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蝴蝶在飛舞
下了一場小雨,氣向變化有些無常。陵蘭的天空此時已是雨後晴空,湛藍湛藍的,黏着花香的空氣格外清新,白綿綿的雲朵滲透陽光,染得一片金黃眩光。
帝宮中的女侍一抹抹青影纖細,婀娜的穿棱而去,她們錦端衣裙,燙着青龍圖,小荷裙勾着金邊。帝宇垂下頭,看着自己的鞋子,直到有人為他傳話,這才抬起頭跟着侍女走入內殿。
才蹋入內殿,一縷幽香暗送,浮在鼻端散着溫香。殿內空涼,白壁石柱上雕着雲濤,精雕細刻,似透着玉光。閣架上掛着雲藍色的絲縵,層層疊疊的隨着風吹起。散着花香的幾盞春花,算多添了些生氣。墨石大殿油光可鑒,倒影出單薄輕瘦的身子,緲緲的雲影,幾聲嘆息落地,蒼涼寂息。
“這季節花開雪落,滿園子的花都開了,只有我這春菊看是要散了,養了它這麼多年,該做的我都做了,它就是不開花,還丑得姿容已謝。”掌中的花苞,緊緊的皺着,宛如七老八老的臉皮,疙瘩得滿目瘡痍。女人搖頭看着,這二十多年來也未開花的春菊,怕是乾枯了、死了,也沒有垂下沒入泥中,說來極是奇怪。女人拖着裙擺,幽雅的轉身,好似經歷千錘百鍊的硬挺腰肢,晶瑩的眼眸直直的望入帝宇的眼裏,一笑。
“昨晚沒睡好?兩個大黑的眼圈。”
帝宇低下頭,不敢直視皇后,謙詞卑躬。“謝謝殿下關心,我只是有些心神浮燥。”
皇後到不問他為何心神浮燥,只笑道:“你有一段時間都沒進宮了,我還時不時常的想起你來,等下到別宮裏去看看幾位皇儲公主,小時候一起玩的夥伴,大了怎麼就生疏起來。這也怪我,當初不是我送你到正風親王的身邊,現在你也不會這麼客氣。”
帝宇不知如何回復皇後殿下,想皇後殿下對自己養育之恩,而親王對自己有知遇之恩,剛開始還能滿不在乎,久了,人心也軟得一塌糊塗。身處皇后和親王之間,一個聰慧敏睿、一個淡如浮雲,如果不是身懷測心,他也不會兩頭為難。
皇后見他不說話,知他是真性情,從小到大都是如此,也不為難這孩子。“好了,好了,不責問你就是了。看看你這表情,說說吧,來見我是為什麼事?”
帝宇見皇後殿下這麼說,立刻抬頭道:“狼族刺青的案子陛下交由安全部查辦,我由親王推薦協助查辦此事,可榮保王截住此案,勒令安全部關閉所有有關此事件的文件,臣下不知陛下知不知道此事……”
皇后索眉凝視着帝宇。“這件事陛下會交到榮保王手上,榮保王雖然霸道,不過他確實很有本事,他一定會給陛下一個交代。”
“殿下,我不是針對榮保王,我覺得此事十分蹊蹺。狼族刺青銷聲匿跡二十年,二十年來毫無動靜,是我們真的毫不知情,還是另有圖謀。殿下可否為我推薦?”帝宇急促的說完,不敢看皇后的眼睛,自己想什麼一定也瞞不過她。
皇后一頭的雲發烏絲,輕幽的挽起,落落雅緻。雖年紀不輕,可姣好面容如同少女般光潔,只是眼神微散,有絲不快。“你也知道這二十年來納蘭帝國風平浪靜,你也知道那些事都發生在你六歲的時候,你能知道什麼。這事榮保王比誰都合適,當時的人和事,沒有人比他記得更清楚。你就別管了,林爭那邊還得由來你留神,明白嗎?”
帝宇提着心,微聲說:“林秘書長那邊的行程不是我安排,安全也不由我負責,幾乎幫不上親王什麼忙,親王這才答應我參於狼族的案子。”
皇后忽然一笑,笑得奇怪,聲音猶如千尺之下的冰心。“他倒是好心,哼!”
帝宇一怔,雖然似懂非懂卻仍小心翼翼地回道:“這是我的請求,和親王無關。”
“你就是這樣,完全沒有一點防人之心。”皇后懊惱極了,也不知道這是不是遺傳,父子兩都是坦蕩蕩,帝宇卻少他一顆七巧心。“納蘭正風要是一個簡單的人,我還會讓你幫我看着他。”
帝宇不吱聲,沉默地垂着頭,看在皇后眼裏微怒,過了好一會才壓這股怒氣來。這孩子從小看着長大,沒想到對納蘭正風還生出了幾分感情。
“今天的事不要再提了,這事在我這說了,出了這門對誰也別說。陛下難道是無知的人么?這納蘭帝國里,他比誰都看得清楚,你就算不相信榮保王,也應該對陛下有信心吧!”
帝宇急忙回道:“臣下不敢!”
“知道就好。”看他謹慎樣子,皇后才鬆了語氣。“我聽說林爭想在到處走走,你們已經有提議?”
帝宇說:“這個還沒有,陛下的典禮也沒幾天了,可能會在陵蘭附近選個地方讓秘書長看看。”
“嗯,對了,林爭可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帝宇搖頭。“就是他的身體就和傳言中一樣,很不好。”
皇後點點頭。兩人閑話家常的聊了片刻。
雖然見了皇后一面,可仍無所獲,還惹得殿下不快,沉悶的心情陰灰灰一片,帝宇覺得自己是不是太緊張了。胡亂猜測,也許事情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樣,巧合?或是莫名其妙?
剛走過正宮偏殿就被人逮住了。
巴掌大的小臉雪白紅嫣,靈氣十足的眼睛飄了他一眼便轉開,坐在露台邊上,就是不再理他。帝宇可不敢走,雖然少女不想理他,他可不能當完全沒看見似的離開。
帝宇走上去,向公主誇張的行了個大禮。
“公主好。”
旁邊的老七笑笑轉開,也不理帝宇的求救信號。“七殿下?”帝宇叫了兩聲,這才把人給喚回身來。
“你啊,一進帝宮就總往母后那裏跑,小時候打鬧被人欺負哪次我和琦琦幫你,還真不知道你這人是什麼脾氣。琦琦,我們走。”
咦?!帝宇一想洛琦要走,慌忙穩住了神才說:“是我不對,兩位殿下大人不計小人過。每次都是有事在身才匆忙離開,可哪次外出不是都帶了禮物給你們,說好生氣不能過三分鐘。要不,我這次出去,你們想要什麼,通通列入清單來吧。”
洛琦微嗔,美目含着炫人的笑意。“我們誰想要你的禮物啊,再說你那點錢還夠我們看的,我可不敢剝削你,母后怪罪下來,可有得受的。”
帝宇嘆氣,甩手好似要離開。“那算了。”
“喂,你別走啊。”洛琦還以為他真生氣,忙拉住他的衣角。見帝宇沉默的臉,心想不會真生氣了吧。討好似的搖搖他的手。“別生氣,我和七哥不就是跟你開玩笑。”
“好吧,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計較了。”
話沒說完,秀腿飛來,沒到帝宇身上就被七哥抱住腰,一個轉身被拖開了距離,沒踢中。
“琦琦,禮儀禮儀。”七殿下反覆叮嚀妹妹,沒有一丁點生氣,儘是溫柔的笑意。“你都多大了,不能像丫頭了。每次惹麻煩就是我被母后教訓,你對我公平點好不好。”
“還不是你把我給帶壞了。”洛琦抱着七哥的胳膊,黏得像一塊糖。
七殿下摸摸她的腦袋,實在拿這個妹妹沒辦法,忽然對帝宇說。“你最近要又要出陵蘭?”
“可能就這兩天,林爭說想看看這裏的名景。”在這兩位殿下面前,少了一層拘束,不像在皇後面前那麼謹慎,直呼林爭的名字。
“林爭?”洛琦眼中一閃,睜大着眼睛。忽然想起那天在樹林中一起撞見的……,臉紅乎乎,不知道怎麼辦,不敢對別人講,也不敢面對香雪堂姐。
“真羨慕你,哪像我和琦琦,像關在牢裏似的,連每天例行放風的機會也沒有。”七殿下仰嘆,晃晃腦袋,相當可憐似的。
帝宇神情一緊,忙道:“你別亂說,小心又被教訓一頓。”
洛琦卻好笑。“你怕什麼,這話七哥都在父皇面前說過,父皇也只是笑笑,都沒責難我們。哪像其他哥哥,老做些亂七八糟的事,惹得父皇不快。”
說起來陛下對每個皇儲都一視同仁,只要不做過份的事,輕則一笑而過,重則問幾句就打發回去。這帝宮裏的人都多一副心眼,挺會看風向的。不過帝宇覺得陛下向來對幾個子女冷淡,不說犯錯,就是出色,也是輕則笑笑,重則多問候幾聲,很奇怪的一個父親。
“你們要去哪?不如也帶我和琦琦出去走走。”七殿下斜眼瞥了瞥帝宇,悄悄地打起注意。
帝宇立刻晃腦袋,堅決不同意。“想也別想,有本事你去問皇後殿下去,我二話不說帶你們離宮。”
兩兄妹相視一眼,頗有默契。
“你等着,我們馬上去。”
一等這兩個鬧心的主轉身離開,帝宇躥得比兔子還快。回到親王已上正午時分了,帝宇去見正風親王。親王見着他很高興,不問他一個上午去了哪,就說林爭的出行的計劃由他拿主意。帝宇剎時怔了怔,反應不過來。
“親王,這……”
納蘭正風笑笑拍着他的肩,讓他別擔心。“這點事你還拿不主意?怎麼去查刺青的事?”
帝宇沉下臉,納蘭正風看在眼裏大概也知道是怎麼回事。
“我讓你負責的事,自然有道理。”
納蘭正風笑得清淡,話中的另有深意。難道林爭的出行計劃還和叛亂餘黨有關?!“親王是什麼意思?”
從抽屜里拿出一個文件,有些厚度,遞給帝宇。納蘭正風讓他打開看看。“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對這件事這麼執着,我想你有你的原因,今天我不問,只希望有一天你能告訴我。我能幫你的就這麼多,你要答應我,無論你決定怎麼做之前都必須先告訴我。”
眼下風聲鶴唳,人人自危,就怕帝宇不懂這其中奧妙。納蘭正風忽然壓下帝宇的手,神情不像是在開玩笑。帝宇看看手上的紙包,又看看親王,輕輕地點頭,十分謹慎的回道:“是,親王。”
納蘭正風這才鬆開手。
“我從安全部只拿到這份檔案,這個人我想你聽說過,他叫寂虛。”
倏地抬頭,帝宇詫異的望着親王。“納蘭帝國第一士?!”見親王點頭,更是震驚。寂虛這人說起來非常有名,在他很小的時候就聽說過寂虛的名字。三歲成文、七歲學劍,十七歲被招入帝宮中教授皇儲們,鋒芒之銳可說無人能出其右,二十五歲敗盡納蘭高手,先皇曾賜封納蘭第一士。但過後就如同拂風魅影一般,有人說他是淡薄名利、歸隱不問世事;也有人說他離開了納蘭帝國,遊走各國專研武道。自於這些猜測是否有一個是真的,就不得而知。
“寂虛正是二十年前狼族的首領,當年所發生的事他會是關鍵之一。榮保王要剷除狼族,就必須先殺寂虛,寂虛最後出現的地方就是蝴蝶峽谷,你到了那也許才能查出一些蛛絲馬跡來。”
帝宇一怔,親王的意思難道是……
納蘭正風想起寂虛,不由悲嘆。“寂虛對我有授業之恩,雖然不相熟,但我一向敬佩他這樣的人,光義之亂后,他也跟着消失,我自己曾偷偷的查過,始終也沒得到他的下落。就算榮保王厲害,我也不相信他能動寂虛分毫,所以你此去蝴蝶峽谷,要用些心思。”
親王果真讓他去蝴蝶峽谷。蝴蝶峽谷是納蘭帝國的第一大峽谷,山巒壯闊的風景自是值得一觀,與其觀顧那些秀容端麗的水秀山林,還不如蝴蝶峽谷,更能體現納蘭帝國的風範。如果用飛行器,來回只要一天時間,再停留兩日,時間剛好合適,似乎都順理成章。帝宇只思索了片刻就有了決定。
納蘭正風察覺着帝宇的變化,一瞬閃過狡譎。當帝宇向納蘭正風告辭時,納蘭正風已收斂心思,平清如湖的眸光還有絲絲安慰之意,對納蘭正風的心思,帝宇一無所覺。
窗外的竹葉輕晃,彷彿一陣輕風吹過。一抹人影飛散而逝,無聲無息的離開,無聲無息的潛近林爭的房間,一推門而入。來人差點閃了神,失了足。
就見林爭和一黑白髮、銀眸男子對弈,兩人十分用心,也沒察覺紫衛的失驚。
林爭抬頭看了一眼紫衛,模樣像思索了一會,即而低頭又沉思棋盤之中。紫衛尷尬的站在一邊很久,夜枷比林爭更沉迷,不知道他發覺這屋中是否又多了一個人。
夜枷深眉緊蹙,更是濃重。紫衛看棋盤上殺局已起,殊死搏殺只在一線之間,只看誰的棋力更高一籌。林爭愈顯平靜,夜枷就愈發暗沉,就算是外行人也能看出這局誰贏誰輸。
林爭抬手捏了下自己的頸背,放鬆不到一瞬間的動作。棋盤忽地向左斜下,黑白棋子頃刻灑了一地。林爭怔了怔,神情僵硬的盯着夜枷,好似從沒見過此人。
夜枷大驚失色,眼神中感覺怪異。“怎麼回事,莫名其妙的怎麼都掉到了地上,真是的,明明剛才想出了轉敗為勝的一招,這怎麼算,誰贏誰輸啊。”
紫衛黑了一片額頭,更別說林爭了,林爭放下肩上的手,綁得像岩石一樣的線條,冷靜地道:“不要緊,我記得棋子的位置。”
夜枷微愕,眼睛飄了會,卻不太相信林爭的記憶。“我看……我們還是重來吧。”
“你姓賴?”
一縷落桑的笑意,蒼冷又有幾分堅決。“也不難聽,就照城主的意思我也無話可說,不過這棋一定要重來。”
林爭森冷的目光讓人不寒而慄,夜枷不避視,眼中盪着洶湧暗濤,讓林爭不能忽視,倍感驚悸。忽然抬眼望向一邊正看熱鬧紫衛,若有深意,把紫衛看得糊塗了。
林爭深呼吸幾道,平淡許多,眼眸中已不見其他。“有什麼事?”
這話是問紫衛的,紫衛總覺這兩人忽然坐一起下棋已感覺奇怪,今天的氣氛更是莫名其妙。紫衛把剛才聽到納蘭正風和帝宇的對話告訴林爭,林爭點點頭,好像完全不在意。只稍想了片刻就說:“你和夜枷跟我一起去,蝴蝶峽谷,名字聽起來挺奇怪。”
“是。”
夜枷不動聲色,只看着城主想說什麼最後卻不敢說。夜枷和紫衛一起離開,走了一段路時夜枷突然回頭。
“我們都去了,陳逸怎麼辦?”
“不是還有陰十字和南宮城嗎?”
夜枷呆怔,忽而失笑,點點頭。“這也是。”
紫衛竟然覺得夜枷話中有許多落寞,不知道夜枷怎麼回事。“今天……城主看起來很開心。”要不然也不會有心思和夜枷一起。
“大概是吧,先前是很好,不過我們出來之前一定很生氣。”夜枷搖搖頭嘆道。“你知道城主為什麼不高興嗎?”
“為什麼?”
“我剛才和城主打賭,如果我贏了城主就要答應我一個條件。本來城主不想理會我,要不是以為下棋一定能贏才答應下來。”
紫衛忍不住露出一絲笑容。“那一局難道是你贏了?”
“城主沒作聲,自然是答應了。”夜枷說起來沒有絲毫得色,也不見一絲羞澀,只是苦笑。
“如果你們再戰一局,你有把握贏得了他。”
夜枷笑笑:“只有再頂一腳。”
紫衛沒想到夜枷真敢,當時看到夜枷用膝頂了一下桌子,還以為自己花了眼。不過沒出乎他的意料,林爭果然沒有和夜枷再糾纏下去。只是不知道林爭他們賭得是什麼,思及看向夜枷,只見風吹散了一頭亂髮,憂愁染上目里眉間,對他搖搖頭,讓他別問。
只覺夜枷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