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十三號的電梯（中）

一、林傑×拖延

清晨，我從來沒有起的這麼早，一股潮濕的味道鑽進鼻孔，葉梅的白襯衫遠遠晃着我的眼睛，在大白天居然好像個影子一樣。我揉了揉眼睛，她已經走過來。

“還沒睡醒？”她笑起來的樣子真的很像梅，我忍不住也笑了，不知為什麼還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撓着頭道：“真的是頭一次起這麼早。”

“真抱歉，”她說，“我以為你也像我一樣，早上會起來晨讀呢。”

我說：“很遺憾，我是基本上十點鐘之後才出來活動的那種。”葉梅搖頭，和顏悅色的拍拍我的肩膀，道：“那咱們走吧！”

兩個小時后，梅爾大廈。

走到這裏真的很累，我感覺腿都快要折了，但身邊的女孩並不在意，一路上她有說有笑，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的輕輕碰到我肩膀，惹的我心怦怦直跳。算了，不能再想了，遠遠看見大廈門口一個熟悉的影子，我暫時擺脫了那種尷尬，高喊道：“林傑！”

林傑雙手插在他那條肥肥大大的七分褲口袋裏，表情少有的安靜。

“我……只是偶爾經過。”他欲蓋彌彰的說道，同時瞅瞅葉梅，把我拉到一邊。

“你真的把這個麻煩帶過來了？不是說晚上才過來的嗎？”

“她又說白天看比較安全。”我說，“你都打聽到了什麼？”林傑沉吟一下，道：“我看她很可疑，你都不知道這棟樓里都發生過什麼！”

……七人黨，還有白潔？我很自然的想到莫靈，他一定在附近，而且，非常擔心白潔的安全。“應該沒有事，”我半是自言自語道，“白潔不是出差了？她應該在外地吧。”林傑道：“那只是別人跟莫靈說的，我想事情不是那麼簡單。”

“簡單不簡單，看看就知道了。”我對林傑道，“我現在要上去看看命案發生的地方，你一起去吧。”林傑面有難色，道：“不好吧？”

“為什麼？”

他指指門童，我這才發現從剛才開始就感覺渾身不自在的原因——要是被這樣的眼光盯着，誰都不會自在的。

“他剛才把我哄出來了，”林傑道，“其實我也沒幹什麼，只不過是碰倒了幾個垃圾桶……”他忽然笑了，這往往代表又有了新的壞主意：“我說小狼，咱們等到那個門童換班再進去吧？”

我看看葉梅，她沒有反對的意思，那好吧。

誰知道這一等竟然等到下午五點半。

※※※

每個生命在消失的時候，都是能量最強烈的時候，林傑如是說。靈魂抽離身體，會產生意想不到的痛苦，生命的潛意識也會增到最大。

所以死亡現場，往往會有靈魂的殘存記憶。

林傑道：“我說了這麼多就是為了讓你清楚的認識到，我們將要去看的地方是死過人的，如果你的靈感真的夠強，很可能會從殘存記憶中讀取到他們真正的死因。”

“葉勇、還有那六個人，我相信他們的死亡絕對不單純。”林傑道，“你真的考慮好了要進去嗎？”我說你已經問了我一天了，不煩嗎？

在這一天的等待之中，英飛的電話一直打不通，我把手機裏面那個：“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聽了無數遍。林傑浪費了我一百塊錢。他在我們等待的茶樓里觀察對面的梅爾大廈，同時又吃又喝，捎帶在我面前做了無數次無奈表情，說了無數廢話。

那時下午三點，門童已經換班，我說我要進去了，林傑拉住我，道：“別走，小狼，是兄弟就別去，聽我一句，你現在去，什麼都看不出來。”

“我怎麼覺得咱們正在浪費時間呢？”

林傑酸不溜丟道：“浪費時間也好，讓我再多看你幾眼。”

我差點把早點嘔出來。

※※※

梅爾大廈門口，六點。半個小時以來那些工作在這裏的白領彷彿螞蟻一般源源不絕的從門口湧出，我們三個根本沒有辦法進去。看着這些匆忙走出來，又匆忙經過我們身邊，混跡入都市中的滾滾人流，他們甚至來不及相互說幾句道別的話。我忽然感覺到渾身不自在，梅爾大廈在半個小時之內，在我們面前幾乎變成了一棟空樓，最後那個門童對我們說：“你們還在這裏幹什麼？”

林傑道：“我們要進去。”

門童聳肩膀，說：“隨便你們，不過我可要出於好心，提醒一句。這棟大樓晚上邪的很，沒有什麼人敢在裏面走動。”

我看見旋轉門的深處，有個人靜悄悄的走過，隱約中尖尖的下巴和大眼睛，宣示了他的身份。“是莫靈。”我說，叫了一聲。

沒有回答，莫靈走開了，靜悄悄。

我又不自在起來。

※※※

晚上十點，梅爾大廈，頂層。

林傑默不作聲的靠在走廊的牆壁上，而我煩躁的走來走去。

葉梅不見了，剛才她只是說要去個廁所，自此沒有再回來。“我們進去找她！”我說，但是林傑攔住了我。

“小狼，我以為你應該能發現。”

“什麼？”

“她不是普通人，葉梅！她身上有那種東西的味道。”

“胡說，咱們兩個人跟她在一起呆了一天，她是的的確確的人啊。”

林傑道：“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明明帶着死亡的氣息，卻可以堂堂正正的站在陽光底下……”我盯着他，道：“是你磨蹭了一整天的原因？為了找出葉梅身上的不對勁？”

林傑道：“對！她的確不對勁，而你更不對勁，竟然相信這麼明顯的謊言。”

我覺得沒有必要再說下去，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如此憤怒，轉身就走，葉梅走進了拐角的廁所，那不是王霞的死亡地點。

“葉梅！”我敲了敲門，“你在裏面嗎？”

回答我的竟然是一陣哭聲。

清晰凄婉的哭聲，卻感覺不到悲傷。

我下意識的寒冷起來，提高了聲調，問：“葉梅！你在裏面嗎？回答我！”

這一次我聽到了回答，更像是我的聲音的空洞蒼白的迴響。

“葉梅……在嗎？……回答。”我向後退了一步，很不祥的感覺……廁所裏面有東西，那很可能不止是死亡記憶。

該不該進去？我側過頭想看看走廊裏面的林傑，但我看不見林傑，周圍的空氣好像形成了模糊不清的漩渦，把我整個身體和靈魂粘住，看來不是進，就是退，沒有第三種選擇。我只能選擇進去，雖然身體裏面鋪天蓋地的不適在吶喊着告訴我，進去就是死亡。

葉梅在裏面，我很想救她，而且，再一次的希望自己能夠僥倖。

二、王霞×死亡現場

一隻手拍在我肩膀上，我回過頭去看，葉梅正探詢的看着我。

漩渦消失，那恐怖的哭聲和迴響頓時不見，我的身體從緊張一下子放鬆，趔趄的差點摔倒。葉梅扶住我，輕聲道：“小心些，你剛才在幹什麼？”

“你好久不出來，我擔心你出事。”我很老實道。

她說：“我早就出來了，只是好奇的到那一頭看一眼。”她指的方向是我和林傑剛才所處的位置無法看到的死角，我說不出什麼，再看林傑已經走過來，他瞪着葉梅，像要把全部精力都用於提防她。我開始心裏衡量要不要告訴他剛才的事，卻聽他說：“好了，既然出來了，咱們就去那邊的女廁所吧，現在接近死亡時間了，如果有死亡記憶的話，應該更強烈。”

葉梅點頭，拉住我道：“走！”

於是我們三個就向王霞死亡的廁所走去，期間我抽空回了一下頭，看見剛才那個傳出哭聲的廁所門口，一個紅色的影子走出來。

朝着我們的方向，它追來了。

※※※

女廁所裏面很乾凈，顯然現在已經很少有人光顧。林傑在正中央的地上點了一盤蚊香一樣的東西，說：“這是捕捉死亡記憶的香，它發出的灰色煙霧可以隨着靈魂的能量而動，形成影像。你們要仔細看。”我和葉梅剛剛答應，頭頂一直明亮的燈泡就開始閃動，在忽明忽暗的空間裏，我抓住葉梅的手。

有十分寒冷的感覺……我看到了香煙，在沒有燈光的時刻，它們似乎更加清晰起來。

而林傑此時竟然不見了。

※※※

“啊！”葉梅在驚叫，我慌忙把她擋在身後，面前的香煙正在裊裊盤旋，形成一個人的形狀，那是個小個子的女人，一張平凡的臉。我想那應該是王霞，她卻並不重現自己死亡的情狀。

她只是看着我，臉幾乎貼了上來。

然後她笑了，笑容隨着嘴角蕩漾開來，我注意到她的臉在逐漸變型，嘴角也咧到了耳根，這讓她的臉詭異不堪。而接下來還發生了更加詭異的事情，她說話了：“你……們……為什麼……來這裏？”

後面有咯噔咯噔的聲音，大概是葉梅的牙齒打顫，從她放在我肩膀的雙手，我感到她在哆嗦。我也好不了多少，對着這個淡色的鬼魂，我渾身顫抖。

“我……我們想知道你是怎麼死的。”

鬼魂把手舉起來，對着自己的脖子，做個切的動作，聲音依舊機械而冰冷。

“喀喳……一下子我就死了，非常疼，血湧出來。”她說，“不過我不怕，這是遲早的結果，你們也一樣……”

我向後退，不知道說什麼好。

葉梅忽然在我身後道：“為什麼我們也會一樣？”

她的問題也是我想問的，不料收到了匪夷所思的效果，鬼魂露出詫異的表情，收住了逐漸接近的腳步，反而倒退起來，道：“是附身術……是附身術讓我們這樣的！”她狂叫，雙手抱頭，歇斯底里。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戰勝抖個不停的雙腿，事實上我趁這個機會拉着葉梅跑了出去。

※※※

現在是十一點，我們在沒有人的梅爾大廈頂層，我拉着梅狂奔，跑過一扇扇緊閉的門。走廊里的燈開着，但不會有保安上來找我們，林傑在上來的時候跟他們說，我們是來抓鬼的，所以不論發生什麼，都不要干涉。

也許這個說法很好，可以安慰那些本來就不敢在半夜巡樓的年輕保安，也許這個說法不好……會要了我們的命。我腳還沒有停，葉梅摔倒，正好撞到我，我們手忙腳亂的倒在堅硬冰冷的地板上。

冷靜……前後，我沒有看到可以的東西了。

雖然這層樓里顯然都很可疑。

林傑不見了。爬起來后我發現自己沒有什麼損傷，葉梅很堅強，她不說一句害怕的話，只是背心**的厲害。為了安慰我抓了她的手，其他的話卻說不出來。

“我們得去找林傑。”最後我說，“沒他可不成。”

“他……”葉梅輕輕的道，“你不覺得他很不對勁？”

我驚訝道：“哪裏？”今天我不停聽到類似的話，從葉梅口中說來，更是奇怪。“他不停的盯着我，還……”葉梅道，“你忘了剛才那個鬼說的話？它說，附身術……林傑，他從進入這棟大廈之後更加奇怪了，我想他一定是……”

被什麼東西附身？我搖頭道：“不可能的，他是通靈家族的人。”

“那又怎樣？”葉梅道，“他以前那一次讓人省心過？每次不都是讓人提心弔膽的？”

是啊，我的確在這樣想。

但還是信任林傑吧，畢竟現在沒什麼可以信任的。葉梅說：“不可以，那樣豈不是送死？我不能把自己的命交代給這樣的人，他剛才不是什麼都不說，就自己逃走了嗎？”

我說：“林傑可能不是逃走，他是有自己的理由……”

“什麼理由，因為救我們太沒有把握了？”葉梅的語氣，出乎意料的激動起來，我看到她臉上的紅潤，有種不容置疑的神色。“我只是憑着常識判斷。”葉梅道，“你其實也是這樣想的，不是嗎？”

我……我不想對林傑失望。

葉梅拉住我，我這才發現面前是電梯。

“這是我哥哥死亡的電梯，”她說，“我們進去吧，坐着它下樓。哥哥不會傷害我們，說不定，他還會解開我們的謎團。”

好，我說，就要跟她走進去。

這時候林傑出現了，他彷彿從地板下面鑽出來一樣，站在兩米之外對我喊：“別進去，她在騙你！”

葉梅站在我身後，我聽見她的聲音委屈而傷心：“林傑，為什麼你會這樣看我？我根本不認識你……”

林傑盯着她，也盯着我。

“小狼，我只跟你說話，你要是還相信我，馬上離開那個女的！離的遠遠的！然後咱們再談。”

我對他的不解釋有些生氣，好像不知為什麼隔閡就生出來，林傑站的離我很近，但讓我感覺很遠，甚至越來越遠。“為什麼？”我說，“你至少應該給我一個理由。”

“沒有理由，”林傑道，“我說沒有理由，我現在不可能馬上給你理由！聽我的，趕快離開她！”

叮咚一聲，電梯到了，門在我和葉梅面前打開。

※※※

林傑的臉頓時煞白，在那一刻我真的想考慮他的建議了，他在為我擔心，我看的出來。林傑是我的兄弟，我不應該懷疑他。

但是葉梅在看着我，她的表情讓我愣住，我不明白為什麼這個女孩那麼像梅？她在淡淡的微笑，淡淡的惆悵，有些恬靜，卻透着剛強。

她到底是不是梅也許不重要，因為她在那一刻捕獲了我，我決定相信她，我開始有不甚真切的幸福感。

葉梅真切的向我微笑着，說：“走吧！”

此刻林傑幾乎是沖我在喊：“不要去！她是在騙你！”如果他早一刻這樣喊，或者乾脆衝過來，我想我是會猶豫的，但他沒有動，在這樣激動的關頭，林傑甚至腳步都沒有挪動一下，我心裏不知道確切的滋味，但對他有些失望。我說：“我相信自己的感覺。”

“白痴，你的感覺是錯誤的。”

我又看一眼葉梅，說：“感覺沒有對錯。”林傑知道我是什麼意思，同時也明白了我是不會回頭，他的臉色一下子難看的嚇人，而此時我已經跟着葉梅走進了電梯。

梅按動按鈕，電梯門在我們面前緩慢的關上，林傑的身影被隔絕在門外，在那扇門關閉的過程中，我看着他，直到完全看不到。

現在電梯裏只有我和她了。

電梯開始下降。

三、梅×電梯

今天我喝了很多酒，腦袋有些不清楚，打算今天講完這關於葉梅和我在電梯裏的一段，在敘述之前，我希望大家能夠理解我的語無倫次，因為那種情況，實在太複雜了，我想任何人處於我這樣的情況，心裏都不會好受的。葉梅很像我以前的女朋友，自從見到她，我承認我的心裏就抱有那種和她親近的願望。這種願望，其實伴隨着一種莫名的恐懼，我不知道我在怕什麼，直到葉梅和我走進了電梯，直到林傑的樣子消失在我面前。

電梯的門緊緊閉上，我面對着葉梅，她也在看着我。

電梯在下降，顯示停在了十三層。

實際上我和葉梅誰也沒有按動按鈕。“葉梅……”我咽了口唾沫，終於，終於要攤牌了，雖然這是我最不願意做的事情。

她抬起眼來，眼中有淡淡的哀愁，這神色幾乎讓我發瘋，她太像梅了，梅也曾經有這樣的哀愁。

你不該是我的男朋友，我還記得她這樣說。

“你到底是誰？”我沉痛的問。

而葉梅笑了：“你不知道我是誰？我們不是認識很久了嗎？”

好像是很久，其實並不久。

我說：“我並不認識你，而你卻好像認識我很久了，你知道我的過去，我的想法，甚至，你還有可能知道即將發生的事情。”

當林傑給我忠告的時候，我並不是完全沒有感覺的，但我選擇相信你；當廁所門口聽到哭聲，意識到裏面的危險時，我選擇去救你；當在廁所里遇到王霞的鬼魂的時候，我選擇保護你……可我不是傻子，在這一件又一件的事情中，我不能不感覺到你的心，你一點都不害怕，一點都不緊張，你實際上對我的事情比誰都清楚，所以你可以勸我不信任林傑，可以勸我跟你走進電梯。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冷靜的令人心悸：“當你叫我不要相信林傑的時候，我還是相信你的，只不過，有些事情，我不能不察覺。”

葉梅抬起頭，臉上沒有了憂愁，也沒有別的，她只是說：“是嗎？你知道我要做什麼，還跟我走進來？”

我看見林傑在喊我，但是並不衝上來救我。我能夠想到的理由只有兩個：第一，他救不了我，他沒有把握戰勝你或者你身後的東西；第二，他已經被你們制服了，根本沒有能力過來救我。這兩個假設都不好，所以我決定跟你走，相對的，如果我走進電梯，也就是說你也會跟我離開林傑，他就有可能得救。

葉梅搖頭，說：“不可能的，我明明聽到你的心裏不是這樣想。”

我說：“人是可能有兩個心的，一個是情感，一個是理智。”

葉梅道：“你想跟我單獨在一起，你想跟我走，我剛才明明聽到的是這樣，難道你騙我？”

“不是騙，是真的。”我說，“我願意把對你的感情擺在前面。你是梅……你一定是梅，為什麼回來？葉勇和那些人是不是你殺的？”

葉梅沒有回答我，她只是在看我，臉上的表情變幻莫測，都是我曾經深深篆刻在記憶中的表情。但我沒有想到，這些表情的結束是憤恨，她惡狠狠的看着我，一拳打來：“你混蛋，為什麼你說得和想的不一樣，想的和做的還不一樣？還都是真的，還都沒有騙我……你就不能少一點理由嗎？你就不能簡單一點嗎！”

她舉起右手，手腕有個清晰的傷口，鮮血順着雪白的胳膊淌下來，她語無倫次的說：“看，這是血，而我還是人，我要死了，就是現在。”

她說得那麼輕描淡寫，彷彿生命對於她而言，只是個虛無的肥皂泡。她的胳膊血流如柱，她卻在我面前，微笑。

那不是人類應該有的態度，我愣住了，隨即抓住她的手臂，按住她的傷口，梅在我懷中咯咯的笑，說：“小狼，你不要白費力氣，我殺不了你，就殺我自己。”我都不知道說什麼，做什麼好了，哆嗦着道：“你……你到底想怎麼樣？”她翻着白眼看我，道：“我要去死。”

“廢話少說，不許死。”我按住她的胳膊，拚命回憶止血點的找法，手忙腳亂了半天，才把她的血稍微止住，梅笑了，她趁勢靠在我的肩頭，我感到她口中的絲絲涼氣，還有那句冰冷的話。

“如果不想我死，那麼你就去死吧！”

她說，我忽然覺得天旋地轉，電梯在飛快的下降，液晶數字在我面前飛速跳動，我感覺心臟提到了嗓子眼，胸口一陣發悶，渾身的血液彷彿瞬間凝固，手指尖又麻又冷。

我發現我抱不住梅，一個小小的擁抱動作在此時那麼的難。梅輕鬆的掙脫了我的懷抱，帶着狡猾的笑，她的確是梅……也已經不是梅。

四、林傑×兩個影子

林傑，在王霞的冤魂出現的時候，離開了廁所，扔下我們。

他的理由很簡單，後來我聽說之後，差點揍他一頓，因為他說，他只是去接個電話。

那是英飛的電話。林傑看見來電顯示，心裏很高興，不知道為什麼，他對英飛有種莫名的信任，甚至超過對我。他把電話放在耳邊，餵了好幾聲，但沒有聽到回答，一種奇怪的噪音充斥了聽筒。林傑忽然想到，這可能是惡靈造成的磁場干擾。他掏出一張符咒，慢慢的走向遠處的門。

門底，有滾滾的怨氣透出來。林傑知道這個鬼非同一般，但此刻，他還是信任自己的能力。“我真傻，真的。”林傑曾經如此說，“我總是以為並不是每天都能中大獎，我總是以為世界上的惡鬼根本沒那麼多。”

於是他掛掉電話，深吸一口氣，擰開門。

那扇門沒有鎖，異乎尋常的平靜。林傑很快發現自己進入了一間極其普通的辦公室，很大，乾燥，空氣中充滿空調和塗料的味道。

中央空調，就是不通風。林傑小聲抱怨道，轉身要出去。

此刻複印機在他背後啟動了，有節奏的機器轟鳴在夜晚格外刺耳，綠色的燈閃亮，白色的紙張順理成章的滑出。

林傑回頭，飛速的掏出自己特製的辟邪手電筒。複印機還在運作，沒有半點鬼魂的痕迹。林傑慢慢的，慢慢的走過去，瞟了一眼地下的插排。

最省事的方法莫過於切斷電源，於是林傑就蹲下去，他煩了一個最大的錯誤，無論發生什麼事情，絕對不能把自己的後背送給敵人。在林傑下蹲的同一刻，他身後天花板的電扇上，那個弔死的男人的影子霎時出現。

他張開只有眼白的眼睛，一笑，嘴巴咧到耳根。

※※※

小狼和葉梅走進電梯，門關上。

林傑的電話又一次響了，這次很順利，林傑可以聽到電話那頭，英飛焦急的聲音，而他更加的着急。

“飛賊？你在哪裏呢？我跟小狼找你找了一天了！”

“這先別提了，”英飛在電話那頭道，“我得先告訴你一件事，葉勇根本沒有妹妹。”

“嗯。”林傑說，停了幾秒，忽然大叫道，“啊？”

“葉勇沒有妹妹，而葉梅的確是你們學校的學生，只不過她明明患有先天性心臟病，兩天前還躺在醫院裏，當時已經接到了病危通知。”

林傑道：“你去調查這些了？這麼說，葉梅很有可能是個死人……不對，她明明還是活着的……我知道了！是附身術！我真傻，真的，我怎麼沒有想到……”

“別廢話了，”英飛哭笑不得的說，“小狼呢？我是不是在你身邊？我剛才打他手機不通，叫他接電話。”

林傑恍然大悟道：“啊，他剛才跟葉梅走進了電梯！而且……”

英飛道：“而且什麼？”

“我想我已經被操縱了。”林傑道。

他說完這話就看到了英飛，跑上二十五層需要一點時間，英飛用打電話的功夫就完成了這項任務，他出現在樓門口，氣定神閑，看着電梯門口的林傑。後者正舉着電話，對他尷尬的微笑。

林傑的背後是個高高的男人，可惜讓他變高的卻不是個子，一根領帶高高吊住他的脖子，掛在天花板上，緊緊貼着林傑的後背。

※※※

所謂附身術，是對尚且有意識存在的活人進行附身的法術。並不是所有的鬼魂都會附身術，事實上只有很少一部分，擁有法力或者被注入法力的冤魂才能夠駕馭附身術。它們可以通過某種途徑進入人類的身體，從此佔據人類大腦的某一部分，通過對這個人思想行為的控制達到繼續生存的目的。

附身術最早是一些天師用來幫助死去的人類復活，完成生前未能實現的願望的。他們往往會找到將死而必死的人類，或者沒有思維能力的白痴來幫助靈魂完成附身術，如果機緣巧合，靈魂甚至可以常駐在人類的大腦里，代替這個人生存，直到身體再次死亡。

通靈家族是以幫助靈魂為宗旨的，林傑當然知道附身術的要素和方法，幫助靈魂實習附身術需要很大的靈感和法力，就連曾經教導過林傑的僵叔叔都不能靈活運用。林傑天真的以為，他很難在這個世界上遇到使用附身術的同行。

而現在，一個剛剛弔死不久的鬼魂，便可以在自己的死亡現場輕鬆的施以附身術。林傑的後腦籠罩着一層黑氣，他想搖頭，發現很困難。

“你別白費力氣了，”林傑盡量想把自己的語氣變得輕鬆，“我是通靈家族的人，我們家族歷代通靈，具有特殊體質，想要對我們用附身術是絕對不可能的！看看，你頂多不過只能控制我的腳步而已——而且我剛才只不過是有點累，如果我的意志再強烈一點，你根本控制不了我。”

他身後的鬼又笑了，嘴裏滴出的黏液流到林傑的胳膊上。

“我不怕，我有時間，可以和你一直這樣糾纏下去。”

林傑覺得腦袋裏嗡嗡作響，他想這個鬼可能要玩真的，畢竟它可以輕而易舉使用附身術，先發制人，而他已經處於被動的境地。之所以支持到現在只是因為自己還有意識。

林傑忽然發現自己不可救藥的困了，通靈家族的體質是絕對不會被附身的，當意志再也對抗不了附身術的時候，身體會自然死亡。

我會死……林傑想，冷汗源源不絕的從太陽穴往外冒。

※※※

英飛看見林傑的時候，他就是那樣一副哀怨的表情，彷彿世界末日之前的和平鴿。“飛賊，不要管我！快走！”他說。

英飛什麼也沒說，徑直走到他面前。

抓住他的衣服領子，把他晃悠幾下。

林傑衣服里的符咒雪片一樣散落出來，英飛隨便抓了一把，隨便甩到林傑的額頭。林傑感覺腦子裏霹雷一般的脆響，隨即緊繃的神經一下子鬆懈，四肢着地，癱倒。英飛低頭，對他道：“你這個姿勢真不美觀。”

“就算是救命恩人，也要客氣點啊。”林傑道，“你怎麼知道震雷符可以解附身術？”英飛道：“我不知道，我隨便抓的。”

“我倒，那你怎麼知道我被附身了？”

“我也不知道，不過好像剛才在你身後看見一個不怎麼好看的東西。”英飛道，“我想可能是那種東西吧，你明明應該有符咒，又不動手，我只好親自上了。”林傑瞪着英飛，道：“你看見了那種東西，還能無動於衷？”

“一點都不好看，”英飛道，“我也會感到噁心的。”

他的腦子一定是很特殊結構組成的，林傑想，他簡短的跟英飛解釋了一下附身術，還有小狼現在的處境。“我懷疑葉梅是被附身術控制的傀儡，而那七個人的死因也與她有關。”英飛道：“那好，我們先想個辦法停住電梯——你怎麼判斷她中了附身術？難道像你一樣，身後背個死鬼嗎？”

“切，真正被附身的人類是看不出來異樣的，除非……我們這種有靈感的人都是應該能看到的，影子！”

英飛愣了一下，問道：“什麼影子？”

“集中精神，可以看到兩個影子。”林傑道，“中了附身術的人都有兩個影子，一個是實體的影子，一個是鬼魂的影子，我們一會救出小狼，就再看看葉梅的影子。”

英飛不自然的笑笑，道：“那趕快去吧！”電梯的顯示停在十三層，他轉身就走，直奔樓梯間。林傑跟在他身後，因為腿軟，晚了幾步。快要拐進樓梯間那扇門的時候，他無意中瞥了一眼地面，這一眼讓他的血都涼了下來。林傑張大了嘴巴，再也走不動道。

英飛的身後，兩條長長的影子並駕齊驅的拖在地面上。

兩個影子，一模一樣。

五、進退兩難

我覺得自己快要死亡的時候，電梯的門開了。電梯真是個奇怪的東西，當你以為它可以成為天堂的時候，它飛速下墜，恨不得帶你直接進入輪迴，而當你以為它是地獄的時候，它偏偏不是。

它把門打開了，門口站着英飛。

※※※

“你怎麼了，快點出來！”英飛道，而我早已經沒有力氣。英飛跳進來拉我，正當我們就要走出去的時候，電梯開始劇烈的振動，一下子下降了半層，電梯門外變成了黝黑的樓板，上面有些光亮，越來越淡。

英飛向我道：“走，小狼，爬上去。”說完，他已經踹開了通風口，翻到電梯頂上。我感到電梯又晃動了，一時間恍惚起來，甚至忘了自己該生，還是該死，直到英飛把手伸下來，道：“來啊，爬上來。”

我抬頭，迷茫道：“真的要爬上去嗎？”

“廢話。”

英飛這次沒有打動我，我四下看看，葉梅倒在角落裏，胳膊上繫着我為她做成的止血帶，她沒有動靜，雙眼緊閉。我過去，半蹲着把她扶的坐起來，她如此虛弱，氣若遊絲。

我不想離開她了，真的。

我抬頭，對英飛道：“我不上去了，英飛，你自己走吧，我要留在這裏。”英飛一對眼睛瞪的好像最亮的星星，道：“你這是什麼意思？留在這裏？”

“對，留在這裏。”

“然後呢？”

“然後？”我沒想過，我老實的說道，“不知道，大概就是跟梅，這樣獃著……她現在很虛弱，但是血已經止住了，應該會沒有事吧！”

“你是不是傻了？”英飛道，“你不可能就這樣呆下去！如果你不向上爬，那麼你就去死好了！”

我頭一次聽到英飛說這種話，在這樣的情形下，他的音調有一些奇怪，但是說不出的真實……英飛讓我感到了走進電梯之後的第一次真實，我有些清醒起來，剛才絲毫不曾察覺到的處境，現在開始映入腦海。

※※※

“我們必須爬上去，你不可能一直這樣不上不下的獃著，聽我說，不求生，就求死！”英飛說。

他說得對，我完全贊成，但我並沒有把握，我的手腳冰涼，手心全是汗水。

我把葉梅舉起來，讓英飛拉住她，把她抱了上去，接着，我拉住英飛的手。誰知道他的手甚至比我的還要冰冷，上面的汗水差一點讓我掉回電梯裏。

※※※

好在通往上一層的距離並不長，英飛的身手很好，我要他先帶走葉梅，他不發一言的照做，他背着她，拔開十三層的電梯門，爬到走廊的地板上。

接着我等待他來拉我一把，卻不知道為什麼，半天都沒有看到他的影子。後來電梯竟然開始上升，我猶豫了一下，跳回電梯裏。這一次，電梯停在十三層，門開了。我走出去，門外沒有英飛。

只有一個紅色的影子，從容的走過。

那是在錦輝大廈十三層的電梯裏，藍林的屍體旁邊走出的影子，我清晰的感覺到了它的追蹤，我不知道它究竟是什麼，但有種衝動叫我不顧一切的想要揭開謎底。“你到底是誰？”我大喊，但這一次它竟然不再沖我而來，它走開，拐了個彎，消失在走廊里。

我追過去，拐過那個彎，又有另外一個轉角，不知道梅爾大廈為什麼會有如此十八彎的走廊，拐了許多彎之後，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裏了。眼前發花，那紅色的影子反倒清晰起來，我最後一次的看到它閃過，追上去。那是走廊的盡頭，背後白色的牆壁竟把那團暗紅趁的亮起來，我終於看清，它是個女人的模樣。

“你們不該來這裏，你們會付出代價的。”她說，微笑，然後轉身。

一瞬間就消失了。

我的視野飛速旋轉起來，最後我發現自己依舊在那個該死的電梯裏。

Tobe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