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無法結局(上)
但這時在頭頂天空的邊際，紅色月光所籠罩的一側，一片金色的光芒越來越強大了。
狂飛的群鳥這時只向一個方向逃去，那就是這金光相反的方向，越來越多的鳥群在空中形成密密如雲的一層。而不多時，大地的震動傳來，林中的走獸競相逃來，穿過平時它們不敢接近的精靈部落，無視一切機關和陷井，彷彿沒有什麼比將要來臨的更可怕。
精靈們看見遠處林深處金光正在聚集，他們聽見戰馬鳴聲，如龍嘯一樣渾長。
魔王卡奇雲德知道天神的狩獵又將開始，他的命運再次面對考驗，眼前的羅恩被籠在黑焰之中，失去了知覺，但體內的藍光尚未全熄。他只再需要一點時間……
但命運的判決已經到來，大地猛烈的顫抖。精靈們看見那巨人騎着神馬踏過樹林，如大山轟然而來，全部敬畏的伏下身去。那神馬的火蹄捲起一切，只留下焦黑的大地，在獵神的四周，神獸飛舞着，火翼的神鷹，噴火的獵犬，每一樣都能輕鬆把高等的騎士踐踏在地。
魔王感到那獵神的箭已瞄準了自己的背心，同時看見羅恩體內的藍光完全熄滅，他把歌手象一片枯葉般拂向遠處，化成一道黑芒向前奔去，那獵神射出的一箭落在他身後，引起的大火三天都沒有熄滅。
精靈們看見金光中，聖騎士康德策馬衝出風火，他手持弓箭，光芒縈繞，原來那獵神的巨像是他身姿的投射，他運用着這神的力量，在神獸們的簇擁下，直向魔王追去。
……
神獵開始了。
魔王揮動手臂，巨大的影子掃光芒之間，飛近的神獸被橫卷出去，象火球一樣撞入林中，碎成無數的火塊，魔王卡奇雲德每一次揮手，森林中就如流火噴濺。
獵神的箭如火流星衝擊着大地，卡奇雲德在火光爆鳴中飛掠，光線不能接近他的四周，忽而猛的折回，帶着狂風卷過天空，把神將的影子也沖得如跳動的燭焰。
這場追逐是如此的漫長，騎士覺得背後那神巨大光輝的影子壓迫着自己，使之不能停下，只有向前，向著可怕的魔王衝去。他看到魔王力量掃過之處，巨木伏倒，而當神力推涌着自己奔來時，它們燃騰起光焰，化為灰燼。背後巨大的獵神的光影在壓迫着這可憐的人，他不知自己這虛弱的身軀能不能經受起如此強大的力量。雙方以颶風挾火的狂速推進着，康德覺得自己的身體就要在這力量與光壓下粉碎，他沒有吐出鮮血，只是因為血液早已凝枯。
上一次使用這捲軸，他便已倍受苦痛，那個給他捲軸的人告訴過它，這是普通人無法駕馭的力量。曾有人在使用過這力量后，自己也被神焰的高溫燒毀。騎士明白，自己現在能夠堅持，不過是因為他沒有**的感覺，他所有被人們認為堅強的可怕的意志，不休不眠的精力，全來於此。但神力不止壓迫着他的身體，還燒灼着他的精神，一個畏懼陽光的亡靈如何在這神之火焰下生存？
他還能堅持多久？一旦他支撐不住時，神靈將隱去，黑暗重新籠罩森林，從此再沒有力量可以阻止魔王。但追逐持續下去，他的身體將在熾白的光熱中化去。
“不知這腐朽身軀灼化后，我的靈魂可不可以隨神一同飛去天堂。”康德這樣想着，意識已開始陷入恍惚，一種不自然的狂喜從他的內心升起，身體忽然間沒有了痛苦與重量，耳邊的狂風變成諸神的歌唱。他知道那是神的意志在侵入他的身體，而當他陷入陰暗的靈魂完全被消去，醜惡身軀被蒸化，他的聖騎士甲就會在光焰中四散了。然後，落在塵泥中，等待新的主人，也許是個精靈，也許是個半獸人，他拾起它們，重新開始宿命。
他忽然開始放聲大笑，嘲笑這所謂天賜的榮光，嘲笑這離奇的命運，他為什麼要勇往直前，為什麼不能停下，為什麼忍受折磨，他以個人獨有的意志的尊嚴，向背後的天神發出狂吼，象深遂的大海開始翻滾，巨大的神翼從深淵中升起，向著天空的雷鳴與閃電，長嘯而去，天地黑白交錯，海天升去界限，眾靈戰慄吟唱，神與魔的交戰已經開始，那是騎士身體裏隱藏的巨大黑暗，魔王真正的力量，在神焰光華壓迫下，衝垮他靈魂的關堤，噴薄而出，康德內心之眼睜開，看到這渺小軀殼裏的世界，正容納着眾生眾靈的命運。魔王化身為巨龍，和持聖劍的光影交戰，大海被狂風推向四周，中心凹下千里，邊緣的巨浪衝上高天，與雲山暴雨相接，天地蒼茫一片，那最高傲的與最卑微的，最耀眼的與最深厚的，最神聖與最瘋狂的，一時全攪於混沌。
什麼是必須敬仰，什麼是必須遵從，什麼是必須愛，什麼是必須恨？似乎一切靈魂的囚籠都打破，生命可以重新開始選擇，亡靈康德彷彿回到了自己誕生前的迷濛世界，衝過風雷，便可重新開始一次人生，他的靈魂如風中渺小的翅膀，穿過天使與魔龍的巨翼間，尋找着雲旋間的縫隙，那之外必有陽光與安祥的大地。
卡奇雲德注視着騎士的巨變，黑暗的風旋從他體內衝出，卷向那召喚而來的神族，他知道那最後時刻已來臨，聖騎士體內的黑暗正吞沒他的靈魂，那神的鏡影絕不足以阻止這海嘯般的力量，信仰的堅岸正在被吞沒，他必須在這時奪回自己的力量，不然當康德的靈魂完全被黑暗所左右，新的魔王就將誕生，而且可能是真正邪惡無匹的。
他躍過空中，象黑翼的大鷹撲向獵物。但他所要捕食的卻是巨龍，只見騎士發出震蕩森林的怪吼，揮起長劍，風火向卡奇雲德撲面而來，他向一側急掠閃開，那烈風仍然撕破了他的身體，血湧出來，立刻象溶岩一般燃燒着。
魔王落下身軀，把大地掀捲起來，狂沙和巨石掃向騎士，地面碎裂，藍色月光驚嘶着跳起在空中，把騎士甩下馬背。卡奇雲德立刻飛縱而去，火光中手臂的巨影伸出，扼向康德的咽喉。騎士揮劍斬斷這影子，魔王的身軀已逼入灼熱的劍中光芒。
康德能看見那對手的面孔在光與暗爭奪的空間中扭動，他彷彿看見了自己邪惡的臉，看到那雙眼睛中，聖騎士如紙被燒灼朽去，如同他早已懷疑的信仰。康德想自己正輸掉這場戰爭，也輸掉僅有的自我，這時意志被體內的風暴捲成碎片，狂暴佔據了他的心靈。他猛得撲向魔王，這兩個光明與黑暗下的相同影子，身周的光影正在粉碎交錯，力量的中心他們象兩隻獅子一樣搏鬥着。
魔王卡奇雲德感覺到就要輸在自己的力量之下，他很驚異自己無法將康德體中失控的黑暗力量召回自己的身上，那騎士彷彿就象一個無底的暴風眼，把光明與黑暗一齊吸入進去，這隻有一種可能，這個亡靈的身軀比他更擁有黑暗力的潛質，但他已經沒有後退的選擇，即使力量也背棄了他。這些日子他在精靈之森的深處等待魔軍的到來，和羅恩交換所知的古卷，使他得到了許多關於舊紀元魔族本永不會知曉的秘密，現在正是該回到他的族人中去，復蘇自己真正身體的時候，魔王絕不肯在這個時刻失敗！
當他看到騎士高舉起他的劍，他也伸手擊向騎士的胸膛，他相信在同歸於盡的那一刻，力量會作出選擇，歸附於自己的身上，並帶來更強大形體的復生。
……
被風捲起的樹葉忽然失去依託，在空中一定，然後漫天飄散而下。
雲迪坐在石上，在火焰灼燒過的焦土中心，仰頭看見森林上空的燦爛星光，是一個好天氣。
森林中變得靜謚安詳，彷彿戰爭，死亡，重任，一切都已遠去……一切都可以被忘記……
如果她從此忘記了康德，這麼個騎士是否真得走過世上，未有留下一點痕迹？
聖騎士是去了天堂，還是地獄？
……
如果神可以實現你的一個願望，那會是什麼呢？冥冥中有一個聲音問康德。
成為拯救大陸的英雄？得到世上最美麗的女子？或是掌握恐怖力量的魔王？
我想……騎士拍拍腦袋，那願望該是——恢復原來的我自己。
我會拿起我的木片刀，去一點點的鍛煉我自己。
我會找到我最愛的姑娘，用最深切的愛意對她好，哪怕她都煩我了。
看到美麗的公主，我會希望她幸福，而不是成為我的又一個老婆。
當英雄的騎士馳過，我不恨嫉恨他，因為他擁有的未必有我多。
……可惜，這個世間上，也許是沒有神的。騎士嘆着。
既然沒有神，那麼也就沒有宿命羅？那個聲音說。
你的失敗，就在於你不敢接受你體內的力量，所以你永遠打不倒魔王。
不要試圖引誘我，我不想在獲得力量的同時變成新的魔王。
真是可惜了，我曾是那樣的看好你，我給你神的捲軸，一心一意讓你有機會擁有天地間最高的權勢與光榮，難道你沒有想過，一個統治着斯朗人與伊德爾人的王，所有的精靈與矮人都臣服？天下的美女都依偎在你身邊？
我想過，可是，王位上的那個人不會是我。
很遺憾，我只有另選別人了，我發現了一個人比你更有潛質。
我有些為他感到難過了呢，被你所選中的人。
被你們的主所選中有什麼不好？
可惜，你不是神。
你知道我是誰？不，你不可能知道，當你以為知道，你便已經錯了。
我只知道，你掌握着這天地間貪婪與邪惡的**。
哈哈哈，可惜，從然你是最了解我的人，卻沒有力量打倒我了。我們畢竟有着相同的本質，給你最後的機會，如果你還肯臣服我之下，我有世間最恐怖與強大的軍隊供你使用，那是連魔族也要逃奔的力量。
真是誘人啊……可惜……枯骨要這力量有什麼有呢？
你心中沒有仇恨么？
我恨很多人……可惜，忽然我想不起他們的名字了。
不要以為你可以就此擺脫我，我不會讓你就此死去，你真正的痛苦還在後面。
是么？很期待啊……騎士冷笑着。
……
這個時候，魔王也聽到了一個聲音。
卡奇雲德，恭喜你終於獲勝了。
哈哈哈哈，魔王大笑着，我的戰爭才剛剛開始，甚至於你，我的老朋友，都不配成為我最後的對手。
你沒有機會實現你的宏願，即使你從那個聖騎士的傳人歌手那得到了許多秘密。但不要想挑戰神，這個世界上，有着你永遠無法超越的力量，什麼時候你能明白這一點，你就會不再狂暴了。
如果真有那力量，那也是你所無法超越的，否則你不必把你的本身隱在深深的地下，惡毒詛咒着這個世界，企圖破壞一切信仰，理想和熱情。
是的，魔族也好，人族也好，都有着一種叫信仰的東西，這是我所永遠沒有的，我時常的感到空虛啊，永恆的意志真是沒有樂趣，當看見渺小的你們在為了那些無謂的東西而撕殺，在黑與白的兩面，我開始尋找到自得其樂的方法，我拔弄這些螞蟻，看他們是否隨我的引誘走入冰河與火焰，或者也給它們一點糖，看着他們手舞足蹈的樣子，總使人的命運坎坷不平，使幸福永遠短暫易逝，摧折強者的豪情，讓小丑登上皇位，那是我的力量無處不在，我是這世界的主人。
區區三百年不見，你變得更加瘋狂了，魔王說。我卻更加看清了你，古卷中記載了你的過去，你如何從神界墮落成亡靈，你的力量的來源。
那麼，你有希望打敗我么？在這現這個時刻，神之捲軸已經耗盡了你的力量，而且康德的靈魂還沒有滅亡，你的力量依然被封存着。
我是永遠不會在未戰之前就認輸的。魔王怒吼着，聲音震蕩了這虛幻的空間。
好吧，我們之間的戰爭，就由我們來解決吧，但你不可以破壞我的棋局，我喜歡一人控制黑白的雙方棋子，讓勝敗毫無常理可循，好戲才剛剛開始，背棄我期望的人將付出代價，而在反抗我的人屈服之前，我不會讓你出現在大地之上。
你以為你有力量拘束住我？卡奇雲德冷笑着，我的力量或許沒有以前的強大，但你的魔法不足以奈何我。
那麼，做為一個交換吧。兩族之間的戰爭，就讓那新的英雄去解決，我們這舊紀元的近神一族，就不要再加入新一代人的戰爭。讓他們自己的力量去決定命運吧。
魔王沉默了。
把你所知的秘密永遠留在這個空間，所換來的是我保證不以我的力量去危害你的族人，我們都消失於若星漢的天空下，看大地上的棋子們如何自己下完這盤棋吧。作為力量與思略的結合者，卡奇雲德，我太了解你，所以這個我們之間的盟約是你不得不接受的，為了你的族人們，因為你是他們的王。
魔王仍然沉默着，長久的沉默，他的呼吸如同徘徊的暴風。
……
聖騎士康德醒了過來，看見了雲迪美麗的面容。
“真高興，從我的惡夢中醒來，就可以看見你。”
雲迪對他微笑着，眼裏卻有淚光。
“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去獨自對抗魔王？”
康德動了下，在女子的懷中躺得更舒服些。
“我是聖騎士，不是么？”
看着星光下，女法師的甜美笑容，康德發現，雖然沒有身體的感覺，但心靈還是能感到幸福的。
不對，身體明明也是有感覺的，雲迪柔軟的身體，溫暖的體溫，分明是那麼真實呢。
臉上有着涼涼的感覺，那是她的眼淚么？伸手去摸，卻摸到自己的臉，騎士嚇了一跳。
沉重的聖騎士甲已經被脫下來了，零落的散落在旁邊。
“我的身體……”
“我得到了女神的眼淚，你的身體已經復原了……”
康德猛得跳了起來，看着自己重新變成健康紅潤的身體，血液正重新流淌着，把活力與熱量帶回來。
這個人抬起頭來，想對天狂喊，喊到一半，已變成了嚎啕的哭泣。
雲迪站起來，愛憐的抱住康德，把他擁進了懷中。同時臉面緋紅，這男人還**着呢。
……
歌手羅恩了醒過來，魔王恐怖的影子還未從他心中散去，正不知身在何處，卻看見一個老者笑嘻嘻站在他身旁。
“你是誰？”
“你……想看關於未來的景像么？”
……
陽光升起，若星漢又一天新的清晨已來到了。天空群鳥飛起，白霧帶着草木淡淡濕香，藍天明朗無暇，露水爬過新生的綠葉。
無限水的武士們懷着複雜的情緒看着騎士拉着雲迪的手從森林深處走來，兩人臉上有着奇異的幸福表情。
百亞嘟起了嘴，轉回身看着瓊娜，忽然哇一聲抱住她大哭起來。
瓊娜拍着小百亞，臉上微笑着，心裏也不知是該感概還是祝願。
里德也想如法炮製，回頭撲向亞漠斯，被一腳踹飛了。
然後亞漠斯回頭抱起小個子西坦，大哭起來。
西坦腳不着地，無奈的苦笑着。
阿里斯汀看着這些又哭又笑的傢伙，搖了搖頭：“唉，這就是失戀嗎？”
芬琴也好奇的問：“他們怎麼了？”
“你沒發現聖騎士和昨天有什麼不同？”
“聖騎士？誰？那個男人是聖騎士嗎？啊！！~~~~~~我看到他的臉啦，我看到他的臉啦！天啊天啊……我要寫信告訴我媽媽……”
“遲鈍的傢伙……”，看着尖叫不止的芬琴，阿里斯汀又唉了一口氣，“這裏只有我是正常的。”
勇者終於打敗了魔王，騎士就要踏上新的征程，一切看起來象是個不錯的結局。
那麼，就到這裏結束吧。
後面的故事，並不幸福。
……
……
“女神之淚？你說人族想制女神之淚，是為去救一個被黑暗力量圍擾的亡靈？”
精靈部落里，將將麗斯剛剛恢復了精神，便被羅恩的講述震驚了。
“是的，我想是這樣。”羅恩顯得面無表情。
“他們太傻了，女神之淚是聖潔系的終極藥品，它能拯救陷入黑暗的心靈和垂死的生命，可以它決不可以被用在亡靈身上，因為沒有原本的生命力為依託，女神之淚只不過可以暫時恢復一下身體，逼開黑暗的力量，但隨着藥效的過去，最多一天……那被逼入靈魂的黑暗就會開始暴漲，吞嚙一切了。”
“太可怕了，不是么？”羅恩說，眼神怔怔看着窗台上，一隻小甲蟲正在陽光的斑點下爬着，“太可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