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火童(上)

第三十五章 火童(上)

楔子

有天早晨莫名其妙的醒來,五點。外面的天空出奇的亮,我以為看見了橘紅色的夕陽。阿標從他的鋪上爬下來,捅我。

“幹嘛?”我問,同時準備着再次進入夢鄉。

阿標不讓我睡,走到寢室門口,打開門。門外撲進來淡灰色的煙,嗆的我當即開始咳嗽。可以看見對門的哥們兒一個個蹦豆一樣躥出來,有一位還只穿個大褲衩子。“着火了!”大蝦一聲尖叫,從上鋪就往下跳,正好跟子強撞個正着。

黑子一把一個,揪起滾在地上的這兩個人。“快走吧,煙越來越大了,嗆都會嗆死。”他說,這邊我已經穿好外套。樓道里煙霧幾乎跟人一樣多。我出門時順手抄來的濕毛巾派上用場,捂在臉上呼吸通暢許多。逃到樓下還是只看見煙,大概因為時候太早,六點不到,大家穿的單薄,每個人都哆里哆嗦的。

我在人群中尋找我們寢室那伙人,結果半天一個熟面孔也沒看到。我們宿舍還真是大啊,平時不覺得,現在仔細一想逃出來的兄弟們應該有兩千多了。我仰頭,看見滾滾的黑煙從三樓的一個窗戶冒出來,直衝向天,彷彿記憶中小時候家門口工廠的煙囪。

一、第一場火一直抓在手裏的手機好像在響,我低頭一看,是林傑。

“小狼你在哪兒?”

“東門下邊,你哪兒呢?”

那邊的聲音夾雜着牙齒打顫的鼓點,林傑說:“我,我在旁邊食堂,來找我。”

反正看這情況,一時半會兒不能回去了,我走進旁邊的食堂。

一進去就再次聞到了那股子焦糊味道,都亂套了,裏面擠滿人,大概都是從宿舍里跑出來的。我在這些人當中尋找林傑,結果沒有收穫。眼前好像都是相同的臉,大家的身上無一例外帶着火災的氣息。我渾身不自在,彷彿跟這氣味有仇,還是走吧。

到了門口,棉布帘子裏猛地伸出一隻手來,拉着我就往裏拽。

我大駭,正準備掙扎,冷不防帘子裏面再接再厲的又出來個腦袋。

“進來,小狼,進來說話,我冷。”

這個林傑可憐巴巴的說。

※※※

披上我的外衣,林傑終於肯從棉布帘子裏面出來,跟我站在食堂外面,只是模樣羞澀,彷彿離了殼的蝸牛。“真的沒事嗎?”他說,“我光着膀子呢。”

我後悔沒多帶一件衣服,安慰道:“誰看的出來?”

林傑回憶,臉有點紅:“剛才我衝出來的時候,有個女生衝著我叫。”

我跟他說你算了吧,人家一定是沒一次見過這麼多的排骨,驚訝。

林傑問:“是嗎?”過了幾秒才給我一拳:“你說點好聽的不行嗎?”

我笑,問他:“什麼時候下來的?我看那個冒煙的窗戶似乎離你挺近。”林傑說:“何止是近,隔壁!308,你知道不?我還做着夢呢,忽然就着了,那幫哥們兒一通呼號,我被吵醒了,連忙找褲子,然後找存摺,然後找錢包,飯卡,手機,充電器……最後實在太嗆了,會完蛋的,我沒辦法,就跑下來了。”我啼笑皆非,好奇道:“你沒把電腦也扛下來?”

林傑理直氣壯道:“當然想!可是我抬起主機的時候覺得顯示器也很貴,搬顯示器吧又覺着不能不要CPU,當時怎麼找螺絲刀啊,沒辦法卸下來拿走,同時都搬不可能,最後火燒眉毛,只好自己跑掉。”

我說:“你還知道命比較重要啊!”

林傑道:“當然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嘛。”說罷臉色凝重起來,“你知道不,這次恐怕會有人掛掉。”

我吃了一驚:“不會吧?不是都跑出來了嗎?”

林傑的眼神有些處於回憶中的迷離:“有人沒跑出來。”接着他**一下鼻子,“我,是我們那一層樓裏面最後一個出來的,當我跑到樓梯口,就要下樓的時候,回過一次頭。”

他哆嗦,不知是不是凍的。

“有人,我看見一個清清楚楚的人影在濃煙里掙扎。”

“你為什麼不過去救他?”我問,此時第十四輛救火車從我們鼻子前呼嘯而過。林傑說:“我被嗆迷糊了,雖然當時也想過回去救他,可那時候,只過了幾秒鐘,他身後全是火!是明火!那種**辣的感覺,我覺着我看見死亡……然後他倒下了。倒在火里。”

我說:“然後你就跑了?”

林傑一臉老實相:“我的腿帶我跑下來的。”

※※※

天開始亮了,附近宿舍的同學出來很多,周圍唧唧喳喳的議論聲響個沒完。大多數是笑,各種各樣的笑,爽朗的,尷尬的,或者是苦笑。人真是個奇怪的動物,高興會笑,哭泣也會笑,甚至受到了意外的驚嚇,心有餘悸的時候,大多數人也都會露出笑容來。

不過我想今早笑得最開心的應該是這個食堂的承包人,大家都在這裏吃早點。我跟林傑幹掉了一屜包子,他抹着嘴,意猶未盡,好像我請的包子跟平日裏相比有什麼特殊的美味似的。

“真好,”林傑說,“開學原來這是頭一次吃到早餐。”

“沒這麼誇張吧?現在都快期末了。”我說,“誰叫你每天早上都睡到日上三竿,直接吃午飯的?”

林傑傻笑。宿舍已經可以進入了,我們走到門口,正巧消防隊員從裏面抬出一堆黑糊糊的東西來,連帶着好大一股熱乎乎的焦糊味道。林傑把臉扭過去不看,問我那是什麼。我說:“像是棉被!我看這次是夠厲害的,308裏面一定燒個精光,什麼都不剩。”

“可火是怎麼燒起來的?”林傑上樓的時候問我,“晚上沒有電的時候,怎麼會忽然着火呢?”

我想了想,的確令人費解啊。

樓道里全是灰,一走一個腳印。“整個一龐貝古城。”我說,“光是這些灰就能整死咱們了,不管怎麼說都是夠倒霉的了。”

林傑點頭,非拉我去他的306看,隔着好遠就聞到焦糊味。到屋裏一看簡直簡直就是剛剛烤過地瓜的鐵桶內部——到處都是灰,但幸運的沒有任何損失。

火只是把隔壁的屋子燒得什麼都沒有了。

※※※

我想恭喜林傑一下,卻見他皺着眉。“失靈了。”他說,“我的地獄光線,手電筒,符咒,什麼都失靈了……你看!”

他柜子裏那些工具還是像往常一樣亂七八糟的擺着,可就連我都看出,不一樣了,跟往日那些彷彿有生命和呼吸的通靈工具有天壤之別。“是不是灰搞的?”我問,“火太大了。”

林傑搖頭:“普通的火不可能。”

※※※

“砰!”一聲,嚇得我們都回頭,門口是幾個消防員正在搬運隔壁的門。那個門板沒有完全燒壞,甚至有一部分還是白色。那個白色的中心,是個血紅的圓圈。好像是油漆一類的畫上去的,可以看見塗料往下流淌的痕迹。

“那是什麼?”我問,“你們隔壁有人在門上畫紅圈嗎?”

沒有,我聽見林傑很緊張的說,“不過這個紅圈昨天我的門上也有,我以為是誰惡作劇,所以拿抹布擦下去了。”

二、火中的孩子宿舍二樓有個伸出來的用途大概是擋雨的檯子,我跟林傑很小心的爬過去,蹲在一個巧妙的角度。讓樓下拿大喇叭的警察看不到我們。

他們正在開會,討論這次火災的原因。

這地方是宿舍的死角,沒想到能聚集這麼多人。林傑低聲道:“聽聽他們說些什麼。”

五分鐘后。

會議還在繼續,我們兩個爬回去。

“你聽見了嗎?起火原因不明,而起火點是在一張床上。”

我說:“對,不過奇怪,大半夜的怎麼會忽然着起來呢!”

林傑想了想,說:“不知道,但願不是火童。”

“那是什麼?小孩的靈魂嗎?”我問道,最近盡量不說鬼這個字了。

“火童是在火中燒死的兒童形成的怨靈,它們喜歡藉著火災出沒,有的時候還會藉著被燒死的人的屍體還陽。”

我說:“如果是火童,你應該有辦法吧?”

林傑誠懇的說,辦法是有,小狼,我們出去租房住吧。

我給他一拳。

※※※

走廊里亂七八糟,加之大家七嘴八舌的議論剛才的火,顯得更加聒噪。林傑死活不願回到自己的屋裏去,我就帶他回我們屋。還沒有走到,迎面過來個戴眼鏡的男生。林傑跟他大聲打着招呼,對方只是點一下頭,愛搭不理的讓我們老大不自在。

擦肩而過的時候,我感到一股驚人的熱氣也擦過來。

“他是誰啊?”

林傑道:“他叫王易,住我對門的,其實人不錯,大概着火嚇着了。”

“他身上很熱。”我說,“剛才經過的時候,就好像在燃燒一樣。”

林傑皺了皺眉,說:“我怎麼沒覺得。”

於是我們兩個都回頭去看,樓道里還是那麼亂,可卻沒有王易的背影。

“拐到哪個屋串門去了。”林傑說,故作輕鬆的笑。

可我眼前怎麼還是有灼熱的痕迹?

※※※

晚飯的時候,林傑跟我借錢。

“我要回家取一些道具。”他說。

“你不是覺得危險就逃了吧?”

林傑道:“怎麼會呢,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啊,我遲早還得回來。你要不放心,我把存摺押在這兒。”

“不必了,”我說,“500塊夠不夠?”

林傑老實不客氣的說:“差不多。有件事情還要拜託你。”

說吧,我安然道,反正這傢伙吃定我了。

“今晚能不能在我屋裏住?我不放心我那些道具。”

“不是全部失靈了嗎?”我詫異道,“還有什麼不放心的?”林傑道:“感覺……就是感覺,我覺得這次火災好像在針對我一樣。”

沉默,然後我說:“沒這麼邪乎,你趕緊走吧,我晚上過去就是。”

※※※

寢室306,樓道里的日光燈管毫不吝惜的透過門上的玻璃窗普照着每一個角落,我本以為我不會睡着。

熱,怎麼會如此燥熱,我掀開被子,一睜眼便被橙色的強光晃的生疼。我的眼珠子灼熱起來……馬上捂住。煙鑽進我的鼻孔,燙極了,我大叫一聲蹦起來。

着火了!

棉被,還有周圍的一切都在呼拉拉的燒着,時不時的噼啪做響,再也顧不得什麼,我唯一的**頭就是要跑出去……

這時竟然有哭聲,是小孩的哭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卻清晰無比。

清晰的連周圍的一切聲音都聽不到了,我只聽到哭聲。不斷搖晃的火苗中,我看到了那個動蕩的小小的影子,是那個孩子,他蹲在地上,捂着小臉。我衝過去,打算抱起他,不料被他先抓住了胳臂,沒看見他的小臉,只聽得到他說:“哥哥,不要走……”

此時我覺得渾身都在燃燒,那是出離的再也不能忍受的痛苦,我大叫一聲……

※※※

坐起來,是在黑暗中,樓道的燈光熄滅了,隱約只能藉著窗外的光看見屋裏的種種。我是在林傑的鋪上,現在是半夜,而剛才,只是夢吧。

一個**辣的關於火災的夢。

我想該去廁所,或許可以順便研究一下樓道裏面一向盡忠職守的管燈為何滅了。摸索着爬下林傑的床,我走了兩步,腳底下踩到什麼東西。好像是一些紙吧,可是記得臨睡前收拾過林傑的破爛。我有些吃驚,但更吃驚的還在後面,宿舍的門開了,我聽到嘎吱一聲。

但是沒有人。

我聽到哭聲,輕輕的,幽幽的,是那個小孩子。火里的小孩子,我想起來了,現在他就在我身後的某個地方,蹲在地上,捂着小臉,哭。

※※※

“火童是小孩子被火燒死以後形成的怨靈,它的威力很大。”林傑說。

現在我眼前一片漆黑,半回過身,看見那個小孩子蹲在地上,身畔發著幽幽的綠光。

他還是在哭。

我感覺渾身汗毛倒豎,手腳冰涼,那孩子的哭聲越來越清楚,而且彷彿在一點一點的靠近。有東西抓住我的褲腿,那孩子不知何時竟然到了我腳下。“哥哥”他的小手抱着我的腿,那冰冷一直滲到骨頭裏去,“……不要走……”

我垂下眼睛,嘆了一口氣,跟一雙幽藍的眼睛對個正着。那是怎樣一雙稚嫩而絕望的眼睛啊……我覺得整個身子猛然間沉了下去。

※※※

敲門聲,忽遠,忽近。

把我吵醒了,起來一看,門根本開着。黑子在門口問我為什麼不去上課。我抹一把腦門上的汗,說:“起晚了。”黑子一笑,說:“你這幾天怎麼顛三倒四的啊,昨天也是,自習連書包都忘了拿回去,落在教室里了。得虧我幫你拿回來了,回頭記得請客啊。”

我明白這個傢伙的企圖,不過笑的比他甜:“我昨天沒自習……你拿錯書包了。”

黑子垂頭喪氣的走了以後,我便翻看他丟在地上的書包。這個書包確實跟我那個一模一樣,典型的學校超市處理品。難怪黑子會認錯,裏面全是我們專業的課本。我翻來找去,終於在一本筆記上面找到一個名字,潦草的跟醫生的藥方有一拼,幸虧我平日裏抄胖子筆記抄的身經百戰,辨認了半天,認出來是——王易。

耳熟……我想起林傑的鄰居,那一身的灼熱。

反正課也打算翹了,拿去給他吧。我收拾收拾出了門,背着那個千篇一律的書包到了樓下,隨便找個路過的哥們打聽王易在哪裏。

“出去了。”他說。

“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

好吧,咱做好事不留名。林傑對門的307門也是開的,我走到門口探頭張望一下。

也沒人。

好吧,隨便扔哪裏算了,我尋思着,目標鎖定了對着門口的鋪。

等等……哪裏不對勁,我剛剛放下書包,就聞到一股刺鼻的氣味。那味道如此強烈,如此熟悉,讓我的神經總動員起來。沒辦法,兄弟們平時都叫我鼻子靈。雖然在別人屋裏亂翻不好,我還是身不由己的趴下了。

那個鋪的床底下,有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舊報紙,我伸手進去扒拉一通,終於又看見一玻璃瓶紅色的東西。

油漆?味道不會錯的,就是油漆。我伸手過去——“你誰啊?”

我縮回手,跳起來。

一個不認識的哥們正對我怒目而視。壞了,最近宿舍丟了台電腦,樓下大媽經常宣傳防火防盜……我認識到自己的危險處境,馬上滿臉笑容道:“我是來找王易的。”

“他不在。你在我們寢室幹什麼呢?”

我說:“我……那我先走了。”

然後以最快的速度溜之大吉。

三、紅圈半夜,我在樓道盡頭給林傑打電話。

“你說王易很可疑?”

我說:“小點聲!你想把我震聾啊?我是說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很可疑。你怎麼解釋莫名其妙的火、門上的紅圈、半夜出現的小孩子還有王易床底下的油漆?”

林傑道:“我沒辦法解釋!難道你又想研究研究?好奇心可以殺死一隻貓,我看也可能殺死一匹狼。”我說:“別開玩笑,你不覺得這事跟咱們鉚上了嗎?如果不管還會有更大的麻煩。”

林傑道:“會有什麼麻煩?”

“也許還會着火。”

林傑道:“別那麼天真,那場火也許完全是個意外。”

“意外?那紅圈呢?”

“巧合。”

“滾!小孩和油漆呢?我神經病啊?”這小子根本沒上心的意思,我邊說邊往回走,順便告訴他:“我不住你那個屋了,我回自己寢室去了。”

“不會吧?那誰給我看家啊?”

“鬼——如果可能我爭取叫阿蓮過去。……我膽小一回不成啊?你放心,沒人點火,我剛剛下去看了一遍,你那個門上也沒有紅圈。而且我借了把鎖給你鎖上門了!你再不放心,我明天去王易那裏把油漆偷走就是了。”

“那不保險,一點不保險,”林傑道,“如果是火童的話,鎖門根本擋不住!”

“我擋的住?我是門神?”我說,寢室大門就在面前,猛然一抬頭,我傻了眼。

“怎麼不說話了啊?”林傑問,“掛了嗎?掛了就說一聲,至少嘟嘟幾下子讓我知道掛了啊!”

“少廢話,”我低聲道,退後幾步,“聽好,有麻煩了,我們寢室的門上不知道被誰畫了個紅圈。”

※※※

“真的假的?”林傑在那邊鼓噪道,“接下來怎麼辦?”

這小子真是一點用處也無。我嘆口氣,說:“算了廢物,不跟你說了,明天給我回來,記着。如果你明天還沒回學校的話也就別打算繼續裝酷了,我會把你扁成豬頭。”

掛了電話,我飛快的思考起對策來。

很可惜我的腦筋在相當一段時期是直的。擦掉紅圈說不定沒事了,這就是我當時唯一想法。實際上我想也沒想就用手抹去了那個紅圈。

那一片猩紅的顏色,我抹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擦去了它的痕迹,但它並沒有消失,它粘在我的手上。

實際上它怎麼也不會消失了,我事後才知道。

※※※

這個季節的自來水冷的扎手。我感覺骨頭都要被凍僵了,洗到最後乾脆失去了知覺。但是手上的一片紅色絲毫沒有掉,我再次把雙手舉在眼前的時候,發現那片紅已經滲透了我的皮膚。

我的手,彷彿沾滿鮮血。

怎麼辦……事情絕對沒那麼簡單。

我感覺到冷,彷彿置身冰窖。但不是,我只是在水房。一側頭,一張慘白的臉正在瞧着我,眼睛瞪的很大,但瞳孔沒有顏色。“你終於來了?”

我退了一步,那是阿蓮,跳樓而死的女鬼阿蓮。我知道她應該是個善良的女孩子,雖然是鬼魂,以前也算是朋友。

今晚不同,阿蓮好像沒有認出我。

“你來了。”她說,一點一點向我逼進,那樣子充滿憎恨,整個臉都變了形狀,鮮紅的血液從頭上冒出來。“你還認不認識我,兇手?”

“我沒有……”該死,我冒着冷汗,心想大事不妙,就是偏偏沒有想到逃。

阿蓮撲上來,抓住我的手,高舉着。

“你沒有?你滿手的血腥……這是血啊,充滿憎恨的血。你是兇手,是兇手!”

我說不出話來。

“你害死我……今天你終於來了,這是老天爺讓我安息。”她嘴沒有動,但聲音還是不斷的傳來。她要殺我嗎?我何其無辜啊!

“這不是血,你看,這不是血!”好不容易緩過一點,我把手給她看,那不該是血的!

但,我錯了,我的手掌心腥氣撲鼻,鮮紅的血正湧出來,彷彿罪惡的泉。

不可能……阿蓮正在逼進我,一口森森的白牙數落着她的恨意,我必須逃跑,但我沒有機會轉身。

甚至沒有機會後退。

當我剛剛想向後挪步的時候,一雙大手按住了我的肩頭。

※※※

“小狼!小狼!”

我揉揉眼,看見胖子好大一張臉。“你怎麼了?昨天晚上從水房回來就躺下,一直睡到現在!”

“呃?你怎麼知道我從水房回來的?”

胖子一臉“我是誰啊”的得意表情:“當然是看見了,我晚上半夜去廁所,就看見你對着水房的池子發楞,手還舉得老高,我叫你你也跟沒看見我一樣。”

阿蓮……水房,血。

我坐起來,看看自己的雙手。

很正常,像以往一樣,沒有任何可疑的顏色。

但為什麼還是眼暈呢?彷彿看到了什麼。“胖子,你昨天晚上還看見了什麼?”

“你指的是什麼呢?”胖子想想,道:“對了,有個很可疑的小子在咱們樓道里鬼鬼祟祟,我瞅了他一眼,他就很不自然的下樓去了。”

“你認識他么?”

“見過,很眼熟……應該是樓下咱們專業的,我記得他好像就住在你經常去的那個306附近呢!”

※※※

着火的痕迹越來越淡,我跟着大批的同學去上課,一路上聽到的仍然是某某女生、球賽足彩、明星八卦一類的日常新聞。快進教學館的時候,我回頭,宿舍那個黑糊糊的窗戶依舊沒有被安上玻璃,控訴似的呆在那裏。

“真的着過火嗎?”我對子強道,“我怎麼覺得咱們學校忘性大呢?”

教運籌學的老頭子果然名不虛傳,一堂課下來讓我又暈又愁。“哥們,筆記借我看一下。”我對旁邊的那位道,“我怎麼覺得他老人家的板書跟無字天書有一拼啊?”

那位對我道:“可不,他根本沒寫幾個字兒。你要看的話,拿去。”

我這才發現坐在我旁邊的是王易,此刻很熟似的對我笑。

“你怎麼跟我們一起上課?”我說,“我記得——”

“這堂我們沒課,”他說,“我想多學一點,以後考研。”

佩服,我說,肯學習的人都是我的偶像。

別這麼說,王易道,你也讓我很佩服。

“從何說起啊?”我說,“我從頭到腳都沒有值得你佩服的東西。”

“你有,”他笑,露出一口白的過分的牙齒,“下課之後咱們聊聊吧,我有事跟你說。”

※※※

我們學校的老式教學樓里誇張的很,每一層竟然有三個男廁所。

此刻我們兩個人在最偏僻的這個,從風乾的可以當標本的小便池看來,已經有相當長的時間沒人光顧了。“你有什麼話啊?”我說,“快點說吧,我相信不會有人偷拍男廁所的。”

“你還真有意思。”王易笑笑,此刻他比在教師里放鬆很多,“昨天你去了我寢室,有什麼發現吧?”

“這個這個……去你們寢室的好像不是我吧?”

壞了,我竟然忘了因為經常去找林傑,早該跟他們寢室那幫人混個半熟臉了。況且,唉,我知名度這麼高。隱瞞不是辦法,還是當個聰明人,招了吧。

我啊了一聲,覺得不該把實際情況全部說出來,但也不說瞎話:“你對這個有興趣嗎?”

王易點頭,說:“你在我的床下看見紅漆了吧,我聽我們宿舍的小張說了。你是林傑的好朋友,我們多多少少都知道。呵呵,說來可笑,我並沒有想過瞞着誰,火是我放的,你還有什麼想知道,我告訴你。”

他如此坦白讓我不知所措起來,通常在這樣的環境裏坦白不是好事,我問:“你為什麼放火?”王易簡短道:“為了火童。”

我不知道再說些什麼好,覺得王易真該去檢查一下精神狀態。“你知道什麼是火童嗎?”

王易道:“知道,是怨靈,被燒死的小孩子形成的怨靈。我知道是因為從小到大,都有一個火童在跟着我,我走到哪裏,哪裏就會莫名其妙的起火。”

我說:“我看是你在莫名其妙的放火吧?”

王易道:“怎麼說隨便你,我要跟火童做個了斷,我要讓它出來,在我面前現身。殺死我,或者燒死我。”

他說得認真,可怕的認真。

“我不明白……”我說,“還有你為什麼跟我說這些?”

王易笑了:“你快死了。”他說,“再不跟你說,你就沒有機會聽了。”

……

深夜,我發現自己滿手鮮血,在教學樓一個孤僻角落的廁所里。

王易躺在我腳下,臉色蒼白,已經死了。

要命的是我根本不記得發生過什麼。

我只有跑,樓下的大門鎖了,但一樓的教室都有窗戶,翻出去並不困難。我連滾帶爬的進入黑暗中,發瘋似的跑起來。

我恨不得大叫,但我不能,我手上有血,很可能使我殺了王易。

但為什麼?不是他對我說過:“你就要死了……”

我好像記得什麼,又好像毫不記得。宿舍樓就在眼前,我想從二樓的窗戶爬進去,抬起頭,看見了橘色的光,天空出奇的亮,滾滾濃煙從六層的一個窗戶冒出來。

着火了,我愣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

又着火了!

四、第二場火六樓着火了!我一股腦跑上樓去,挨個敲門,到了四樓,宿舍的兄弟們都在睡覺,一打開門,踴躍的灰色煙霧讓一切盡在不言中,大蝦從鋪上蹦下來,本着奧林匹克的精神背個書包就朝外跑,差點把我撞個跟頭。

“着火了!咳、咳……”我接着把睡得迷迷糊糊的胖子他們捅起來,“跑啊!”

“跑!”他們這回痛快的不再需要解釋。

我順手拿起掛在床頭的毛巾,跑到水房浸透,捂在嘴上。

這一層樓的人都起來了,上面還不知道有沒有動靜。要命的是六樓,我必須上去叫人。

“起來!着火了!着火了!”

我一上到六層就扯着脖子喊,這一層樓地獄般灼熱,火苗呼呼的聲音從中間一扇開着的門裏傳來。我很驚訝,火勢如此之大,周圍的寢室竟然毫無反應。狠狠的拍門,我嗓子幾乎啞了。

“着火了!快出來!”

有人響應,我聽見那幾扇門裏的聲音,鬆了口氣。

這時我才發現,那一排的門,六層所有的宿舍的門上整齊的驚人的記號。

紅圈,一排醒目的紅圈。

※※※

不知道,那扇着火的門裏面有沒有人?我走過去,火苗彷彿一隻無形的巨手,把我往外推。我告訴自己不能太害怕,既然來了,一定要看清楚。

煙、火、一個人影清清楚楚的在火光中掙扎。

我想去救他,但我邁不動腳步。那是岩漿一般的烈焰啊,我不能進去。

我開始退後,我要跑了,煙迷住了我的眼睛,毛巾幾近失效,我不能呼吸。

這時我聽到呼救,一個小孩嗚嗚的哭聲,很清晰,也很絕望。那火的深處還有個小孩子,他蹲在那裏哭,好像沒有看見我。

而且他彷彿並不等待得救。

賭一賭吧,我深吸一口氣,沖了進去。

※※※

我的頭髮和衣服發著火光,那孩子在我懷中,很驚訝的瞧着我。

“哥哥,”我飛快的衝下樓的時候,聽見他在耳邊說,“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你終於回來了!”

宿舍樓下又一次人滿為患,看門大爺舉着個滅火器,做董存瑞狀。

但是我的出現比他燦爛多了,剛剛到達的救火車馬上毫不猶豫,直接向我開炮。

※※※

“小狼!”我身上的火苗統統被撲滅的時候,黑子朝我大吼,“你怎麼這麼不要命啊!”

消防隊員們正從身後魚貫而入,我轉頭看看他們。

事後黑子回憶我的表情,說簡直就是一臉懵懂。

“好了好了,別吼了,瞧他嚇得不輕。”子強拍我的肩膀,說,“我爭取把你的英雄事迹通報學院,給你申請個二等功什麼的。”

不用了,我聽見自己嘴裏勉強蹦出幾個字。

我現在只希望這些全是夢,從我滿手的鮮血開始,全是夢……

※※※

一雙幽藍的眼睛,那是怎樣一雙稚嫩而絕望的眼睛啊……我覺得整個身子猛然間沉了下去,懷中的小孩還在看着我。

“哥哥……”他說。

我覺得手臂上一輕,隨即什麼都沒有。

※※※

食堂里人滿為患,我披着大蝦贊助的毛巾,吃着大蝦贊助的早點——他老人家打了非常齊全的火災逃生裝備。

怎麼說呢,食物毫無味道,我感覺自己嚼着一段木頭。林傑不知道從哪裏躥到我面前,朝我道:“佩服!我剛才看見你了,就是被水龍頭澆的那會兒。感覺怎麼樣?”

“爽,”我無精打采道,“整個一做焦點的感覺。”

接下來林傑被我迅速的動作嚇個半死,因為不到十妙我就結束了把他從座位上扽起來拽到食堂拐角的整個動作。

他哆嗦着聽我把整個事情講完。

“王易想見火童?王易在廁所里……”林傑說,“我怎麼覺得這麼匪夷所思啊!你敢肯定都是你親眼所見嗎?”

我說,廢話,在他面前舉手:“看看我手上沾到了什麼?”

林傑二話不說,從身後的大背囊里掏出一副眼鏡,戴上:“天吶我的媽呀,你在哪裏沾上的?”

從林傑那副眼鏡看上去,我的手沾滿血紅,摘下眼鏡,紅色便沒有了。

但我覺得依舊能感覺到,那不是讓人輕易忘掉的顏色。“這是什麼東西?”林傑回答道:“怨氣,這是厲鬼留下的怨氣啊!”

“那麼紅圈,是厲鬼留下的?但王易明明是人!”

“他只是應該是人吧。”林傑道,“我剛才打聽過了,他昨天晚上沒有回宿舍。你真的記不起來你們兩個人之間發生什麼了嗎?我是說……小狼,你會、殺了他嗎?”

我搖頭道:“我絕對不相信!”

林傑還沒有回答我,我們身後開始傳來可怕的喧鬧聲,聽出氣氛不對,我們兩個人湊過去。

消防隊員抬出一個擔架來,上面矇著布,一隻蒼白的手搭拉下來,掛着黑色的血印。我和林傑伸長脖子看,似是老天爺給的啟示,一股風吹掉了白布單子。

下面是王易,緊閉雙眼,毫無生氣的王易。

他死了。

※※※

我跟林傑在306對着靜坐。

林傑一拍桌子,道:“王易絕對不是燒死的!”傻瓜都看的出來,他臉色蒼白,頭髮衣服絲毫沒有燒焦的跡象——死在火中,卻不是燒死。我感覺越來越不好,對林傑道:“我怎麼覺得掉進去了呢?”

林傑問:“什麼叫——掉進去?”

就是陷阱,我現在覺得四周都是高牆,發生的一切令人費解,也令人窒息,我們被困在裏面,出不去了。

※※※

林傑道:“小狼,想不想看見鬼?”

我說,我不想,麻煩事夠多了,我寧願什麼也看不見。

“如果你身邊就有一個,你還希望自己看不見嗎?”林傑把一個指南針一樣的東西遞給我,道:“從剛才我就想說了,你不覺得自己身邊有什麼不同嗎?”

沒有,我說,就是熱,好熱。

“今天一點不熱,”林傑說,“你看看這個怨氣指針吧!”

我冷靜的看,指針轉來轉去,半天也沒有停下來。“這個怨氣指針,只要靠近有怨氣的鬼魂,就會不停的轉動,”林傑道,“而且速度越快,鬼魂的怨氣越可怕。”

我說:“真的是很可怕,不過我好像知道我身邊是個什麼鬼。”

“出來吧!”我向著空氣中喊,“你是剛才那個小弟弟,對吧?我剛才在火中撿到了你,現在給我出來!”

沒有回答,我十分煩躁,隨手抓起林傑桌子上的一張宣傳報紙。

那報紙就在我手上燃燒了,很迅速的,變成一團小小而且灼熱的火苗。

※※※

“小狼!”阿標一探頭,嚇得吼了一嗓子,“你們幹嘛?剛剛着過火還不夠啊!”

我迅速把紙扔到林傑的腳盆里,這懶蛋留的一盆隔夜洗腳水頓時立了大功一件。“沒什麼,意外。”我聳聳肩膀,“意外——那是我的信嗎?”

“你小子眼神真好。”阿標道,“我剛剛取了信,這封是你的。”

他把信扔過來,瞅一眼林傑,笑道:“我的准師父,什麼時候教我兩下子?”林傑咧嘴道:“哥哥,幫我把四級考過去,我傾囊相教。”

對付走了阿標,我低頭看信,地址寫的很潦草,沒有發信人的簽名。郵票是市內的,我想不到有那個朋友竟然不辭勞苦的用這種古老的聯繫方式。

林傑顯然比我好奇:“誰的?拆開看看。”

是王易……薄的幾乎透明的劣質信紙上寫滿了純藍的鋼筆字,潦草而混亂的記載着一樁驚人的過去。

那是關於,小韋。

五、小韋“小韋是我鄰家的弟弟。”

“我是獨生子,從小就很孤獨,一個人玩到大,經常幻想能有個伴。十歲那年,我的願望實現了,隔壁搬來了新鄰居,他們的孩子五歲,叫小韋。”

“小韋很乖巧,很粘人,只要爸媽不在,就跑過來跟我玩。時間久了,兩家的大人有了默契,只要小韋的父母出門,小韋就一定會被拜託給我照看。”

“我跟小韋的關係越來越好,跟親兄弟沒有差別。我真的很喜歡小韋,真的很希望能有這麼一個弟弟,要是能一起長大,多好。”

“那一天,都是那一天,我的弟弟沒有了。這都是我的錯。那天我們的父母都不在家,我跟小韋在我家玩遊戲,不知道為什麼吵了起來。我一時淘氣,跑到門外,把門鎖上了。小韋在裏面拍門,喊着:“哥哥,不要走!”可我不聽。我本來只是想嚇唬他,只是一會,我就會打開門,跟他再一起玩。可是我到現在也不明白為什麼,當時我竟然走了,我到外面溜達了一圈,玩了很久,終於想起小韋來的時候,我買了兩根冰棍,走到家門口。”

“那裏已經燒成灰燼了,到處都是灰,我找不到小韋,我的冰棍掉在地上。小韋的父母哭得死去活來,我媽媽一個勁的打我,她罵我,問我為什麼把小韋關在家裏。小韋……他們誰也不知道小韋當時是被我關在家裏了,所以沒有人救他,他在大火里,被活活燒死了。”

“有的傷痛並不客觀存在,但是它會折磨你一輩子。從那以後我每天晚上都夢到小韋,他跟我一起玩,要我給他買好吃的,而且,叫我救他。在那個夢境裏,我們中間忽然豎起一道火牆,我伸手抓不到小韋,眼看着他葬身火海。是我殺了小韋,我的手上,全是血。”

“我曾經得過一陣子輕度妄想症,那個時候總是覺得手上沾滿了小韋的鮮血,覺得自己的雙手沾滿罪惡。那種沉痛讓我一度想自盡。但是後來,我發覺比起良心上的譴責,對死亡的恐懼更加有力,那種恐懼主宰了我的生命。於是我不斷逃避。”

“可是我無路可逃了……隨着年齡的增長,身邊關於火的突發事件越來越多,我越來越感覺到,奪走小韋生命的那種灼熱朝我襲來了!總有一天,它會把我也燒死。我開始絕望了,那天晚上在天台,我決定讓自己徹底消失於這個世界上,但是到最關鍵的一刻,我終於還是怕死貪生。這個時候,那個東西出現了……我不知道它是什麼,但是它了解我的一切,說只要引出小韋的靈魂,就有辦法讓它不再纏着我。而引出小韋靈魂的方法,就是放火。”

“它沒有讓我放火,只是讓我在某個挑好的房間門上畫上紅圈。第一天,我抱着試試看的心情買了紅油漆,隨便的畫在了林傑的寢室門上。後來,着火了,我很害怕,以為一定會被發現。它後來找我,說放火的時候,沒有找到紅圈,是隨便放的。叫我再來一次,而我已經沒有膽子再去門上畫什麼紅色圓圈了。”

王易的信到了這裏,字跡越來越潦草,而且顯然快沒有鋼筆水了。

“它一點不諒解我,它在逼我。它說我不再需要紅色墨水,只要用手指在門上畫圈就好,因為我的手上沾滿象徵罪惡的鮮血,它可以看得到。它要我再在宿舍門上畫圈,畫多少個都沒有關係,它要放火,把整個宿舍樓燒為灰燼。……它瘋了,我不能再忍受了,我必須擺脫它。根本,從頭到尾,它都不是來幫我的。”

“與其被他瘋狂的燒死,還不如見到小韋,死在小韋的手上。我抱着這樣的心情,給你寫這封信。我知道你們已經開始懷疑我,並且開始了調查。我並不怕你們發現真相,因為我希望你看完之後能夠跟林傑一起幫助我。我知道你們有對付這種東西的經驗,請幫幫我!看信之後馬上到中心花園的噴水池邊,我在那裏等你們。”

Tobe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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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狼的靈異故事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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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火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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