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雁書三複(3)

第三回 雁書三複(3)

司徒齊見他索性來個相應不理,大為光火,微一側頭,瞥見倒卧在破瓦堆里、滿臉青紫的司徒燕雲,怒意更甚:“兀那小賊!如此欺我司徒氏!”雙掌內抱、撮唇吸氣,胸腹間微微鼓脹,“長空神掌”的“斜谷勢”轟然出手!

掌力到處,半堵土牆應聲而倒,揚起漫天煙塵。衛缺着地滾開,避得極為狼狽,猛一躍起,兩人又纏鬥不休。

司徒齊出手毫不容情,漸漸將衛缺逼到角落。衛缺被殺得汗流浹背、左支右絀,哪裏還敢保留?連忙併指為劍,使出“秋風十三勢”里一招“黃雲隴底白雲飛”,身形飄忽起來,在綿密掌影中穿來竄去,當真幻化成黃隴田間的麥穗流雲,任憑司徒齊掌力凌厲,卻只貼着衣角髮鬢掠過,難以傷他分毫。

司徒齊明知對方武功遜己一籌,偏偏打他不中,逐漸煩躁起來;一不留神被指劍劃過面頰,熱辣辣地一痛,不禁狂嘯一聲,一掌將衛缺掃開。衛缺欺他“長空神掌”大開大闔、不利近纏,即使這一掌沉猛難當,也不敢縱身躍開,以免拉開戰圈,反而不妙;左掌忙使出“百花散手”勢卸開掌力,右手劍指疾刺,頃刻間連發卅六式,絕招“落葉滿空山”三度出手!

司徒齊沒料到他敢正面硬格,一怔間被戳中十餘指,掌力才觸及衛缺的身體。衛缺貪功冒進,終於嘗到苦頭——

“碰!”兩人倏地分開。衛缺踉蹌倒退,被震得頭暈眼花。司徒齊連中十幾指,雖然未損皮肉,但也頗為疼痛,惹得他殺意愈熾、虎視眈眈。

司徒家武功雖源於曲阜“春秋門”一脈,但賴以成名的“長空神掌”卻是外學,典出三國時諸葛武侯的《梁父吟》名句:“一夜北風寒,萬里彤雲厚,長空雪亂飄,改盡江山舊。”掌法以“長空”為名,自是取那“改盡江山舊”的余意,掌力之雄、招式之霸,可想而知。諸葛亮是否能武,今已難考,然其子諸葛瞻、其孫諸葛尚、族侄諸葛誕等,均為萬軍取首的無雙大將,諸葛氏的後人能傳下這一路剛猛無儔、變化奧妙的掌法,也算意料中事了。

若非司徒齊火候未到,這一掌便能要了衛缺的命,總算衛缺應變伶俐,那招“落葉滿空山”發揮牽制的效果,分散了長空神掌的威力。衛缺固然暗呼僥倖,司徒齊自己豈能不懊惱?當下怒極反而冷靜,潛運真氣、力沉丹田,右手翻飛靈動,使的正是一招“連環船勢”,左掌卻緩提重按,“呼”地帶起一陣無形罡氣,“借東風勢”隨之發動!這兩式合一,還有個名目叫“火燒赤壁”,剛柔相濟、巧拙並用,端的是厲害無比。

衛缺命懸一線,靈台反而清明起來,妙計驟生,連忙向後輕輕躍開。

他這一跳實在莫名其妙到了極點。尋常練家子施展輕功后躍,就算沒有一丈,少說也有七八尺遠,衛缺卻在惡招臨門、生死交關之際,只躍開不足五尺,堪堪比單臂伸直還略長一些。司徒齊也不變招,一個箭步飛跨向前,誰知衛缺輕輕一躍,又退了五尺。

司徒齊大怒:“我這一下若還劈他不死,真教這廝小看了長空神掌!”仍不變招,又跨步追上。不等他腳步落下,衛缺三度倒縱,距離仍是那氣死人的四尺半。司徒齊窮追不捨,這一步跨得還比前兩步更遠,幾乎撞入衛缺懷裏,打算搶在衛缺那莫名其妙的後退戰術之前得手,不再讓他輕易躍開。

衛缺卻沒再後退。

只見衛缺輕輕撥開司徒齊雙掌,一指戟中他的胸口!

掌法中原本就有跨步進擊的招數,用者將跨步所產生的震力、衝力,與自身的掌力內力合而為一,威力比平推一掌強過數倍。後世拳法濫觴“八極拳”有絕招曰“猛虎硬爬山”,便是利用了這條跨步衝擊的道理。

然而司徒齊三次跨步,都是為了追擊衛缺,屬后發被動之勢,非但無益於掌力,反而拖老招數,令神掌威力大減,因此被衛缺輕輕撥開,這就是兵法中“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

司徒齊被他一指戳中胸口“膻中穴”,雖有神掌內力護身,仍不免氣息遲滯,幾欲嘔血;眼見衛缺指劍虛提,認出是“落葉滿空山”的起手,慌忙舉臂護住頭臉,雙手在身前成工字架,腳踏八方罡步,身形一沉,初次顯露出守御的態勢,被遮擋在手臂陰影里的嘴角卻泛起一絲陰惻惻的狠笑。

長空神掌只有兩式守招。“八陣圖勢”只守不攻,純粹以完美的防禦俟敵自敗,任何攻擊一到此間,便如泥牛入海、瓦解冰消,暗合兵法“不戰而屈人之兵”的至高境界,司徒家第二代中尚無人練得此招。

司徒齊所用的“八門金鎖勢”則是以守勢破敵:施用此招者緊踩生門,由景、開二門將敵人引入,誘往傷、驚、休諸門,待彼筋疲力竭時,再於杜門、死門格殺之,可說是貫徹“立於不敗之地后求勝”的厲害招數。司徒齊施展此招,已是存了制敵於死的歹毒心思。

誰知衛缺卻突然跌倒。

就在他好不容易取得主動、迫使敵人採取防守的瞬間,突然滑了一跤。司徒齊愕然之餘,不禁覺得好笑:原來是自己大驚小怪!這種程度的傢伙一掌打死便是,還用得着心機么?立刻撤開“八門金鎖”的架勢,正要變招出掌,才發現倒在地上的衛缺正向他眨眼睛。

一切都太遲了。

司徒齊高大的身子被打得拔地而起,又倏然摔落——“落葉滿空山”四度出手,三十六式盡數打在他空門大開的頭、臉、胸腹之間,竟無一擊落空。衛缺知道自己的內力與司徒齊頗有距離,出手一點都不客氣,專揀要害大穴打。在他習武練劍的歷程中,如此遵照劍譜所載、施展得一絲不苟的,恐怕還是破題兒頭一遭。

衛缺揉揉酸麻的拳頭手臂,才發現全身大汗淋漓,竟有幾分虛脫的感覺,但力戰得勝,且打敗的是實力遠高於自己的強敵,那種滿足絕非懲戒地痞流氓可比。他忍不住哼起小曲,本想多補司徒兄弟幾腳,也因為心情大好,又不屑乘其昏厥而作罷,於是拍拍雙手,轉身要走。

一條人影佇立在巷口,背光的臉孔烏黑一片,難以辨認容顏。

衛缺正要拉下覆面巾的右手停下了動作。

他的耳目並沒有靈敏到能在劇斗中聽風辨形、兼收四方,但來人已到十步之內,不可能毫無知覺。

他還來不及心寒,那人突然踏前一步,一股無形的壓力排山倒海襲來,迫得他連退幾步,雙膝竟不覺微微發顫。那人身形不高,比衛缺或司徒齊還矮了半個頭,但在衛缺眼裏卻變得無比巨大,投下的陰影彷彿鋪天蓋地,吞噬了巷道、泥土地,甚至遠方的天空,衛缺發覺自己正一點一點沉入那可怕的黑暗中,即將沒頂的恐懼令腦中一片空白,一個無聲的意念突然自心底浮現。

霸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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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龍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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