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靈犀·楔子

9、靈犀·楔子

浮生物語靈犀

楔子

丁小錯一連三天沒去上課

她像一隻掉進火鍋里的螞蟻,蹲在位於市中心那家最大最豪華電影院三樓的男衛生間裏,對着一隻馬桶長吁短嘆——她把師傅交給她看管的靈犀劍弄丟了!

這也太衰了點吧!這把劍一直以一個小光團的形態躺在項鏈墜里,掛在她脖子上好幾百年了。期間她經歷過無數次劇烈運動,比如被師傅像個保齡球一樣往天上扔,比如學校運動會等等,這條鏈子都像長在她身上似的牢不可破。哪曉得那天晚上她不過是看完一場《阿凡達》,有點內急就圖方便溜進影院的男衛生間,正要翻開馬桶蓋,脖子上的赤金鏈子竟然莫名奇妙斷開了,掉進了馬桶里。

當時馬桶蓋還沒翻開,也就是說,那條裝着靈犀劍的鏈子,穿過了厚厚的蓋子消失了……她那個酒鬼師父曾跟她言之鑿鑿——劍在人在,劍不在……永遠有多遠,你就滾多遠!完了,這次真完了,要是被她的小氣師父知道她跟人打賭贏了一張《阿凡達》3DIMAX電影票卻沒有上繳給他老人家再加上弄丟了靈犀劍,兩條大罪,她上吊百次也不足以平民憤。怎麼辦?找人江湖救急!

當然,除了我這隻開甜品店的千年樹妖,還有誰能幫她?逼着丁小錯買了一打甜的膩死人的香草松糕后,我告訴她,她的鏈子大概是掉入了時空的縫隙。要找回,只有跟着它到“那個世界”去。她不寒而慄地打了個噴嚏,抱着一整盒香草松糕回去了

翌日,陽光燦爛的星期天。胖子跟瘦子很灰姑娘地揮舞着掃把與抹布,鬼鬼祟祟在我跟九厥身邊盤旋,努力竊聽我們的談話內容。

我得承認,這麼多年了,每次見到這個天生一頭湖藍色頭髮的男人,我都會暗罵,這老東西,還是帥得驚天動地!早在我剛剛修成人形的時候,便結識了九厥,他常常來我居住的浮瓏山,找另一個男人下棋。那時候,我無限討厭他一口一個小樹妖地叫我,但以後卻因為有了他一次又一次的相助,我才安然度過。誰說男女之間沒有真正的友誼,我跟九厥就是領軍人物!

“能採訪您一么?”我坐在他對面,誇張地舉起啃了一半的什果奶油甜筒,伸到他面前,“請問,丁小錯是你的徒弟,還是欠你錢的路人甲或匪兵乙?”

“徒弟啊。”九厥喝了一口杯里的紅酒。他的飲料,歷來只有酒,沒其他。我收回“話筒”,挑眉質問:“哪有師父故意整蠱徒弟的?那條裝着靈犀劍的鏈子分明是你搞的鬼!讓她來找我幫忙,也是你故意下的套!”

“徒弟的業餘作用就是被師父整蠱。誰讓她私吞《阿凡達》的電影票!”

“你的人品果然像你的頭髮顏色一樣變態。”

“謝謝誇獎,你的雪糕要化了。”

我一口吞了甜筒,沒好氣地說:“你這樣把她扔進另外一個時空,不怕她出事?”

“別忘了她是一隻靈犀,還在月老身邊服役過。她應付得來。萬一應付不來,那就活該倒

霉。九厥邊喝着從來都不給我付錢的霸王酒邊問,“你信不信命運這個東西?”

“信命,不認命。”我答得乾脆。

“呵呵。”他的眼神突然延展得很遙遠,“如果有機會重來一次,既定的命運,是否能被改寫?”

“沒有如果。”我搖頭,“已經發生的,無法改變。”

“未必。”九厥狡黠一笑,攤開手掌,一盞纖小精緻、雕成羽翼形狀的朱紅燈盞浮現而出。

“觀時女仙的朱雀燈?”我一驚,脫口而出,繼而賊賊地一眯眼,坐到他身邊,“偷的?”

“切!”九厥不屑地白我一眼,“三界之中,我粉絲成群。不過借用一盞燈,有何難!”

他引進杯里最後一滴酒,轉着酒杯,自言自語般道:“個人的一生里,都有一個必須要

去的地方,一個必須要見的人,一分必須要正視感情。妖怪也一樣。”

他突然莊重的神態很快又恢復到慣有的變態,壞笑:“其實我只是想做個實驗。”

丁小錯到現在依然不能接受,自己從一個馬桶里調到另外一個時空的事實。那隻邪惡的樹妖說什麼來着,對,她給了自己一道符,讓她貼到吞掉項鏈的馬桶上,還叫了她幾句古怪的咒語。然後……眼前有無數犀利光芒閃過,那個馬桶在眼前華麗麗地裂開兩半,露出個發出詭異白光的洞,一股根本無法掙脫的吸力湧出牢牢地卷裹住了她,一把將她拽進了洞裏。

她從一個二十一世紀的女高中生,變身成北宋乾興年間的草根平民!在她憤慨“穿越”這種俗氣的現象居然發生在自己身上,在她恍然大悟靈犀劍是穿過了時空縫隙落在這座古城裏,在她更一步意識到北宋人民對人名幣毫無覺悟時,天可見憐,她也會餓,也要吃飯的!

城裏大大小小的酒樓店鋪里,招工告示上都明確表示要男不要女。幸而她還不太笨,偷來一套男人衣帽換上,大搖大擺進了這家客棧,在開出只要管飯不要工錢后,成功擠走別的應聘者,成為這家“一間客棧”的實習店小二。

今天是第七天,沒有靈犀劍任何消息。這幾天,汴京里的人流量明顯多了很多,本地居民,外來客商,潮水一樣在城裏穿梭。丁小錯聽店裏的夥計說,七日後是上元燈節,為這一年一度的盛會,各方來客紛至沓來。

那,他也是來觀光的?丁小錯的目光,投向拿個臨窗的位置。那男人是昨夜來一間客棧投宿的,跟城裏人的打扮不太相同,立領窄袖,黒衫高靴,僕僕風塵,沒有多餘的行李,只有一個包裹,一方三尺長一尺寬的狹長木盒。那木盒從不離他的身。\n現在是晚餐時候,店裏人聲鼎沸,來用餐的客人絡繹不絕,丁小錯便給客人上菜,邊時不時朝窗邊偷瞄一眼。

他靠在椅上,微偏着頭,烏黑微卷的頭髮用一根灰色麻繩不羈的系在腦後,看似悠然地觀望着窗外景色,叫的酒菜一口未動。外頭,斜陽正濃,逆光而視,男人挺秀的輪廓,剪影在一片暖黃的窗口上。她看得入神,他的影子,似乎從窗前挪進了心裏,不期然勾起一抹奇怪的牽念。

“臭小子!發什麼呆!客人催呢!”豬頭掌柜一煙桿敲在丁小錯頭上。

“是是是!丁小錯端着酒菜,想都沒想那男人面前,“客官您的菜來啦!”

“送錯了吧?”男人轉過頭,瞟了滿臉堆笑的丁小錯一眼。她這才徹底看清了他的模樣,那張臉,具備了一切可被鑒定為丰神俊朗的條件。俊美之外,一身渾然天成、不怒而威的震懾,便如一隻小獸,暗暗躥進你心裏。然而,此刻躥進丁小錯心裏的,不只是那一隻“小獸”,他的眉眼,他的聲音,他的一舉一動……

“我……是不是認識你?”丁小錯突然問。

“怕是小個認錯人了。”他低聲且禮貌地回答她

“我一定見過你!丁小錯不知哪來的執着與肯定,自己都嚇了一跳。男人不再理會她,把頭轉向窗外

一陣清脆的馬蹄聲從遠處靠近,一隊身着胡服的商旅,行色匆匆從北市而來,路過客棧時,丁小錯看到了在滿貨物的馬匹,為首那匹馬上,端坐一個薄紗遮面的綠衣女子。一色的深黑乏味之中,那碧綠如玉,甚為鮮艷。

馬隊在客棧門口短暫停留,綠衣女人下馬,對身後的同伴低聲交代幾句,獨自進了客棧。她落座在他的對面,似是再相熟不過的朋友。丁小錯故意慢慢吞吞地把送錯的飯菜短道鄰桌,拚命豎起耳朵聽身後的動靜。

“東西呢?”女人的聲音,溫婉到甜膩。

“人呢?”他的手,扶在木盒上。

女人從懷裏掏出一封信,以掌覆於其上,挪開來,那薄薄的信封深深嵌入了實木的桌面里,那層薄紗下,淺笑拂動:“北堂墾,都說你是個多情種子,果不其然,為了葉霓裳那個女人,什麼都肯做。”

北堂墾?丁小錯手下一滑,酒壺斜倒,灑了一桌。這名字真耳熟。

對方的譏諷,他似是全不放在心裏,唰一下將木盒橫放到綠衣女人面前:“靈犀劍是你的了。”

靈犀劍?!丁小錯猛一回頭,綠衣女人正眼角帶笑,翹起蘭花指打開木盒。一抹利光從盒子裏閃過,伴隨而出的,還有丁小錯再熟悉不過的“味道”。

靈犀劍!果真是靈犀劍!雖然它現在是以一把真正的劍的形態出現,但她萬分確定,盒子裏裝的就是她看管了數百年,如假包換的靈犀劍!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丁小錯實在是抑制不住內心的狂喜,將托盤一扔,轉身眼冒綠光地朝那女人手裏的木盒狂撲過去……

北堂墾拎小雞一樣拎着丁小錯的后衣領,重重把她扔到冷硬的地上。離她不到三米遠的地方,是深不見底的萬丈懸崖。

“給我!”他伸出手,看着被丁小錯死死摟在懷裏的劍盒。這半道殺出的小子,逃跑的速度跟搶東西的動作一樣快的離譜,剛剛他甚至幻覺地以為這傢伙的雙腳根本沒沾地。其實丁小錯剛才的確是在御風而行,只怪她法力太淺,還是“跑”得不夠快,居然被一個人類給追上。

“不給!”丁小錯把劍盒摟得更緊,扯着嗓子大喊,“靈犀劍是我的!”

“我不想動手。”北堂墾步步逼近,月光映亮一張冷漠的臉,看上去不像是開玩笑。丁小錯一轉眼珠,突然撲上去,一把抱住北堂墾的腿,鼻涕眼淚的嚎道:“英雄!!!實不相瞞,小的我搶你的劍,也是迫不得已呀!一幫神秘人綁架了我父母,要我七日之內那靈犀劍去交換,否則就要二老的性命。不曾想到此劍竟然在英雄你手裏,我一時情急才動了邪念!英雄,您饒了小的吧,小的家裏只有我這個獨子,我要有什麼閃失,我爹媽也活不了啊!”這番聲情並茂的哭訴,讓北堂墾的神色略有緩和。

“神秘人找你要靈犀劍?”他蹲下來,看着這個身材單薄的小子,那雙靈光溢出的杏核大眼裏,盛着一汪清亮的月色,竟漂亮的不像個男兒家,他略一失神,將目光轉向別處,“先把劍給我。”

他話音未落,身後的樹林驟然躥出一陣疾風,一條綠影從天而降,伴着一聲冷哼:“想不到你北堂墾也干這出爾反爾的勾當!”客棧里的綠衣女人終是追了上來。

“靈犀劍依然是你的。”他也不解釋,雙手扣住了劍盒,示意丁小錯放手。丁小錯拚命搖頭,死不放手,這一放手,何年何月才能再相見?

犀利的氣流劃開了沉默的空氣,一支帶着倒鉤的三葉鏢從綠衣女人手裏飛出,直指丁小錯的心臟。叮!一聲脆響,北堂墾屈起手指,輕巧彈開了三葉鏢。

“今晚月色甚好,不宜殺人。”他扶起,準確說還是一把拎起了丁小錯。

“北堂墾,你惹不起我背後的人。”綠衣女子取出一支響箭,作勢要發出,“還有不要以為已拿到那封信,知道葉霓裳的藏身之處就萬事大吉。只要我響箭一出,我們的人永遠會快你一步,將她剁成肉醬!”

北堂墾掌下稍一用力,劍盒便從丁小錯手裏飛向了綠衣女人。“我的劍啊!!”丁小錯喊得撕心裂肺。

“同樣希望你們信守承諾。”他冷睨了綠衣女人一眼。她打開劍盒,檢查無誤后別有深意的對他一笑:“莫說區區一把靈犀劍,將來,連天下都是我們的,成大事者,當然守諾。快去接回你的女人吧。哈哈哈。”

女人的身影滿意地消失在夜色中。北堂墾拿出那封信,看完后一把撕掉扔下懸崖,全然當身邊那個捶着心口滿地滾的傢伙透明。眼看着北堂墾對自己的賣力表演全無反應,丁小錯一咬牙爬起來衝到山崖邊,對着夜空作狼嚎狀:“爹啊娘啊,兒子是救不了你們了!我……我沒臉活下去了!就讓這深深的山崖埋葬我這顆羞憤的心吧!”

北堂墾轉身,打算離開。

丁小錯一愣,趕緊提高分貝:“我跳了啊!!”

北堂墾充耳不聞,舉步前行。“喂喂!我真跳了啊!!”丁小錯一橫心,再往前邁了一小步,一些碎石從懸崖邊緣落下去。北堂墾依然不回頭。

“北堂墾你……”丁小錯急的一跺腳,在她變了臉色的同時,只覺腳下一輕,咔嚓一聲響,她站的地方,被她一腳跺裂開來。驚叫之下,意外墮崖的丁小錯情急中抓住崖邊一根也藤蔓,整個身子懸在半空中。“救命啊!”她仰頭大喊。以這根藤蔓的承受力VS她的體重,應該不會超過兩分鐘。

“撒謊也要撒得像樣一點。”北堂墾的臉出現在她的頭上,蹲在崖邊,一副看熱鬧的清閑模樣。

“我……我沒撒謊……”丁小錯哆嗦着,繼而獅子吼,“你趕緊把我弄上去啊!”

“在這根藤蔓斷掉前,希望你還有時間(超多小說閱讀-在線書庫)把你搶靈犀劍的真實目的說完。”北堂墾朝她投去同情的一瞥。

“我都說了靈犀劍是我的是我的!我只是拿回我自己的東西!”丁小錯看了看腳下,那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讓她頭暈目眩。

“那你繼續吊著玩吧。我走了。”北堂墾站起身。

“喂喂!我沒有說!我看管靈犀劍已經數百年了!靈犀劍是我師父交給我的!那天我看完電影就弄丟了它,我跟着它一不當心來到了宋朝,我叫丁小錯我是九百多年以後的人大爺您趕緊拉我上去啊!”丁小錯急得眼淚都要飆出來了,最不妙的是,她分明聽到藤蔓上有裂開的聲音。可恥啊,身為一隻靈犀,她居然連飛天都不會!!!要這麼活生生地吊在懸崖上被這個男人欺負!!

“丁小錯……小錯……”北堂墾低念着這個名字,若有所思。就在這當口,嘭一聲響,連着丁小錯的一聲尖叫,藤蔓斷成兩截!

冰涼的風飛速擦過丁小錯的耳際,她的身體霎時變得很輕,靈魂都要飄蕩出去一般,空中的那輪明月,彷彿不是離自己越來越遠,而是越來越近,隨之而來的,還有一個人影,衣袂飛揚,奮不顧身。北堂墾……丁小錯閉眼之前,喃喃喊道。

“這條魚是我先看到的!”十歲的丁小錯,一身粉裙,叉腰站在河邊,對着那個看起來與她年紀相若的男孩生氣(免費小說閱讀——>在線書庫)地大喊。

“可先抓到它的人是我。”男孩舉起手裏那條顏色少見、五彩斑斕的魚兒,放進魚簍。

“你好不要臉!”丁小錯跳到男孩面前仰頭怒視着比自己高半個頭的他,又找了一塊石頭站上去,知道自己可以以俯視的角度跟他說話,“誰看到了就是誰的!”

男孩把魚簍甩到背上,冷睨她:“看到了就是你的?那你還看到了天,看到了地,難道天跟地都是你的了?”

“你……”丁小錯啞口無言,小臉漲成了個通紅通紅的番茄。男孩扔下她,獨自往河岸上走。

“可惡可惡!”丁小錯氣極,盤腿坐下,雙手捏訣,默念了幾句咒語,一道熒光飛繞的淺粉色光圈在她掌中生出,只聽她低呵一聲:“去!”那光芒如箭射出,毫無痕迹地從男孩後背穿了去,從心臟所在之處穿出,又圍着他繞了兩個圈兒后,嗖一下回到丁小錯手裏,她雙掌合十,很快,光芒消失。睜開眼,她一臉壞笑。

“北堂墾!”她站起身,朝他的背影喊了一聲。男孩一愣,停下腳步回頭狐疑地看着她,這可是他們第一次相遇,“你怎知道我名字?”

“嘻嘻,我不但知道你的名字,我還知道你的生辰八字,知道你最討厭最討厭的人的名字!”他的表情越是驚訝,她就越高興。北堂墾看着她洋洋得意的樣子,搖搖頭,轉身就走。

“喂喂!你不許走!喂!”丁小錯從石頭上跳下來,跺腳大喊,“臭小子,好不給面子!好吧,北堂墾,有你好看的!”

天界,月老殿,姻緣房。

丁小錯站在滿室的泥娃娃之間,搜索。世間男女,凡在姻緣冊上有登記的,這裏都有一個刻着他們名字跟八字的泥娃娃。男左女右,一條紅線綁住一對泥娃娃,整整齊齊,紋絲不亂。

月老負責配對,手下的小紅娘們則負責按照月老的配對給這些男女們綁上紅線,締秦晉之好。紅娘們除了青鳥,就是靈犀。青鳥善飛,傳訊奔走是她們的責任,偶爾也會為世間有情人做些鴻雁傳書之類的工作;靈犀善聽,可傾聽人類心中所想,繼而對症下藥,幫解心結。嚴格來說,丁小錯還不是紅娘,她年資尚淺,只能聽出別人的名字與生辰八字,以及明顯的好惡對象,如今只在見習階段。

不過,她今天要做的事,不需要年資,也不需要多少法力。一個男泥娃娃握在她的左手,背面清晰刻着——北堂墾,一個女泥娃娃握在她的右手,背後的名字是——葉霓裳。她將兩個娃娃放在地上,摸出一條從月老那裏偷來的紅線,將兩頭分別拴在北堂墾跟葉霓裳的手上,還特意打了個死結。做妥后,丁小錯摸出從別的小紅娘那兒借來的小金剪刀,將原本拴在北堂墾手上的紅線捏在手裏,說:“姑娘啊,北堂墾這種討厭鬼,嫁給他肯定沒好日子好過,我這就幫你脫離魔爪,給你另找個更好的夫家吧。”金光一閃,那根原配紅線一分為二!正幸災樂禍,姻緣房外突然傳來月老的咳嗽聲,嚇得丁小錯趕緊將泥娃娃胡亂一放,溜之大吉。再後來,那個偷溜下凡時遇到的男孩,姻緣房裏動的手腳,被貪玩的丁小錯遺忘到九霄雲外。

彼時的她眼裏,這不過是一場孩子氣的,無足輕重的惡作劇。直到很久以後丁小錯才知道,對別人的惡作劇,最終會變成給自己的一場噩夢

“丁小錯!”有人叫她的名字,聲音熟得要死。

“師父!”她大叫,想睜開眼,眼皮卻像被粘上一般,只能勉強睜開一半,一片搖擺迷濛的光影中,一個人影向她走來,“師父是你嗎?!是嗎?!”

“這麼銷魂的男低音,不是我是誰!”九厥的臉,漸漸清晰。

“師父救命啊!我掉到北宋了,靈犀劍被人搶走了!我要回家!”她想站起來,卻分毫不能動彈。

“找到靈犀劍,然後打開它。否則,你就一輩子在北宋端盤子吧!”

“打開它?什麼意思?”

“‘心中有眼,眼中有心。’記住這兩句話,靈犀劍,只有兩個人才能打開。好自為之!”

“師父!別走啊!”丁小錯睜開眼,猛地坐起身,一頭冷汗。徹底清醒后,映入眼帘的是一方幽暗的山洞,壁上生滿潮濕的青苔。北堂墾站在洞口凸出的石台上,抬頭仰望——運氣不錯,剛剛好有這麼一塊凸出的山壁藉助他們倆。如今,想再回到山頂,起碼得休息一個時辰。

踉蹌着走到洞口丁小錯對北堂墾的第一個問題是,我們死了沒有?第二個問題是,你把靈犀劍給了誰?北堂墾坐下來,閉目養神,繼續當她不存在。

剛才,九厥傳遞給她的話,言猶在耳,在北宋端一輩子盤子,這種結局太驚悚了。丁小錯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不再嬉皮笑臉,“能不能幫我?我只是……想回家而已。”北堂墾睜開眼。

“這裏不是我的世界。”她皺眉,咬着嘴唇,抬頭直視他的眼睛,“聰明的人能從對方眼睛裏分辨真實與謊言。我解釋再多也未必有用。只希望你可以相信我一次,哪怕我們才剛剛認識。”

他們真是剛剛才認識的么?他突然在心裏問了一個自己都覺得愚蠢的問題。“我會拿回靈犀劍。”說完,他又閉上了眼。

他運功調息,她安靜一旁。越看這男人的臉,她越不願把視線挪開。並不是因為他好看……一些奇怪的東西在心底蠢動,想埋藏已久的種子,迫不及待要破土而出。

北堂墾要去的地方在關外,曲曲折折,離汴京足有三十日路程。他的未婚妻,還在那片叫“不盡原”的荒漠上,等着他去帶回。

汴京城外,他要丁小錯留在京城,待他歸來之後,必將靈犀劍帶回。丁小錯不肯,她要同行。

那晚,他背着她,從山崖下層層躍上,他寬闊的背脊,毫無隔閡的地感觸着丁小錯的每一次心跳。萬丈深崖,因為他的體溫而變的不足為懼。曾幾何時,彷彿也是這樣,她一言不發地伏在他的肩頭,任由他帶着自己,去任何一個方向。可是,他們不是才剛剛相見的陌生人么?自己,是不是哪裏出了毛病?

“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她拍胸脯保證,“而且,這一路山高水遠,有個人陪你聊天兒也好啊!”

“我不喜歡說話。不需要誰陪我聊天。”他翻身上馬,“去不盡原,路途遙遠,地勢險惡,你這種弱不禁風的小孩子是吃不消的。在一間客棧等我。”說罷,不容她反對,他絕塵而去。

這麼多年來,他習慣了獨來獨往。玉面鬼王,是江湖中人送他的名號,江湖中沒有任何一人能讓北堂墾替他做事,給再多報酬都不行。但有一個人除外,只要是她想要的東西,北堂墾必會全力以赴替她拿到,包括皇帝頭上的明珠。這個人,就是葉霓裳。她是普通珠寶商人的女兒,北堂墾青梅竹馬的戀人,當年北堂墾父母雙亡,是葉霓裳的父親收養了他,還把這個掌上明珠託付給他。後來,葉家因故從京城遷至雁門關附近,遠離江湖,不沾世事。

傳說葉霓裳姿容明媚,艷絕人寰,想一親芳澤的狂蜂亂碟從不曾斷絕,可是礙於北堂墾的名號,對美人,這些傢伙也只敢遠視,不敢冒犯。但終還是有人敢冒大韙,一夜間突破了防衛重重的葉宅,綁走了葉霓裳。在給北堂墾的信里,只有一個要求——用他的靈犀劍換葉霓裳的姓名,以及清白。落款者,趙四。

趙四是誰,他沒興趣。他只要葉霓裳平安。其實偶爾想想,對葉霓裳好,更像習慣與義務,與感情似乎沒有多大的關係。但,他最終還是會娶她的。葉父臨終前,他親口承諾要照顧葉霓裳一生一世,今年上元燈節,就是他二人完婚之日,如今看來,婚期只能延遲。交出靈犀劍的瞬間,他曾有剎那的反悔之意,這把劍是父母留下的遺物,父親臨終前同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此劍,當用北堂家的性命相護!可是,為了她,他終是交出了靈犀劍。此去無盡原,北堂墾有一種危險的預感。

白馬奮蹄,踏起一路塵土,晨曦之下,北堂墾朝着目的地快速前進。轉過一條蜿蜒山路,北堂墾突然一勒韁繩,白馬尖利的嘶鳴一聲,前蹄騰空,若不是他騎術精良,只怕早被甩下馬背。

丁小錯毫無預警地站在他的必經之路上,雙手大開,整個人成大字型,攔住了他的去路。揚起的馬蹄離她不到半尺。北堂墾怒斥:“不要命了!”

“帶我一起。”丁小錯垂下腦袋,揉着衣角,撇着嘴,要哭的樣子,“別人嚇我一個人。”對付北堂墾這種霸道男人,裝可憐比什麼都管用。

於是,白馬背上,丁小錯放心窩在北堂墾懷裏,一路疾馳。天色漸漸暗去,開闊的荒地上,除了他們的馬蹄聲,還有遠處野獸的嚎叫,以及如刀的寒風。衣衫單薄的丁小錯凍得瑟瑟發抖,揚起的風沙打在臉上,刺刺地疼。她開始真誠地想念自己的家,包括那個可惡的酒鬼師父。如果她安全回歸,一定會跟那些成天沉迷在穿越小說里的傻姑娘們說,珍惜生命,遠離穿越!正胡思亂想之際,北堂墾突然在一塊寸草不生的山坡上停住了馬。

丁小錯轉過僵硬的脖子,狐疑地看他。他放開韁繩開始解外衣的衣扣,邊解邊用一種相當不純潔的眼神盯着她。這這……她現在的身份可是個男人呀!!!

“喂喂,你要幹什麼……”丁小錯本能地護住自己的前胸,緊張地嚷嚷,“我沒有斷袖之癖的!”

呼啦一聲,他的外衣“飛”過來,將她的身子嚴實地包了起來,北堂墾還順手牽起一隻衣袖,繞在她的臉上充作面巾。三兩下的工夫,丁小錯成了個粽子。

“你……”丁小錯驚訝地轉着眼睛。“駕!”他一聲大喝,繼續上路。風沙不停,嚴寒依舊,丁小錯聞着從他衣衫上散發出的獨有味道,之前的寒意一掃而空。就跟着他走吧,沒有目的也好,沒有方向也好,有他一件衣裳禦寒,有他一雙臂彎圍繞,去哪裏都好。就這樣,兩個人走下去吧。身在顛簸的馬背,她睏倦的眼皮漸漸沉重……

下凡前,月老曾告訴丁小錯,“修復”比“破壞”困難千萬倍。每個人的原配紅線只有一根,一旦斷掉想要重生,辦法只有一個——你丁小錯必須用盡一切辦法,讓這個男人的心從錯配給他的葉霓裳身上轉移到你自己身上。只有北堂墾真正愛上始作俑者的你,他與葉霓裳之間的紅線才會斷開,被你剪斷的原配紅線也會復生。如果你辦不到,結果只有一個……生不如死。另外,還有一個附加條件,就是不可以使用任何法力干擾人心,必須以一個凡間女子的身份,接近北堂墾,繼而讓他愛上自己。

月老殿裏的紅娘前輩們教她,要讓一個男人愛上你,跟他在一起的時間(超多小說閱讀-在線書庫)越多越好,即“日久生情”。這便是他死也要讓北堂墾帶上她一起去無盡原的緣由。一個月時間(超多小說閱讀-在線書庫),夠不夠日久生情?

連夜趕路,直到翌日傍晚,他們才在一條三岔路口前看到一家路旁野店。餓得快死的丁小錯被他從馬上抱下來扔進了店裏。簡陋的小店裏沒有客人,正在爐灶邊打盹的白髮老人,見來了新客,趕忙迎上來。熱氣騰騰的飯菜味道,漸漸濃郁。

“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你?”北堂墾抽出雙筷子在手裏旋轉把玩,看了左顧右盼的丁小錯一眼,“很久以前。”

“肯定沒有!”丁小錯撥浪鼓似地搖頭,賠笑道,“我這樣的小人物,哪有那個榮幸是玉面鬼王的舊識。”

他雙眼半眯:“你怎知我的別號?”壞了,總不能告訴他,早在她下凡前就已經把他的底細查了個清楚吧。

“我聽到那綠衣女人叫你北堂墾,江湖上誰不知道玉面鬼王北堂墾啊,加上你英俊的外表和過人的身手,你別想否認!”她強裝鎮靜,說完馬上把頭轉向別處。

他淡笑,又問:“你說只有靈犀劍才能救你爹娘。你憑什麼認為我會幫你把靈犀劍拿回?”

“啊你剛不是已經答應我了么?”丁小錯一愣。

“我只答應說真話的人。”北堂墾的眼神一變,扣住她的手腕,“你給我的理由,可信度太低。”

“痛!”丁小錯叫出了聲,脫口而出,“我沒有惡意我只是來幫你的……”話一出口,她慌忙閉上嘴。

“幫我?”北堂墾一把將她揪到自己身邊,“幫我什麼?你究竟是什麼人?”

“我我……”丁小錯結巴着,半晌說不出下文。正在二人僵持不下時,一聲吆喝傳來:“客官,您的飯菜!”

北堂墾慢慢擦掉劍上的污跡。一片狼藉的野店裏,桌椅翻倒,碎碗遍地,一條足有半人長的紅腳蜈蚣躺在一片污濁的黏液里,頭部有個大洞,死得很徹底。它的身上,還套着已經被撐破的人皮,一個白髮老頭的輪廓。

荒山野林,總有妖精。丁小錯從老頭端來的菜里嗅出了古怪的味道。那些尋常的酒菜里,混了蜈蚣精的毒液。北堂墾應該感謝她,因為她及時阻止他吃掉那塊噴香的鹵牛肉。當然,她更該感謝北堂墾出神入化的劍法,她的三腳貓功夫,根本不是對手。他揮劍回鞘,天邊最後一抹殘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丁小錯望着他的側影,腦子裏突然迷茫一片,那些在心裏蠢蠢欲動的莫名感覺,翻騰地越發強烈。她情不自禁回憶,拚命回憶,彷彿意識了一件至關重要的東西。

一路來的風景,顛簸的馬背,他的衣裳,三岔路口的野店與蜈蚣精,甚至此刻天邊最後那抹斜陽,都在暗示她一件事——她來過。同樣的路,她走過。同樣的人,她見過。同樣的事,她做過。但她想不起細節,唯一清晰的,有個人站在夕陽之下,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而且,他一直就在那裏從不曾離開,與時間(超多小說閱讀-在線書庫)無關。

“上馬!”他在馬上朝她伸出手,“天亮之前就到西河鎮了。”

夜裏,飄起了零星的雪。一路上,她變得沉默。她想起北堂墾殺死蜈蚣精之後說的句話。他冷冷看着蜈蚣精的屍體,說,妖怪果然都如此醜陋,令人厭惡。他的眼裏,是不加任何掩飾的鄙夷與厭棄。如果,他現在被他摟在懷裏的人,也是一隻化作人形的妖怪,他會如何?

丁小錯緊抿着嘴唇,心事重重。她發現自己竟開始貪戀他的懷抱了。在她的記憶力,見過的帥男人太多了,卻從沒有一個讓她有如此的感覺。這真糟糕。他們才認識幾天而已。離春天還很遠,她就花痴症大爆發了么?

路過一條薄冰覆面的河水時,他停住,翻身下馬,朝河岸邊的石堆走去,回來時,手上多了一個掛着冰凌的紅果子,“這是酸果,冬天的荒野里唯一可食用的東西。”他把果子塞到丁小錯的手裏,“你肚子裏的咕咕聲聽起來很是討厭。”飢腸轆轆的丁小錯吞了吞口水,一口咬下去,面部表情瞬間扭曲。真酸!她強忍着咽下果肉,再吃第二口時,果肉比之前甜了,第三口更甜了。吐掉果核,他滿意地舔舔嘴。除了留在齒頰上的香甜,還有那麼一點奇怪的感動。她分明看到北堂墾把酸果給她時,扎在他手裏的小刺和幾道泛紅的划痕。

如他所說,天明之前,他們終於到了一個像樣的小鎮,西河鎮裏那家小酒店裏的包子真好吃啊,還有糯米酒。她吃了整整十二個包子,三碗糯米酒。他慢條斯理地吃着雞腿,說,你是我見過的,最能吃的女人。

丁小錯差點被包子噎死。他知道自己是女人?

“你……你怎麼知道的?”丁小錯上下掃視自己,一身男兒裝毫無破綻。

他一口飲盡碗裏的烈酒,說:“一路背着你從崖下到山頂,前心貼後背,若這樣我都分不清你是男是女,豈不怪哉?”

丁小錯臉一紅,低下頭慌忙啃包子。她窘迫的樣子,有幾分可愛。北堂墾的嘴角請不自禁地翹了翹,她說她是九百年後來的人,這理由着實荒唐。但,更荒唐的是,他居然有一點相信。對這個從天而降,言行出格的丁小錯,北堂墾承認自己開始好奇了。

在一本叫《月老愛情指南》的書里,有一條是這麼說的——愛情,通常始於好奇。可惜的是,丁小錯跟北堂墾都沒看過這本書。九百年前,月老還沒出版該書。

這個晚上,北堂墾坐在房間裏,擦拭着自己的佩劍,一夜無眠。無盡原,葉霓裳,還有那個神秘的趙四,在他心中來來回回。

牆壁的那一頭,躺着酣然入睡的丁小錯。他甚至能想像到這個在馬背上都能睡着的小妞,此刻流着口水的難看睡姿。事實上丁小錯現在的確是以這樣的姿態窩在被窩裏呼呼大睡,他猜得一點不錯。

葉霓裳從來不會有這樣“難看”的時候,她像鳥兒珍惜自己的羽毛一樣愛惜着自己的美麗。她的羅裙是最完美的,細緻到連綉到上頭的一朵花,都盛放得恰恰好;鑲嵌在上頭的珠玉寶石,每個都是上品中的上品;她的胭脂水粉,是專人製作,香味,顏色,獨一無二,她不允許別人跟她擁有同樣的艷麗。

他放下劍,走到窗邊,推開窗戶,寒風和着雪花貼到他臉上,很舒服。無盡原,不是終點,就是起點。他突然冒出如此古怪的預感。

離開西河鎮。

第三天,他們在那片塵土飛揚的狹隘山路前,遇到了一撥正打劫一隊商旅的馬賊。馬賊對商旅里的男人大打出手,對女人動手動腳,她看不過去,跳出去逞英雄,卻被馬賊們追得雞飛狗跳,大喊救命。

收拾完馬賊,北堂墾告訴她,不會游泳就不要去救人,天下間的閑事是管不完的。她說,能管多少是多少吧。見死不救,會內疚。他搖頭。

第五天,他們借宿在一戶農家。她自告奮勇做晚飯,幾個時辰下來,飯菜顆粒不見,卻燒了人家的廚房。他掏錢賠償。夜裏,她敲他的房門,把一個烤得面目全非的番薯放到他面前,說是剛從地里偷來的,是烤得最成功的一個了,之前害得他沒晚飯吃,當補償好了。他看着一臉黑灰的他她,哭笑不得。

第十天,風塵僕僕的他們,路過一處集市。她的眼睛,粘在了那些玲琅滿目的貨品上,尤其對那些做工精良,充滿塞外風情的女裝,更是戀戀不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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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物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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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靈犀·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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