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流放
從練功房出來,楊昊本想去呂芮房裏安歇,走到半途又改變了主意,去了李欣的小院.
這是一處獨立的院落,原來是西寧侯府北面一戶中等人家的,侯府擴建為王府時,恰巧那戶人家要出售房屋,楊昊喜歡他家的庭院精巧,又有後花園,就出資買了下來,重做了圍牆,使之和原來的侯府連成一體,內部格局倒是沒做大的變動。
楊昊想過,李欣等人來自草原,生活習性與內地不同,給她們一個獨立空間,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小院的房門虛掩着,楊兮、楊盼兩個就睡在門房,門也不關,透出輕微的鼾聲,轉過影壁,正房的西廂里還亮着燈,楊昊眉頭一皺,這麼晚了,她還在做什麼。
……
二日一早,楊昊就去了籤押房處理公事,王府的格局是仿照大明宮的,也分“前朝”、“內廷”,“前朝”辦公待客,“內廷”是家眷居住,處理郡王、大帥和節度使的公事到籤押房(大書房),處理大總管的公事則到小書房。
作為郡王,楊昊現在是太平王,安享太平,無所事事,兼領五軍大帥和兩鎮節度使,因為身在京城,實際也無事可做。
不過作為寶曆社的大總管,楊昊覺得就算把一天掰成兩天也不夠用,實在是勞體又勞神。
早飯就在籤押房裏對付一下,飯後,飲了杯參茶,把嘴一抹,就忙着往小書房趕,張鶯鶯已經恭候在小西門,小西門內是一條林蔭小徑,曲曲折折,楊昊有些心不在焉,一連竟走錯了兩次,張鶯鶯詫異地問道:“叔叔您不舒服嗎。”
楊昊忽然立住腳,目光空洞地望着一株海棠樹,突然就咬牙切齒地說:“……我要廢了她。”
楊昊以霹靂手段突然搜查了李欣的小院,從屋中搜出了整箱的當票,李欣傻了眼,如一尊泥塑,秦孺人目瞪口呆,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呂芮誇張地瞪着大眼睛,大呼小叫地說:“我說府里怎麼老是丟東西呢,香爐,畫啊,哇,連熬藥的玉杵都給當了,都明槍易躲,家賊難防啊,古人真不虛言也。”
秦孺人喝道:“夠了,你就少說兩句吧。”
她對李欣說:“你告訴家主,錢都花到哪去了,你沒有亂花是不是。”
李欣冷笑道:“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說的,東西是我偷出去當了,我大手大腳慣了,錢太少不夠我花。”她抬起臉挑釁似地望着楊昊:“我知道,你本不想讓我做這個王妃,我也不想做,奈何皇命難不從啊,如今好了,我成了家賊,偷你的東西,丟你的臉,你可以去跟皇帝說,廢了我這個王妃,騰開位子,好讓你迎娶大唐的公主,我自作自受,我不怨你。”
楊昊森然道:“你犯了這麼大的錯,難不成還以為我會遷就你嗎。”
李欣一行淚激流而出,她道:“是漢子,你說的出,就乾的出,你廢了我,我就回大同川去。”
秦孺人慌了,忙着央呂芮去勸楊昊,呂芮寒着臉甩開她的手,她又去求汪春和張鶯鶯,汪春低着頭一語不發,張鶯鶯安慰她不要着急,廢話說了一堆,一樣也不管用。
楊美卻火上加油地說:“我早知道他已經變心了,他不再是草原上的加勒古杜,他不再愛你了,您守着這麼一個變心的男人,不如回草原上去,您是草原上的花鹿,還怕沒有人愛你嗎。”
楊昊聽了這話勃然大怒,手往案几上一拍,震的茶碗都跳了起來,楊美也不示弱,張開雙臂護着李欣,衝著楊昊嚷道:“你就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難道你還要殺了我們嗎。”
呂芮也來了個推波助瀾:“主子們說話,輪到你個奴婢來插什麼嘴,衣揚,你這個管家是怎麼當的,還不把這個賤婢拖出去。”
衣揚哼哈了兩聲,說:“來人啊,把楊美帶出去。”
楊美怒吼一聲:“誰敢。”刷地從腰間拔出了雪亮的彎刀。
呂芮一看大是興奮,叫道:“好啊,都動刀子啦,薄萊你怎麼說。”
薄萊現在是府中的典軍,原本是不想參與此事的,如今楊美動了刀子,呂芮又緊逼不舍,不容他不吭聲了,他把手一揮,健撲營的八個健卒刷地沖了進來,彎刀橫在胸前,手緊緊握着刀柄,健撲營的信條是刀出鞘,若非秦孺人左遮右擋,他們早大殺八方了。
秦孺人是剛按了這頭又起起那頭,忽感心力交瘁,一時頭暈目眩,呃地一口氣沒上來就昏了過去。
等她再次醒來,窗外陽光正濃,呂芮守在床邊,見她醒來,撇了撇嘴,妒忌地說:“您可真行,賽上老母豬了,一窩一窩地下。”
見秦孺人傻傻地不解,就醋意十足地解釋說:“說你又懷上了啦。”
秦孺人喜上眉梢,說:“怪不得我最近身子老犯倦呢。”呂芮扶她坐起來,風鈴兒捧了碗茶來,服侍她喝了,秦孺人這才想起來早上的事,心急火燎地問:“他去哪了。”
呂芮道:“在你床邊守了半個時辰,有事急匆匆走了,那個人帶着嫁妝回草原了。”
秦孺人聞言一骨碌爬起來,罵道:“你們這是要我的命嗎,怎麼就讓她走了呢。”低頭忙着找鞋,身子虛,又是一陣眩暈,差點從床上跌下來。
呂芮扶住她說:“好啦,我的菩薩姐姐,勸你也別去,他都肯放了,你空做什麼好人。”
“他要是肯放就好了。”秦孺人甩開她的手,赤着腳跳下床,嘴裏喊:“喚薄將軍。”
風鈴兒把薄萊請來,秦孺人對他說:“請你趕快派人去把王妃接回來。”薄萊為難地說:“不是我駁您面子,沒有大帥的手令,屬下無權調一兵一卒。”
秦孺人道:“他要是問罪,你只管推到我身上。”
薄萊還是猶豫,呂芮冷笑道:“薄將軍若信得過我,我給你們做個見證,大帥要是怪罪,只管往她身上推,她肚裏懷着小世子,大帥能把她怎樣,你就成全她做個十全好人吧。”
薄萊尷尬地笑了笑,這才答應發兵去截李欣。
李欣此刻已經出了門,先前一肚子氣倒沒覺得什麼,出了長安城,眼看越來越遠,卻仍不見楊昊來追,心裏又苦又恨,因此當健撲營追來時,她頭也不回。
健撲營攔不住就要用強,李欣把劍在手,冷笑道:“我知道你們個個武功了得,但請你們聽清楚了,誰敢上前一部,我立即自盡。”
健撲營不敢上前,眼睜睜地望着李欣一行離去。
奔走到黃昏,眼前出現一條河,李欣記得那條河正是渭水河,過了這條河,就出了長安境界,河岸碼頭上人來人往,卻沒有他的人影,一行淚悄然落下,李欣心裏無聲哀怨:過了這河,今生永不相見。
楊美忙着去雇船,轉了一圈回來了,跟李欣說:“真是見了鬼,明明有許多空船,卻死活不肯雇給我們。”李欣心裏一動,說:“你多出些金銀,實在不行就買一條。”
楊美又去,不久就聽到她與船夫的吵架聲。
李欣眉頭一皺,驅馬上前,楊美和船夫已經扭成一堆,滾作一團,那船夫也算健壯了,見了楊美也全不是對手,被她壓住,苦不堪言,一眾船夫都圍着看熱鬧,這個喊打打打,那個一旁評點二人所用招式的優劣,還有人已經張羅着聚賭了。
李欣衝上前,望着那船夫劈頭就是一鞭子。
船夫怒起來,罵道:“哪來的小賤人,在這撒野。”這一罵,惱了楊美楊盼幾個,拔出彎刀就上前威脅,眾船夫看了笑道:“我道這麼狠,原來是韃子女,我要告訴你們,現今回鶻國沒了,吐蕃人萎了,契丹人嘛,連給老子舔屁溝都不配。”
李欣聞言大怒,亦拔出彎刀,咬牙切齒地說:“給我殺。”
一聲令下,刀光劍影,眾人頓時像炸了窩,四散奔逃,恰此時,一隊邏卒從河北乘船過來,見六個契丹女子行兇,頓時圍了過來,李欣眼看不妙,招呼楊美等人上馬,那隊士卒早有防備,一通亂箭,射殺了楊美等人的馬匹。
將她們四面合圍,楊美在混戰中受了傷,此刻疼痛難忍,她發狠地叫道:“跟他們拼了,唐人男人只會欺負女人嗎。”
李欣聞這話,頓時淚流滿面,突發一聲喊,揮刀望定那軍校便砍。
軍校又驚又怒,惡向膽邊生,待她靠近,突然揮刀剁向李欣腦門,那一刀若是剁實了,則李欣必然腦門開兩片,腦漿塗地。
恰在這時,一支羽箭橫空而至,正中那軍校的咽喉,軍校一語未發跌倒在地。
這中間十幾匹駿馬呼嘯而來,領頭的正是楊昊。
晴兒昏迷后,楊昊正要體罰楊美等人,忽然接到郭太后的口諭,說有要事請他進宮商議,於是讓薄萊暫時將楊美拘押,待自己回來處置,不想他前腳一走,李欣就放了楊美出來,聲言要出去走走,薄萊不敢攔阻,也不敢私下放人,遂躲出府去,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呂芮眼見李欣等人每個人都帶了一個包袱,猜她要離開長安,她心裏巴不得呢,哪裏會去勸阻,任李欣一行走了。
還好薄萊留了個心眼,眼見李欣去的急,趕忙派人向楊昊彙報,楊昊身在宮中不能脫,便下令封鎖京城所有外出水旱道路。
離開興慶宮后,楊昊沒有回府直接去了渭河,半途遇到健撲營,問明緣由,又帶着眾人沿路追趕。
小校見死了長官發狠把楊昊圍了起來,說要報仇,楊昊喝道:“孤王不與爾等閑話,爾等要報仇,叫你們官長來。”
小校見他紫袍玉帶,帶着紫金冠,的確是王侯裝束,又見他隨從個個鮮衣怒馬,知道不能招惹,便小心地問道:“來人可通了姓名。”
侍從答:“西寧郡王殿下在此,因為要救人誤殺你家官長,有什麼事,我來擔待。”催着小校帶上屍體去京兆府投案。
楊昊下馬來,走到李欣面前,從人見李欣兩眼血紅,怕她發蠻,欲攔阻,楊昊大聲道:“欣欣古爾錄不會傷害我的。”
楊目要攔阻楊昊,被李欣喝退,眾人見狀,知趣地退到了一邊。
楊昊為李欣擦了眼淚,握着她的手,說道:“你本是草原上自由自在的小羊,我卻把你帶進了牢城,又忽視你內心的悲苦,是我對不起你,欣欣古爾錄,我廢了你的名號,並不代表我就不再愛你,恰恰相反,我實在不忍你再受此折磨了,你能理解我嗎。”
李欣道:“我本來想要是過了這條河,你還沒來,我今生再不見你,可是你來了,還為我殺了人,我聽到你誠摯的道歉,我還能不原諒你嗎,可是,加勒古杜,你說的對,我是草原上無憂無慮的小羊,我再也不願意回到牢城裏去,我要回到草原上,你當是把我放生吧。”
楊昊道:“我放生了你,你還是我的妻子嗎。”
李欣閉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眼,眸子裏流出春光,她快樂地說道:
“就在剛剛,我決定繼續做你的妻子,只是,我的丈夫,你放任你的妻子一個人生活在草原上嗎。”
楊昊把她整個兒攬進懷裏,柔聲說道:“我終將會回到你的身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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