知道,我是如何識破你的真實身份的?和魯茲一樣,你每天睡覺時都要‘起夜’。就在魯茲告訴我有人偷用飛船上的通訊設備的那天,你也去了洗手間。你說自己只去了片刻,但我摸過你的床單--沒有一點身體的餘溫。可僅憑這個還不能確定你是機械人。直到剛才蕾莎複述你們被螞蟻群襲擊的經歷時,我才大體肯定你是和阿庄一樣的機械人,而且阿庄很清楚這一點。”
“為什麼?”周沖問。
盧梭說:“因為阿庄讓蕾莎一個人開車跟在你們後面。如果你是個人類的話,阿庄應該把你與蕾莎同等對待--都坐在車裏。車裏的危險當然要比外面小得多。但他僅僅是讓你徒步跟在他後邊一里遠的地方,這可不符合機械人必須保護人類的原則。當你們倆一同被蟻群包圍、攻擊時,阿庄彷彿並沒有十分擔心你的安危,只是讓蕾莎快些開車逃走。蕾莎還告訴我們:阿庄甚至建議你脫下宇航服以甩開身上的螞蟻。這說明阿庄很清楚:你的身體在金星高溫高壓的環境裏暴露一會兒並沒有什麼危險。他知道:你不是人類,而是他的同類。”
“你分析得很好。”周沖說。
盧梭又說:“我唯一不明白的是:你和阿庄的關係似乎非常密切,就象人類當中的好友。這是為什麼?”
“我一見到阿庄,就看出他是個‘情感型機械人’,和我一樣。”周沖說,“我一直以為世界上象我這樣的機械人只有自己一個。所以,我對阿庄有種兄弟般的情誼。何況他對我說了:他也是周念清先生製造的,那麼我們倆可以說是真正的兄弟了。”
阿庄站在離周沖二十米遠的另一角上說:“我同樣看出周沖是機械人,但我想,他並沒有發現這點。”
周沖對阿庄歉意地說:“我一直想瞞住你,沒想到……”
“這是你的秘密。”阿庄說,“何況沒有人問過我,我願意替你保守這個機密。”
盧梭打斷了他倆的話:“那麼,阿庄跟我們來這裏完全是為了周沖?”
“不。”阿庄斷然否定,“我早已對您說過,我的主人去世了,火星基地也暫時被拋棄。目前‘機器螞蟻案件’是人類需要我效勞的地方。這才是我追隨你們的原因。我雖然對周沖的真實身份保持了沉默,但我對你說過的話都是真話。”他又轉向周沖說,“當然,能夠和自己的親兄弟在一起也是我非常願意的。”
“正因為你自己就是個機械人,最高級的機械人,所以你一眼就能認出自己的同類。對不對?”盧梭問周沖道。
周沖回答:“是的。但我從事過多年的機械人研究,這也是一個原因。”
阿庄說:“我認出周沖的原因更簡單--他的外貌與我們的‘生父’周先生年輕時一模一樣。周先生從來沒有結婚生子。只能這樣猜想:收養周沖的人與念清先生關係非同一般,是他把周沖的容貌造成了這個樣子。”
“我的養父是念清先生養子的後代。”周沖說,“他們兩代人安排了我的學習。其實從大腦的年齡上看,我應該有五十歲了。但是我得到政府的‘出生證’和‘戶口’才二十多年。”
盧梭說:“我們這次航行的任務之一,就是把你這個機械人從人類裏面分辨出來。”
“對,”周沖說,“但不是這樣‘分辨’的。聯邦總部的本意是,我作為‘情感型’機械人,在行為方式、判斷能力和與人交往的能力等方面應該和真正的人類相差無幾;如果在這次航行中,朝夕相處的同伴都無法發現我不是人類的話,我的性能就得到了最好的檢驗。我想,聯邦總部指派蕾莎、浩哲和魯茲博士一同參與這個行動也是出於這種考慮。現在,上尉發現了我們的真實身份,但你只是通過對一些蛛絲馬跡做邏輯推理得出了結論,並沒有考慮我剛才所說的那幾個性能指標。”
盧梭微“哼”了一聲,說:“以後慢慢看吧。我再問你:蕾莎去‘死後的世界’時,據說有個同伴跟在她後邊,但她無法看見。這個‘同伴’是不是你?”
“是我。”周沖承認了,“我既是機械人,就可以不通過個人終端而直接上網,我也象蕾莎一樣,擁有進入那些特殊網站的許可。”
阿庄突然說:“請原諒,上尉。從你的話里,我聽出一個漏洞。”
“什麼漏洞?”盧梭問。
“你說,這次航行的任務之一,是從五名隊員中分辨出一個機械人。那麼,你們當中理所當然就只有‘一個’機械人!”阿庄站在離上尉二十多米遠的地方侃侃而談,“但現在卻有了兩個:周沖和魯茲博士。這是為什麼?難道是聯邦總部故布疑陣嗎?”
盧梭說:“機械人的大腦尚有可取之處,你的分析能力還算敏銳。我會講到這一點的。”他突然問魯茲,“魯茲博士,你是機械人。但你在登陸艇上與我通話時,卻告訴我說,你是個克隆人。這算不算說謊?這種做法是否違背了機械人行為定律?”
周沖替魯茲回答:“這要分情況說。遵從人類的命令並不是機械人行為定律中最重要的一條。古典機械人守則是:第一,必須維護整個人類的利益,不惜一切代價;第二,在遵守第一條的前提下,不能傷害人,也不能在人受傷害時袖手旁觀;第三,在遵守第一、二條的前提下,必須服從人的命令;第四,在遵守第一、二、三條的前提下,機械人必須保護自己不受傷害。如實回答人類提出的問題是從第三條守則派生出來的。魯茲博士沒有對上尉你說真話,也許是為了遵從前面兩條更為重要的守則。”
“博士,是嗎?”盧梭半真半假地問着魯茲。
魯茲點點頭。
“那麼,您是為了不違反哪一條守則而對我說謊的呢?”盧梭緊逼不舍,“第一條?是否您對我說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就會危及整個人類的利益?或者是第二條?是否我一旦清楚了你是個機械人,就會使某個人受到傷害?請你回答。”
魯茲無法回答。盧梭甚至也沒有給他回答的機會。
就在魯茲剛要開口時,上尉突然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氣勢發問了:“我再問你:你的宇航服破裂時,為什麼要向浩哲求救?你當時並不知道他是半人-半機器的身體。浩哲毫無防護地暴露在金星大氣中,必然要受到嚴重傷害,甚至有生命危險!你也清楚,自己是個機械人,暫時不穿宇航服都不會有什麼事。但你仍然向浩哲求救,迫使他來不及穿好防護服就衝出艙外!這是為什麼?這又是為了遵守哪一條守則?快回答我!”
不僅魯茲,所有人都呆住了。他們聽了上尉的話,才開始認真考慮魯茲的行為。這中間有諸多疑問,但誰都沒有發覺。連分析推理能力極強的周沖和阿庄都忽略了這些疑點。
上尉盯着離他二十多米遠的魯茲,又問道:“在我想向浩哲說明那艘遇難飛船上的可疑之處時,通話突然中斷。你說是天線出了問題,並且以你們的技術不能修理。但當浩哲執意開登陸艇去尋找蕾莎他們時,你卻又說可以試試修理天線,而且真給你修好了。”他伸手指指魯茲,大聲問,“你為什麼要故意破壞通訊天線?”
一片寂靜。大家被上尉的話震驚了,魯茲卻不開口為自己辯解。
盧梭說:“阿庄指出了很重要的一點:我們當中本來只應該有一個機械人。但現在卻有了兩個。周沖和魯茲,其中必有一個是不該存在的。讓我從頭來分析一下,就當我說的都是假設:地球聯邦總部指派五個人完成這個任務。其中有一個是‘情感型’機械人,一個是半人半機器,一個是大腦里插了蛋白晶片的‘電腦人’,還有一個克隆人。唯一的一個真人是隊長,即我本人。聯邦總部的意思是,藉此機會考察一下上述這些人或機械人的行動及思考能力。
“我們出發了。在智神星上發現了線索:機器螞蟻有可能在金星。於是,我們向金星飛去。但途中發生過一件怪事,有人偷用了飛船上的通訊設備,向地球發過一條十秒鐘長的信息。這件事是魯茲博士報告給我的。當時我懷疑過幾個人,包括魯茲自己。其實,當時正是魯茲在駕駛艙里值班,他要偷用設備是很方便的。但用過之後,記錄器上的記錄卻無法抹去。於是,最好的辦法就是主動報告我:‘設備被人偷用了!’而且魯茲聲明,自己曾經去洗手間呆了一會兒。實際上他是在暗示我:飛船里的任何人都有偷用設備的機會。他向地球上的什麼人通報了什麼消息呢?我想,只有‘機器螞蟻在金星’這條信息值得他冒險向主人彙報。
“我們中途轉向去了火星,因為有一批機器螞蟻居然能乘宇宙飛船到達火星,侵襲那裏的人類基地。這個變化是魯茲和派他來的人沒有預料到的。而且自從通訊設備被偷用之後,我加強了駕駛艙的管理。魯茲再也沒有機會與地球上的主人通話了。從此以後,他的行動只能靠自己。在火星上我們遇到了‘情感型機械人’阿庄,這都是節外生枝的小事,不值一提。
“金星上面的那艘遇難飛船非常重要。我已說過,它沒有安裝生命維持系統,但內部結構又是客運式的。大家想想看:這艘飛船運載的是一種類似人類的,卻又不需要空氣、水和食物的旅客。那隻能是機械人。地球-金星航線尚未開通,一般的飛船不應該飛到金星上來,何況是一艘滿載着機械人的、型號從未向外界公開過的飛船?把這艘飛船和我們的通訊設備被盜用一事連起來看,是否可以這樣假設:地球上的某個組織得到了情報,已知機器螞蟻在金星上面,於是派來一船考察用的機械人,希望能捷足先登,比我們早一步得到這些螞蟻。可惜,這種螞蟻對金屬構造的機械人很有食慾,居然在它們剛剛着陸時就把它們吃掉了。那些機械人只來得及發出一個信號,就葬身蟻口。飛船不久后也被蠶食一空。所幸的是我們接收到這個已殘缺不全的信號,並找到飛船。更幸運的是,金星上的機器螞蟻竟然不傷害人類。它們能夠分辨真正的‘碳基兩足直立動物’和這種動物的高級仿製品。對後者,它們象對其他金屬東西一樣,只有食慾而毫不尊重。
“登陸的隊員發現了遇難飛船,還發現機器螞蟻正在蠶食它。出於人道主義,隊員決定去尋找可能還活着的那些‘船員們’。當然,魯茲對遇難飛船的型號一定是很熟悉的,那就是他主人一方製造的飛船嘛。他當然也看得出船上的乘客是機械人。這時,魯茲既已與主人失去聯繫,一切行動只有憑他自行作主。他按照派他來的人的意願,分析了情況:機器螞蟻找到了,而主人派來的隊伍不幸全軍覆沒。地球聯邦官方的考察隊卻有可能滿載而歸。他怎麼辦?必須幹掉所有隊員,封鎖金星上的消息,並由自己駕駛飛船回到地球向主人復命。他考慮了一個計劃。
“首先,既然成立了一個救人小組,就讓他們去尋找那些早已不存在的船員吧。在這過程中,他們非常可能被兇猛的金星螞蟻吃掉。魯茲必須切斷救人小組與登陸艇和飛船的聯繫。所以,當你們第一次回登陸艇時,魯茲獨自一人留在飛車裏,遲遲不肯下車。他不是膽怯,他是在破壞車上的通訊設備。這就能夠保證救人小組在外面遇險時無法求援。
“但我在飛船上又發現了疑點:遇難飛船上裝載的不是人類。當我剛剛要把這個消息通知金星地面時,魯茲及時搞壞了登陸艇上的通訊系統。這樣一來,金星上的人們徹底與外界失去交流,彷彿被困在一座人跡罕至的孤島上。而且其中還隱藏着一個時刻準備殺人的異己分子……
“魯茲做完這一切,就開始實行他的殺人計劃。他告訴浩哲說,登陸艇上的中轉天線出了故障,必須修理。於是他穿好宇航服,來到艙外,做出檢查天線的樣子,然後通知浩哲:天線上最難修的部分--電磁轉換器--壞了。他們倆都沒有能力修好。浩哲當然要讓魯茲先回艙里再商量對策。魯茲悄悄割破了自己宇航服上的輸氧管,馬上倒在地下求救!浩哲根本沒有穿宇航服的時間,他只有兩個選擇--看着魯茲死掉或者犧牲自己去救魯茲。浩哲選擇了後者,他是個好人,一個男子漢。
“但魯茲沒有想到的是,浩哲竟可以在金星表面這麼惡劣的環境裏生存!至少在一小段時間裏不至於喪命。我猜,魯茲一定曾經假裝喪失理智,阻礙浩哲的行動,以拖長他暴露在外面的時間。但浩哲的體力居然那麼強,連魯茲這個機械人都對付不了。他們終於安全地返回艙內。魯茲向我報告時,說他自己被浩哲的模樣嚇昏了。那肯定是謊話。雖然他沒有說回到艙里后的事,我也想像得出:魯茲一定試探了一下,浩哲的體力是否耗盡了,如果是如此的話,他就藉機殺死浩哲。這一次,浩哲又沒有給他機會。魯茲也許是個很高級的機械人,但浩哲的機械身體卻比他更強有力,浩哲的人類的頭腦和情操也比他更強。他輸掉了兩個回合。
“浩哲也發現了遇難飛船上的那個疑點,他決定開着登陸艇去把救人小組找回來。平心而論,這不是一個好主意。魯茲開始也千方百計地阻止他,因為如果登陸艇的燃料耗盡,誰都無法再回飛船了。但魯茲又想出了新的計劃,他任由浩哲去蠻幹,等燃料耗光,浩哲不得已徒步出去尋找救人小組時,魯茲把登陸艇上的通訊設備修好了。也許非常輕而易舉,他很可能只扯斷了一根線,再接起來就是了。
“魯茲趁浩哲不在,向我報告情況。他當然把事情說得非常嚴重,給我造成這樣一種印象:如果我不暫時放棄飛船下來營救的話,所有隊員將死無葬身之地。我此時仍然沒有懷疑魯茲,相信了他的話,駕駛二號登陸艇下來了。這正中魯茲下懷。他有機會可以奪取飛船,一個人回地球去,把我們甩在金星上。如果沒有給養,我們過不了多長時間就會死掉。
“我着陸后,直接進入一號艇。剛好看見魯茲抱着昏迷的浩哲。他馬上向我述說了浩哲昏倒的經過。據他說,浩哲是從外面回來后,坐下休息了一會兒就突然倒地不起了。他沒有說一個重要的情況:浩哲在每次劇烈運動后、疲憊不堪的時候,肯定要服用他的軟管飲料,那是為大腦和循環系統提供營養的食品。我在登陸艇里就發現了幾隻這種軟管,已經被吸空了。顯然浩哲是吃過軟管飲料的。那麼,浩哲是吸食飲料之後才突然昏倒了。
“此處我又做一個猜測。在魯茲最後一次與我通話、彙報情況彙報並且要求我馬上救援時,為了表現得更加逼真,他裝出急促的喘息聲,還成功地做了情緒失常的表演。我立刻讓他服用登陸艇上備有的強效鎮定劑,還告訴他不可多服。這也許提醒了他,想出了新的計策。
“他把幾顆鎮定劑研碎,灌入浩哲的一隻飲料管里。等浩哲回來后,就勸他服用飲料以恢復體力。浩哲吃了魯茲送上的飲料后,立刻昏倒了。為什麼魯茲沒有趁機將浩哲殺死?這隻能歸功於我。我到得十分湊巧,剛好碰上浩哲昏倒的一刻。我看見魯茲抱着他,也許是正想下手,但被我撞到了。魯茲敘述浩哲昏倒的經過時,曾經有幾句埋怨的話,讓我覺得奇怪。他說:‘浩哲的大腦、心臟和其他重要器官都藏在又厚又結實的殼內。讓人想救護都無從下手!’他可能是想說:‘讓人想殺都無從下手。’吧?
“這還不足以讓我真正地懷疑他。魯茲提醒我帶着武器下來,我與他會合后,他又提議兩人各守一隻登陸艇,讓他來看守帶着充足燃料的二號艇,而我去看守燃料耗盡的一號艇。這是相當不可理喻的要求。唯一的解釋是,魯茲企圖駕艇升空,自己回到飛船上去。再後來救人小組返回時,魯茲裝作害怕之極,想搶過我的槍。這很明顯是狗急跳牆了。至此,魯茲的身份和目的暴露無遺。他不是真正的魯茲博士,他是地球上某個組織派來的仿真機械人。也許,克隆人魯茲博士已被他們殺害了。我的分析到此為止,誰有異議么?”
沒人持異議,大家都盯着魯茲。盧梭把激光槍向魯茲一指,說:“你是一個特製的機械人,你不遵守機械人行為準則,你的唯一使命是服從你主人的命令,而完全不顧其他人、不顧整個人類的利益。我想知道是什麼人派你來的。”
機械人魯茲一言不發,靜靜地站在那裏。周沖和阿庄對視了一眼,向他走去顯然是想將他制服。
盧梭叫道:“停下!不許過去!”
魯茲的宇航服里忽然冒出一股煙霧,接着“砰”的一聲巨響,他的頭盔炸得粉碎,宇航服也象氣球一樣急速膨脹起來,一道亮紅色火柱從他沒了頭盔的肩頸處直衝而起,碎零件噼哩啪啦地落在地上。他自毀了。
盧梭舒一口氣,說:“我讓大家都到外面來,而且讓他離咱們這麼遠,就是為了防備他自毀。”
“那幹嘛讓周沖和阿庄都和我們分開站呢?”蕾莎問。
盧梭說:“那是為了迷惑魯茲。機械人對我們人類的各種詭計還不那麼了解。”
蕾莎看看他,心中對這位上尉增添了敬佩之情。
周沖帶着阿庄走過來,對盧梭說:“上尉,謝謝你。如果剛才你沒提醒,我們兩個就危險了。”
盧梭又恢復了那種冷冰冰的神態,他說:“你們是有價值的財物,我必須替地球聯邦保管好。這不是出於什麼人道主義的考慮。”
====再訪尼德蘭
浩哲醒來后,向大家講述的昏迷經過與上尉的推測完全一樣。他尋人未果,疲憊地回到登陸艇。魯茲安慰了幾句后,給他拿來軟管飲料。那是浩哲經常吃的,而且,當時他也確實需要補充養分。但浩哲沒想到,剛剛吸食了飲料,就一陣頭暈目眩,跌倒在地。然後,他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上尉作出安排,他自己帶着浩哲乘二號艇,蕾莎、周沖和阿庄三個駕駛重新裝滿了燃料的一號艇,一起升空,回到飛船上。
幸好在盧梭離開的這段時間裏,飛船沒有遇到什麼突發事件。他們在指揮艙坐好,開始討論下一步怎麼辦。
讓盧梭上尉深感奇怪的是,蕾莎、浩哲他們雖然歷盡艱險,卻並不希望現在就返航回家。他們都想把事情搞個水落石出再走。上尉沒有問周沖和阿庄的意見,在他心目中,他倆只是機器,不是同伴。
蕾莎還提出了計劃:由她再次上網,去探訪哈里*尼德蘭,這次一定要把機器螞蟻的來龍去脈問得清清楚楚。周沖立刻自告奮勇,跟她一道去,而阿庄當然也是不甘落後的。
上尉想了一會兒,同意讓他們去。這樣,他和浩哲兩人一邊休息一邊照顧着飛船,蕾莎就帶領兩個機械人上網了。
這一次進入“死後的世界”,走在那漫長的虛擬通道上,蕾莎越想越覺得奇妙:自己是跟兩個機械人一起來的。在他們倆的光子大腦中,這虛擬世界是一副什麼樣的景象?是與自己看到的一樣,抑或僅僅是一堆數字組合?她終於忍不住問了周沖,而周沖的回答令她難忘。他說:“我同樣想知道人類對這兒的感受。可惜永遠不能……”
那座收藏着半個世紀以來人類最具創造性的思想的大花園,很快就到了。蕾莎再次提醒自己:這裏的“人”不過是一些記憶庫,絕不是活生生的頭腦,更不是所謂的“靈魂”。和它們打交道不能用人的感情。
大門開了。周沖說:“記憶庫的目錄界面已經打開。”蕾莎報出她要探訪的人:“哈里*尼德蘭”。
比爾*蓋茨先生首先出現,他對蕾莎說:“你又來啦。凡是來這兒探訪過的人都在我的記憶庫里建了檔。哦,這次你帶來兩個同伴,包括上次那位‘隱身人’。”
蕾莎說:“尼德蘭先生願意出來見我們嗎?”
“還不好說,不好說。”蓋茨用一種很了不起的樣子回答道,“我要搞清楚你的同伴們是什麼身份。他們是人嗎?我覺得不象。”
“為什麼?”
蓋茨說:“他們的思維方式與人不同,大腦結構很奇怪。你看,在死後,我也學到了不少東西呢。”蓋茨咯咯地笑了幾聲。
“我們是機械人。”周沖說,“而且,我們的製造者與尼德蘭先生頗有些關係。”他是用人類的方式與蓋茨記憶庫交談的,為了讓蕾莎也能“聽”清楚。
“機械人!”蓋茨驚嘆,“世界發展得真快,現在機械人也可以自由上網了!我記得在自己死前,只有人類才能上網。”
周沖說:“我們是‘情感型’機械人。”
“是嗎!”比爾*蓋茨說著就隱沒了。
不一會兒,他帶了一位高大的白髮老人出現在蕾莎他們面前。周沖和阿庄一見這位老人,不禁驚呼出聲:“父親!”這老人正是去世已久的周念清。
蓋茨笑道:“比爾無所不知!嘿嘿……”
雖然明知這個“周念清”只是一些記憶組成的數據庫,但周沖和阿庄仍然激動不已。周念清說:“那麼,我成功了,你們已經有了感情?”
“我……我們有了感情。”阿庄說,“您成功了。”
周沖走上一步,似乎是想去握握“父親”的手,這可是人類才有的愚笨念頭。周念清說:“你的名字叫什麼?阿庄我是知道的,但把你造出來,還沒有來得及取名字,就……告訴我,我好把你記錄下來。”
“周沖,我叫周沖!是跟您的姓。”周沖說。
周念清看了看他們兩個,然後說道:“我這裏有判別感情的程序,讓我試試你們……”接着,他提了一些蕾莎聽不懂的問題。周沖和阿庄一一做了回答。
周念清說:“幽默感,這個難題還是沒解決。雖然你們都具有學習能力,但沒學到這個。”
阿庄和周沖都遺憾地低下頭。但周念清說話時並沒有可惜或責備之意,因為現在,他反而變成了沒有感情的機器程序了。
蕾莎站在一旁,突然說:“你們父子之情也敘得差不多啦。該辦正事兒了。哈里*尼德蘭還不出來?”
話音剛落,魁梧的尼德蘭就出現了。他對蕾莎說:“又是你。小姐,你對我很感興趣嗎?”
“感你個鬼!”蕾莎雖然一再告訴自己,這只是尼德蘭的記憶,不是他本人,他早已在五十年前死了,但她還是忍不住衝著面前這個虛幻的形象發起脾氣來,“我先要罵你一頓:你是個老瘋子!老怪物!你造的螞蟻也是一群怪物!就因為它們,因為你,現在地球很危險,你知不知道?嗯?連太陽系裏的其他行星也很危險,就是因為你造了這種鬼東西!這種不遵守機械人行為定律的畸形兒!它們咬人、吃掉飛船、還自己建造飛船侵入火星!你幹嘛在它們的電腦里存入這麼多知識?你沒想過嗎?有了宇宙飛船,你的這些小怪物就能無遮無攔地直飛地球!它們會在那兒安家落戶,搶人類的地盤!”
“冷靜些,冷靜些,小姐。”比爾*蓋茨在旁邊說。
哈里*尼德蘭平靜地說:“小姐,我在那些螞蟻的電腦里存入人類智慧的結晶,教給它們那麼多知識,是為了它們長大以後用的。我的孩子必將長大,它們會進化得越來越成熟,它們總有一天會需要那些知識。你也知道,我把我的螞蟻看作一個獨立的生物種族,它們有與人類一樣的權力,就是生存和發展。”
“和人類競爭?嗯?”蕾莎質問道。
尼德蘭說:“競爭並沒有什麼不好呀。幾千年來,人類在地球上幾乎沒有競爭對手。幾十年來,人類開發太陽系,同樣沒有遇到競爭對手。這種唯我獨尊、沒有對手的生存方式曾經使人類快速發展;但現在,這已經成了阻礙人類發展的消極因素。你要知道,數十萬前前,當人類還處在童年階段時,正是殘酷的競爭使他們飛快地成長起來。人類憑自己傑出的適應能力,在競爭中長大,才成為地球的主人。人類需要競爭,可現在,他們幾乎已經忘記競爭是什麼滋味了。要知道人類正在向太陽系外的無限空間發展,那裏可不象太陽系,那裏有無數其他文明,我們聞所未聞、做夢都想像不到的另類物種。人類如果不儘快地重新適應競爭,將來必定自食苦果。”
阿庄突然插嘴道:“蕾莎小姐,恕我直言:尼德蘭先生的話是很有道理的。”
蕾莎說:“你少開腔!”她當然也覺得尼德蘭的話言之成理,而且是無法駁斥的大道理,但她仍不能原諒這個“老瘋子”,她說,“可是,人類和你的機器螞蟻的競爭,並不是什麼公平競爭啊。機器螞蟻的繁殖力是成倍增長,進化速度是一日千里。人類在一開始就處於劣勢!”
“當然不是公平競爭!”哈里*尼德蘭說,“人類還是猿猴的時候,它們與周圍生物的競爭是公平的嗎?壓力越大,進取的力量才越大。而且,我說的‘不是公平競爭’正好是相反的意思。”
“什麼意思?”蕾莎瞪着大眼睛問。
尼德蘭說:“等你真正了解了哈里*尼德蘭的螞蟻的時候,你就知道它們不是那麼簡單的。我給它們設定了障礙,雖然它們終有一天會掌握航天技術,能夠飛向太空,但對地球和火星,它們永遠不能涉足!這是我為它們設下的‘先天性’障礙!地球是人類的老家,在我死前,人類正往火星移民。這兩個地方,被我規定成機器螞蟻的禁地,只有人類能在地球和火星上發展。如果你說競爭不公平的話,我的機器螞蟻同樣有弱勢。當然太陽系內其他行星,是可以讓螞蟻們自由來往的。但人類有了地球和火星作立足之地,對萬物靈長來說,這已足夠了。”
蕾莎想了想,覺得尼德蘭還算“夠意思”,並不是自己想的那麼瘋。但她突然又說:“不對!你說得那麼漂亮,但口是心非。你的機器螞蟻已經乘飛船入侵了火星!而且襲擊基地,傷害了不少人。這又怎麼解釋?”
哈里*尼德蘭沉默了好久,說:“這是真的?”
“尼德蘭先生,”阿庄遺憾地說,“我就是從火星基地里撤出來的。我親眼目睹了機器螞蟻進攻基地、吃掉所有金屬、殺人毀物的經過。我是個機械人,我是不會說謊的。”
尼德蘭低聲道:“但那是不可能的呀!不可能的……不可能!”
“但它發生了。”蕾莎不容置疑地說。
“也許您的機器螞蟻在進化當中發生了突變,”周沖幫他分析着,“有一部分螞蟻的大腦里丟掉了您設定的障礙。它們一旦掌握宇航技術,就會往最易登陸的行星移民。”
“不,”尼德蘭自己也沒有把握地說,“那不太可能。我設定的是個死障礙,絕對不能跨越。只要機器螞蟻起了在地球或者火星上登陸的‘念頭’,這個障礙會自動啟動。螞蟻要麼打消此念,要麼電腦短路燒毀。這是我設下的最牢固、最可靠、最強硬的障礙呀……萬一發生突變……”
周沖說:“螞蟻是怎麼從許多行星中把地球和火星分辨出來的呢?”
“從外表、位置、公轉自轉情況和其他一些物理、化學特性。”尼德蘭說,“我幾乎把太陽系內天體的知識都記錄在它們的電腦里了。”
“如果這些知識當中的一部分丟掉了,”周沖說,“在突變后,有些螞蟻不能分辨地球、火星了,那麼它們即使記得您設定的障礙,也會在這兩顆行星上登陸。對嗎?”
尼德蘭不得已承認:“有這個可能。但機律極小……太小!”
蕾莎說:“你的話里又有個漏洞,我覺得這次連你自己也無法自圓其說。”
哈里*尼德蘭沒有生氣,他畢竟只是電腦中的一團記憶,他問:“什麼漏洞?”
“我們發現機器螞蟻,是因為一個盜墓賊從智神星上你的墓穴里偷出了一隻樣品。”蕾莎說,“那樣品立刻被運到地球,交給了某國技術情報局。在那裏,螞蟻迅速繁殖,變成了有十幾萬隻的一大群。你說它們不能登上地球,為什麼這些螞蟻又活得這麼好?”
尼德蘭說:“我以為是什麼漏洞。這很好解釋,地球上那些螞蟻還沒有進化到掌握宇航技術的程度,我設下的先天性障礙主要是針對在金星上發展的那群螞蟻。當宇航技術還沒有從它們的電腦記憶庫里釋放出來時,這個障礙也不起作用。因為沒有掌握宇航技術的螞蟻,是談不上登陸地球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我猜想那隻被盜的螞蟻從蘇醒時起就是關在密封實驗室里的。它並不知道那兒就是地球。周圍環境沒顯露出任何行星表面的特徵。所以,它才能繁殖起來。如果把它放在露天處,我相信它複製不了幾代就會停止活動的。”
周沖問:“那麼,已經侵入火星的那些螞蟻,怎麼去處理呢?您一定知道這種螞蟻的弱點。”
這句話一出口,蕾莎幾乎喊出了聲。她知道,哈里*尼德蘭是不容許別人毀滅他的創造物的,哪怕眼前這個只是尼德蘭的虛擬影像。
尼德蘭說:“對於人類來說,應該把侵入火星的螞蟻殺滅或趕走。因為火星早已是地球人的領地了。但我不認為這種機器螞蟻有什麼弱點。你們只能憑自己的力量,與它們公平競爭了。只當是重新開始征服火星吧。”
“它們肯定有弱點,您是知道的。”周沖固執地問。蕾莎擔心他會激怒哈里*尼德蘭。但她想錯了,她又犯了把這裏的記憶體當作真人的毛病。
尼德蘭耐心而平靜地說:“它們沒有弱點。即使有,我也不願意告訴任何人。如果說我曾經知道自己設計的機械人有什麼弱點的話,那在我死前,一定把關於這些弱點的記憶抹掉了。”
“您是個負責任的人,”周沖依然在堅持,他和尼德蘭是真正的“機器對機器”式的交談,“從您給螞蟻設定那種先天障礙就能看得出來。您一定想到過,萬一機器螞蟻失控,用什麼辦法制服它們。現在它們已威脅到人類了,您不會坐視不管吧?”
尼德蘭說:“你的邏輯很奇怪。人類難道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嬰兒嗎?目前正是檢驗人類在危機面前的膽識和力量的時候。碰到一種難以對付的東西,就去問別人:它的弱點是什麼?這恐怕不是人類賴以統治萬物的方式吧?去和那些螞蟻面對面地戰鬥,去研究它們,征服它們!”
周沖不再說話,這是因為他那邏輯性極強、極富理智的頭腦被尼德蘭的道理說服了。但蕾莎卻想得更多,她又問道:“您至少該告訴我們如何跟那些機器螞蟻交流吧?”
“這也要我教嗎?”尼德蘭說,“哥倫布發現美洲時,可沒人教過他印第安語。與陌生的智慧物種交流應該是你們的重要課題。而且,我的螞蟻進化很快,現在我也不清楚它們採用什麼交流方式。”
尼德蘭教訓過人,就突然消隱。剩下比爾*蓋茨和周念清與他們三個人在一起。周念清望着周沖和阿庄,似乎有話要說。
“您想說什麼?父親?”阿庄彬彬有禮地問道。
周念清說:“我要告訴你們,機器螞蟻襲擊火星基地,是極不尋常的。這不符合尼德蘭當初的設計思想。”
“但是它們確實去了火星。”蕾莎說,“而且傷害了很多人。”
“那一定有原因。只不過你們還沒有發現。”周念清說道。
阿庄問:“尼德蘭先生為什麼要製造這種東西呀?”
周念清說:“你們聽說過林格這個人么?”
“聽說過。”周沖回答,“第一智能工業公司的創始人。”他很奇怪:林格跟機器螞蟻也有關係嗎?
周念清似乎答非所問,自顧回憶起往事來:“林格比我和尼德蘭都年長些,在我們倆還是初出茅廬的小夥子時,林格已經小有成就了。他很欣賞我們兩個的才能,請我們幫他工作。有一段時間,合作還是很愉快的。在我們手中,機械人技術空前地成熟起來,漸漸走向全社會。可是,我和尼德蘭不久就發現,林格感興趣的東西與我們不一樣,他內心嚮往的是我們所研究的技術帶來的副產品,即財富和權力。他創立‘第一智能工業公司’時,我與尼德蘭從他的陣營里脫離出來。只是因為我研製情感型機械人需要巨額資金,才又暫時為他工作了一個時期。林格是知道我在研究什麼的,他不但沒阻止,還給我提供了不少錢。我不清楚他這樣做的目的,但可以肯定他決不是為了友誼。所以,最後我還是離開了林格,並且,在把你們倆製造出來的時候,我小心地隱瞞了真相。只有我的養子、一位密友和地球聯邦總部的極少數人知道。我告訴他們,這件事在我死後五十年內不能外傳。林格再長壽也不可能活得那麼久。”
周沖插話道:“林格死了嗎?”
周念清說:“不知道。應該說已經死了。”
“但是他沒來這兒。”比爾*蓋茨說,“他沒來我這兒報道!以他的身份,死後應該來我這裏的。”
蕾莎說:“會不會他來了可你不知道?他是個手眼通天的人物呀。”
蓋茨說:“不管他是什麼人物,在這裏比爾*蓋茨說了算!在網絡世界,沒人能瞞着我做什麼事。”
蕾莎聳聳肩膀,不說話了。這位比爾老兄跟哈里*尼德蘭一樣,都有不可動搖的自信心。
“也許他沒有在這兒建立記憶庫,他不願意。”周沖說。
周念清繼續講道:“尼德蘭離開林格后,獨自進行他的機械人研究。他的理論在就是那時成熟的。”
“我為他提供了一些便利條件。”蓋茨又說,“有幾年,微軟公司年度預算裏面都包含了尼德蘭需要的錢。”
周念清說:“林格好象也知道尼德蘭在做秘密研究。他曾經派人去打探過,只是沒有成功。那時,第一智能工業公司已經壟斷了世界機械人市場。不論是軍用、民用機械人,大概百分之八十都是林格的公司生產的。他追求的權力終於到手了。各國政府都對他畏懼三分,他的商業與技術間諜遍佈全球。第一智能工業公司成了一個沒有國土的王國。我們擔心……”
蕾莎見他不說了,就問:“擔心什麼?”
“林格是個追求權力永無止境的人。”周念清說,“他不會滿足於這個‘沒有國土的王國’,他心裏渴望着更大的權力。我生前就發現他在研製另類機械人,不遵守古典機械人行為定律的新型號。那是一種危險行為。我們都明白,以當今的機械人技術,人類和機械人萬一衝突起來,鹿死誰手仍未可知。‘古典行為定律’是一個安全閥,林格企圖打破這個安全閥。”
蕾莎說:“哈里*尼德蘭不是已經打破了嗎?”
“那不一樣。”周念清說,“一會兒我會告訴你的。林格死了沒有,我還不知道。現在是誰掌管第一智能工業公司?”
“那位老闆很年輕,但不常在公開場合出現。”蕾莎說。
“象我和尼德蘭一樣,林格也沒有結婚生子。但他的繼承人對他一定是忠誠的……我們暫且假定,第一智能工業公司現在仍然繼續着林格的秘密實驗,以實現他生前追求的目標。我和尼德蘭當時能做的,只有為人類日後可能遇到的危機提前做些準備。尼德蘭設計了機器螞蟻,而我製造了你們兩個。”
“您是說,哈里*尼德蘭是為人類的將來考慮才設計他的螞蟻的嗎?”阿庄雖然在提問,但沒有一點驚奇的表情。
周念清說:“他剛才已經講了自己的看法:如果人類終有一天要和機械人競爭的話,他們最好已做了充分準備。尼德蘭的想法是迫使人類與他的機械人在太陽系裏競爭,以激發人的潛力,使他們加速發展。你們也許認為他想得不對,但我是贊成他的。剛才這位女孩說過……”
“我叫蕾莎。”蕾莎說。
“哦,蕾莎說過:尼德蘭不是早已打破了‘古典機械人行為定律’這個安全閥了么?那是不一樣的。機器螞蟻雖然不必遵守這些定律,但它們作為一個獨立物種,對人類的態度是尊重、友好的,起碼是互不侵犯的。”
蕾莎想起自己在金星地面與機器螞蟻的兩次遭遇,對周念清的話既信又不信。阿庄卻把自己的疑問說了出來:“可是,侵入火星的機器螞蟻,還有金星上攻擊過我們的螞蟻,好象對人類都並不尊重啊。”
“那也許是突變,更可能是別的原因造成的。”周念清說,“尼德蘭當時只造了兩隻機器螞蟻,把一隻隨着一艘探測飛船秘密地投到了金星。他想的是,這隻螞蟻到了金星上就會自我繁殖,飛速進化。金星上面一個白晝相當於地球上的六十天,這段時間已足夠螞蟻們進化成一個先進的智慧物種。它們很快就能掌握宇航技術,飛出金星,去開發其他行星。人類遲早會發現它們的蹤跡,在與機器螞蟻的競爭中,人類將重現原有的戰勝一切的雄心和不斷進化的活力。那時,林格的另類機械人就不值得畏懼了。但據你們所說,好象那些螞蟻最近才啟用航天技術;而且剛剛離開金星,就違反了尼德蘭給它們立下的嚴規,直接入侵人類基地。這真不可思議。”
蕾莎聽着他的話,心情有些沉重。本來是想打聽一下機器螞蟻的事,看看有什麼辦法驅除火星上那些入侵者。沒料想非但不曾達到目的,又多了一件揪心的事:野心勃勃的林格和他的什麼“另類機械人”!
蕾莎說:“告訴您一個壞消息:您說的那種機械人已經出現了。我不知道它們是不是‘第一智能工業公司’生產的。”
周念清對這個消息似乎並不擔心,蕾莎知道,“他”只是個影子而已。他問:“真的嗎?它們是什麼樣子?有什麼特點?”
“它們的外表與真人一樣,”蕾莎說,“只有周沖和阿庄能認出來。而且,它們不遵守機械人行為定律,可以任意傷害人類,並且能夠設計非常陰險的陷阱,有計劃、有步驟地把人往死路上引。”
“那就是林格希望研製的機械人。”周念清斷定,“這麼說他在死後還是成功了。只是,我們不知道他在哪裏大量生產這種機械人……”
周沖說:“您剛才提到,為了應付人類將來可能遇到的危機,尼德蘭設計了機器螞蟻,而您自己製造了我們兩個。父親,我們能做什麼?”
周念清看着周沖與阿庄:“如果林格盼望的那一天不幸到來,人類肯定會對機械人失去信任。你們有機械人的一切優勢,也有人類的感情和責任心。你們比任何機械人都更強。去盡自己的義務,去幫助人類度過難關。用你們的忠誠和力量……”
蕾莎覺得他說得太籠統太抽象了,但周沖與阿庄卻點着頭。
周念清最後說:“蕾莎小姐剛才問哈里,怎麼與他的機器螞蟻交流,他沒有回答……”
“他不是說自己也不知道嗎?”蕾莎說。
周念清笑了:“不,他知道。這個老頑童喜歡教訓人,給人出難題。其實有一個在機器螞蟻那裏取得信任的捷徑。”
“是什麼?”蕾莎驚喜地問。
“古代有本書叫做《天方夜譚》,上面有個故事:阿里巴巴與四十大盜,現在你明白了?”周念清說。
蕾莎說:“你們這些人都有個毛病:好打啞謎,尼德蘭是這樣,你也是這樣!我根本沒看過《天方夜譚》!”
學識淵博的周沖說:“一半很有趣的故事書。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盜是裏面的故事。其中有個著名的打開洞門的咒語:‘芝麻開門’。”
“對,”周念清說,“要打開機器螞蟻的信任之門,也有一個咒語。就是那位老頑童的名字。”
====十萬億居民的帝國
盧梭上尉看着彷彿沉睡一般坐在椅子裏的蕾莎,還有她旁邊的兩個高級機械人。他若有所思的樣子讓浩哲感到奇怪。
在靜寂的飛船內,時間過得慢極了。蕾莎遲遲不“醒”,浩哲不禁猜想起她在網絡里的遭遇來。
如果不是警報聲突然響徹了全艙,他倆還沉浸在這種寧謐氣氛中呢。盧梭在聽到警報的半秒鐘內已經彈跳起來,他一步跨到雷達顯示器前,紅外線接收器與電磁波掃描雷達給出的數據都明白表示了一個情況--有物體正從金星地面方向朝飛船這裏高速靠近。該物體溫度很高,在氣溫達攝氏四百度的金星大氣層里留下一條極熱的尾跡。
“這是什麼?”浩哲說。他並不是在問盧梭。象這種東西他見過不止一、兩次,但它在金星出現卻是絕對不可思議的。
這是一枚高速火箭。
盧梭說:“不會是別的東西!這些螞蟻動真的了。喊醒蕾莎他們,飛船進入戰備狀態!”
浩哲知道把進入網上虛擬世界的人喊醒的辦法。他用手指甲掐了掐蕾莎的手腕,蕾莎顫抖了一下。她還不能馬上醒來,要用一兩分鐘的時間適應“強行退出”的不適感。
上尉已經操縱飛船離開原有軌道,做出了規避動作。那個火箭在這片刻已穿破金星的雲層,衝出大氣圈。它離飛船還有數十公里的時候,從光學望遠鏡屏幕里看去,就象一枚燃燒着的火柴,尾部朝前,向上疾飛!
“它的方向變了!正向我們追過來。”浩哲說。
火箭的速度與飛船差不多。上尉果斷地站在駕駛台前,拉開台上的一個紅色圓形蓋子,按下裏面的防衛導彈發射鈕。
導彈從飛船腹部彈出,自動掉頭朝着後面的火箭迎了上去。浩哲通過光學監視器看見,兩顆“流星”越靠越近……
這時,後面那枚火箭的頭部分出一小團東西,象早晨沐浴着陽光的花蕾一樣綻開。
盧梭喊道:“該死!”但導彈已無法控制,它在離那團花一般的東西不到一百米的地方爆炸了。碎片與衝擊波把那團東西轟得粉碎……
好一會兒,盧梭和浩哲都沒有說話。
最後,還是盧梭開了口:“我沒想到,它們已經會發射衛星了……”
“我們摧毀了它。”浩哲苦澀地接道。
盧梭關閉了紅色圓蓋。他在椅子裏坐下,想着:一個引發了首次星際戰爭的軍人,會被軍事法庭處以什麼樣的刑罰。
那枚火箭竟是從金星地面上發射起來以運載人造衛星的,盧梭萬萬沒有想到這一點。它穿出大氣層后突然轉向,是為了給衛星一個初始的向量速度。而那方向恰好與飛船的規避方向一致,純屬偶然。
“它們會報復的。”浩哲擔心地說。
盧梭搖搖頭:“不一定。而且,它們就算髮現衛星爆炸,也會首先考慮是否火箭自身的問題。我們應該儘快……”
儘快什麼?上尉說到這兒又停住了。他想,逃跑不是好辦法,無法徹底解決問題,也不是他的風格。機器螞蟻還會發射更多的衛星,會建造飛船,會去探查整個太陽系……它們終究是人類身邊的一種不容忽視的存在。
盧梭用最快的速度、最簡潔的語言向地球總部報告了這一情況。回電還要等一陣。他叮囑浩哲,全神貫注地監視下方。
上尉當然希望,地面上發射火箭的螞蟻把這次爆炸看成衛星本身的故障。但他遇事總習慣作最壞的準備。他知道,火箭上很可能安裝了攝像裝置,以監視和記錄衛星發射的全過程。那麼,不僅事件的經過會暴露無遺,而且,他們的飛船也要被地面的螞蟻發現。
盧梭額頭上沁出了汗水,在微重力環境中,汗珠不往下流,而是在臉上聚集成一團。他看着雷達屏幕,隨時準備發現來襲的物體。
蕾莎醒了。她恍惚地搖着頭,說:“還沒有說完,怎麼就叫我出來?”兩個機械人也隨着她站起來。
盧梭神情嚴肅地說:“也許要開戰了。”蕾莎大吃一驚。
浩哲把剛才發生的事說了一遍。蕾莎頓足埋怨:“上尉!我們剛剛拿到了跟那些螞蟻交流的辦法呀!”
“什麼辦法?可不可以馬上用?”盧梭問。
阿庄說:“周先生還沒說完,我們就退出了……”
“周先生說,只要說出螞蟻創造者的名字,就能取得它們的信任。可是,我們還不知道怎麼說呀。”蕾莎說,“現在重新回去問,也來不及啦。”
“又一個物體向大氣層外飛來。”浩哲盯着屏幕說,“速度比剛才的火箭還要快!”
盧梭瞟了一眼雷達屏幕,對蕾莎說:“用你的辦法試試吧!不管有沒有用。我們衝著那個東西不停地播放哈里*尼德蘭的名字。”
蕾莎在駕駛台邊坐下,把飛船外的通訊天線對準飛來的物體。她搓搓雙手,說,:“我就要放了!可用什麼語言呢?”
“用尼德蘭的母語--冰島語。”上尉說。
“已經開始播放了。”蕾莎緊張地盯着雷達屏幕。在那上面,顯示出來襲物已離開金星大氣層,進入太空。
“用各種頻率播放!”盧梭說。
蕾莎操縱着通訊系統。浩哲說:“它在離我們大約二百公里的地方,與我們同步運動。”
盧梭看了看屏幕,很有經驗地說:“一個低層軌道飛行器。肯定帶有監視裝置。”
蕾莎問:“還繼續播放嗎?”
“繼續。用各種頻率,把‘哈里*尼德蘭’這個名字播放出去。冰島語、英語、法語輪流用。”盧梭說。
“那麼,阿庄來吧。”蕾莎說。阿庄立刻坐在了她的位置上。
浩哲說:“它們沒有離開,也沒靠近。”
“也許‘咒語’起作用了。”蕾莎半信半疑地說。
突然,阿庄說:“超高頻段有回答!”
所有人都圍過來。阿庄沒等命令,就自行把回答的信息轉譯過來。
通話器里傳出清晰但有點僵硬的說話聲。阿庄說:“是冰島語。要我翻譯嗎?”
“還用問?”盧梭粗暴地說。
阿庄翻譯道:“我們已接收到了貴方的友好信息。但……但為什麼擊毀我們的軌道通訊衛星?”
“回答它們--是誤會。”盧梭說。
“它們又說了,”阿庄繼續譯道,“你們是什麼人?”
“哈里*尼德蘭的故鄉地球來的使者!”盧梭說,“為了查訪你們的蹤跡到金星上來的。”
“為何要查訪我們?”
“這件事很複雜,不是幾句話能說得清的。”盧梭說,“請允許我們着陸,到你們的……你們的基地詳細解釋。”
盧梭和阿庄與金星地面上那些神秘的東西對話時,其他人都激動地傾聽着,艙內安靜極了。大家都知道,這是一個歷史性的時刻:人類第一次與地外文明正面接觸。雖然這個“地外文明”歸根結底還是地球人創造的。
“相信你們是無惡意的,”阿庄轉述着螞蟻的回答,“既然哈里*尼德蘭是我們雙方共同擁有的秘密。不要攜帶武器,可以着陸,坐標位置是……”
盧梭深深地吸了口氣。他開始分派任務:“浩哲,你留在飛船上,你剛剛受過傷,精神欠佳。我和蕾莎下去……”
“不,”浩哲溫和、但卻堅定地說:“我一定要去!上尉你留下吧。對飛船,你最了解。”
這時候,阿庄說:“上尉,有一條地球上發來的信息。”
一定是對盧梭剛才的報告的答覆。盧梭說:“看一下。”
只見阿庄從通訊器上取出的紙帶上面寫着:“建議真正澄清事實后再來報告。專家組認為,金星上不可能有人造衛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