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白窗帘
楔子
那天晚上我在自習室睡著了,頭枕在胳膊上,壓的血脈不通,渾身發麻,夢中的感覺很不好,總有一股冷風吹得我脊背冰冷。怪聲,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就好像有個人輕輕的走近,又輕輕的走遠一樣。
最該死的是我怎麼也醒不過來。
更加的冷了……我根本不想再睡下去,可就是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眼皮張不開,越是想起來,就越是起不來。
這時有東西輕輕的佛過我的頭,依舊帶着一股寒氣,卻分外的清晰。
我一激靈,撞的身後的凳子咯噔一聲。
醒了。
唉,又睡過頭,整個教室空蕩蕩的,只有頭頂的燈管嗡嗡響。我轉身,沒有人,也沒有可疑的東西,剛才應該只不過是我的幻覺。
那麼是什麼把我叫醒的?
原來旁邊是敞開的窗戶,外面呼呼的刮著冷風,兩道窗帘被吹起來,飄的很高。
白色的窗帘,我站起來,抓住其中一條,哦,是這樣的感覺,剛才是風吹動窗帘碰到了我。真多虧了窗帘,要不是它們我還得沉浸在惡夢中呢。我滿意的抓着窗帘,想去關窗戶,剛剛抬起頭來,就看到了窗外。
一個白色的女人,瞪着血紅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
她貼的很近,幾乎越過窗檯爬進來,但終於還是沒有。這個女人的身體很薄,上下浮動,好像在飄,盯着我。時間好像特別慢,我不敢動,腿還是麻木的。
時間瞬間凝固。
一
“糊了!”子強高聲一喊,其餘三位做痛苦狀。“你小子深藏不漏啊?”胖子說,“剛才還說不會打牌。”子強說:“現學現賣,不也一樣。”
“他這是說我們技術不行啊,”培凌說,“哥們兒門,咱們不漏一手他不知道馬王爺幾隻眼。”子強一邊胡嚕桌子上的麻將,一邊奸笑着道:“不就三隻嘛——小狼,你怎麼了?”
我拚命跑回來,靠在門板上喘氣,現在到達三分鐘之久。
“不用說,又被狗追了。”胖子一邊支骰子一邊插嘴,還自作主張的沖我拋媚眼,“旺財今兒出來的夠晚的。”
“嘿——”我義憤填膺,撫着胸口罵道,“你怎麼不盼着點好的?旺財對我可友好了,再說那小破狗也不值得本大爺跑步。”
“那是為什麼啊?——東風!”子強真是打牌八卦兩不耽誤。
“我……我看見……白窗帘……”我說到這裏,又哆嗦起來,越過子強他們的頭頂,正對着的陽台上,兩條白色的窗帘分開飄着,那個女人就站在那裏,隨時都可能進來。
白色的女人,從頭到腳。
“啊!”我開門就往外沖,同時想叫他們快跑,誰知道跟歸來的黑子撞了個滿懷,反彈回去,後背貼在胖子身上。胖子哎呀一聲就倒在牌桌上,只聽一陣噼里啪啦,臨時搭起的桌子崩潰了,一幫人全部滾在地上,子強手裏還抓了一張牌,張着大嘴好像很想把我給吃了。
“你吃錯藥了?”
“那個——”我指着陽台,所有人跟着一起往那邊看,可是,事情愣是按照戲劇性的情節發展下來,陽台上什麼都沒有,除了掛着的那幾件破破爛爛的衣服,晃晃悠悠,晃晃悠悠。
我腦子一陣發矇,接着撲通一聲,黑子的書包就砸了下來。
※※※
熄燈,屋裏一片漆黑,大夥躺在床上,黑子和胖子尤其懷**剛才那把未完的麻將。我嘆氣道:“真是世風日下,子強啊,你當過幹部怎麼也沒有紀律性?打麻將要是被抓住了怎麼說也得挨頓罵。”子強嗤之以鼻道:“你還不是也想打,結果沒排上號才溜去自什麼習的,後來還把腦袋搞壞了。”
“我沒有,我真的看見白窗帘。”我不服氣道。誰知大蝦接着一嗓子跳起來:“不要再說這個了!閉嘴,都閉嘴!”沉默三秒鐘,黑子道:“大蝦啊,我覺得你膽子最近大了點,為啥還這麼大驚小怪的?”
胖子道:“我看他是被蟑螂嚇着了,是吧?”
阿標道:“不對,我覺得一準兒是讓小狼給嚇着了,咱們大蝦想像力豐富,什麼都能聯想到那種東西上去,沒錯吧?”
黑子忍不住加入討論,道:“我看不對,我說,那啥,大蝦把腳盆落在水房了,剛才忽然想起來,對不?”
大蝦本人這回終於插上嘴,在床上低沉的道:“這些對我都不重要,我剛剛想起的事情,比這些都可怕。”一片寂靜,洗耳恭聽。
“我報的美術選修課這個禮拜要交作業了!”大蝦尖聲道,“我一節課都沒去過啊,誰幫幫我?要不阿標你幫幫我?我看你平時描那個美女畫報描的挺好的。”
屋裏五個人一起沖他喊:“滾——”
※※※
走廊里的燈不知道被誰關了,卧談會接近尾聲。“子強啊,你在學生會混了那麼久,知不知道白窗帘的事?”
“白窗帘?白色的窗帘?好像有點印象,等等……哦,對了。”
沒人說話了,我等着子強的故事,可他這回竟然不多嘴,側耳傾聽多時,竟然聽到那傢伙的胡嚕。
睡得還挺香。
※※※
我翻了個身,接着又翻一個身,然後再一個翻身。
最後我坐起來,在黑暗中,該死,竟然失眠。背靠着牆,我閉上眼睛,自認為白天是睡多了,晚上才會這麼興奮。
真的嗎?不是因為……白窗帘?
我聽到好像有聲音這麼問。
管他呢,不關我事,還是睡覺吧,我扯了一下被子,本來想閉眼睡了,結果看了一眼陽台,渾身觸電一樣定住。
二
林傑正熱火朝天的cs,我從背後捅了他半天,才回頭看。
“好久不見。”他說,沒聽我回答,只好嘆氣,把遊戲關了。
“呦,你怎麼變熊貓了?”
昨晚一夜沒睡,今天又起的這麼早,能不黑眼圈嗎!我說,然後一把抓過桌上的不知道什麼符咒壓在身上,順勢在旁邊的鋪上倒下。
“幹嘛幹嘛?”
“讓我睡一會,”我說,“身上壓着點黃紙,舒服。”林傑愁眉苦臉道:“你知不知道我費了多大勁才弄好那些紙?那些都是震雷符。”
“用來對付附身術的?”
“對,”林傑站在窗口,做大義凜然狀,“你想想上回的事情,現在不知道有多少被惡鬼附身的人類活動在這個城市,如果我們不拯救他們,這個世界就亂套了。”我想也對,也許在那個所謂的“公主”行動之後,一切都不同了。林傑真是個好人,別看表面膽小怕事,還很吝嗇,其實在大是大非上絕對不含糊。
正想表揚他,我看見了那張紙。
“你感覺身不由己嗎?你感覺力不從心嗎?你感覺身體之內有惡鬼在控制着你嗎?不用怕,通靈家族辦公室,以五百年的專業水準為您服務,驅除一切惡鬼,還您幸福人生。熱線電話:xxxxxxxx”這是什麼啊?虧這小子複印了這麼多張。
林傑笑眯眯道:“反正也要做好事,不如同時提高一點收入吧?你應該知道我很窮的。”我坐起來道:“那你有生意了嗎?”“沒有,剛剛貼出去。”
“那麼這個‘通靈家族辦公室’是哪裏?”
林傑看着宿舍的門。
不會吧,306這間可憐的鬼屋又被改名了。
我被這一陣發現弄得睡意全無,道:“好吧好吧,我就當你第一個主顧,不先搞個免費活動,再贈送點道具什麼的?”
※※※
“白窗帘?”林傑道,“我還真的好像聽說過啊,等等。”他翻出好大一個本子,有圖有字,我看見側面寫的是:“學校鬼怪圖鑑”。
“成立個辦公室總得有點唬人的東西吧,我花了一個禮拜弄這些呢!”我湊過去看林傑那歪歪扭扭的字和不知所云的圖畫,問道:“這個方塊旁邊的小人是什麼?”
林傑白我一眼:“不會自己看字嗎?那不是方塊,是水池!沒看見我畫的是紅色的女鬼?”
“阿蓮?”
“對了!”
“那這個綠頭髮的就是靈了?”
“不錯不錯,還會搶答了!”
“去你的。”我看世界上除了我肯定沒人能猜出那一片片的塗鴉和象形文字的意義,就算是這樣我還是不明白,“這個恐龍一樣的東西是什麼?”
林傑憤怒道:“我畫的多像啊,阿炯!記着!”
“白窗帘……白窗帘……白窗帘……”林傑的手指翻下去,我陸續看到了更多的奇怪標記,最後果然有一張畫,可以看成是窗帘,旁邊林傑的爛字:白窗帘,二十年前流傳於第三教學館的鬼故事,內容不詳。“啊??”我往後翻,沒了。
“內容不詳,你從哪裏聽來的?”林傑撓了撓頭,說是前一陣子聽的,順手一寫。“他沒講清楚啊,所以……對了,他是你們班的,你可以去問問他。”
“誰啊?”
“我真不太認識,對了,好像你哪幾個哥們兒都管他叫:榨菜,什麼什麼的。”
※※※
我衝進433,把端着飯盆的胖子撞了個趔趄。“哎喲,這回你得給我洗衣服!”胖子哀嚎道,“二十四小時之內,你撞了我兩次了!你跟我有仇嗎?”我按着他肩膀,跳着腳的找:“廢話少說,榨菜呢?”
寢室里一幫看碟的哥們兒齊齊回頭吼道:“水房!”
433是我們班另一個寢室,跟我們寢室斜對門,平時兩個屋大敞四開,互通有無,串門串的慣了,讓我有種錯覺,好像榨菜跟我住同一個屋似的。
榨菜應該算是433里跟我們寢室混的最熟的,經常過來切磋撲克遊戲和麻將,這位老兄的真名叫李培凌,也就是昨天晚上在我們屋打麻將那個,長相一般,身材瘦小,是出了名的滑頭。不過總是看到我就抬杠,原因如下:大一剛到的時候,大家挨個自我介紹,我聽了他的名字之後失笑,道:“培凌,這不是榨菜嗎?”
哄堂大笑,綽號由此而來。
“小狼啊,”有一回喝醉了,他非要踮起腳尖摟着我肩膀,操着家鄉話連珠炮的說了一通,大意是:你知不知道在我們那裏沒有人敢給我起綽號?我為人是非常威嚴的!本來我想到了大學繼續保持一個嚴肅的形象,結果被你開學的時候一聲“榨菜”全部毀了!你有種,我當時就決定記着你一輩子。
被一個女生記一輩子,我還可能有點飄飄然,但培凌是個爺們兒,所以那天送他回寢室之後,我跑到水房大吐特吐。
※※※
現在培凌在我當初嘔吐的地方洗衣服,嘴裏哼哼着江南小調。“喂,榨菜!我想聽聽你講白窗帘的事情。”培凌茫然的看我一眼,厚厚的近視眼鏡反光,晃的我眼一花,給心靈的窗戶配上玻璃真是明智的事情啊,我想着,躲開一步。
“你說什麼?”
“我想要聽白窗帘的事情,你知道吧?”
培凌笑了,說:“知道知道,幫我洗衣服我就給你講!唉,我今天可不幸了,坐在草地上,結果忘了剛剛下完雨,蹭了一屁股泥。”
“去!”
※※※
培凌講的故事大致如下:大概是二十年前,有個男生在早晨被發現死在第三教學館的一間自習室里,據當時的教學館的館長說,關燈的時候曾經看到這個男生在窗戶邊上跟窗外的一個女生說話,當時也沒發覺什麼不對勁,後來走到樓下想起來,那間教室是四樓,窗外不可能還站着人,雖然想到這個,但是館長太害怕了,當時就回家,頭也沒回。
為了這事情,館長被撤了職,該男生當作意外死亡處理,校方封鎖了有關這次事件的所有消息,整個兩萬人的大學校幾乎沒有人知道真相。後來學校曾經請來一位高人,查看了第三教學館的位置。那位高人連連搖頭,說第三教學館風水極不好,格局酷似靈堂,大門弄了個拱門,牌位一樣,更有甚者,窗帘全部是素白的,披麻帶孝,佔了個十足十,最好的辦法是拆了重蓋。學校捨不得大興土木,就簡單的修葺了教學館附近的草坪,重蓋了大門,更換了窗帘。
對,學校里所有的窗帘現在都是藍色的。
※※※
“我不覺的這個傳說有什麼可怕之處,”林傑道,“陰氣太重,所以有一兩次厲鬼索命都是正常的,再說窗帘不是都換過了嗎!現在這件事情都過去二十多年了,有什麼理由再重來呢?”
是啊,可以之處就是白窗帘又出現了,為什麼?
三
“林傑你說為什麼,現在是光天化日,我還是覺得冷。”我哆嗦着說。
“你這不是廢話嗎!降溫了,知道不?”林傑說,掏出一副手套戴上,接着跟我說拜拜。他騎着車,吹着口哨,一溜煙消失在學校的大道上。我凍得直蹦,忽然一個東西從我身後套過來,正好勒住我的脖子,我頓感呼吸急促,用手去拽,那東西毛茸茸的,有些飛起來的纖維跑進我的鼻子。
“啊嚏!”我這聲噴嚏打的驚天動地,方圓一公里之內誰都看着我。
而我看着她,穿着一件純白的風衣,笑眯眯的葉梅。我摸摸脖子上,原來是一條毛茸茸的圍巾。“格子的圖案很適合你。”她說,“等了很久嗎?”
“啊,沒有。”我說,尷尬起來,雖然梅就在我面前,但是她陌生了,陌生很多。
她打電話告訴我,葉梅的身體太虛弱,已經到了非要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了,而她,我的梅的靈魂,就趁機佔領了她的大腦和身體。“這樣我可以繼續活着,真是太好了。”她說,我覺得不妥,又說不出來哪裏不妥。
我把圍巾摘下來,梅皺眉道:“你不喜歡我織的圍巾?”
“當然不是,我只是覺得,脖子上……還是不勒什麼的好。”
“怎麼叫勒呢?”梅不滿道,“是你不會系。”她停下來幫我系圍巾,結果我開始覺得自己被無數路人行注目禮,渾身不自在。“就快到自習室了,不用……”
梅沒等我說完就停下來,睜大眼睛,看着我道:“怎麼……會這樣?”
※※※
“青了?”自習室里,我對着梅掏出來的小鏡子,很詫異的看自己的脖子,那條青斑好像被勒過一樣,摸上去又疼又麻。梅關切的探過頭,抓住我的手。她的小手涼颼颼。“這是什麼啊?你認識,對不對?”我問她,而梅沒有正面回答我。
“別管那是什麼了,”她說,把頭靠在我肩膀上。我身子一顫,她便起來,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打開高數課本。“我得開始學習了。”她說,“不懂你要教我。”
別這麼說,你可是高材生,我說。
“那是以前的事,我決定重新開始。”梅側過頭對我道,“不好嗎?一切重新開始,包括我們兩個。”我哆嗦一下,手裏的書砸到課桌上,前面的mm馬上回頭,眼皮一翻給我兩個衛生球。梅還在看我,我低下了頭,做看書狀。
你知道我在想什麼,梅,發生了那麼多事情,我們回的去嗎?
※※※
自習室的走廊里,英飛來的電話。我舉着手機來回移動,終於信號恢復正常。
“最近過得怎樣?聽說你的女朋友又活過來了?”
我說:“是啊,我正跟她自習呢。”
英飛沉默良久,說:“真好。”
“情況太複雜了,你也知道,還有很多人被惡鬼附身,林傑說……”
“林傑弄了個什麼辦公室,一直叫我過去幫他。”英飛說,“最近有事走不開,你替我告訴他一下。”
“好、好,好。”我掛了電話,看見梅在教室門口。
“你總是不回去,我開始擔心。”她挽着我的胳膊,說,“我真的擔心死了。”我勉強笑笑,說:“你別杞人憂天了,我還能出什麼事啊!走,回去看書吧。”梅道:“看不看書不重要,我就想跟你在一起獃著。”
我發愣,然後說:“那咱們出去走走?”
四
圖書館,我對着那本破破爛爛的水滸傳發愣。後面有人猛地拍我肩膀,我回頭看,誰也不在。“哈!”林傑大吼一聲,站起身來,說,“蹲下你就看不見我,整個傻掉了?”我說,你才傻掉,這麼大還玩這個。林傑道:“我只是看你無精打採的,想奉獻一吧,怎樣,晚上陪我去見網友吧?”我說:“沒空,晚上約了梅。”
“你們和好了?”
我點頭。
“真和好了?”
我說你這麼這麼多廢話,林傑道:“說真的,我以為你們回不去。”我不理他,隨手拿了一本書要出去,梅在閱覽室等我。林傑在我背後說:“你有沒有想過,這些可能都是夢呢?白日做夢?”我搖搖頭,接着走。
※※※
梅不在閱覽室,我出了圖書館,以為她會在我們經常去的花園裏。
樹蔭下沒有梅,湖邊沒有梅,亭子裏也沒有。我打算打個電話找她,想起還沒有要過她的新號碼。
接着我就聽到悠揚的樂曲,有人在吹笛子。音樂家並不難找,循聲望去,我發現了那個長發女孩,她在一棵位置隱蔽的樹下吹着長笛,長發披下來擋住了臉,只有雪白的手指精靈一樣扮着音符跳動。笛聲寧靜悠遠,十分動聽,我佇立良久,不忍離去。
一曲終了,她停下,抬起頭。
“你好啊,聽了多久了?”
“不知道,音樂太美,我聽得忘了時間。”
她笑,對我道:“我叫暮靄,謝謝你聽我吹笛子,而且,很久沒有人跟我說話了。”我驚奇道:“為什麼?”暮靄笑,好像夕陽一樣美,道:“因為我總是到處走,而不肯停下來。”
我對於這樣的談話有些迷惑,說:“你不是在這裏停下來了?”
“我有我的理由,”暮靄把笛子隱到袖子裏,輕盈的令人驚訝。
“你知道嗎?”她說,“夕陽西下,會有一個人死,湖面泛舟,會有一個人死,白窗帘飄起的時候,還會有一個人死。”
※※※
“你看見什麼了?a,美女;b,恐龍;c,人妖。”
我拔拉掉林傑討厭的手,說:“a,一個美的像夢一樣的女孩,說了一句特別讓人費解的話。”
林傑跳起來,腦袋撞在上鋪的床板上,只好重新回到剛才的位置呲牙咧嘴:“疼,疼死了——你說夕陽西下、湖面泛舟、白窗帘飄起,就會有一個人死?”
她是這麼說的,我不明白啊。
林傑指指窗外,道:“你看看!現在都天黑了,也沒聽說誰死,別沒事找事了,那個我要開始做畫了。”我看見他拿出一堆顏料,問道:“你還畫啊?那個本子不是滿了?”林傑道:“是美術選修,你別打攪我的靈感,我們那個老師說了,平時不去上課不要緊,關鍵是作業,作業等於考試,他還會評出優秀作品在教學館展覽。嘿嘿,我對自己的畫很有信心!”
還是不打擊他了,我回到寢室,那幫人居然沒打牌,齊刷刷圍着桌子看大蝦做畫。“你別畫了,我看這樣就挺好。”培凌同學伸着脖子看了半天,道,“很有畢加索的風格。”大蝦瞪眼道:“我是臨摹齊白石的龍蝦!”眾人紛紛點頭道:“自畫像啊。”
“去你們的!”大蝦十分不滿,對培凌道,“你不是也要交嗎?畫的什麼啊?”培凌狡猾的一笑,跑出去,一會扛了副色彩絢爛的油畫來。
“我可是從小就學畫畫的,看看。”
大家一陣品頭論足,我聽見子強說:“真是漂亮啊,美麗的朝陽。”
“笨!”培凌道,“你見過我七點之前起床嗎?瞧着點,我這副名作叫:夕陽西下。”
※※※
這個名字、這個名字……
手機響了,梅:“小狼你去哪兒了?”我這才想起整個晚上都沒有找她,只好撒個小謊:“班裏有點事,圖書館又找不到你,所以回來了。”梅哦了一聲,說:“你在哪裏?”
“寢室,”我說,“你還自習嗎?我去找你。”
“不用了,”梅說,“我其實想跟你說,今天晚上我也有事,就不自習了,明天見。”
“明天見。”我說。
嘟嘟的盲音,空落落的,我放下手機,發覺大蝦和培凌都不見了,其他人開始擺麻將。“大蝦呢?”黑子道:“跟榨菜去433了,求人家教他畫畫,估計得搭上一頓飯吧。”
※※※
我做了一個夢,培凌那幅夕陽西下變成了真的,裏面有陽光照出來,神奇而妖艷,我們圍着那幅話讚歎的時候,培凌忽然一改往日的表情,不再吹牛,神情嚴肅的走了進去。
他走進了畫裏。
五
大蝦快樂的好像小鳥。
“上午交作業,下午就展出。”他說,“在第三教學館,兄弟們一定要去看看啊!”我們跟在他後面下樓梯,手裏拎着金融課本,當時中午一點五十五。
“你怎麼知道一定會展出來?”走到樓梯拐彎的時候,胖子道,“就你那個水平——”
“所以說要給大家一個驚喜,哈哈。”大蝦已經蹦到一樓道,“我的潑墨山水畫的可好了,培凌出的主意。”
子強道:“就算這樣也不至於吧?”大蝦道:“俗話說,美女是對比出來的,我當然沒什麼基礎,嘿嘿,你得看看別人的水平。”子強道:“別這麼自信,反正也在那裏上課,我們去看就是。”
“小狼怎麼心事重重的?”
我對胖子道:“沒什麼——今天怎麼沒看見培凌?”胖子道:“中午沒回來吧?我還真沒注意到他。”
※※※
畫展人還挺多,里三層外三層,我從二樓望了一眼那些畫畫綠綠,還沒打算下去,就看見培凌的背影。“喂!”我過去,拍拍他肩膀,“你怎麼沒去上課?”
他回頭,茫然的看着我,沒有一點表情。
然後就消失了。
我覺得身上一股焦糊味道,翻翻兜,原來是有張紙自己燒着了。
那是林傑贈送的試冤紙。
※※※
“什麼事啊?”胖子在我後面大聲喊,“跑慢一點,小狼,小狼!”我停不住腳,宿舍就在前面了,我一定得弄清楚。433鎖着門,沒有人在,隔壁的哥們兒跑出來對我道:“別拍了,掛着鎖呢!”
我跺腳,跑到樓下,306沒鎖,而且林傑的道具放的亂七八糟很好找。胖子從後面抱住舉着怨氣指南針的我,說:“我知道了,知道了,你一定又看見了什麼。”
既然你知道,就別攔着我。
胖子道:“小狼,我忘了跟你說了,剛才上課的時候,我們聽說榨菜住院了,車禍。”
※※※
培凌躺着的樣子很安靜,沒有平時的鼓噪。大夫說他腦震蕩,能不能醒過來很難說。“他什麼時候出事的?”我問,他們寢室一幫人都搖頭。
“我們不知道,他今天上午去交了那幅畫之後,就怪怪的不跟我們說話,一個人走了。撞他的司機說他是自己衝到路中間的。”
他會自己衝到馬路中間?我才不信。
肩膀被黑子狠狠按住,他說:“別太激動了,小狼,我們知道你心裏難過,誰不難過?”
※※※
從醫院出來,接到梅的短訊。
“我知道培凌出事了,也知道你很難過。我幫不上什麼忙,不如陪你出去走走,不自習了。噴水池旁邊見。”
我是想一個人走走,但不知為什麼,看見梅我會緊張。五點多了,自習室開始亮燈,我忽然想起那個沒看的畫展,現在那裏應該沒有人。
實際上整個三號教學樓都幾乎沒有什麼人,今天是周末,大家吃喝玩樂的日子。我走近那幅畫,培凌留下的鮮艷色彩依然,抬起頭,我發覺眼睛濕漉漉的。
再看那幅話,彷彿和昨天不同了,我獃獃看了半天,猛然間想起那個夢。這幅畫什麼都沒有變,只是多了點東西,那是一個背影,坐在河堤上看夕陽的簡單背影,栩栩如生,非常熟悉。
“榨菜!”我失聲道,那的確是他,我看的出來!
我伸出手去,想要碰碰那幅畫,好像培凌真的在裏面,一拉就能把他拉出來一樣。
但是我停住了,餘光看到了第二幅畫,大蝦剛刻好的印章斜斜的蓋着,上面是半生不熟的楷書,畫的名字:湖面泛舟。
有人從背後拍我,回頭,是大蝦,他指指畫,又看看我,咧嘴笑。我也笑,下意識的再撇了一眼那畫。
那幅畫竟然變了,就在這幾秒之間,原來湖面小舟上,除了少年漁夫之外,竟多了一個人,手扶船舷,臉向畫外,微笑着。
那不是大蝦是誰?
我打個冷顫,拍拍大蝦的肩膀,卻發現他圓睜的雙眼中早沒了神采,笑容也凝固。
大蝦翻着白眼,仰面倒下。
六
他還有呼吸,看來只是睡着。可無論我怎樣努力,都還是昏迷不醒。
也許和培凌一樣,那高高掛在牆上的畫面越來越清晰鮮明,彷彿在吸收着什麼,是生命嗎?我垂下頭不再看,電話打不通,必須把大蝦帶出去,我蹲下背起他,好在不沉。
本該是門口的地方變成了樓梯。
這裏應該是一樓,為什麼向上和向下,都有一模一樣的樓梯?
※※※
我走投無路,背着大蝦走進一間教室。裏面沒有人,窗戶一扇一扇全部打開着,藍色的窗帘被風吹的很高。大蝦彷彿醒了,冰冷的手摸我的脖子。
我回頭,跟他臉對臉,只看到白色的眼球。
於是我腿一軟,連帶着他摔在地上。
大蝦在地上不停的動,我不認為他還有意識,但他的確沒有停,嘴裏不清不楚的說著什麼,手來抓我的腿。我連滾帶爬的躲開,跑向窗口,大蝦堵着門口,我無法出去,面前只有一條路,我面對窗口,撐着桌子喘氣,不敢回頭。
桌上有一幅畫,帶着畫展的編號,白色一片,晃着我的眼,我把畫拿起來看,發現那是一副水彩:白窗帘后的少女,畫展編號003。
簡單的窗口,白色的窗帘,後面站立着白衣的少女,簡練獨到,意境優美。
※※※
我的手哆嗦起來,這少女是梅!我回頭,大蝦不動了。
再回頭,窗外一片黑暗,一點亮光都看不見,彷彿通往另一個世界。我本能的感到害怕,很想遠離這個窗口,放下畫,我轉身想走。
突然後面伸過來兩條又長又滑的東西,像兩條手臂勒住了我的脖子,我不能呼吸,拚命掙扎,在被拽出窗外的最後一刻,我的餘光終於看到了脖子上的東西。
那是兩條窗帘,白的一塵不染。
※※※
黑暗,我什麼都看不見。
唯有霧靄的聲音是清晰的:“從前有一個少女,身患絕症將不久於人世,她不捨得離開心愛的人,便求有名的繪畫高手為她做了一幅畫。那幅畫的名字叫做‘天國的窗口’,畫的是少女在一片雪白中憑窗眺望的景象,畫面非常優美。少女的愛人得到畫之後,每天凝神觀望,竟終生不娶,在此之後,那幅畫作為傳世佳作流傳下去,幾十年,幾百年,又有無數的人用他們充滿感情的目光凝神觀看,畫面漸漸的沾滿無數靈氣,有了自己的畫靈。”
※※※
“畫靈為了延續自己的能量,會主動吸收人們的眼光,開始它的要求並不多,後來漸漸的,為了能保持人類的感情和行動的力量,畫靈越來越貪婪,人們開始發現這幅畫有了魔力一樣,讓人很難把眼光移開,更有甚者,許多長時間觀看這幅畫的人開始感覺精神不足。這幅畫的名聲開始變質,大家紛紛傳說,這幅畫是鬼畫,畫裏的鬼怪吸人靈氣,用以保持自己的形象永遠青春美貌。”
※※※
“這幅畫被人們拋棄了,像瘟疫一樣,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再也沒有人願意看這幅畫。這幅畫被人摘下來,從封存嚴密的鏡框裏扔到了又黑又潮的地窖里,漸漸的,面目開始模糊,畫上的人也褪了顏色,甚至表情都變了,那個原來天使般美麗的少女變成了愁眉苦臉的怨婦。”
※※※
“它不該就這樣毀滅,一定還有別的辦法,可以讓它得到靈氣。”
※※※
“所以……所以就有了這三幅畫?”我說,身體已經感覺不到疼痛,取而代之的麻木讓頭腦清晰起來,“畫靈為了重新得到靈氣,轉移到別的畫上?”
不對啊,開始的時候,就算培凌決定好了畫夕陽,而大蝦並沒有打算畫湖面啊。難道……難道還是附身術?
“你想的沒錯,畫靈附在了培凌身上,操縱他的潛意識,才有了那兩副足以掛在畫展上的畫。它要吸收靈氣,為什麼還殺死培凌和大蝦?
等等,那兩個人並不是真的死了,只是失去知覺,莫不是靈氣被全部汲取完之後的失去意識?那麼——“是什麼讓畫靈非要取得這麼多的能量?我以為你能夠猜的出來。”暮靄,你要告訴我什麼?處在混沌之中,我沒有了身體,沒有了感覺,甚至意識模糊了。
幸好,還能夠思考。
莫非畫靈只是作了兩幅畫?夕陽西下和湖面泛舟,白窗帘飄起的時候……並不是畫靈所畫的情景,那是真的把我帶進黑暗的一幕。
“你終於明白了?”暮靄說,“還有一件事,你是否也明白了呢?”
“你不要再說了!”我說,“反正我已經死了,我不會再回去,不會再面對她!”
那只是一廂情願罷了,暮靄的聲音充滿諷刺。
※※※
她不能提醒我,我不要她來提醒我!然而黑暗讓我無處可逃,迷亂中,我忽然有種感覺,好像自己並沒有掉出窗外,好像,自己只是睡著了,趴在教室的桌子上,只是,睡着。
但是有刺骨的寒冷,我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眼皮張不開,越是想起來,就越是起不來。
有東西輕輕的佛過我的頭,帶着一股寒氣,卻分外的清晰。
我大叫一聲,從混沌中醒來。
身後的凳子照例咯噔一聲。
教室里沒有人,大蝦也不在,我面前是敞開的窗口,和紛飛的白色窗帘,那個女人站在窗外,面對着我,模樣依舊憔悴的驚人。
“你只是想要叫醒我,對不對?你知道有人模仿‘天堂的窗口’,為的只是把我叫進地獄,就想方設法取得靈氣,在緊要關頭救了我,是嗎?”
她一愣,點點頭,笑了,然後等又一陣風吹過,化作片片紙屑飛走。
※※※
結束了?
我給寢室打電話,確定大蝦自己晃晃悠悠的回去了,現在正在床上蒙頭大睡。醫院傳來好消息,培凌醒了,只是虛弱,沒有什麼後遺症。
“嘟……嘟……”
“你好,小狼嗎?你在哪裏?”
“寢室,我病了,哪裏也沒去。”
“那就好,我還擔心,還擔心你去第三教學館自習了呢!”
“傻瓜,我有那麼愛學習嗎?”
我把那幅畫重新掛上去,“白窗帘后的少女”,“天國的窗口”的模仿之作,它的位置是“湖面泛舟”旁邊,小標籤註明了作者。
“葉梅”。
我凝神看了許久,畫上的梅幽怨而悲凄,沒有了剛才神秘深邃的眼光。
我是你的獵物嗎,梅?
我躊躇的看了半天手機,沒有再撥通那個電話。
夜,我在校園裏走,忽然又聽到長笛的聲音,暮靄果然在,她見了我,收起長笛,道:“我要走了,這是最後一曲。”
“我有個問題一直不明白,二十年以前關於白窗帘的故事,是真的嗎?”
那是我心中的疑問我,畫靈救了我,用它處心積慮的從兩幅畫中汲取的所有能量救了我,究竟是為什麼?暮靄沒有回答,她只說:“不要以為曾經殺人,就不會救人。”
“也不要以為愛着你,就不想殺你。”
可是梅,為什麼?
暮靄說:“沒有永遠的愛或者恨,她也是個猶豫的傻瓜,如果早一點把你引到那幅畫面前,你應該早已經死了,畫靈來不及救你。”
她轉身要走,我叫住她問道:“那幅‘天國的窗口’,現在在哪裏?”
暮靄抬頭,好像在仰望空氣,接着笑了,風一樣消失。
只留我孤零零的呆在樹下。
這棵樹,哦,我記得,大一的時候義務勞動,還提了好幾桶水來澆它呢。
後記
小狼佇立良久,終於離去,樹蔭中重新浮現出暮靄的身影,那只是個小小的障眼法罷了。“畫靈,你的恩也報了,怨也消了,打不打算走呢?”
那棵樹擺擺枝葉,彷彿在輕聲說話。
“我要到哪裏去呢?沒有比這裏更好的歸宿了。”
※※※
二十年前,樹下,男生得意洋洋的對女生說:看,這是我從地窖里拿出來的畫,傳說這是偉大愛情的紀**品。女生只簡單看了一眼,便做出厭惡表情,道:“真難看啊,這幅畫又臟又臭,肯定發霉了,我才不要。”
她轉身就走,男生看看手裏的畫,再看看女孩的背影,惱羞成怒道:“她說的沒錯,真是破爛!”隨手幾下,把畫撕的粉碎,扔進了樹坑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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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自習室,睡過頭的男生聽到奇怪的風聲,來自窗口,他走過去,看見窗外站着一個全身純白的單薄女人,兩眼紅彤彤的瞪着他。
“你把我的身體撕碎了,還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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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後,一群新生義務勞動。
“不會吧,你說這棵樹枯死了二十年了?”穿着運動服,滿臉像花貓的小狼問。子強一邊指揮大家清理草坪,一邊不耐煩道:“是啊是啊,也不知道怎麼搞的,當時就莫名其妙的枯了,但因為是古樹,學校捨不得動。”
“這樣啊,我看這棵書樣子不錯,說不定是缺水,沒有人澆,我去弄兩桶水來。”
旁邊正在撿垃圾的大蝦看小狼急匆匆的走掉,搖頭道:“一棵歪脖樹,有什麼樣子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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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畫靈正式變成了樹精。
“我要留在這裏,不走了。”樹葉沙沙的說,“謝謝你幫助我,公主。”
“我不是要幫你,只是很有興趣知道一件事罷了。”暮靄說,頭垂下去,瀑布一樣的黑色長發蓋住了雪白的臉龐,整個身體再次隱身於黑暗中。
THE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