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來過活過

第十八章 來過活過

順着酒香一直往前走,最前方,整個獨立的園子,是家族藏酒的庫房。

為著品酒大會,家族每個剛剛成年的人,都要交出許多自己釀的酒,在大會前一兩天,才從四面八方,無聲無息,運來了大量的酒,專門放置。

為了便於在品酒會裏擺設,每個人名下的酒都存放在獨立的庫房中。

雖說整個酒園也有都派了人守護,但相比品酒大會留駐的大量達官貴人,這些酒實在談不上有什麼珍貴,就連守衛也只派了四個人,兩人一班輪換而已。

而在這個夜晚,酒香忽然出奇地飄揚而來,散逸在空氣之中。

夜極深,大部份人都已進入夢想,只有夜晚巡守的衛士們,還在勉力支持着堅守在自己的崗位。

然而,希雅一路向前走,發現所有應該查覺這奇異酒香的衛士們,都很不正常。

有人直挺挺站立,不言不動,連臉上的表情都象是凝固了,然而又分明還是個活人,有人閉目就地沉睡,甚至發出了酣聲,可無論怎麼叫,也叫不醒。這是什麼魔法?定身術?還是沉眠術?

希雅震驚得遙望前方的酒庫。

理智告訴她應該立刻逃走,去叫醒足以應付這奇特變故的人,然而,心卻莫名地加速跳動,腳步不受控制地前進?

強盜也好,殺手也好,惡意也好,陰謀也好,當各方達官貴人,重要人士聚集在這裏時,這一切全部可能發生,但無論如何,目標都不應該是放酒的庫房?這到底是……

思緒在她走進園門地那一刻停頓下來。

整個園子裏十三處庫房。只有一間。大門洞開。那裏。放地。全是她親手釀出來地酒?

整個庫房裏。堆酒了大大小小地酒桶。酒瓮。高處地幾隻酒桶上。莫名地多了幾個指頭大小地洞。無數美酒正自洞口傾泄而出。

美酒如瀑而下。瀑下。卻有一人。白髮黑袍。仰頭痛飲。

美酒如雨。淋得他衣發皆濕。然而。他臉上笑意。眼中豪情。神情中地沉醉快意。卻比醇酒更動人心。

希雅怔怔站在明月下。望着那浴酒而笑地人。她從來不知道。人可以這樣飲酒。她從來不知道。世人飲酒地姿態。可以這般狂放。這般肆意。這般飛揚。

美酒如瀑流轉下,天地間皆是醇香的氣息。

那人在酒雨中回首凝眸,看見她怔愕的面容。

明月下,她忘了驚恐,忘了逃離。

那個人,在所有的浮華奢諂里,只純粹地讚賞了她的酒。

那個人,在這片黑暗世界中,準確地尋到了她的酒庫。

出奇的,她相信,他不會傷害她。

那在萬千諂媚言語中,只為醇酒高笑的坦蕩,那在黑暗裏,浴酒如舞的洒脫?他是愛酒之人,所以,他不會傷害釀酒師。

她這樣奇特地相信着。

那人輕輕自酒雨中步出,漫天酒泉,漫天星光。他帶着她所釀出的酒香,來到她的面前,平靜地問:“這是你釀的酒?”

這不是問題,而是肯定。

她愣愣地望着他,過了一會兒才能答:“你快走吧,如果被人發現,就脫不了身了。”

他只是愛酒之人,她的美酒本該只為真正知酒愛酒者釀造,只是,天下有太多太多的規則禮法,權勢現實,不接受最簡單的道理,不認同最簡單的事實。

下一刻,她飛騰到了半空中。

那人輕輕一伸手,她就到了他的懷中。那人隨意一揚袖,黑色長袍的寬大袖子,竟生生托起兩大陶瓮的酒。加上她的重量,足有將近兩百斤了。然而,這個人,就這樣,輕輕鬆鬆,乘雲馭風,飛騰在半空中。

驚異之下,她甚至不懂得尖叫。

就算是飛行魔法極為精湛的法師,也很難帶着這麼重的負擔,在空中飛行,更何況。他甚至完全沒有念誦任何咒文,就算是大魔導師也不可能這麼快地發動魔法啊,這到底是……

她震驚得說不出話,作不得聲,甚至動彈不得,只是愕然地在那人的懷抱中於星月間飛馳。

太過震驚,所以她不會發現,那人雖然飛躍的時間極長,距離極遠,但每隔一段時間,總還要略略借力,只是,他借力的方法,太過巧妙,太過不着痕迹。

有時,只是足尖悄悄踏上被風吹到近前的一片落葉,有時只是長袖忽然向下輕輕拂了一拂,一切一切,如此渾不着意地發生着。待她再次落足於地時,人已離城很遠很遠。

她被他,在這樣一個美麗的月色里,乘風乘雲攜美酒,帶到大江之旁一處山坡之上。轉首遙望,那困住她整個生命,彷彿永遠也走不出的家族莊園,遙遠得只剩夜色下一點模糊的影子。低頭下望,腳下土地堅實,身旁江水輕柔,高映着天邊明月,廣宇繁星,寂寂無聲。

她在江風中微微瑟縮,然後一個大大的陶瓮被舉到面前。“酒可驅寒!”深夜裏,那人的聲音並不顯得蒼老,那人的眼睛,清澈得出奇“酒可解憂。”

她目瞪口呆,望着那巨大的陶瓮。這只是裝酒的容器,絕不是喝酒的器具。貴族們都是……

然而,那人竟似帶些笑意的聲音再次想起來:“沒有大口喝過酒的人,永遠不會明白酒能帶來的快樂和豪情?不懂得這些的人,真的可以釀出好酒嗎?”

她愣愣抬頭看他一眼,忽然下了決心,伸手打開酒瓮,就着那人托舉的姿式,用雙手扶着巨大的陶瓮,深深地喝了一口。然後,在下一刻,撫胸劇烈地咳嗽。

那人大笑起來:“酒可解憂,酒可釋愁。歡喜時喝酒,可為助興,可為盡情,愁苦時飲酒,不為澆愁,卻為消愁,不是借醉逃苦,只為有酒釋憂!”

因着對這個世界的語言掌握還不算精準,太複雜微妙的意思,他還不能確切表達,這番話他卻是用漢語說出來的。

希雅全然聽不懂他的話,卻只覺他的聲音出奇地清朗悅耳,只覺這托酒長笑的神情出奇地洒脫自在,只覺帶着那樣奇異韻律的語言說出來,幾可震攝人心。

她咳得坐倒於地,只知獃獃望着他。

他微微彎腰,把一大瓮酒放在她面前,自己卻舉起另一個酒瓮,直接一把拍開,抬起來,對着自己倒下來。

酒下如注,酒香如許,月色水影中,每一滴酒水,都閃爍着晶瑩地光芒。

她不知道,有人仰首喝酒的姿態,可以這樣自然優雅,有人舉臂傾酒的動作,可以這樣豪邁從容。

她只怔怔望着他,不知不覺,忽得淚流滿面。忽得低了頭,扶着酒瓮,再次傾力飲進一大口。

酒醇且香,驅盡夜寒,入喉甘美,溫暖熱血。

原來,這才是喝酒的滋味,這才是盡情的滋味。

這才是活着的滋味,這才是存在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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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遙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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