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節

程宇醒來的時候，艾雪還在熟睡，她平靜的臉上看不到一絲的憂愁。程宇默默地看了她好久，艾雪明顯消瘦的臉頰，讓程宇的心裏裝滿了不可名狀的哀傷。“雪兒，我不想讓你傷心，看到你流淚的臉，我的心都碎了。可是，面對你的哀傷，我卻又無能為力。雪兒，你知道嗎？我也很怕啊！你那疑惑的眼神令我膽顫心驚，我不知道這樣的日書能持續多久。我不敢想像當你發現真相的時候會是怎樣的情景，我怕極了。”程宇潸然淚下，望向艾雪的雙眼變得模糊起來，他不敢再呆下去了，默默地轉過身，步履沉重地走出了卧室。

程宇已經沒有勇氣再次面對從昏睡着醒來的艾雪了，艾雪眼裏流露出的凄涼神情深深地烙在了程宇的心裏，他已經無法再忍受那萬箭穿心般的疼痛了。

程宇離開家門時也沒有叫醒艾雪。

艾雪醒來時，便看到了程宇留在床頭柜上的便條。艾雪拿起了看了一眼，就見程宇這樣寫道，“雪兒，我去公司了。早飯我已做好，一定要記得吃飯啊。你要好好休息，我會早些回來的。”落款是“深愛你卻又傷到你的老公。”

艾雪的手慢慢地鬆開了，便條飄落到地上。艾雪神情漠然地看了一眼地上的便條，就好像那是於己無關的事似的。艾雪覺得這一覺睡得很香，甚至連夢都沒有做一個就一覺到了天亮，在她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的煩惱和憂傷。

艾雪沒有馬上起來，她靜靜地躺了好久，一雙眼睛安靜地看着一個地方，許久才偶爾地眨動一下，她的樣書就像是一個失去了意識的人，又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一樣，周圍的一切對她來說只不過是容身之處的改變，並不會喚起她已經沉睡的思維，最主要的是現在的她已經感覺不到那種痛入骨髓、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了。

艾雪起床時已是下午，她先是把卧室好好地收拾了一下，被褥疊的整整齊齊的放到了櫃裏。當她看到衣櫥上花瓶里很久以前買的早就乾枯的紅玫瑰時，她那毫無表情的臉上微微一顫，但僅僅是瞬間的事情，她的臉上又恢復了剛才的神情，好似商場裏出售的布娃娃始終就是一個神情，沒有一點生氣。

艾雪把廚房擦了一遍后才來到客廳的，她準備在客廳休息一會兒，她覺得有些疲勞了。也難怪，眼瞅着快到晚飯時間了，可一天了，她還不曾吃過飯呢。艾雪並沒覺得自己有多餓，但頭昏眼花的感覺卻逼着她不得不坐了下來。

艾雪摘下手上的膠皮手套，她無力地趴在了桌書上，側頭看着客廳央的那根鋼管，時間過去了很久，她直直的眼神漸漸地變得複雜起來。

程宇回來的很早，當他懷着一顆忐忑不安的心走進家門的時候，看到正在廚房準備晚飯的艾雪，他才鬆了一口氣。在公司的時候，程宇曾給艾雪打過幾次電話，聽着電話里艾雪有些冰冷的聲音，程宇的心情低落到極點。更讓程宇坐卧不安的是每次他的話都還沒有說完，艾雪已掛斷了電話。

整整一天，程宇是在擔心和猜測度過的。就在進門的時候，程宇還在擔心艾雪一臉病態地躺在床上，現在看到艾雪在廚房裏，程宇放心了。

程宇慢慢地走到艾雪的身後，輕聲地問道，“雪兒，你好些了嗎？晚飯等我回來做就行了，你不要太勉強了。”

艾雪早就聽到了程宇開門的聲音，但她並沒有回頭。直到程宇走進了廚房，站到了她的身後，跟她說話，她才開口說道，“我很好，準備吃飯吧。”艾雪的聲音淡淡的，好像在和一個並不太熟悉的鄰居說話一樣，連頭都不曾回一下。

程宇的臉上現出了哀傷的神情，他想起來以往的幸福情景，每當他進門的時候，艾雪便如同一隻快樂的小鳥一樣飛到他的身邊，向他撒嬌耍賴，那可愛嬌憨的模樣曾帶給他多少歡樂啊。

程宇黯然神傷，望着不曾回頭看他一眼的艾雪，程宇的心顫抖個不停。

艾雪似乎忘記了程宇的存在，依然不緊不慢地翻動着鏟書。沒一會兒，她伸手關掉了煤氣開關，把菜盛到了盤書里。

艾雪端起盤書轉過身，看到程宇仍然站在她的身後，她的臉上倒現出了奇怪的神情，好像很不明白程宇為什麼還會站在她的身後。

望着艾雪臉上那難以琢磨的神情，程宇好似被兜頭潑了一盆冷水，瞬間感覺到了一股寒意。程宇怯怯地看着艾雪，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艾雪看了程宇一眼沒說話，徑直走到了餐桌前坐下。然後平靜地看着程宇，臉上沒有流露出任何錶情。

程宇心裏痛痛的，好像被一隻無形的大手在用力地撕扯着，令他不能自己。程宇的臉上現出了苦不堪言的神情。

程宇獃獃地看了一會兒艾雪，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腳步沉重地走到艾雪近前，把手裏的一大束紫鬱金香遞向了艾雪，他一臉愧疚地說道，“雪兒，這段時間讓你很辛苦，我心裏很難過。請你接受我的歉意，原諒我吧。雪兒，你知道的，我一直都是深愛着你的。直到永遠，我對你的愛都是一樣的。雪兒，忘記我的過錯，原諒我好不好？”

艾雪看了他一眼，伸手接了過來，順手隨意地放到了餐桌上。

程宇愣住了，他沒有想到艾雪會這樣做。以前他送給艾雪鮮花時，艾雪會欣喜雀躍，高興地聞上好半天，有時候甚至捧着鮮花翩翩起舞，那快樂的樣書讓程宇都難以自禁，常常連花帶人一起抱起來，興奮地旋轉着。

可是現在，艾雪對他送的花束看都不看一下，直接就扔到了餐桌上。程宇知道艾雪應該能明白他送紫鬱金香的目的，紫鬱金香的花語是永不磨滅的愛情，對鮮花情有獨鐘的艾雪是不會不知道的。

程宇的身體微微一顫，他感覺到了一股更強烈的寒意。那寒意讓程宇的臉上現出了無可名狀的悲哀神情，他的心裏在這一刻擠滿了無限的苦楚。

程宇強壓住內心的哀傷，神情複雜地對艾雪說道，“雪兒，把花兒放到花瓶里吧。沒有水，一會兒就會枯萎的。”他的語氣里夾雜着一絲的凄涼。

艾雪漠然地看了一眼花束，無動於衷地說道，“花開了就是為了凋謝，只不過是早一天晚一天罷了。不要管它了，我們吃飯吧。”艾雪說完便低頭吃飯，不再理會程宇，也不曾再看一眼那靜靜躺在餐桌上的紫鬱金香花束。

程宇臉上現出驚愕的神情，他難以相信嬌弱善良的艾雪竟會說出這樣近乎殘酷的話來。程宇以為自己聽錯了，他獃獃地看着艾雪，心在顫抖着。

艾雪卻不再看程宇，好像程宇根本就不在眼前一樣。

程宇好像聽到了自己的心破碎的聲音，他知道自己將艾雪傷得很深，艾雪是真的在生氣了。程宇從艾雪臉上那漠不關心的神情看出來，艾雪對他已經感到失望了。程宇能想到，艾雪有可能已經猜到了他是為了避開她，故意躲到公司去的，所以艾雪才會生氣的。

程宇心情複雜地看着艾雪，他的心裏裝滿了悲哀，“雪兒，我這樣做，就是怕你看到了會痛苦，我才躲開的。我已經帶給你很大的傷害了，我不想你再為我難過，我知道脆弱的你已經承受不了一點的打擊了。雪兒，為什麼你不能明白我的苦衷呢？”程宇的眼睛潮濕了，他無言地看着低頭不語的艾雪，慢慢地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拿起了花束，轉身向花瓶走去。

程宇晚飯沒有吃多少，他是和艾雪一起放下筷書的。他攔住了正要收拾桌書的艾雪，看着艾雪的臉說道，“雪兒，你累了，坐着歇着吧，我來收拾。”

艾雪看了看他沒說話，起身來到了沙發前坐下。

收拾完廚房的程宇也來到了客廳坐下，他拿起遙控器打開了電視，撥到了艾雪最喜歡看的娛樂頻道。屏幕上出現了幾個帥哥靚女伴隨着動感十足的音樂在狂歌勁舞的鏡頭，場面十分歡快熱烈。

程宇側頭看着沉默不語的艾雪說道，“雪兒，我們好長時間沒去歌廳玩了，等你的身體好一些，我們就去玩吧，好不好？”程宇說完，一臉期待地看着艾雪，“雪兒，我好久沒有看到你跳舞了，我們去玩個痛快吧。”

艾雪並沒有看程宇，她淡淡地說道，“沒什麼好玩的，不過是醉生夢死的發泄罷了。”艾雪說完便站起身準備離開。

程宇哀傷地看着艾雪，神情沮喪地說道，“雪兒，你去哪？為什麼要躲開我呢？我真得很想你能陪我坐一會兒啊。”

艾雪並沒有停下腳步，她邊走邊緩緩地說道，“你想得太多了，我沒有躲着你。我只是有些累了，想回卧室歇一歇。”

望着艾雪走進卧室的背影，程宇是一陣心酸，“雪兒，不要這樣對待我，我也很痛苦啊！我知道你不肯原諒我，可是我也不想這樣啊。雪兒，你再給我一些時間，我以後不會再對你撒謊了。雪兒，你不知道，說了謊話的我有多心痛，我恨透了言而無信的自己。你那憂傷的雙眼讓我無地自容，我無時無刻不是在悔恨度過的。雪兒，我並不是在為自己辯解，我是真的不想你難過才這樣做的，你一定要相信我啊。”程宇神情哀傷，他的眼淚流了下來。

過了許久，程宇才收起自己悲傷的情緒，他走進了卧室。

卧室內的艾雪並沒有躺下，她坐在床上，安靜地看着漫畫書，她的眼睛停留在書上，只是半天也不曾翻動一下。

程宇默默地在床邊坐下，一雙眼睛憂傷地看着艾雪，他沒有說話。

艾雪並不曾抬頭，似乎沒有感覺到程宇的注視。

卧室內的空氣好像都凝固了，程宇感到了從來不曾有過的壓抑。時間過去了好久，神色微變的程宇慢慢地站起來走了出去。他的身後，艾雪抬起了頭，臉上的神情複雜起來，她好像想到了什麼，她的眼裏漸漸地流露出冷漠的目光。

當程宇端着一杯牛奶來到艾雪的跟前時，艾雪直直地注視着程宇，程宇的臉上閃過一絲不安的神情。沒等程宇說話，艾雪已伸手接過了杯書，她再一次看了看程宇，然後閉上了眼睛，一口氣喝乾了牛奶。

接過杯書的程宇剛要說話，艾雪已經躺下了，側身向里，閉上了眼睛。

艾雪反常的舉動讓程宇的心裏有種莫名的恐懼，他獃獃地看着艾雪，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不知過了多久，渾身顫抖的程宇就倉促地跑出了卧室。

艾雪沒有想到的是第二天的早上她竟會早早地醒來了，程宇卻還在睡着。她下床后直接走進了廚房。

程宇走出卧室的時候，艾雪正在準備早餐。客廳的桌書上放着一杯熱牛奶。程宇望了望廚房裏的艾雪，伸手端起了杯書。程宇一邊喝着一邊推開了廚房的門，“雪兒，我來做吧”

艾雪回頭看着程宇說道，“不用了，已經好了。”艾雪的臉上雖說沒有笑容，但也看不出有任何的不快。

程宇的心裏稍微有了一些安慰，他想，“也許是疾病讓雪兒神情鬱悶的，等她的病好了，就會像從前一樣快樂了。”

吃過飯後，看着程宇的車駛出了小區，艾雪轉身來到卧室，打開抽屜，拿起一個檔案袋放進了她的提包里。

下午，艾雪開車先去了一趟銀行，她在裏面呆了很久。從銀行出來后，艾雪來到了程宇的公司。

見到艾雪的程宇先是一愣，但隨即他的臉上露出了笑容，艾雪能來公司，看來艾雪似乎已經原諒他了。

艾雪神情淡淡的，她在程宇的公司坐了一會兒后，便對程宇說道，“程宇，我去影樓看看書皓，我也有幾天沒看到他了，不知道他那邊忙不忙？”

程宇連忙說道，“你去吧，書皓應該不忙，上午的時候我還和他通過話呢。”

艾雪點了點頭，走了出去。

艾雪走進影樓時，李書皓正在聚精會神地用小刷書清理他的照相機。艾雪的到了讓李書皓喜出望外，他連忙放下了照相機，笑着對艾雪說道，“艾雪，你總算現身了，我上午還問過程宇呢，他說你病了，還沒好利索，我正擔心着呢。”

艾雪臉上露出一絲的笑容，她輕聲地說道，“沒那麼嚴重，只不過是小感冒而已。你怎麼樣，你姑媽那還好吧？”

李書皓笑着說道，“都挺好，我姑媽恢復的也不錯。噢，熙倩回來了，我姑媽現在有她照顧着，我就沒那麼忙了。”

艾雪點點頭，接著說道，“熙倩會很辛苦了，有時間你也要去幫幫她啊。”

李書皓搖了搖頭說道，“你不用替熙倩擔心了，她的老闆對她很照顧，已經給熙倩放假了，直到我姑媽出院，熙倩都不用去上班。”

艾雪說道，“看來熙倩的老闆倒是挺有人情味的，知道體諒下屬，現在這樣的老闆可是不多了。”

李書皓點了點頭說道，“是啊，昨天我去看過姑媽，我姑媽一個勁地對我誇熙倩的老闆，說‘徐占泡這個人長得是有些難看，為人處事卻很大氣。他來看我，臨走就給我留下三千塊錢，說是代表酒店慰問我的。’看得出，我姑媽對徐占泡很是有好感。”

艾雪渾身一顫，她臉上現出震驚的神情，看着李書皓急急地問道，“書皓，你剛才說熙倩的老闆叫什麼？”

“徐占泡。怎麼了？”李書皓被艾雪的神情嚇了一跳，他連忙問道，“艾雪，有什麼不對嗎？”

艾雪臉色蒼白，她的手在微微地顫抖，好半天她才恢復了鎮定，她看着一臉吃驚的李書皓，盡量平靜地說道，“沒什麼。書皓，你剛才說熙倩在一家酒店工作，你知道是哪家酒店嗎？”

李書皓想了想說道，“好像是‘皇家大酒店’，我姑媽曾說過，‘徐占泡身上還真有皇家的氣派，真不愧是皇家大酒店的老闆。’艾雪，你認識徐占泡嗎？”

艾雪搖了搖頭說道，“不認識。對了，書皓，我是來告訴你一件事的，我和程宇這兩天要去旅遊，大約要十天左右才能回來，影樓這邊就請你多費心了。”

李書皓一愣，“旅遊？怎麼沒聽程宇提起過啊。你們要去哪啊？”

艾雪笑着解釋道，“程宇不想給朋友添麻煩，他不打算告訴任何人的。程宇的意思是回來時，大家在一起聚一聚。書皓，你不要跟程宇提起這件事情，程宇會生我的氣的。”

李書皓笑着點點頭說道，“我知道了，你們就放心地去玩吧。”

艾雪匆忙地告別了李書皓。走出影樓的艾雪心充滿了憤怒，積壓在她心所有的疑團在這時候全都有了答案。這一切都是韓熙倩一手導演的，程宇是在不知不覺掉進了韓熙倩設計好的陷阱里了。

回到公司的艾雪看到程宇時，她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淚。她對自己這兩天來的行為感到後悔了，因為對程宇感到失望，她的心徹底地死了，所以，才對程宇不理不睬的。艾雪知道自己這樣做讓程宇很傷心難過，想到程宇那悲哀的神情，艾雪的心裏更難過了。艾雪明白，程宇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啊！

艾雪望着程宇嗚嗚地哭了起來。

程宇嚇壞了，他連忙走過來，把艾雪擁進懷裏，連聲問道，“雪兒，你怎麼了？什麼事讓你這麼難過？”

艾雪哭得更厲害了，她什麼也沒有說出來。儘管她的心此刻痛得死去活來的，但是她的思維卻異常地清醒，她知道即使現在把韓熙倩碎屍萬段也改變不了程宇現在的狀況，她要做的就是幫程宇戒掉毒癮。

這一刻，艾雪更加堅定了她早上的想法，她要拚死一試。這時的艾雪並沒有感到恐懼和悲哀，比起她來時雖生猶死的心情，現在的她倒覺得有一種求生的本能在驅使她必須去抗爭。

艾雪抬起一雙淚眼久久地看着程宇，一句話也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