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給我一個雞尾巴
他以為她騙他。
這也難免。
更難怪。
所以他繼續“動”她。
——用最下流的動作來“碰觸”她,一面做,一面喘息。
龍舌蘭已發出了呻吟。
可是她仍不死心。
因為這是她惟一的機會。
——最後一個機會。
“你聽我說……我是說真的……”龍舌蘭好不容易才掙扎出這斷斷續續的幾句話:“我聽到——噯,你別——我求求你,你別那樣……我聽到你的二當家……你夫人房子珠……她要……”
詹奏文終於停了手。
看着她,目光深冷而奇特,裏面似貯存了千年的淫穢千鈞的歹毒,問:
“她要怎樣?”
龍舌蘭彷彿在大海里抓住了一根浮木,在黑暗裏看到一線黎明,在絕望里看到一線希望。
“她想除掉你——她跟幾個當家密謀要殺掉你。”
“你是說……”詹奏文這次很認真地看着她,彷彿不但要注視她,還要審視入她的內心裏,“房子珠她跟大家合謀要剪除我?”
龍舌蘭一顆心突突地跳着。
雖然她是憎厭死這個又臭又腥又淫又霉的老人了,但她此際還須得跟那淫蝟的眼睛對視。
“她要殺掉你,她自己要當老大。”
詹奏文怪有趣地望着她:“她為什麼要這樣做?”
龍舌蘭心裏想:誰對着你,誰都會這樣做!她也巴不得房子珠真能宰掉這穢老頭。但她嘴裏卻道:
“因為她是受叫天王的主使,看來,你是做了什麼事;得罪了查叫天了。”
“是嗎?我得罪了叫天王,這可不得了。”詹奏文又問:
“房子珠就憑她一人之力,能幹得掉我嗎?”
“不不不不,她是集合了其他幾位當家之力,要他們協力殺掉你。”
詹奏文聽了,臉上浮現了一個很奇詭的笑容,由於他沒有其他的牙齒,(只有大齒)所以看來更是奇詭古怪:
“她合謀的人,是不是五當家吳中奇,六當家辛不老,七當家雷越鼓,還有八當家……”
“對,”龍舌蘭忙不迭地道:“八當家是個女的,她好像就是叫天王直接派過來的內應,她就叫——”
“叫呂碧嘉是不是?”詹奏文問得仔細,說的認真,“她外號就叫‘馬蚤娘子’,人也的確很騷……”
然後他用手向旁一招。
一招,一個女人就徐徐地站了起來。
在黑暗角落徐徐立起。
然後詹奏文就問龍舌蘭:“是不是她?她就是那‘騷娘兒’。”
龍舌蘭至此已絕望。
她講了那麼多,告了那麼多狀,原來呂碧嘉一直都在這裏,根本就在這裏。
詹奏文笑得詭詭的,像一隻洪荒時代就已學會思考的獸,遠像於一個人:
“你以為我是怎麼知道你潛進來的?你輕功的確是很好,我若是沒留神,確是不易分辨得出來。可惜,在你進入之前,這**已經來了,她告訴我:近日‘義薄雲天’那兒來了兩個叫天王勢在必得的麻煩人物,一男一女,男的跟我同行,都是**,叫孫青霞;女的是我們的死對頭,是個女捕頭,就叫龍舌蘭,是臨安龍端安的掌上明珠——你,該不會就是她吧?”
龍舌蘭一時為之語塞。
她現在不但覺得這老頭子可憎可惡,而且已該死該殺極了。
但她卻沒有能力讓他死、殺死他。
她只能任他魚肉。
那老頭居然還慢條斯理、好暇以整的推理下去:
“如果你是她——又或者她就是你,你想,我怎會去聽一個本來是京城派來要抓我,而且又是叫天王死敵的女捕快所說的話呢?”
然後他居然去“徵詢”龍舌蘭的意見:“你說呢?”
龍舌蘭能怎麼說?
詹奏文卻還有話說,他涎着張老臉,湊得跟她幾乎鼻子貼鼻子的,跟她說:“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好不好?”
龍舌蘭拚命搖頭。
可是一搖頭,她的頭髮就給詹奏文緊攥在她后發的手一扯再扯,連髮帶肉和血的扯掉了幾束數十根。
她痛入心脾。
詹奏文好像頗為耐心,湊興地問:“嗯?”
他還在等待龍舌蘭的答覆。
龍舌蘭這次點頭。
她只有點頭。
“你既然要求了,我就告訴你吧!”他說,笑淫淫地,“我可從來沒奸過女捕快,不知操女刑捕的滋味如何呢?”
他拍拍龍舌蘭的小腹,說,“你很快就會讓我知道的了。”
然後他居然用手去撫弄自己的**,一面狎弄一面說:
“你大概心中一直在狂喊:給我一個機會吧,老天,給我一個機會吧!”
由於他大部份的牙齒都掉光了,所以說起這幾個字來,好像是在說:“給我一個‘雞尾巴’”,也許他也故意說成這樣來調侃龍舌蘭,並引以為樂。
“可是,對我而言,”詹奏文好像非要在動作上和語言上把眼前的女名捕活活整得不成人形才甘心似的。
“有這樣的美人兒送上來,真是攤着不吃、有損道德——不歡更何待!”
於是他來了。
他已舉戟持矛,馬上就要上陣了。
要“行動”之前,他還特別向那隻靜靜地冷眼袖手看着她的同性給人淫辱的呂碧嘉吩咐了一句:
“不許告訴二當家。”
“遵命!”
就在這時,只聽一人在外面嗲聲說了一句:“噯,大當家正在說我不成?”
這語音很撒嬌。
但卻非常粗嘎。
詹奏文一聽,卻變了臉色,連忙做了一件事:
他抱起了龍舌蘭,而且把她“收藏”了起來。
房裏有一個大櫃,裏面充滿了霉氣和藥味,他就把龍舌蘭收藏在裏邊。
在把她收入櫃裏的同時,他不忘再封了她一處穴道:
“啞穴”。
房間還是沒有點燈。
很黑。
黑得至少讓人難以辨別房裏的一切。
然後他再向那八當家呂碧嘉咐囑了一句:
“不要讓她知道。”
只不過,這次說話的聲音更小。
“是!”
這時,敲門聲就響起了。
對龍舌蘭而言,她是暫時逃過了一劫,可是她一點也不輕鬆,因為,她知道,只怕災劫還多得很呢!
房裏很暗。
櫃裏更黑。
但她自櫃縫裏望出去,卻看到了一些晃動的黃光,接着是“咿呀”一聲,一室溢光——
她知道門已打開了。
門開了。
光透了進來。
——可是她的希望呢?有沒有隨那光芒一起帶了進來?
門打開。
門一打開,就是火光,在詹奏文的眼中,那吞吐的火光就像是一束束扭動的女體。
而他身上卻擁有打開這些女體的鑰匙——可惜當興頭兒之際,卻給打斷。
他不免有些氣惱。
幸好在火光之後,接着映入眼帘的是一張美麗動人的臉。
還有她的關心:“冤家,你這兒可發生了什麼事?幹嗎扔出張桌子?”
詹奏文皺着一臉皺紋,反問:“美人兒,我這兒沒有你能發生什麼事?”
房子珠看來本來要在門邊站一下立馬就要走了,忽又往內睨了一眼,有點不放心地說:“冤家呀,你那匙兒是備好了,雄赳赳的、興勃勃的呢,卻不知雌兒又是如何?”
詹奏文以一種不知廉恥的語音道:“我已開了兩個娘婆子,滋味不如何,正要開第三個試試。”
他以為這樣說,房子珠就會走開。
但這次房子珠反而呢笑道:“你要不要我進來陪你?”
詹奏文反問道:“你不是在忙着抓人嗎?人可抓到了沒有?”
“逃脫了一個。”房子珠唉的一聲,人卻是走進來了。
跟她一起進來的還有辛不老和吳中奇。
只聽房子珠又幽幽地道:“現在時勢可不好得很。京里已派出四大名捕中的鐵手來找我們麻煩,還來了個女神捕中的龍舌蘭,聽說連白拈銀也出動了,如果不早日把‘感情用事幫’、‘用心良苦社’的人收拾掉,日於可是越來越難過了。”
詹奏文見部屬進來了,也沒用衣衫覆蓋身體,可見他早已到了恬不知恥,不知道德禮教為何物的地步了。
只聽他微哼道:“京城第一紫衣女神捕?‘青山紅爐雪,金花白拈銀’?那都不算是什麼!”
房子珠親眤地笑道:“你老人家已練好了‘吠月神功’,當然不怕這些雜什小丑小把式了!”
詹奏文呵呵笑道:“我老人家?我很老么?”
房子珠看了他下部一眼:“誰說你老!誰都知道你若叫做老,世上就沒年輕人了!你的‘吠月神功’一旦修成,只怕連查天王也非你之敵,你那時候,就不只一枝獨秀於靈壁,而是一柱擎天於武林了!”
詹奏文哈哈大笑。
看來,他是個很喜歡聽諛辭的人。
“這功夫練得很艱苦,代價很高,”他一邊高興一邊嘆息,感慨萬千,而又顧盼自豪地說:“雖然艱辛,可是值得。”
“這種艱難功夫就只有老大當家能有資格練,有恆心練成,有毅力練得!”辛不老也加了把口,“要給我們,練個屁都不成。光是那一服十二年每天十一碗的葯,我看要給我吃,我早就發了霉,化成水了。”
“要給你練!”房子珠嗔叱道:“給你這糟老頭兒練,只怕你上不了架子倒吃了屎!你何德何能哪!沒‘蜘蛛**’的性命修為,誰能練‘吠月神功’!大當家這三年來只把自己關在黑房裏吸收日月精華,采陰補陽,這點能耐你上輩子沒、下輩子也休想有!這輩嘿,就只配跟大王洗腳煎藥倒茶!”
“對對對對,”辛不老只一味陪笑道:“我不行。我當然不行。我怎行!不過,葯倒是熬好了,不知大王服了沒有?”
這回倒是在一旁的呂碧嘉代詹奏文搶先答了:
“服了。”
然後再補充了一句:
“有半個時辰了。”
“哦!”房子珠眼睛亮了,忽往房裏張望了一下,“這兒好像有打鬥過的痕迹。”
詹奏文連忙道:“沒事。有個娘姨不聽話,已給我開了膛了!”
房子珠又用鼻子索了幾下,“怎麼好像有外人潛進這兒來了!”
“真的嗎?”詹奏文的語音已有點不自然,“若有人偷邊來,我沒有理由會不發現吧!”
房子珠的頭忽然一仰:“上面……那是什麼!?”
詹奏文跟着也把頭一仰,房子珠已飛身上屋頂,像先前一般,翻騰了幾下,像在尋找什麼東西。
詹奏文仰首奇道:“哪有什麼東西?你別疑神疑鬼了!”
房子珠卻在半空俯首下望,用手一指,鶯鶯嚦嚦地笑說:“哇,從這兒望下來,你仍玉柱獨擎,雄峙一方呢!看來,非要我跟你來個‘吸筍**’不能平息了——”
她說到這一句的時候,在櫃裏的龍舌蘭,本以為房子珠已發現她了,心中正是震動不已,但卻發覺房子珠飛身上屋頂去尋覓,心中一動,想起一事,正疑慮問,聽得“吸旬”二字,又在櫃縫中瞥見:
房子珠正從拇指穿過合攏的食中二指之間,往下一指:
她一震。
——莫不是她就要行動了!?
就在她這個警覺閃過她腦海中時,場中局面,遽然大變!
詹奏文大叫一聲,忽以雙手掩目。
就在同一剎間,幾個人忽然都一齊出了手。
“刀笑劍哭”吳中奇,突然雙肩一聳。
他本來已站得十分接近詹奏文,而今“東方蜘蛛”狂吼一聲,忽掩雙目,他就一刀一劍,刺人詹奏文左右耳背後。耳垂下、耳珠側、耳廓下一寸三分之所在。
左右如是!
厘毫不差!
辛不老也出了手。
他一刀砍向了詹奏文的頭!
詹奏文居然還來得及用手一格,於是這一刀就斫下了東方蜘蛛左手四隻手指。
詹奏文另一臂卻響起了令人牙酸骨頭碎裂的聲響。
因為呂碧嘉也出了手。
她手上使的是“雞爪鐮”。
那尖銳的、鋒利的、彎曲的鐮爪,已深深嵌入詹奏文的左手前臂上,骨碎聲血水迸涌,既觸目又驚心。
同時間,一個人卻沖了進來。
大概他一直都在外面巡逡,而今一聽動靜,立即破屋闖了進來。
他提着口甘州趙家的熟銅流星錘,一鎚子打下去,詹奏文的胸膛就劈劈剝剝的發出**一般的聲響。
他的胸膛整個癟下去了。
他的胸扁了。
他整個人都塌了。
只不過是在一轉睛的時間裏,一個絕頂高手、人稱之為“老大”、“大王”、“大當家”的人,竟給他幾個屬下和親人群毆、暗算,一下子,已不成人形。
一向武功高絕、高高在上、恣意淫威的他,竟連殘廢的都不如。
他已七殘八廢,支離破碎,殘缺不全。
他對人雖然殘忍,他對部下也很嚴苛,可是,而今,他的部屬對他卻更嚴苛、殘酷。
他已給毀了。
徹底的崩潰了。
衝進來的人自然也是他的部屬。
“獨臂煞星”雷越鼓。
痛。
他已痛得全身發抖。
他一身功力都給摧毀了,而他身體所受到的挫傷,也根本不可能再彌補。
他已完了。
因為他自己深知這一點,所以更加痛苦、駭怕。
他竟喪在自己人手中!
——只有“自己人”,才會那麼了解他的“罩門”。
他有數十年真氣交炁的“蜘蛛**”作為根基,一般兵刃,根本傷不着他。
可是雙目總練不成刀槍不人,銅目鐵眼的地步。
房子珠先用“中原朱家”的“一點銀光破影來”的“一點銀針”,射瞎了他的眼睛。
他—痛之際,“吠月神功”就無法運聚,吳中奇就立時把刀和劍刺入了這門功法的“要害竅門”。
這要穴一破,全身橫練的炁氣、苦修的功法,全都破了。
然後是呂碧嘉的雞爪鐮、辛不老的快血刀,先斷了他雙手。
再加上雷越鼓一記石破天驚的流星錘。
在這麼多惡毒的狙擊里,其實最惡最毒的,還是他事先中了毒。
原來他已着了平時完全覺察不出來的毒。
當他抬頭看房子珠在屋頂上遊走之際,才感覺到一陣昏眩,四肢乏力,反應遲鈍,氣促心悸。
所以這才着了房子珠第一記。
——其餘的,就兵敗如山倒,直至他變成了一個廢人:甚至現在連廢人都不如的樣子了。
毒一早已潛伏在他體內,現在才發作出來。
那毒是一早下在他所服的葯里,而他是以這些叫做“又一骨”的葯,來抵制修練“吠月神功”的反撲。
今天的葯,是呂碧嘉端來的。
他已服了。
全服了。
所以他中毒了。
毒力一直挨到此時才發作——所以房子珠也一直等到這時候才“借故”走過來、走進來,然後集數人之力,一齊發動攻襲。
他已徹底的給擊垮。
他完全完了。
他現在只後悔一件事:
為何不相信那“女神捕”告訴他的話。
——因為房子珠的確要剷除他。
他的部屬真的要殺他!
他們都要暗算他!
這些竟都是真的!
而他竟然不信!
——這就是不信該相信的事實和信任不該相信的人的下場。
怕,還有怒憤。
詹奏文橫行一世,殺戮天下,從來沒想過自己會落到這個地步,落在自己部下的手裏。
笑了。
幾乎在場每一個動過手的人,都笑了起來。
大家都輕鬆了。
他們都得手了。
房子珠笑得花枝亂顫,輕柔的自屋頂飄落下來。
甚至連那幾個陪同幾位當家步入“黑房”里,手執火把的大漢也在笑。
勝利的笑。
得意的笑聲。
因為他們已全面取得勝利,已完全不必擔心敵人會反撲。
——把人打擊殘害到了這個地步,任由他是一流高手,也斷無反撲的機會了。
所以他們就要忍到這時候才笑。
——房子珠就是要他們合力:廢掉他一雙招子,廢掉他一雙手,再廢掉他的氣功,又廢掉他的內功,然後暫且不要他的性命。
殺詹奏文的事,是由另外一個人做的,並不是他們負責的任務。
因為叫天王相信那個人,多於在場其他人。
——包括房子珠。
驚。
龍舌蘭只驚得全身顫哆。
但她也儘力使自己不要發出聲響來——她本來身上二大穴道被封,渾身軟麻,可是她一直都在運聚“三心兩意**”,慢慢化解衝破二處穴道所受的封制。
她還沒有成功,可是已有了眉目。
她雖心裏頭早有了準備,房子珠這些人會狙殺詹奏文的,但她仍然始料不及,這幾人下手會那麼重、那麼辣、那麼殘毒。
太可怕了。
詹奏文完了。
他垮得一點餘地也沒有。
完全沒有反撲的機會。
沒有活路。
——他們竟對自己人(而且還是他們的“大王”)也如此殘忍,要是自己落在他們手中,那就不堪設想了。
所以她一定要設法。
想辦法逃出生天。
可是她的穴道仍受封制,只怕一時三刻仍沖不開。
她現在還有一個希望。
那就是大家都不知道她的存在——知道她在的,都忘了她的存在。
只要再過一陣子、只一陣子,也許,她就可以衝破受禁制的穴道,就算不能求勝,逃亡總可以吧?
萬一不能逃亡,求死,總能夠吧?
驚,還有期待。
她對眼前所發生的一切,觸目驚心,只希望詹奏文和呂碧嘉都忘了她這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就好。
——這可以說是龍舌蘭懂事以來,第一次,她希望自己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苦盡甘來。
對這些狙擊者而言,卻是笑夠了、得意夠了、囂張夠了,就慢條斯理地包抄了過來。
詹奏文全身(只要是還未離開他身體的肌肉骨骼)都在顫抖着。
——是太痛苦和太憤怒使他不得不顫抖。
他凌厲地問:“為什麼這樣對我!?”
房子珠看着他,神情充滿了鄙夷,好像在看一頭癩痢狗。
“你已把一切都交了給我,我不殺你留來幹嗎?你真以為你那話兒天下惟一?告訴你,一個字:驢!”
詹奏文全身又劇烈地抖動了起來,這次不只是因為痛和怒,也是因為“又一骨”的藥力已發作:
“是你主謀的!?”
“我幕後還有叫天王。”
“他為什麼殺我!?憑什麼要除我!?——我又沒礙着他!”
“告訴你,單憑你說他仗什麼殺你,以及你修習‘吠月神功’這兩事,他就有二十條理由幹掉你。”
“我待你不薄,你居然用這種手段,卑鄙……”
“卑鄙!?我卑鄙!?”說著,房子珠整張臉都猙獰了起來,“呸”地向詹奏文吐了一口唾沫:
“丟!我卑鄙?我卑鄙得過你!?你殺了多少人?屠了多少城?暗算過多少高手?強暴了多少女人?你還是人不是?嗯?難道姑奶奶我殺你這種畜生,還得要問過你這笨瓜蛋,知會你一聲:阿傻,看刀——我才動手不成!”
說著,房子珠卻忽然摘下了吳中奇手裏的一把快刀,當的一聲,扔到詹奏文身前。
眾皆愕然。
“這刀,扔給你自盡,或者你找個最恨的人殺殺看吧!”房子珠慷慨地說,“你該不是連自殺的能力也失去了吧?”
他的確是失去了自盡的能力。
他兩隻手已廢,胸骨全斷,眼也瞎了,連刀都不知在哪裏,就算知道,又以什麼去拿刀呢?
所以他只有嘶吼了半聲:“你讓我死吧!”他流血披臉,卻在他嘴裏,發出了奇異的厲嘯。
他這句話也喊出了龍舌蘭心中的憂懼和悲憫。
她現在的處境,也一樣連刀也不能拿,欲死亦不能,豈非相當近似?
只不過,她沒有給人出賣,也不是傷重到詹奏文的程度罷了。
“死?”房子珠笑了,笑得很嚴厲,加上她說話的聲音,已一點也不女人味,完全沒了女人媚,反而像個女大王:
“你一定死,不過現在還沒到時候。”
然後她問他:“剛才你發出嘯聲,是想召集最忠於你的部下來救你吧?”
詹奏文沒有回答。
他全身都是在抖哆。
——太痛苦了?還是太憤怒了?抑或是太絕望了?
又或者是樣樣都有。
“那好,你召集他們不來,我來替你叫他們來。”
於是她發出唿哨。
很快的,人就來了。
人是給押過來的。
這些人有的斷手、有的斷足,有的身受重傷,有的給五花大綁、或點了穴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總之,沒有一個是完整的,沒有一人身上不挂彩。
他們給三倍於他們的人推搡了進來,一見他們的“大王”也落成這個樣子,無不駭怖,驚呼哭叫,求饒哀告,叩首憤罵,各有不同。
“三十五個,從‘沾汗公’到榮仔,你還有最忠於你的三十五心腹,全都在這裏了。”房子珠細說重頭的道:“你原本有一大群全都是最忠於你的部下,可是近年來,全遭我瓦解了,剩下的只那麼多了。可見你早已眾叛親離,不死也沒用了。丟!”
“丟”是她一記常用的粗話,然後她又頗為得意地說:“這三十五人,都沒提防之心,剛才,我們要呂當家進入這兒喂你服藥,分散你的注意力,再將他們在猝不及防的情形下,全繳了械,也全粉碎了他們的戰鬥力。”
“所以你完了。”
“不過在你死之前,他們先死。他們全是因你而丟掉性命。”
“他們都是在這二十餘年來隨你出生入死,對你忠心耿耿的幹部、親屬,還有你疼惜的姘婦、親子,我先把他們宰了,讓你仍活生生的看着,不,知道你在世上所有的親友,全都喪盡了,然後才死,好不?”
她問的是好不。
但她不需要答案。
她也不等答案。
她已下了決殺令。
她的手一揮,慘絕人寰的哀號慘呼頓時此起彼落。
只有一個人沒有叫。
他張大了沒有牙齒的嘴巴,雙目汩汩的流着血。
血淚。
每一個生命的斷絕,都像斫在他的命脈上。
他生平只知屠殺,破一城屠一城,攻一地滅一地,淫虐橫行,不可一世,卻從不知自身應劫,臨殺戮時是如許痛苦。
他目已瞎,手已斷,但耳未聾,心仍清楚。
他只巴不得自己馬上身死。
人都殺完了,房子珠下令把三十五顆頭顱“咚咚咚咚咚”的,往他面前一扔!
“哪,三十五顆人頭!”房子珠跟他說,“一個也不少,有你老母和兒女的,全都在那兒了。”
她居然嘻嘻笑道:“這些年來,你也丟了我不少次了吧?我還真忍耐了你不少時候哩!現在,該你還我的時候了。”
她又彷彿記起了什麼重要事情似的,忙補充道:“你大概指望還有個忠心當家程巢皮吧?此際,他大概已給余老三哄去叫天王那兒,給查叫天大卸八塊了!以前你有九名當家,都是忠心幹部,但這幾年來,全因你只顧淫慾,只練絕世神功,而讓他們死的死、散的散,不折在敵人手裏、也喪在我手裏。他們全給你丟棄了。現在剩下的,除一兩個外全是我的人。你昏庸至此,也該認命了吧?”
“別恨我,這是天收你。”房子珠居然大咧咧地說,而且一刀斫了下去,不是要詹奏文的命,而是把他下體的活兒斬斷了下來,在“東方蜘蛛”慘號聲中,她滋滋油油地道:
“丟,我只是替天行道。”
——這樣子的“替天行道”!?
龍舌蘭驚心動魄,為之顫慄。
因此,一急之下,運功難聚,反而一時更沖不破受封制的穴道,卻一直聽到外面有一些特異的聲響,就像砍瓜切菜一樣,又似悶聲落地之響,間中又夾雜些許銳風破耳的異動。
“心中一定很恨吧?”房子珠就像一隻捕着老鼠的貓,巴不得連爪中的活鼠整個遍體鱗傷,才甘心吃了它,“告訴我你最恨誰?”
詹奏文喉頭只發出嗞嗞的啞聲。
“你最恨誰,”房子珠居然自薦,“我替你殺了他。”
詹奏文說了一句話,但血水已不住的從喉頭湧上來,話說到了嘴邊,都成了血。
房子珠沒聽清楚:“嘎?是呂碧嘉?”她作態要聽明白一些。
呂碧嘉笑了:“他當然恨我。沒有我的‘又一骨’,憑他的警覺,一定會警惕我們的行動;以他的‘吠月神功’,家也取之不易。”
她一面承認這些“恨”她的理由,一面其實也是向房子的她表態認功。
因為她已不怕報復。
詹奏文已經徹底的垮了。
她已不必怕這個人報仇。
——他已完全失去了報復的能力了。
房子珠卻向詹奏文保證道:“不如這樣吧,就看在你信重我的情義上,你選一個你最恨的人,我替你報仇好了。”
詹奏文只在喉里荷荷的嘶響着。
呂碧嘉只覺得房子珠這建議很有趣。
“是不是請他拿刀,和我決鬥?”
“是,”房子珠眉花眼笑,“你果然是叫天王的愛將,一說就懂。那你就做做好心,把刀設法給他拿着吧。”
呂碧嘉也笑了起來,索性把這出好戲唱完。
她把刀遞給詹奏文,沒用,接不着。
她試了很多方法,最後把刀柄強塞入詹奏文嘴裏,讓刀尖向著她,笑揶道:
“你反正練的也叫‘吠月神功’,就像狗一樣的把刀銜着吧,像蜘蛛一般咬我吧——你好運氣的話,說不定能一擊而中,一刀殺了我呢!”
然後她半迴轉身子,向房子珠道:“我差點忘了告訴你,剛才這兒還闖入了個——”
看到這兒,聽到這裏,仍在柜子裏的龍舌蘭,一顆心都幾乎飛了出來。
完了!
呂碧嘉想起她了。
——這惡毒要把她匿藏一事抖出來了。
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事,卻完全出乎龍舌蘭的意料之外。
她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目中所見的景象。
但很快的,她又明白了。
房子珠一面聽呂碧嘉說話,一面笑着,然後突然出手,把呂碧嘉一推。
這一推,呂碧嘉是完全沒有防範的。
她猛然着了一記,往後一退,用以卸開這陡然的力道。
但房子珠就是要她退。
她就是要推她往後退。
“嗤”的一聲,詹奏文嘴裏銜着的刀,便自她背後扎入,從她胸前突破而出,一截明晃晃的刀尖,連同大股血泉,一齊洶湧而出。
呂碧嘉尖叫了一聲,整個人都僵住了,但凸出了雙目,死死地盯住房子珠。
房子珠拍手高聲笑道:“大家都看見了:呂碧嘉陰謀背叛,重創大王,詹大當家神勇無比,臨危復仇,最後一擊,手刃元兇呂某,得報大仇,死的光榮!”
她還不忘補充了一句:“呂碧嘉為叫天王做事,死而後已,死的光榮,死得壯烈。”
大家都附和拍手、叫好不已。
房子珠一再得手,“敵手”已盡為之殲滅,不免洋洋自得,故意相詢:
“好妹妹,你要告訴姑奶奶什麼事呀?說下去啊——”
呂碧嘉只瞪着她,喉嚨格格有聲,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她的眼光之毒之恨,連一向心狠手辣的房子珠看了,也不免心中一陣顫慄。
說也奇怪,正好詹奏文這時一刀得手,惟呂碧嘉中刀時後退、擰身之勁,也使刀鍔幾全抵入咽喉,懂得他滿口是血,連剩下的尖齒也全倒吞入肚,他的嘴裏也咿嗚作聲,跟呂碧嘉一樣,也語不成音。
他們語不成聲,龍舌蘭可是又有了希望——畢竟,呂碧嘉來不及供出她匿藏之所來,就已經遭了毒手。
只要房子珠不知道她在,她便有機會突破穴道,一旦不受禁制,便有機會逃出生天了。
她不由自主,因眼前發生的怵目景象而心亂,外面傳來一些“異響”,她也不再關心,但她的武功習的是“三心兩意,一心存乎”之妙用,正好心越亂愈發揮作用。
她的穴道其實已近沖開了一半。
只聽房子珠格格笑道:“你們兩個,都在喉頭裏格格有聲,有何指示?如有遺意,一定照辦!大王,該不是你一直在喊:給我一個‘雞尾巴’?”
她故意模仿詹奏文平時說話的語音,裝模作樣的調笑着。想她平時對這“東方蜘蛛”,處處唯命是從,連媚猶恐不及,極盡誘惑之能事,而今卻對一個垂危的人如此狎弄侮辱,可謂歹惡已極。
詹蜘蛛依然作不得聲。
呂碧嘉卻斷斷續續掙扎艱苦地道:“……你敢殺我……你就不怕——”
“查天王生氣?”房子珠盈盈笑道:“其實,我們‘流氓軍’,早已分成‘禽獸兵’和‘畜生軍’”二路,優秀的大都給叫天王吸收過去,交給馬軍師和‘大限神君’蔣破曉調訓,至於我們這兒的聯繫和調控,實則早已由余老三逐漸取得天王信任,接掌了過去他本來就是叫天王身邊得力助手余樂樂的胞兄……而姑奶奶我也不就直接跟從叫天王,直接成了他旗下大將——”
她說得春風得意,“說不定,還成了他的‘查夫人’、‘天王夫人’呢!——你已經沒有用,還活來作甚!?”
呂碧嘉眥睚欲裂,慘然中眼光吐露出兇狠歹毒之意,連殺人不眨眼的辛不老、雷越鼓、吳中奇看去,都為之膽戰心寒。
“你好毒……可惜你下手早了一步,永遠也不知道我說的……說的——”
“你說造反的人嗎?那不就是‘陰陽小生’陳十當家吧?他剛才還是英雄,放箭傷人救俘虜哩!光憑他一人,能做得了什麼?遲早還不是給我翻出來整治得死去活來!”房子珠完全不把此事放在眼裏,“這種事還要你告訴我不成!?”
呂碧嘉只冷笑。
——畢竟,還是有一件事房子珠是意料不着的。
房子珠看了她的詭笑,忽然有些疑惑,問:“你還有什麼秘密?”
呂碧嘉不說,氣若遊絲。
房子珠看出端倪了,一把手揪住呂碧嘉的衣襟:“你有什麼沒告訴我,快說!”
呂碧嘉怪笑了起來。
房子珠急了,掣手掏出支金鞭,指抵着她的頭顱:“你說不說!?不說我就一鞭砸了你的頭!”
呂碧嘉馬上仰起了頭,眼神發亮。
房子珠一看,就知道她是求死心切,而且確隱瞞了件重要的事,立即把口氣放軟,柔聲溫語地道:
“你的傷還不嚴重……你只要告訴我,那是什麼事,我說不定不殺你,還替你止血,全力跟你治好它……”
呂碧嘉雙眼無力地一翻,有氣無神地問:“你說我還有得救?”
“是呀。”
“你說可以治好我?”
“對呀。”
呂碧嘉突然格格地狂笑了起來。
房子珠愕然。
呂碧嘉猝然拔身,頭一甩,雙掌擊向房子珠。
房子珠一向保持警覺,呂碧嘉垂死反撲,她閃身急退,但沒料對方刀仍在身,竟仍如此凶暴,如此猛然投身,刀已離胸,傷處血噴如泉,不禁為對方凄厲所懾,雖避過攻襲,但呂碧嘉的頭顱猛烈的與鋼鞭棱鋒相撞,立時血流披臉,當堂氣絕身亡。
房子珠這一下,猶有餘悸,心中忐忑,卻聽外面一人長聲笑道:
“姑奶奶別憂心怔仲,她要告訴你的事,我全知道。讓我向你稟報吧!”
人隨聲到。
房子珠顯然是很歡迎這個來人的。
她一聽他的聲音就笑。
一見他的人就擁抱。
來人很瘦,很乾,整張臉都似插滿了竹籤,額上又似鑲了個大成蛋,形貌古怪。
不過,房子珠通常對一個人好的時候,就是因為他有利用價值。
——現在,正是這個人最有價值的時候。
房子珠若要重入中原武林,反擊圍剿她的勢力,就一定要靠這個人。
——“東方蜘蛛”只屬草莽梟雄,至多只能馳騁山野,縱橫大漠,跟他在一起,再威風也不過是當個押寨夫人,休想再揚威於中原武林。
叫天王則不同。
他名重天下,在黑白綠武林同道、江湖各大門派都有地位,在廟堂朝廷,一樣能執牛耳祭酒。
而這余華月卻是查天王麾下重將:余樂樂的兄弟,只不過兩人際遇,從小不同,也自小分開而已。
如今,有這余華月幫她、支持她、站在她那一邊,自然就可以“不要”呂碧嘉了。
所以她當然歡迎他。
熱烈歡迎他。
不過,余華月一出現,第一件事並非跟她擁抱,而是向垂死瀕終的詹奏文抱拳稽首,疾說了一句:
“我奉天王之命,非殺你不可。”
他再鞠了一個躬:
“抱歉,大王,借頭一用!”
話一說完,刀光疾閃。
他抄起那把刺入過呂碧嘉的刀,一刀斫下了他老大詹奏文的頭顱。
稿於一九九六年三月十七至四月三日,度過一段發現“真相”后,相愛最深、最真、最痛、最慘、最劇烈、最歡愉、悲憤、屈辱的歲月,幾乎要付出性命代價,到底還是江山不改,稟性難移。走上了相愛仍得要分手之絕崖。人生真是一場絕望的冬雪。
校於一九九十年四月三十日至五月十四日,不忍、不舍、不願傷人心:“無奈我不忍舍離你”,與小靈子重聚於圳,度過一段旖旎、溫馨、浪漫、歡狂時光歲月。相見時難別亦難——
一鳴掃描,雪兒校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