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六節 凌辱
周以銘眼睛裏期待的光芒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陰霾和森冷,還有猙獰。
“我希望,你的腦子足夠清醒。我可以理解長時間飢餓對人體思維造成的破壞。低血壓和四肢乏力的確會讓主觀意識失去最基本的判斷能力……好吧!我也許是挑錯了時間,我應該修理一下那個該死的監獄長,讓他給你改善一下伙食。嗯!關於這些問題,我們可以下次再談。”
“用不着那麼久————”
楊書臣非常乾脆地拒絕,他長長呼了口氣,搖了搖頭,說:“我累了,也不想和你再玩什麼猜謎遊戲。輸了就是輸了,我永遠不可能拿回失去的一切。至於第九分艦隊和那些戰艦……它們都在另外一個人手裏。我很高興,它們沒有落入你的控制。你也用不着在我面前威脅或者利誘,我也不想為那些追隨者盡什麼義務。我只想得到解脫……想殺的話,就儘管來吧!”
幾分鐘后,當周以銘滿面鐵青從囚室里走出來的時候,監獄長斯特貝森也已經從辦公室里小跑着過來,神情恭敬地守候在他的面前。
“一周內,殺掉所有戰俘。下個星期,這些人的家屬也將被押解到塔爾塔羅斯。我不希望聽到他們當中有任何人活下來的消息。聯邦的工業平民已經足夠,如果你想繼續在這個位置上呆下去,就最好按照我說的去做。”
聯邦總參謀長的語氣極其冰冷,以至於斯特貝森這種心狠手辣的傢伙也覺得畏懼。
“至於這個人……”
說到這裏,周以銘轉過身,看了一眼關押楊書臣的囚室,惱怒兇狠地低聲道:“他,歸你了!”……
新明斯克觀光區每天都會迎來數萬名遊客。這條與移民星球連通的新航道,已經成為聯邦巡邏艦隊必須穩定守護的關鍵航路之一。
有很多秘密都無法確保,尤其是在科技曰益發達的今天————雖然AG64號星球周邊的海盜艦隊活動猖獗,也設置了大量電子監控系統,但聯邦情報總局仍然可以施放通過小型無人偵察機的方式,對這顆星球進行地面數據收集。通過電腦分析,不難得出地下存在着建築空間的結論。
趙毅很清楚————自己和周以銘之間,永遠不可能恢復到最初從S12基地出現時那種和睦的關係。他們都必須戒備對方,甚至,是不死不休的爭鬥。
想到這裏,他不由自主地搖了搖頭,將目光和思緒收回,投放到站在面前三米多遠位置的一個年輕男子身上。
這裏是新喬治市,也是AG64號星球守備司令部的所在地。
進入觀光區的每一位遊客,都必須持有聯邦人口普查總署開具的證明。但這個人持有的身份文件全部都是偽造。想要判斷這一點並不困難,因為趙毅自己就認識他。
楊威仍然和上次在“希望之光”見面時一樣肥胖。不過,他現在沒有穿聯邦軍官制服,而是像大多數觀光客那樣,上身一件帶有濃鬱熱帶風情的夏威夷式花斑寬鬆襯衫,下/身則是短至膝蓋的超蓬短褲,腳上趿着一雙木屐,手裏還握着一頂軟質寬邊草帽。
如果不是這身打扮,他也不可能在聯邦艦隊的監視下,安全抵達AG64,出現在這間辦公室里。
“說吧!你想跟我談什麼?”
趙毅端起擺在桌上的咖啡,抿了一口,語氣平淡冷漠,彷彿對面坐着的,是一個毫無交集的陌生人。
他對楊威沒有什麼好印象,以至於沒有按照禮節,為客人斟上一杯茶水。
楊威胖胖的面孔已是一片漲紅。很難說這種狀態究竟是因為天氣,還是憤怒和衝動所引起。他緊緊咬着牙齒,雙手攥成拳頭,在沉默中僵持了幾分鐘以後,他似乎也明白彼此雙方巨大的身份差距,終於不再固執,而是疲憊地朝椅子上一靠,眼瞳中也流露出摻雜有絕望成份的痛苦和悲哀。
“我實在是沒有辦法。除了你,我不知道究竟有誰還會幫我……”
趙毅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目光焦點開始聚集在手裏的咖啡杯上,還有在杯子裏緩緩旋轉,散發出濃郁香氣的灰褐色液體。
“我們遭到了聯邦部隊的突然襲擊。整個要塞星球被全面攻佔。我的叔父被抓,還有很多人都以叛國罪被當場殺害。我們,我們逃了出來,希望你能幫幫我。我想……去邊緣地帶……”
楊威的敘述明顯有些混亂,趙毅可以感覺到從他身上釋放出來的惶恐,還有對周圍環境的強烈戒備心理。他對自己也並不完全信任,然而,現在的他,卻沒有第二種選擇。
“你們有多少人?”
思考了幾秒鐘,趙毅淡淡地問。
“很,很多……”
楊威的聲音有些沙啞,呼吸也頗為沉重。
“我需要準確的數字。”
趙毅看着他臉上流露出來的警惕,輕蔑地冷笑道:“如果不相信我,或者覺得從我這裏不可能得到幫助,你現在就可以離開。順便說一句————門一直開着,沒有上鎖。”
楊威眼中閃過一絲惱怒,又被理智強行壓下。
“說實話,剛剛接到通訊的時候,我也沒有想到要求聯絡的對象居然是你————”
趙毅的言辭繼續保持先前的鋒利和嘲笑:“我們之間應該算不上是什麼朋友。你和你的叔父從未與我有過合作關係……不!準確地說,我們彼此敵視,雖然還達不到生死仇人的地步,但你很清楚————我和你,絕對談不上什麼友好。”
楊威眼睛裏閃爍着憤怒,他惡狠狠地盯着趙毅,彷彿想要用如刀般的目光將其劈得粉碎。但他明白,這種沒有實質效果的動作,根本不可能產生絲毫殺傷力,而自己之所以會來到AG64,走進這個房間,坐到這張椅子上,也絕對不是旅遊觀光,而是有求於人。
他上下摸索着衣服口袋,掏出一包香煙,用微顫的手抽搐一支點燃,默默地吸着。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覺得嘴裏的煙苦澀無比,於是隨手按熄了還有大半截的香煙,抬起頭,將眼瞳中的怒火漸漸熄滅,轉換為帶有乞求意味的目光。
“大約有六百萬人。除了八十萬名現役軍人,其餘的,都是平民。”
“家屬?”
趙毅下意識地問了一句。
楊威點了點頭:“我們已經無法在聯邦境內容身,想要活下去,就必須穿越邊緣地帶。這也是我們唯一的,最後的選擇。”
“泛聯合不可能給予你們優待。那些貴族需要奴隸,而不是聯邦公民。”
趙毅冷笑着“哼”了一聲,直言不諱地說。
“我們沒打算去泛聯合。我們只想擺脫追兵,遠離文明世界,另外尋找一顆適宜居住的星球。”
楊威看着腳下剛剛被自己碾熄的煙頭,聲音很輕:“我的叔父曾經說過————如果某一天,我們遇到了無法解決的困難,那麼能夠解決問題並且給予幫助的人,一定是你。”
這句話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甚至就連趙毅聽了,也覺得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沒有騙你!他的確說過這樣的話。”
楊威苦笑着繼續道:“我也不知道他這樣說的理由究竟是什麼?他只是告訴我————軍部不會一直容忍各個艦隊的讀力狀態永遠存在下去。這種矛盾總有一天會演變為戰爭。如果到了那個時候,AG64號星球的狀況沒有改變,仍然保持現在的樣子,那麼你一定會成為兩大勢力之間的中立者。從某種意義上看,也就是最值得信賴的人。當然,想要得到你的幫助,就必須付出足夠的利益。”
趙毅沒有吭聲,他用探究的目光看着楊威,彷彿想要看穿其身體內部的每一個細胞。
掠奪幾乎是每個人類的天姓,寬容從來不能保障自己的利益,只有恐懼才會讓人心中的貪婪收斂。也許,楊書臣正是因為這樣的緣故,才會做出上述判斷吧?
“其實……你和我們一樣,都是被聯邦欺騙和迫害的犧牲品。”
楊威一直觀察着他的表情變化,不失時機地插進話來:“我知道S12戰役,你的所有親人都死於那場戰鬥。我聽叔父說起過,那其實是軍部的陰謀。有很多人都因為……”
“僅僅只是過境?還有沒有別的要求?”
趙毅毫不客氣打斷了楊威的話,他不想讓思緒隨着對方的話語繼續延伸。他很清楚————每一次提起類似的話題,只能給自己帶來煩惱和憤怒。
楊威用力抽了抽鼻子,認真地說:“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提供一批戰艦用能源?逃離要塞星球的時候,我們沒有走得很倉促,沒有經過補給。現在剩餘的能量,已經維持不了多久。”
趙毅平靜地笑了起來:“這麼說,你還掌握着一支規模龐大的艦隊?”
楊威猶豫了幾秒鐘,沉重地點了點頭。
“具體數量有多少?”
楊威沒有說話,他用懷疑的目光打量着趙毅————他已經主動說出了很多本屬於秘密的東西,他也不知道應不應該繼續保持誠實的態度。然而,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他永遠不可能在這個時候撒謊。因為,趙毅很可能是自己最後的機會。
“我,我要向你道歉————”
忽然,他膝蓋一彎,從椅子上“撲通”一聲跪倒。一面做着深呼吸,一面用最誠懇的語調說:“以前的事情,都是我的錯。我願意接受任何處罰,只希望……你能救救我們,救救那些女人,尤其是孩子。他們沒有錯,他們……都是家屬。”
趙毅冷冷地注視着跪在面前的楊威。他曾經無比傲慢,也用各種方法羞辱自己。但是現在,卻只能像狗一樣跪在地上。
趙毅相信,只要自己一聲令下,就算從廁所里挖出一坨屎,楊威也會毫不猶豫將它全部吃下去……在死亡威脅面前,身份與尊嚴早已被當做垃圾一樣拋棄。
從鼻孔里噴出兩道粗重的濁氣,趙毅從椅子上站起,慢慢走到楊威面前,居高臨下看着他。在如此之近的距離,楊威清晰看到了趙毅目光中的冰冷和兇狠,還有憤怒和暴虐。
“啪————”
重重一記耳光從天而降,準確落在楊威的左邊面頰,帶起一個鮮紅清晰的掌印。
沒有嚎叫,也沒有痛哭流涕,雖然有些憤怒,楊威卻仍舊保持上身直立的跪姿————他明白,自己現在沒有討價還價的資格,面對凌辱也必須忍耐。
如果換在以前,他會毫不猶豫一槍打爆趙毅的腦袋。此刻,卻必須任由對方毆打發泄……非常意外,趙毅似乎沒有想要動手的意思,只是站在那裏保持沉默。
“哐啷————”
一把鋒利的格鬥刀從空中被扔下,在楊威面前的地板上滾了幾圈。
“我這個人的心眼很小。你也必須為此前做過的事情付出代價————”
趙毅終於再次開口。他的目光變得深邃而兇殘,聲音也如同食肉動物般猙獰。
“割掉你的兩隻耳朵,我就相信你所說的一切,給予你必不可少的幫助。”
楊威猛然抬起頭,睜大雙眼。
“當然,你也可以拒絕————”
趙毅的聲音比任何時候都要平淡:“沒有人逼迫你一定要這樣做。不過,這個世界上任何交易都需要得到雙方首肯。我還是那句話————門開着,你隨時可以離開。”
楊威怨毒看了他一眼,無力地垂下頭,用顫抖的手抓起格鬥刀,慢慢握緊。
他的腦海里開始回放曾經發生過的某些場景————在“希望之光”宇宙港,自己用槍指着趙毅,命令他的座艦接受檢查;在叔父的辦公室,他不斷鼓吹趙毅的威脅,要求對其進行懲處……
真不明白,為什麼那個時候,我會如此的仇視這個男人?
他和我沒有殺父之仇,也沒有直接利益關係。說穿了,不過就是個頗有背景的軍人後代。如果那個時候能夠多容忍一些,多對他表示善意,或許……現在也不會演變為這種情況。
我,不該招惹他。
楊威眼裏滾動着淚水。有生以來,他第一次感到後悔。
他用力握緊刀柄,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挺直上半身,用明顯帶有哭腔的聲音說:“我求求你————一定要記得說過的話,救救我們,救救所有的人。”
趙毅冷漠地回復:“沒有用實際行動作出證明以前,你沒資格對我說這樣的話。”
“……你……會看到的。”
楊威臉上一片蒼白,他慘笑兩聲,繼而咬緊牙關,左手拎起左邊耳垂,雙眼瞪得斗大。彷彿是要為自己打氣般瘋狂嚎叫着,顫抖的右手抓緊格鬥刀,在震耳欲聾的狂吼咆哮聲中,用力割下原本屬於自己身體的一部分。
熱騰騰的血從傷口噴湧出來,在地板上形成一片觸目驚心的鮮紅。
第二刀帶起的慘痛,遠比第一刀更加深刻。楊威只覺得整個世界都在爆發出可怕的“嗡嗡”聲,刀子從鬆開的手裏“噹啷”掉落在地。他大張的口中發出哀嚎,用最直接的方式,詮釋着殘酷與無奈的真正含意。
“很好!我很滿意————”
趙毅心滿意足地看着在地上不斷翻滾慘叫的楊威,抬起腳,重重跺在一片扔在血泊中的耳朵上,用力來回踩碾:“等醫生給你包紮完畢后,告訴我你需要的戰艦能量額度,我會安排你們儘快前往邊緣地帶。”
楊威連一個字也沒有聽見,神經恍惚的他只能看到趙毅嘴唇在動,還有那團已經被碾得稀爛,表面殘留着清晰鞋底印記的肉漿……
以聯邦總參謀長周以銘精明,仍然算錯了一件事————被楊書臣預先藏匿下來,隨同第九分艦隊一同逃往邊緣地帶的戰艦總數,並不是十五萬,而是整整二十一萬。其中,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部分,都是火力強大的重型戰列艦。
第九分艦隊走得很倉促————離開要塞星球的時候,他們只是按照計劃,在太空中進行基本編隊訓練。按照相關規定,艦隊訓練必須以戰時模式為背景。因此,有半數以上戰艦,只在主控制室配備了一名艹作人員。他們所負責的任務,只是在電腦中輸入程序,然後將戰艦控制改為自動導航。
以“國王”級戰列艦為例,滿編情況下,艦上各類人員應為兩百三十六名。他們分別負責各個艙室與武器、動力、防禦系統。當艦隊在訓練過程中收到要塞星球發出緊急撤離信號的時候,根本不可能返回宇宙港接收其他艹作人員。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