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蒼穹無言
伊延望着小王子消失的方向,低聲問道:“真金,你相信剛剛發生的事嗎?”
十足真金蹲在唐朝幫眾的屍體周圍,仔細的看着地面搖頭道:“不管相不相信,它都在我們眼皮低下發生了。有些時候,你認為最不可能發生的事,卻往往偏偏就會發生。”
伊延仔細體味十足真金的話,點了點頭,接着好奇道:“你在幹什麼?”
“我在想,他是怎麼做到的?關於有人傳言他作弊的說法,我還是有些不信!”
伊延聞言走了過去。
只見地上一片狼藉,幾張銀票隨風飄動,越飛越遠。死者掉下來的幾件兵器也放在那裏,但兩個人連看都不看上一眼。
唐朝幫眾的屍體漸漸開始變的透明,消散在空氣里,如果不是親眼目睹,誰也不會相信剛剛這裏發生了一場屠殺。
十足真金沉吟半晌,長噓了一口氣道:“我想明白了。”
“你想明白了?”
十足真金用手一指道:“你看看他留下的腳印。”
伊延順着十足真金的手指望去,只見在小王子出劍時走過的地面上,清晰的留下了一組腳印,這組腳印在地上構成了一個大大的“8”字,那兩個大圓圈把這三十幾個唐朝幫眾分割成兩半,完整的圈在其中。
伊延看了半天,緩緩道:“每個腳印的深度都完全一樣,步伐的寬度也一樣,這表明他在出劍的時候,所用的力道和速度都是相同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十足真金點頭笑道:“還有嗎?”
伊延愣了愣,搖頭道:“其他的我看不出來了。”
十足真金指着這些腳印道:“我剛剛算了一下,一共是三十七個腳印,不過他一共走了三十八步,因為最後他又回到了原點。在這三十八步里,他用了近三秒的時間共刺出三十三劍,所有人都是一劍斃命。”
伊延奇道:“但是他是怎麼做到這些的呢?”
十足真金緩緩道:“我也是想了很久,才終於弄清楚他是怎麼做到的。”
說完身子一晃,已經來到了傷追人攻擊時小王子所站的位置,“現在唐朝幫眾已圍住了我,而他們也站成了兩排,後排幫眾的視線因為受前排幫眾的阻擋,所以臨敵反映相對而言,要比前排的人慢了一拍。”說到這裏他語氣微微一停,接着腳步一抬,正好來到那組“8”字型腳印的中間,接着腳下不停,按照沙地上的腳印踏出,正好轉到後排唐朝幫眾的背面。
“這個時候後排的幫眾還沒有及時做出反映,而前排的幫眾卻在轉身。十三,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
伊延道:“我會去攻擊那些後排還沒有作出反映的人,不過......好象不太對......”
十足真金搖頭道:“開始我和你想的一樣,但是看到了小王子的做法,才知道什麼叫高手。”他手指着前方問道:“十三,你想想,前排唐朝幫眾猛的轉過身,第一眼看到的是什麼?”
伊延微一沉思,接着驚訝的叫道:“他們看到的是後排的幫眾,而不是小王子。”
“不錯,這麼一來,小王子不僅有了免費的**盾牌,讓對方全然無法攻擊,更讓他們看不到他的人,摸不清他劍招的來勢,而在他們轉身的時候,在小王子那疾如閃電的劍法的籠罩下,也失去了最後躲閃的機會。”
說到這裏十足真金伸出左手以掌做刀,瞬息間連跨五步,手掌也在空氣中虛劈五下。伊延心裏明白,這也代表了小王子所出的劍招,隨着每一劍刺出,唐朝前排的幫眾就倒下一名。
十足真金搖頭道:“我在相同的時間裏只能劈出五刀,十三,你呢?”
伊延緩緩道:“如果光是追求速度,我用神門十三劍大概可以出六劍,但是在力道和準度上,就未必能把握的適度。”
十足真金點頭道:“他在相同的時間內,刺出了八劍,而且力道方面掌握的登峰造極,每個中劍的人不是仰身倒下,而是向前摔倒,這就是我們和他在技能境界上的差別,不過,江湖上用劍的高手,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連出八劍的,不會少於千人,但是要一邊走一邊出劍,還要保證每一劍的力道都相同,那麼就要完全靠個人的技術和操作了。”
說完十足真金順着地上的腳印走去,接着身子一轉,已經開始完成另外一個半圓。
“這時前排的唐朝幫眾已經變成了屍體,而後排的幫眾也剛剛發覺準備轉身。結果小王子已經回到了前排幫眾的後面,他靠着快如疾電的身法把所有人都玩弄於股掌之中,戰鬥中的所有人都在不知不覺按照他的安排在行動。”十足真金輕輕嘆道:“後排的人這時面對的是前排倒下來的屍體和小王子的劍,只不過又一次重蹈了前排人的覆轍而已。他們每一個人都成了小王子利用的工具,他們不是被小王子殺死的,只能說,他們是死在自己手裏。”
伊延沉聲道:“他每跨一步都會刺出一劍,為什麼會多走出五步來?”
“你問的很好,問題就在於這三十幾個人裏面,也有聰明人。可惜還是沒有逃過這奪命的劍法,而這時靠的是小王子的真功夫了。”
劍光爆起,銀光耀眼。唐朝幫眾根本找不到小王子究竟在那裏。他們眼前能看到的,只是自己人和從自己人身邊的縫隙中刺出的劍光。他們無法攻擊,無法抵擋。有一名幫眾在這時選擇了一個最聰明的做法,他身形疾退,只希望能暫時脫離這混亂的戰團,從整旗鼓,而這時小王子的腳下,只差一個半圓就已完成了他的奪命“8”字。正當那名幫眾剛剛鬆了一口氣的時候,突聽的寶劍長吟,劍光已如閃電般追上了他,他無奈只好回身擋劍,閃避,卻在小王子這一劍之威下又被逼回了原位,接着他看到了自己身邊那些已經失去生命的臉孔,同時,不知道從那個方向刺來的劍尖穿過了他的咽喉。
小王子一共出了三十四劍,而不是三十三劍。
伊延和十足真金看着地上漸漸被風沙撫平的腳印,默然不語,只覺的渾身汗毛聳立,不清楚小王子的劍法之前,感覺這劍法很可怕,當知道了真相之後,才發現他的人比他的劍法更可怕。
“作為一個高手,他的劍法足可以排的上前二十位,但他的臨敵經驗,對大局的控制,殺人時候的心計,還有這天馬行空的策略,在我看來,足可以排在玩家中的前三甲之列。可怕的不是他的劍法,而是他的操作。”
“前三甲?另外兩個人是誰?”
十足真金苦笑道:“另外兩個人,我還不知道存不存在。”
伊延啞言。
“想要擁有他的這種操作手法和經驗,只有兩種可能!”
“那兩種?”
“一種是生下來就老天賜予的......”
伊延蹲在地上盯着那些腳印,揮了揮手道:“我知道了,前幾天看的幾本小說寫的都是這種人,換下一種可能!”
“另外一種可能很簡單,也很殘酷,那就是經過無數次血戰積累起來的經驗......”
伊延抬起頭,看着十足真金,這一刻兩人心中狂跳,都已明白小王子那驚人的操作來源於何處。
伊延緩緩道:“我聽我同事說,小王子剛剛來到遊戲的時候,就和其他玩家有些不同,在他身上多出了別人沒有的一把寶劍和一件甲衣。同時,他也是個沉默寡言而且肯埋頭苦練的玩家,在同等的時間內,他超出了身邊玩家很多,也就在這個時候,有人開始散佈流言,說他買通了GM,在遊戲裏作弊。”
十足真金憤然道:“我剛剛來到這個遊戲的時候,口袋裏也多了一個甲衣,莫非我也是作弊?這個遊戲是公平的,就象我,雖然有了一些方便,但是卻失去了拜師學藝的機會。而他們對小王子的做法,大概就是人性中最醜陋的一面,嫉妒!在一些人的心目中,他就是不希望看到任何人比他過的好,雖然別人比他好也絲毫觸犯不到他的利益,但是他就是受不了。真是可笑之極!”
伊延點頭接著說道:“人就這麼奇怪,寧願去聽信別人的謠言,而不相信真話。於是一場圍剿小王子的行動展開了,聽說當時有近百人參與了這次行動,小王子雖然殺了十幾個人,但是也連死了幾次,最後被他們堵在了武廟裏出不來。”
“這場圍剿戰斷斷續續持續了近一個月,小王子死了無數次,而那些參加圍剿的玩家也被殺了很多次。漸漸他們人心渙散,畢竟做這種事一點好處也撈不到,實在不符合他們的目的。於是這次圍剿活動就此結束。”
“三個月後,當初參加圍剿小王子的玩家,有一天突然發現王子已經站在他們面前並開始復仇,一時間血雨腥風,竟然無人是王子的敵手。那些玩家被逼無奈,只好托朋友拉關係,然後到處宣揚王子作弊的事,結果聚集十幾個幫派打着“趕走作弊者,還遊戲晴朗天空”的旗號,一起圍攻小王子,就在這時,居然有一個幫派敢冒天下之大不諱,冒着被滅幫的危險幫助王子。那個幫派的名字,就叫凡間,只不過那時候,他只算是個中游的小幫派。”
十足真金搖頭道:“其實遊戲中每個玩家站着的位置,本來都是平等的,就象爬山一樣,只看他肯不肯自己努力往上爬。他若站在山下的大樹那乘涼,只看着別人爬得滿頭大汗還譏笑得意,等到別人爬上去之後,再說這世界不公平,想方設法把別人拉下山來,那才是真正的不公平。”
伊延接道:“說的沒錯,可是這種事畢竟發生了。一場大戰打下來,小王子和凡間的二百多名玩家被堵在武廟裏出不來,那天的揚州從來沒有如此熱鬧過,十幾個幫派近六七千玩家圍着武廟耀武揚威,大聲喝罵,誰都以為從那以後,凡間這個稱號會在終極地獄的幫派名單上消失,小王子也會退出遊戲,結果沒想到凡間只用了兩個月的時間,就在北方迅速崛起,而這關鍵性的人物,就是小王子。”
“也就是從那時起,小王子在單挑玩家方面,未逢一敗,現在隱隱已和唐朝的海之星分庭抗禮,成為北方第一高手稱號的強力爭奪者,有人尊敬他,認為他百折不撓,付出的血汗比別人多的多,讓人尊敬和欽佩,據我同事所說,和凡間發生過幾次大戰的天堂和地獄中的幫眾,死在王子劍下的玩家不計其數,但是卻沒有一個人不佩服他的,這件事本身就已是個神話;而有人鄙視他,說他靠作弊才有今天的成功,否則根本就不可能達到目前的成就。”
十足真金看着地上已隱約不見的腳印道:“不可能?這些腳印就已證明一切了,我最討厭那些自以為是的人,認為自己不可能做到,那麼最後別人達到了,就是作弊的行為。“不可能”只存在於蠢人的字典里,可惜,這世上愚蠢的人永遠比聰明的人要多得多。”
伊延點頭道:“小王子作為一名絕代高手,在這個遊戲裏已經成為神話一樣的人物,其實別人往往想不到,他也和普通人一樣,有着自己的痛苦和不幸,只不過這些事都已被他那絕世的劍法所耀出的光芒所掩蓋。所有人只看到他創造的神話,卻忘了這世上只要有光的地方,就必有陰影。不過,真金,我感覺你好象很激動?”
十足真金長噓了一口氣,緩緩道:“其實看到小王子的遭遇,就想起一件讓我一輩子都忘不了的事?”看了看伊延,他接著說道:“我初中的時候英語成績很差,老師接連找了我家長几次。初二那年,我也打算考出個好成績,於是埋頭苦讀,就這樣辛苦幾個月後,終於在期末考試的時候,我在全班拿了第三名!”
“老師念到我名字的時候,全班同學都發出‘哇’的驚訝聲,我心裏好開心,當時真的希望能得到別人的稱讚,畢竟付出了那麼多的汗水----小孩子的虛榮心在做怪吧!結果老師念到那裏突然一停,他當著全班同學的面說,下次記得不要再抄襲!”
伊延輕輕站起來走到十足真金的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開玩笑道:“這個世界原本就是愚人多一些,你沒看到13世紀的培根死在獄中;16世紀的布魯諾被燒死在羅馬鮮花廣場;伽俐略受到嚴刑審問而終身監禁,至死罪名不除;維薩留斯被判處死刑,困死在一個小島上。他們都是當時最聰明的人,卻被大多數自以為‘不可能’的愚人活活弄死,自以為是的含義就是:寧可放棄真相,也要說自己是對的。所以碰到這種事的時候,還是看開一些!”
十足真金笑了笑道:“其實這件事已不會再掛在心上,不過當時對我的影響真的很大,也深刻的知道自己付出努力,卻還要被別人冤枉的滋味,所以心中才會為小王子有些鳴不平。因為我知道無論小王子將來練的多高,成就有多大,但是只要有一些嫉妒的小人存在,他就永遠擺脫不了作弊的名聲。”
伊延點頭道:“我們活在這個世上,總會有被人冤枉的時候,同樣,我們也會冤枉別人。而當事情發生時,也許事實的真相永遠只有當事人自己才清楚,越是到這個時候,越是要平衡心態,把握自己。像小王子的事,據我的同事說,在其他網游里經常可以遇到,凡是高手或者有好裝備的玩家,一旦被人和GM扯上關係,就被別人誣衊成作弊,為什麼呢?其實很簡單,因為他們沒有,這就是一些人狹隘的病態心理,不過當初中國的網絡遊戲環境確實很差,GM素質也很低並且毫無職業道德,有據可查的作弊事件屢見不鮮,但是有一些無辜的玩家反而成了這種事件的犧牲品。”
伊延說到這裏微微一停,接着重重的拍了一下十足真金的肩膀大笑道:“所以我最信奉的一句話是,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吧,只要你自己不願意,沒有人能令你感到氣餒和悲傷。”
十足真金搖頭笑道:“你把這句老的掉牙的話也拿出來了?”
伊延正色道:“孰不知能經歷越長時間考驗的話,就越是真理!”
十足真金指了指天邊落日的餘暉道:“我們兩個人再不走的話,一會兒就要找個手電筒走路了-----不知道這裏有沒有手電筒賣!”
伊延連忙說好,接着問道:“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我很好奇你後來對老師的話做出了什麼反映?”
十足真金頭也不回的向前走去,聲音卻飄了過來:“很簡單,以後我每次都考第一,他就再也不說我作弊了!”
伊延一愣,自言自語道:“不錯,確實是個簡單實用的好辦法。喂,別走那麼快,等等我。”
兩人說說笑笑,疾步而行,在天色完全黑下來之前,終於來到一處懸崖。這裏四下無聲,只有一條寬約七寸的獨木橋,通達對崖。人踏上去一不留神,稍一失足,立刻便要粉身碎骨。兩崖相隔,約有五十餘丈,往下看,峭壁如刀削,雲卷霧涌,深不見底,投塊石子下去,也聽不到回聲。
伊延和十足真金相顧駭然,實在想不到居然有如此兇險的所在。
伊延苦笑道:“我記得我們好象是武林高手吧,應該跳上橋后然後如同仙人一般,輕飄飄的就飄過去了,實在沒有必要在這裏害怕!”
十足真金悶聲道:“你這話是說給誰聽呢?”
“當然......是說給我們兩個人聽!”
伊延一邊回答一邊戰戰兢兢地踏上獨木橋,向前邁出兩步,可突然間谷風刮過,危橋一陣狂顫,嚇得他心中狂跳,趕忙收回了腳步。
十足真金愕然道:“你有恐高症?”
“以前沒有,不過現在好象突然有了,我一上去就頭暈。”
十足真金不以為然走到橋上,在上面來回走了幾步,然後一臉平靜的走下來點頭道:“說的沒錯,我也頭暈。”
兩人愁眉苦臉的看着眼前的獨木橋,過了幾分鐘,伊延咬牙道:“豁出去了,現在不走過去的話,一會兒天黑,我們就要等上幾個小時了。”說完站起身來,心驚膽戰的踏上了那七寸寬的獨木橋。十足真金跟在他的後面,兩人一步一步的向對崖挪去。
初踏上橋時,谷風尚不強烈,但是越到中間,谷風愈漸凜冽,吹的人衣襟頭髮齊飛,危橋在凜冽的谷風中不停地抖動,伊延只覺的頭暈目眩,整個身體好象都已不受自己的控制,他越走腳下越軟,終於挺不住,身子一矮在獨木橋的中間跨坐了下來。
十足真金來到他身後詫異道:“不走了?”
“不是不走,是休息,休息一會兒。我的媽呀,心都快跳出來了,這簡直就不是人走的。”
十足真金深有同感,他在伊延的身後坐了下來,兩人坐在這深谷之上,遠遠看去就如同凌空一樣,實在是難得的體驗。
過了半天,兩人漸漸適應這種狀況,伊延雙手扶着獨木橋渾身顫抖的爬起來向前走了兩步笑道:“我們這種速度挪下去的話,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到達對面!”
十足真金正要答話,卻若有所覺,他轉過頭一看,接着拍了拍伊延道:“我想我們兩個人不用一步一步挪了。”
“哦?”伊延回頭望去,只聽的噼里啪啦的響聲不斷傳來,這座木橋從兩人出發的地方開始逐一爆裂,木頭上的裂痕向兩人的腳下延伸,如同一條毒蛇向兩人飛速追來。
兩人這一瞬間臉色都變的如同死灰般難看,“跑啊!”也不知道誰喊了一聲,他們猛的跳起來用足可比擬兔子的速度向對崖跑去,身後那奪命的響聲不停從兩人的背後傳來,伊延猛的一撲,已經摔在了對崖的地面上,接着十足真金也摔在了旁邊。一聲巨響后,在兩人心驚膽戰的注視下,整座獨木橋都塌了下去,雲卷霧涌間,那些碎片已不見蹤影。
十足真金道:“估計是遊戲的設定,只要有玩家超過中間的位置,這座橋就會自動斷裂!”
伊延狠狠道:“我現在只希望設計這座橋的那個瘋子也來走一次。”
話音剛落,只聽的嘩啦啦一聲響,在兩人的目瞪口呆之下,兩崖之間又重新多出了一座木橋。
日落夜靜,月掛中天,山谷間雲霧飄渺,天色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此刻霞華鋪地,萬籟俱寂,山谷間夜風拂面,兩人藉著月光在山谷里的小徑上急行,走了近一個小時,眼前猛的豁然開朗。
只見面前是一片開闊的戈壁,一條小路在月光下,彎彎曲曲的通向遠方的一處山谷,距離大約兩里遠。在這平坦的戈壁上,引起兩人注意的是,那上面無數綠螢螢的光點。
伊延皺眉道:“怎麼這麼多螢火蟲?”
十足真金搖了搖頭,“好象不是螢火蟲!”
兩個人看了半天,相互對視,只覺的背後一股寒氣升起,都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冷戰。
“是狼群的眼睛!”
在這空曠的戈壁上,足有成千上萬條惡狼守衛着這兩里多長的小路,兩個人如果想過去,就逃不開一場人狼大戰。
兩聲輕響,兵器已被他兩人拿在手中,伊延做了幾下深呼吸道:“能不能到高昌,就看我們這次能不能闖過去了!”說完和十足真金對視一眼,兩人伸出手掌狠狠的擊在了一起,接着齊聲大喝,向對面的山谷跑去。
整個戈壁上的綠光都動了起來,漫山遍野的傳來了狼的嚎叫聲。綠光從四面八方漸漸彙集在一起,把兩人圍在中間,這時候兩人才跑出去兩百米,但是還沒有遭到狼群的任何攻擊。
包圍圈越來越小,伊延可以聽到狼群的喘息聲。他和十足真金腳下不停,向前奔去,因為他們知道,只要到達那邊的峽谷,就可以脫離狼群的危險。
圍上來的狼群經過短暫的對峙,一頭惡狼突然向他撲來,他揮劍斬去,卻有兩頭惡狼同時向他腿上咬去,一時間他的全身上下都在狼牙的攻擊之列,伊延牙關緊咬,太極劍“連”字訣使出,頓時那三頭惡狼哀嚎着飛了出去。但是越來越多的惡狼隨即向他撲來。
伊延和十足真金艱難的前進着,還沒到十分鐘,兩人身上都添了十幾處傷痕,而他們前進的阻力也越來越大,滿眼都是惡狼在月光下發出寒光的牙齒,滿耳都是狼群的嚎叫聲,就彷彿無邊無際的浪潮,一波一波衝擊着兩個人的堤壩,這隻有兩里多長的小路,卻好象一直都走不完。在這裏,兩人對狼群的戰術驚訝非常,它們會試着用分隔戰術把兩人分隔開,然後有的狼去攻擊兩人的上部,有的狼去攻擊兩人的下盤,默契的配合達到駭人聽聞的地步。
在這裏它們不會管你的太極劍是連字訣還是隨字訣,他們只會簡單的猛撲,撕咬,哪怕被你的劍光攪碎,但是下一匹惡狼馬上會接替它的位置,在這裏所有的劍法都變成了廢物,而決定一切的,就是速度,準度和力度。
伊延大腦中一片空白,他已經沒有任何時間可以思考,手中的長劍只是重複着刺,砍,擋等最基本的幾招,在這種關頭,這最簡單的幾招反而成了最有用的招式,不過讓他安心的是,十足真金還一直和他在一起,沒有被狼群分開。他們兩個人一步一步的向前挪動着,而體力下降到了極限,彷彿這條路沒有盡頭一樣。
旁邊的十足真金腳下一個踉蹌,接着摔倒在地。伊延大驚,猛的一聲大喝,全力使出一招“車輪劍”,長劍化作一片銀盤,平平地護住了十足真金的周身,接着長臂一伸,把十足真金拉了起來,突然身後一股大力撞來,一頭惡狼趁他不備,猛撲在他的背上。
伊延頓時如同騰雲駕霧般飛了出去,接着重重的摔在了地上,長劍也滾出好遠,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前功盡棄!”
等了良久,也不見有什麼動靜,他驚訝的爬起來,只見十足真金滿身血跡的摔坐在他的身旁,大口喘着粗氣,這時才發現,原來在不知不覺中,兩個人已經通過了這條“狼群之家”的小路,來到了峽谷中。
身後的戈壁上一片平靜,如果不是整條小路上那厚厚的狼屍,實在想像不到剛剛的戰鬥有多麼慘烈。
十足真金心有餘悸道:“以後我寧可面對十隻老虎,也不願意去面對一群惡狼!”
伊延看着那佈滿狼屍的小路,沉思道:“狼在這個星球上流浪已超過一百萬年的時間,在人類繁盛之前,狼曾是這個世界上散佈最廣的野生動物。當人類為個體的利益各自為戰、爾虞我詐的時候,狼卻從來沒有忘記相互依靠是族群存繼的根本——合作、交流、忠誠和堅韌。正是這種生存本能才使狼在適者生存的自然界得以繁衍重生。我們兩個人今天很幸運,居然可以通過它們的考驗!”
十足真金詫異道:“你怎麼這麼清楚?”
伊延笑道:“看動物世界就知道了。”他靜靜的看着遠方,接著說道:“現在社會上最流行的就是‘狼道’,說的就是,任何孤單英雄都不可能單打獨鬥而取得最終勝利,只有通過團隊,採取富有效率的合作方式才能取勝。如果在這個遊戲中,一個團隊或者幫派,能夠有狼一樣的合作精神,那會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那才是真正的天下無敵,我敢說,沒有誰會是他們的對手。”
十足真金和伊延相互對視,只覺的這種事大有可能發生。
兩人躍起身來,拿出療傷葯,同時運功療傷,忙了半天,終於恢復了大半體力,然後開始順着峽谷中的小路走了下去。峽內兩旁石壁峨然筆立,有如用刀削成,抬頭望天,月光如流水一樣灑了下來,照亮兩人前進的道路。
走了近兩個小時,一路上再沒有碰到任何危險,前面隱隱約約出現一座山崗擋住去路,十足真金道:“高昌應該就在這附近,我們找個地方休息一下,然後等天亮后再繼續尋找。”
伊延應了一聲,兩人手腳並用花了十幾分鐘爬上一處山崗,站在山崗上,只見這裏群山環繞,寧靜的月光,從空中灑了下來,照得遍地清輝如水無數黑色的山峰高高地矗立在星光燦爛的夜空中,在山谷深處,有一片明凈的小湖,靜靜地躺在群山的環抱中,象是在微憩,又象是在沉睡。天空浩繁的星河和黑黝黝的峰尖映在湖水深處,在微風吹起的陣陣漣漪中輕輕抖動。
這群山的中間是個大大的盆地,除了月光反射下的湖水外,其他的黑呼呼的看不清楚,遠處一座山峰高出四周群山很多,仰望峰巔,在月光下竟然皎潔如玉。
兩人找了塊空地仰面躺了下來,只見天空中,煙波浩渺的銀河從天幕的這一端流到另一端。明鏡般的月亮高高懸挂在宇宙深處,從那裏發出美麗的光輝。四周一面寧靜,月光如水銀一般傾泄下來,把漆黑的大地染成一片銀白;滿天的繁星像無數顆璀璨的寶石把浩翰的夜空點綴得星光燦爛,正所謂“月掛中天夜色寒,清光皎皎影團團”
繁星滿天,清澈如洗,星月輝映,清幽夜空博大深邃。兩人看着這迷人的夜空,一時縹渺恍惚,如夢如醉。
十足真金輕輕嘆道:“我小時候最喜歡的就是看星星,那是最快樂的時光。”
伊延枕臂道:“我小時候最喜歡的也是看星星,感覺還是小時候好,無憂無慮,那時候我最大的願望,就是能收集齊一整套三國演義的小人書。”
十足真金啞然失笑道:“後來收集齊了嗎?”
“本來齊了,後來又丟了兩本,不過長大后,才明白,其實這世上的很多事,不完美有時候恰恰是完美。”
“後來又有了什麼願望?”
伊延聊興漸濃,緩緩道:“我家裏算是稱的上書香門第,父母都是典型的文人,所以小時候對我要求甚嚴,上小學的時候,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和其他的小夥伴一樣,天天可以在沙子堆中打滾玩耍,可以不用顧及衣服臟不臟,後來想的是能有一套變形金剛!”
“這個願望達成了嗎?”
“唉,沒有,變形金剛雖然沒弄到,不過鋼琴卻是有了一台!但我還是偷偷跑出去在沙堆上玩了幾次,結果被罰了無數次面壁思過,那時我最感激的就是我妹妹了,因為我每次面壁思過,她都會偷偷的把她最喜歡的漫畫給我看,要知道,她才剛剛會走路,就這麼善解人意,也難怪她七歲的時候就被我父母那些學術界的朋友稱之為神童了。”
“上了初中后,我的願望就又變了。”伊延臉上露出奇怪的表情,“那一年,我暗戀上了鄰家的一位女孩子,我好喜歡她走路的樣子,還有她說話時的聲音和大大的眼睛,尤其是她的兩根麻花辮,一走起來一跳一跳的。那時候每天上學前,我都會在我們家的窗口邊等着她出來,因為她上學會路過我們家樓下,然後我就飛奔下去,靜靜的跟在她後面一起上學,看着她的背影,那就是我一天裏第一個幸福的時刻,就這樣,我默默看着她的背影看了三年!”
十足真金奇道:“那第二個幸福時刻是什麼?”
“笨蛋,當然是放學的時候了。”
十足真金狂笑不止道:“沒想到一直鼓動我去追女孩子的十三,居然也有這麼純情的時候!”
伊延摸了摸鼻子無辜道:“那時候談早戀,就和大逆不道的同義詞差不多,那裏象現在,初中生就在大街上親嘴,我要是再晚生個幾年就好了。”
十足真金笑的捂着肚皮道:“那女孩後來呢?”
“後來?不知道了,**年沒有她的音信,大概早做了別人的妻子了吧。不過那種感覺,現在是再也找不到了。”
伊延看着天上的星空,接著說道:“上高中的時候有人問我,找女朋友希望找什麼樣子的,我那時候明確的說,希望她有着長長的頭髮,高挑的身材,喜歡穿連衣裙,為人大方,溫柔,賢淑,可是到後來,遇見的人越來越多,經歷過的事越來越多,就越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問題,所以有時候就在想,是不是人年紀越大,知道的越多,反而越不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十足真金深有同感道:“我也有這種感覺,越大,我們就會發現對與錯越是那麼不明顯。這不是錯,這是事實,所以還是單純最美,只可惜每個人都會長大,時光一去不復返,真正不想長大的,只有變成智障了。”
伊延眼中露出回憶的神色接着道:“家裏一直不想叫我早談戀愛,所以在大學快結束時,才和第一個女朋友小羽在一起。後來她畢業參加工作,我去考研,其實那時候我就應該明白,我比她晚進入這個社會,兩人在心態上,肯定會有很大的不同。漸漸我們兩個人說話格格不入,很多觀點都談不到一起去,她說我從來沒有經歷過社會上的洗禮,心中所謂的仁義道德只是幻想,而在的社會中,這種東西代表的就是貧窮。我聽了她的話后考慮了良久,終於做出了一個決定。”
十足真金道:“什麼決定?”
“就是放棄家裏安排好的工作,自謀出路,進入到這個社會看看我到底能不能適應它,為了這事,我爸氣的不許我再走進家門,老媽偷偷的來給我送錢,也讓我拒絕了,我只是想看看,我是否真的有那麼差勁!”
“感覺如何?”
“感覺?感覺小羽有一些話說對了,也有一些話說錯了。我這輩子都忘不了第一天去招聘會上的情景,只能用九個字來形容!”
十足真金好奇道:“那九個字?”
“全是人,全是人,全是人!就是這九個字,呵呵,沒到過招聘會,就永遠不會知道什麼叫生存危機。”
十足真金默然不語,顯然被伊延的話所觸動。
“那段日子是我這一生中最艱苦的一段日子,其中的艱苦不是指生活,而是心理上的,那種壓力壓的人喘不過氣來,說出來你也許不相信,我找工作居然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剛剛開始的時候真是初出茅廬,眼高手低,心高氣傲,想去做什麼經理,結果人家問我有幾年的工作經驗,一句話就被問的啞口無言;人家請我去做個小職員,我又覺的太委屈,正所謂大事做不了,小事不願做。”
“後來呢?”
“說起來也很有意思,那段日子有些心灰意冷,直到有一天看見一家報社在招聘記者,當時黑壓壓的人群壓在招聘台上,我擠都擠不進去。我這個人你也知道的,有時候也有些臭脾氣,心想不和這群人一起擠了,結果轉身沒走出兩步,就被旁邊一位女士叫住,她問我為什麼不去報名,莫非是對這家報社不滿意。”
“我當時開玩笑說:‘招聘是一項雙向選擇的事,一家企業在選擇我的同時,我也在選擇這家企業,但是你看看眼前的景象像什麼?就象舊社會時一家大善人在‘施粥’一樣,既然我不想做那個乞丐,就只好放棄了。
那名女士聽完后看了看我,然後笑道,你的尊嚴還不少么,不過社會是一個最喜歡打碎人的尊嚴的地方,你要記住,除了你自己,沒人會為你保留它。不過如果你真覺的你有那個實力的話,你就跟我來談談吧,這個世界很公平,如果你有能力,你就不用擔心會去做乞丐。”
伊延說到這裏,自嘲的搖了搖頭笑道:“後來我才知道她就是我們報社的李姐,也是人事部的主任,我經過面試,筆試,複試,連闖三關,最後在幾百人里脫穎而出,和另外三位仁兄被這家報社同時錄取,月薪保底三千,記得我剛剛去應聘的時候,希望找個月薪過萬的工作,而一個月後,我最大的願望是月薪達到一千八就可以了,想法永遠都會比現實好,可惜不實用。所以經過那次事後,我也明白了一個道理,社會上要想分出層次,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競爭,你必須努力,否則結局就是被壓在社會的底層。只是後來沒想到,就連在一個遊戲中,也是如此!”
“現在算來算去,參加工作也有半年多的時間了,記得剛剛開始工作的時候,平時嘻嘻哈哈、打打鬧鬧慣了,到了一個陌生的環境,面對形形色色的人和事,一下子不知所措起來,有時連一個可以傾心說話的地方也沒有,那時候最常乾的一件事,就是坐在窗邊,看着天上的星星,體會那種孤獨。所以也知道了擺脫孤獨的最好方法!”
十足真金聽的入神,在這時輕輕問道:“擺脫孤獨的最好方法?那是什麼?”
伊延頭枕在胳膊上,淡淡答道:“就是喜歡孤獨。”
兩人一時都不再做聲,仰視蒼穹,繁星閃爍,凝視中,斗轉星移,“古人不見今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
因為即使孤獨,遠方黑暗的夜空下,一定有人和你一樣。孤獨的人不同,仰望的星空卻是唯一。
蒼穹無言,星月含情。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東方的天空開始漸漸發白,又是一個萬物初醒的早上!
伊延盤膝打坐,意守丹田,逐漸加力,體內真氣入百匯,過任督,聚丹田,直衝匯陰穴,最後將內力納入丹田,再上行沖頂,透泥宮,頓覺精神爽快無比。
突聽的耳邊傳來十足真金驚訝的聲音,“十三,快來看。”
伊延聞言站了起來,走到十足真金身邊,頓時被眼前的景色驚呆了。
只見眼前一片空曠,此時朝陽初升,景色奇麗,莫可名狀。一座白玉山峰參天而起,通體雪白,瑩光純凈,抬頭仰望,只覺心曠神怡,萬慮俱消。峰前一排排的都是房屋。千百所房屋斷垣剩瓦,殘破不堪,已沒一座完整,但建築規模宏大,氣象開朗,可見當年是一座十分繁榮的城市。
兩人站在那裏獃獃看了良久,伊延輕輕噓了一口氣,緩緩道:“真金,歡迎來到高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