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風雷八將(4)
但他不知道有多少人涉入。
這一切的徵兆都從八年前的“那件事”開始。第一件血案發生的時間、“祖宗家門”的變化……八年來,天門的哨子走遍大江南北,追蹤每件血案的蛛絲馬跡,不能說是毫無收穫,卻也沒能將對方揪出來。這是一場長達八年的棋賽,牽連十七家兩千多條人命、財貨總值七十多萬兩黃金,雙方鬥智鬥力,無所不用其極,卻始終未見明朗。
現在敵人終於將棋子押到了玄牝莊上。
無論是巧合或刻意,如果三月十五當日玄牝庄安然無恙,那麼今夜諸人里必有參與其事者,因此預先有了提防,不敢造次。如此一來,九月十五“祖宗家門”之會,衛玄就有把握揭開主謀的真面目,一舉肅清叛徒。如果三月十五日賊人大舉來犯,那麼八將中必不止一人涉案,當場便能叫破其身份,使得案情大白……
衛玄昂然而立,猶如一柄冰寒的鐵劍。
駝背老人凝視着他的背影,剎那間心中有些迷惑:“難道戴上了那張面具,便能完全改變一個人?”老人看着他長大,看着他練武讀書,看着他娶妻生子,要說他人生中有什麼是老人曾經錯過了的,大概也只有老主人臨死之前,將那張面具與面具的命運交給他的時候。
老主人剛毅,衛玄十分溫良;老主人心堅,衛玄卻格外重情;老主人御下極嚴,衛玄卻寬仁得多。然而戴上面具之後,他們居然都變成了同一個人——心如鐵石、波紋不驚、忘情棄愛,背影冷如鋒傷的天門之主,位居“風雷八將”之首的絕塵君。
衛玄輕咳一聲,透着一股難言的冷冽。
“巳癸,你的櫓法虛乏不專,可有心事?”
“沒有,主人。”駝背老人喑啞着嗓子,低聲輕道。
“巳癸”並不是老人的名字。哨子是沒有名字的,有的只是代號。天門的哨子依地支、天干排序,死後代號便由他人頂替,常保任務堪用之數。身為哨子,傳宗接代須經主人批准,生出來的嬰兒倘若不夠健康,當場便予以格殺;存活下來的即是主人的資產,由首領指派門中女子哺育,長成后再統一訓練。
八門哨子的養成方法均不相同,代號組織亦出入頗大,唯須謹守“非人”及“唯命”兩項原則:哨子不是人,而是主人的資產,此其一也;哨子必須完全服從主人的命令,死生不改,此其二也。
這是八門傳承百年的祖宗家法之一,等閑不得違背更改。
天門的根據地距離瀑布水潭約半里之遙,是一處住着兩三百人的秘密聚落,建在山坳秘徑的盡頭,十分隱密。玄牝莊周圍另有卅三處暗樁據點,小到僅容一人棲身的崗亭密哨,大到蘆花盪內四五幢比鄰而居的民宅,不分晝夜均有哨子據守,以保護衛家的安全。
一條纖小的黑影落在船中,伏地向衛玄磕了三個響頭,對巳癸道:“稟首領:七門之主已經離去,各門哨子也撤出蘆花盪。司徒家的船今夜泊於臨江鎮,明日正午將抵金陵。”口氣雖然冰冷,但喉音嬌嫩,竟是個妙齡少女。
巳癸微微點頭,以眼神示意她離開。
“慢!”衛玄瞥了她一眼:“你話里余意未盡,一併說完。”
“是。各門哨子未及丑時,均已撤盡,五路人馬分七處離去,出蘆花盪后不知所蹤。”天門人手全用於佈防,因此各門一離開蘆花盪后便不再追蹤,以防調虎離山之計,這是衛玄事前的吩咐。
“喔?那又如何?”
“撤得快了些。”
“放肆!與主人說話豈是這等口氣?”巳癸低聲喝道。
衛玄揮手阻止他,面具下的雙眸閃過一絲讚許之意:“你叫什麼?”
“未庚。”少女回答,口氣依舊淡漠。
“很好。此事的確不尋常,怕是另有佈置。”轉頭對巳癸道,“通令天門加強戒備,以防生變。”
“是。”
代號“未庚”的少女又靜靜磕了三個頭:“屬下告退。”反身躍入黑暗裏,倏地消失不見。
衛玄靜默良久,忽然道:“這孩子很聰明,是你的孫女?”
巳癸心中一凜,俯身道:“主人明察。”
“與你一模一樣的脾性,一看便知。”衛玄的眼中微露笑意,又不免有些欷歔:
“女孩兒家別做哨子,舞刀弄槍的,終究不是個了局。趁着年紀幼小,趕緊幫她找個好人家嫁了罷,你也能放心些。”
“這孩子天生是做哨子的材料,請主人恩准。”
“再怎麼是塊料,女子也派不上用場。日後不管是亢兒、沖兒或缺兒接下祖宗家門的基業,隨身也不需要一個大姑娘來做哨首……”突然醒悟,沉聲道:“莫非……你是為了盈兒?”
“主人,將來大小姐遠嫁在外,身邊總不能沒個照應。”
衛玄心中感動,半晌說不出話來。“篤”的一聲,小船靠上了岸邊淺水處,已到達玄牝庄山後小徑的入口。衛玄嘆息一聲:“日後的事,留待日後再說罷。”隨即恢復冰冷神色:“未庚所說頗不尋常,你回去打點天門各處防備,莫教今夜有了什麼閃失。”巳癸領命,撐着小船隱入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