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奇迹
鐵門巨響着打開，“燒死惡魔！”的喊聲象狂風撲了過來。
門外聚集着的士兵與市民有數萬人，忽然他們全部靜了下來。看着眼前出現的這個人。
康德掃視着城堡高階下密密麻麻的人頭，心中已經沒有了恐懼。
“在這段時間裏，當謠言在城市飛傳時，當有人在挑動你們殺戳時，當忠於我的人被殺死掛上城頭時，還有沒有人，有沒有人仍然堅持信任着我？”他大聲說著，環顧全場。“有沒有人！”
沒有人動，誰會在這個時候站出來呢？
“你們不用回答，請用眼睛注視着我，我能感覺到，在最後的時刻，我會因為你們的目光而感激你們。如果我死去，我可能會變成可怕的亡靈，因為我受到了世上最強大惡毒的詛咒，但現在，請你們相信我，我仍然是堅持我的信條，請你們將來去告訴那些還願記得我的人，在我生命的最後時候，我仍然是我——康德。揚克蒂爾！一個普通而正直的人，而不是魔王！”
人們低下頭去。
“為什麼迴避我的目光！”康德大吼着，“你們有勇氣殺戳，卻沒有勇氣面對事實嗎？”
“不要讓他再說下去……”畢斯麥低聲喊，“弓箭手！”
外牆頭上的數百強弩手齊齊拉滿了弓。所有的法師也緊張的在手心聚集力量。
“可是……他被殺死後真得會變成魔鬼嗎？”弓箭隊長的聲音在顫抖。
“我只知道不下令放箭，你現在就會變成鬼！”畢斯麥氣極敗壞的喊。
這個時候，一個細小卻清晰的聲音響了起來：“康德，我相信你！”
人們被這個聲音刺痛了，象退潮一般向四面閃去，中間出現的空地上，一個小乞丐靜靜的立着，他的目光堅定明亮，如暗夜中的細微星辰，雖弱卻不容忽視。
“康德，我見過你，在基洛崗城。你還記得我嗎？”
“是的，我記得你，柯斯丁……那時我說過，你有一個光輝的姓，它曾代表着一個失落的偉大王朝。”
“我不知道歷史，沒有人教過我，過去的血統對我毫無意義，但我懂得識人，我從小孤獨流浪，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我見過無數的面孔，高貴的、卑微的、威嚴的，友善的、狂暴的、溫和的、……我能從每一個人的眼睛裏看到誠實或虛偽……”
很多人忙把眼睛轉了開去，包括畢斯麥，他們不敢正視那個小乞丐。
“所以我相信你，不論是你在基洛崗城和人爭論若星漢史詩的真偽時，還是你變成亡靈被人追打時，我都沒有看你放棄過自己的信條，所以我相信你，因為你是個騎士，真正的騎士！”
“謝謝你……”在面對萬千冷眼和矛尖時康德沒有哭，這時，他卻開始流淚，“謝謝……在這個時刻，雖然我就要死去，但我終於得到了一個光榮的封號，比任何一位君主，任何一位神靈的賜予都更珍貴。它來自一個誠實的孩子。”
“我不是小孩了，從你第一次見我已經五年了，我也長大了，我的生命卑賤，我知道如果我再失去誠實，人生將毫無意義！所以或許立刻我就被人們撕碎，不過我並不後悔我因為說出了自己的想法而死！”
“柯斯丁，我真希望……如果我能……我會誓死保衛你，不讓人傷你的分毫，就象一位騎士保衛他的國王……”
“我心領了，”小乞丐柯斯丁忽然頑皮一笑，“我終於擁有了一位騎士是嗎？我是世上最榮耀的乞丐了。”
“把那個被魔鬼誘惑者抓起來燒死！”畢斯麥下令，士兵們開始擠過人群。
“柯斯丁，我不會讓有人在我面前殺死你！”康德感到血在滾燙，他握緊了劍大喊。許多人們被嚇得伏下身去。康德吹響了身邊的那個紅銅哨，一個尖利的嘯聲忽然響徹了天空。
“這是召喚惡魔的聲音嗎？”士兵們驚恐的望着黑夜。
忽然遠處，傳來了長長的回應聲。
“那是……那是龍嘯么？”法師們恐懼的問。
“飛龍軍的龍嘯聲！”有曾經歷過魔軍恐怖的軍官喊起來。
人群開始混亂了。
“不要害怕，俄拉倍德有足夠的力量，就算整個魔族都來到，我們也能抵擋。”畢斯麥呼喊着。
箭雨射向天空，飛龍的影子出現了。它挾風呼嘯而下，靈巧閃過法師們的魔光，這顯然是一條久經戰陣的飛龍，也許它曾經從枯法卡宮這世上最恐懼之地殺出，從此便不再有任何危險可以嚇阻它的前進。
隨着康德一指，飛龍便理解了他的意思，直撲下來，抓起柯斯丁，衝天而去。幾隻箭射中了它，魔火在它的翼上小片燃燒起來，但這不能使飛龍停下，它帶着藍色火焰沖入黑夜，象一顆星辰一樣遠去了。
康德長出了一口氣：“我終於沒有再讓一個人為我而死。現在，我可以坦然的面對一切了……等等，我忘了讓飛龍帶走我！哦，算了，反正飛龍也沒有時間在這樣的箭雨魔法下救出兩個人，如果我註定要在今天為了騎士的光榮而死去，那為什麼不死得勇敢一點呢。”
他帶着微笑，再次環顧了下方驚慌叫罵的人們。
“我雖然弱小，沒有力量，但今天，我能夠坦然的俯視這些人，心中沒有羞愧，這樣的時刻，一生能擁有一次也足夠吧。”
騎士不由仰天大笑起來，這一生中，他終於有一次可以笑得這麼淋漓痛快。
“現在，所有想殺死和擊敗我的人，我雖然不是魔王，也請讓我以這樣的狂妄喊一聲：渺小的爾等，上前吧！”
畢斯麥揮劍一指，士兵們沖了上去。
拔出鈍劍沖向人群，康德在群矛中奮力砍殺着。
“我沒有魔王的力量，但一個農夫的憤怒也會讓你們流血！”
士兵們被這個瘋子嚇住了，當他衝來時，他們驚惶的向後退去，地上絆倒一片。
康德從他們身邊大步跨過，象風逼退着潮水。
“燒死這把靈魂獻給惡魔的人！”畢斯麥回頭髮令，弓箭手將早準備好的魔火箭搭上弓弦。
“那些曾經跟隨與關心過我的命運的人，你們終於可以看到結局了。”這個世界在康德面前突然變得無比清晰，他能看見場中每一個人這時候的表情，那個鼻尖出汗的弓箭手，那個緊皺眉頭的軍官，那個眼露惶惑的市民……還有俄拉培德的每一扇窗后，躲着的迷惘而充滿**的靈魂。
“如果將來有人願把這樣的時刻稱為‘一個騎士之死’，那就是對我一生最大的褒獎了。”
“放箭！”
百千火芒撲面而來，康德清楚的看見了它們在空中飛行的軌跡。
人生不過也是匆匆劃過天空的一支箭，而無數人奔向他們終點的歷程，就匯成了壯現宏偉的奇景。
……
……
依奇蘭克放下了他的筆，陷入沉思。
“最後一個聖騎士的故事就在這裏結束吧，因為當箭射中康德的時刻，一個新的時代也同時開始了。聖騎士們將不再是歷史的中心，以古卷系的開創為標誌，法師們開始活躍在歷史的舞台，成為新的主宰者。但這時，戰爭中年輕一輩的騎士們也開始成長起來，相對康德所代表的大地上人才凋零的時代，一個萬馬爭鳴，將星閃耀的時期將要來臨了，雖然他們處在這騎士們所書寫的光輝歲月的末期，但這卻又是多麼璀燦的一個尾聲啊。”
準備為《最後一個聖騎士》劃上句號的亡靈學者低下頭，卻發現紙上的羽毛筆又不由的動了起來。
……
當火箭射中康德那一刻，他感到那他作為亡靈時從來不曾感覺過的深切的疼痛。
“原來……為了作一個人，是要忍受這麼多的……”
他看見自己的血流了出來，他用手接着那血滴，那是鮮紅的，灼熱的。
“痛苦的……承受痛苦的……這樣的死去，才是一個人的死法。”
這騎士這樣想着，火焰已遍佈了他的全身。
人們靜靜的望着火焰在高階上高高騰起。
而康德忽然覺得自己的血滾沸了起來，當外表的火燒灼着他時，體內卻有另一種更高的熱量噴發了，這力量把長長的巨大的吶喊逼出了他的胸膛，他看見自己噴出的血全部燃成了金色光焰。
所有的人也在驚奇的看着，聖騎士被一團光芒籠罩，一雙巨大的金色光翼從他的身後升起，耀眼的讓人不可逼視。
光翼象天神的觸手掃過全場，人們驚惶而敬畏的伏在了地上。
當有膽大者抬頭觀望，他們看見聖騎士向天空飛去，高高升起，升起……直到很遠，他巨大的光翼還耀眼可見，燃燒着夜空。
……
……
……
當奇迹出現在俄拉培德，精靈之森也在迎來巨大的改變。
密林的最深處，那個魔靈在雲迪的體內低吟着。
“我感到這裏已經被死亡所籠罩，我不再喜歡這裏了，媽媽我們離開吧。”
是的……雲迪想，但是孩子，我們能去哪裏呢？你沒有意識到你將來的命運嗎？
……
幾百裡外的另一處，風索蘭曼抬頭看着漫天變枯黃的樹葉，風一吹，林中黃葉就如雪而下。
“森林正在死去。即使用我們的血也無法灌溉她。”
“如果能救森林，精靈族願意以全族的靈魂來作為報償的啊，”索華婭擦擬着眼淚，“可是……為什麼神靈聽不見我們的呼喚呢？為什麼她不降下天使來拯救這大地和帶領我們呢？”
而羅恩沉默着，他在心中研究着若星漢古卷的秘密。
“也許……”這歌手說，“我能救這森林。”
精靈們慢慢把頭轉向了他，露出驚疑而期盼的目光。
“但是……我個人的力量是不足的，我想我知道方法，但是，我需要更多的力量。”
“只要你能救這森林，精靈族的力量就是你的力量！”風索蘭曼站起來，“我們願意去做任何事！”
“我想，我需要你們把所有族中強大的法師召集起來，我需要得到他們力量的支持。”
“你確信嗎？年輕人？”風索蘭曼搖着羅恩的肩膀。
“作為一個游吟歌手，我有幸閱讀過一些古精靈語寫的詩篇，那裏面卻似乎蘊藏着無盡的魔力之源。我想我們應該試一試！而且，我需要藉助森林的生命力，所以越早開始越好，等森林消亡下去，所能利用的力量將越來越弱了。”
“我這就去辦！”風索蘭曼立刻奔下去組織族人去了。
索華婭還是驚疑的望着羅恩，“你……你真的有把握？”
“我想是的。”羅恩堅決的點點頭，事實上他心中早有成胸，若星漢古卷的好處之一就是讓他了解了魔法的源力，象不是象某些法師一輩子都修習魔法，卻不知為什麼要**這樣的咒語，“只要你們能集來有足夠的力量，我有十足的把握！”
“哎呀！”索蘭婭激動的衝進他的懷中，抱住了羅恩，“太好了，這太好了……”
雖然在精靈族呆過多年，對精靈女子的天性無拘早已見慣，但這次羅恩的臉還是有些紅了。
“如果銀瓶在這就好了……只要我能救活精靈之森，她就一定會注視我，那雙美麗無倫的眼中，不會再只有那個聖騎士了。”
……
法師們被聚集了起來，當他們得知要把所有的力量傳遞給一個游吟歌手時，都不由猶疑了起來。
“你們不肯試一試嗎？這或許是最後的機會了。”羅恩看着他們，“如果我不成功，你們可以懲罰我。”
“那時你擁有了強大的力量，誰還能制服你？”有法師說。
“羅恩？”一個精靈女子衝出了人群，那是將將麗斯，“你在這裏？我還以為你被魔王殺了……”女孩的眼淚流了下來，“你活着就太好了。”
“我活着，而且更強大了。”羅恩上前拍着她的肩膀，“魔王不能殺死我，連他的力量也奈何不了我。”
“好了，不要再猶豫了，我信得過這個年輕人，我能感覺到他將是女神賜得我們的奇迹。”風索蘭曼喊着，“我們也沒有理由放出這唯一的機會。現在就開始吧，森林正在死去，沒有人能擔起貽誤的罪責！”
“告訴我們該如何做，孩子。”一位白須飄飄的精靈長老說，“我能看出你體內擁有不可思議的力量，就象無盡的水，可以生長與創造一切。”
“好的，請集中意志聚集你們的力量，注意要含入對生長的渴望，摒棄仇恨，讓你們力量純潔而無害，然後將它施用了我的身上。”
“你能支持的住嗎？年輕人？你知道數百位精靈**師的力量意味着什麼嗎？”
“我明白，我當然有這個信心。”
“羅恩，小心啊！”女孩子的聲音響起來，卻是將將麗斯和索華婭同時開口。
歌手轉頭沖她們露出了微笑：“我會好好的，就象精靈之森也終會重現生機。”
……
數百位白衣法師背對焦黑的十二神木，面向大湖，羅恩站在最前面。當精靈們發出了歡呼，一個幾乎前所未有的偉大的魔法開始了。
當精靈法師們開始集中意**，他們驚奇的發現體內帶出生長**的力量不用輸送，但開始自動源源不斷的流出，同時，具有智慧之眼的法師們能看到這大地上所有的生物中，每個人，每棵草木中都有力量流過，象綠色的泉水，在空中輕盈飄蕩，匯入那年輕人的身體。同時那歌手象一棵樹，他的手和上身象樹的枝葉一樣彙集生命源力，而同時他的腳象根系一樣把大地中黑色的詛咒吸入身體，這兩股力量在他的體內彙集，相交，卻沒有發生驚天動地的碰撞，而是象水一樣融合著。
奇迹，奇迹果然發生了，每個見證這一些的法師都興奮莫名，不僅僅為了精靈之森的重生，也為了見證了一個偉大魔法時刻。
他們明白這極其危險，兩股力一旦不平衡結果將是毀滅性的。所以法師們都再毫不保留的送出自己的力量，把自己的源力發掘到極致，每一分每一毫都輸送出去。
沒人發現這段時間精靈之森靜到了極點，沒有鳥叫，沒有蟲鳴，沒有風聲，連雲都靜止了。這樣奇妙的時刻千百年沒有出現過，以後也可能成為絕唱。
而靜默中，江河般的兩股力量正在碰撞，粉碎，交融，這兩大力量任一種都可以驚天動地，而它們集中在一個點激蕩時，卻是這樣的無聲無息。
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羅恩閉着的眼睛睜開了，他的眼前，女神鏡湖已重新潔凈純清，波光浩緲。
他回過頭去，向十二神木猛的一揮手，體內最後的一股源力向神木潑去，一個足以為魔法界興奮一千年的奇觀出現了，彷彿被一陣風吹過，枯枝一晃，忽然象爆發一樣滿天扯地的噴出了綠色，如一位偉大的畫家一揮手，一幅色彩豐艷的巨畫就在白布上噴薄而出！
“哇～～～～～～～”，巨大的歡呼聲在那一瞬同時響遍了大地，聲音，色彩，生命，希望，一切的一切，重新又回到了人間。所有的精靈眼中眼淚狂涌，狂躍歡舞，互相擁抱，巨大的幸福淹沒了整個森林。
羅恩長長吐出了一口氣，平靜的望着眼前的一切。
“師父，我終於成功了。你看見了嗎？”
忽然無數精靈們向他擁來，把他裹入狂歡的核心。
那一夜，精靈之森徹夜未眠。
……
羅恩醉了，他不記得自己喝了多少酒，被拉入了多少個舞圈，多少姑娘的笑聲在他身邊縈繞着，多少精靈長老們來說了多少感激的話，他覺得自己旋轉，旋轉，從精靈之森的這一頭一直舞着那一頭，所到之處，鮮花開放，美麗飄渺的女神圍繞着。
人生，真是一個偉大的魔法。歌手這樣想着。
……
精靈之森的黎明來臨了。金線在晨霧中轉動着，空氣分外純清，綠葉搖曳，就連火燒過的戰場，也開始長出新綠，難道一切這麼容易被沉埋？歷史被酒熏醉，死者化為泥土，凄厲的呼聲從此不再重現於大地？
一隻飛龍在天空長長的嘶鳴着，盤旋不去。
……
風索蘭曼從酒醉中被拉醒，法師們在精靈之森深處，發現了突然如山洪暴漲起的黑暗力量。
第三部騎士踏雪第二十五章奇迹(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