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賭局
侯藏象面帶微笑,轉向閭丘允照的右手手腕瞧去,這對父子心裏發毛,閭丘項山顫聲道:"你……你想幹什麼!"他朝着閭丘允照笑道:"你的手腕是不是骨折過?好像沒接正喔!"閭丘允照乍然變色,他右手手腕的確曾在三年前發生挫傷,也沒接的完妥。然而一來他已習慣,二來這並不影響使劍的靈活,這個時候可千萬個不願意,給這個"神醫"再玩一次。閭丘項山道:"沒有!沒有!我們還有要事,先走一步!"說完拉著兒子的手,父子倆雙雙施展絕妙奇速的輕功,一溜煙便消失無蹤。
接着侯藏象將目光轉往程漱玉身上看,程漱玉道:"看什麼!我又沒病!"侯藏象笑道:"是啊!你那玩意不能算病。"程漱玉雙頰泛紅,啐道:"那就別瞧我,快說怎麼幫他增加十年功力。"侯藏象正色道:"你這女娃本來還挺討人喜歡,偏生口德不好,愛在背後編造事非,污衊他人!若不好好賠罪,叫我怎麼理會?"原來他還在為了稍早程漱玉說他糊塗誤醫之事,耿耿於懷。
程漱玉笑道:"那都是聽別人說的,我未加查證便以訛傳訛,是有不對!如今有幸親睹本尊,見閣下目光銳利,心思慎密,三言兩語便讓人心服不已,方知市井傳言,與事實完全背道而馳。想必是那些庸醫妒嫉先生妙手神技,故意編造一些莫須有的謊言,誹謗於您。"這番話說的侯藏象心花怒放,舒坦了許多。
他轉身對胡遠清道:"胡賭鬼,我說這小子到明日此時,至少可接下你兩百招,敢不敢再賭一把?輸了可得放人。"胡遠清半信半疑,問道:"如果你輸了呢!拿什麼來賠?"侯藏象從身上拿出一本書道:"我鑽研醫道多年,熟讀一百多本古今醫書,愈讀愈是迷惘。有時明明同一種癥狀,這本書說是因虛寒所致,那本卻說是燥熱引起;或是所有的書都說這帖藥專醫此病,照着書本指示開藥,卻連醫了幾個人都無效。諸如此類的事太多了,不禁令人感嘆醫理浩瀚,探索的愈深入,愈發覺可疑與未知愈多。於是我苦三五年,用盡一切辦法,解開古今醫學三十九項謎團,揭露古今醫書九十二條謬誤,全記在這本'古今謎謬'裏頭。"他所謂"苦三五年",其實是花了兩年光景,掘了一百一十三座墳,剖了一百一十三具屍體,先將人體構造摸的仔仔細細、透透徹徹。然後再用三年的時間做療病的驗證。他各以一套絕活分別向四大統領換取五十名死囚,在東廠大牢內,用這兩百名死囚作了數千次的試驗。從此醫術大進,達到超古越今的境界。侯藏象並不覺得這樣做有可不對?反正死人不怕痛,死囚早晚都得死。這些人犧牲一點,造福後世無限,反倒是功德一件。但這些事若傳了出去,人人將他視為魔頭,恐怕就更難找到病人了。他雖糊塗,也沒笨到不打自招的地步。
胡遠清把書接下來,隨手晃了幾下,摸一摸也沒多厚,道:"這本破書有啥用?能賣幾個錢?"侯藏象道:"你把這本書拿去抄印三百冊,賣給郎中藥師都可,試貨的看到封皮上"侯藏象"三個字,出個三四千兩也捨得。"說著得意揚揚的指着書皮。程漱玉也湊近來看,噗哧一笑,道:"這個字是這樣寫嗎?"侯胡二人仔細一瞧,這封皮上兩行字分別寫着"古今謎謬""神醫候藏象着"他連自己的姓氏都寫錯了!
侯藏象沾了幾滴口水,把"候"字左邊人字旁的一短豎暈淡,看起來比較像"侯"了。若無其事的道:"當時毛筆沾上太多墨汁,不小心多滴了兩點。"胡遠清隨手翻閱幾面,幾乎每一頁都塗改的一團亂,他看不太懂內容,仍可發現此書改校多次之後,還有連篇錯字。笑道:"你這書裏面拚命指正他人錯謬,內容卻處處疏誤,這種醫書,誰敢買?"侯藏象怒道:"看不懂別胡說!我的書怎麼可能有錯誤?"胡遠清毫不猶豫的回嘴道:"你的糊塗人盡皆知,怎能怪我胡說?"侯藏象漲紅了臉,道:"氣死我了!我一直當你是好朋友,沒想到和別人也沒什麼不同!"他雙手伸進衣袋,各掏出兩把金針,緊緊握着,顯然真的生氣了!胡遠清也不甘示弱,撥出長劍,兩人劍撥弩張,眼看一觸即發。程漱玉心中竊喜,暗道:"據說侯藏象武藝深不可測,這兩人打起來,不知鹿死誰手?當然是越激烈越好,我趁機背着古劍跳上小舟,逃命去也!"但見二人怒目相對,遲遲沒動手。
原來這兩人功夫雖強,卻都不是好武鬥狠之人,再加上對於對方的武功互有所忌,終在最後關頭,不約而同的冷靜下來,思道:"沒什麼深仇大恨,為何要拼個你死我活?"二人不約而同的大笑起來,胡遠清笑道:"我胡遠清喜歡賭錢,可不愛賭命。"侯藏象笑道:"我侯藏象喜歡救人,可不愛殺人。"胡遠清道:"那你為何非救這小子不可?"侯藏象道:"我有說要救他嗎?我只不過想試試看,將五色針一次插滿他身上五百五十四點穴道,是否真能將經脈全部打通?是否真能暴增二十年功力?扎完針之後,你可以給他再試一次劍,如果這小子還是怕你的殲龍劍法,自然是任你處置。"胡遠清道:"如果我奈何不了這小子呢?"侯藏象雙手一攤,道:"我倆不相幫,你也只好眼睜睜看着人家跑掉!"胡遠清道:"果真如此,或許他真有一點機會搶到金劍。那聽這小妞的話也無妨,拿這六萬兩銀子,去忘憂坊下個大注。"這兩個人商量了半天,始終沒問古劍願不願意。程漱玉雖有不平,但面對這兩個怪人,說破嘴也沒用,只好靜觀其變。
說完侯藏象躍回小舟,將放在艙里的一口木箱背上畫舫,打開箱蓋,裏面全是藥罐、金針、白布等物,原來這是他的醫藥百寶箱。他先拿出四條綵帶,分別綁在古劍手腕及腳裸處,另一端則牢牢綁住畫舫左右兩根柱子的上下緣。這綵帶非絲非革,卻堅韌異常,將古劍弔掛在離地一尺六寸的半空中,面向船尾,雙臂雙腿向外斜伸,若從遠處看來,像是多了一個頭的叉叉,或一隻沒有殼的烏龜。綁妥后才解開他全身穴道。
這時胡遠清拿來一支火把,侯藏象卻道:"不能點火,否則火脈會過盛,造成五行不均。"說著將火把扔到水裏,又道:"別擔心!就算閉着眼睛,我侯藏象也能把人身五百五十四點五行穴道,刺的一分不差。"此話從他嘴裏說出,更加讓人憂心不已!程漱玉指着頭上的畫舫頂篷,胡遠清躍起來刷刷數劍數掌,已將整個舫頂拆了,溶溶月色毫無遮掩的灑下,登時清亮許多。
接着侯藏象拿出五瓶藥罐,分別裝着五種顏色的藥水。他此時正蹲在古劍身後,沒讓他看見藥罐,但程漱玉卻覺得面熟,問道:"這不是就是王遂野逼供用的葯嗎?"侯藏象道:"正是。"程漱玉驚道:"他一天扎一色,分五天扎完。而你打算一次就扎完?會有多疼?"侯藏象道:"不知道。了不起多五倍吧!"程漱玉差點跳了起來,道:"那還有命?"侯藏象道:"若不如此,要怎麼大增功力?怎麼打蠃這個胡賭鬼?怎麼帶你逃命?""喔!"程漱玉走到船尾,拍拍古肩膀道:"你忍耐些!"接着侯藏象取出一大包金針,算完應有的數量,丟進青色藥罐。程漱玉檢查一遍,問道:"十二正經不是一左一右,兩兩相對的嗎?"侯藏象笑道:"當然!這是基本常識,你怎麼不知?"程漱玉道:"那你這藥罐里,怎麼只放一百一十七支金針?"侯藏象道:"笑話!我明明放了一百一十六支,不信你再算算。"程漱玉拿給胡遠清道:"你算算看。"胡遠清算完道:"一百一十七。"侯藏象笑道:"你們別鬧了!"說著把藥罐拿來,再算一遍,果然多出一支,他轉過身子,偷偷抽走一支道:"我說沒多就沒多,不信你們再算!"程漱玉把藥罐接來放下,也把整包金針搶過來道:"各放幾根?"侯藏象道:"白色罐子六十二、黃色一百三十、紅色六十、黑色一百八十六支金針,可別算錯了!"程漱玉拿到一旁,照他所說的數量仔細的分放,把所有的金針都浸入藥罐后,一抬頭叫了起來!古劍的衣衫,已全被脫去,一絲不掛的吊掛著!
侯藏象道:"叫那麼大聲幹嘛!那有人穿着衣服針灸的?不想看的話,可以轉過身去。"說著把五瓶藥罐依序掛在特製的腰帶上。程漱玉漲紅着臉道:"看都看了,難倒要把我眼珠子挖出來不成?"她本來用手掌把眼睛遮起來,聽他這麼一講,索性把手放下,道:"我偏要看,誰曉得你會不會扎錯針?"古劍的臉更紅!祈求老天爺行行好,這個時侯,可千萬不能再有船隻出現。
侯藏象過來告訴他:"儘可能挺住,將全身真氣引向手少陽三焦經和手厥陰心包經。"說罷,嘴巴被掰開,一塊濕布塞了進來。緊接着一陣微刺……
侯藏象陡然上躍八尺,雙手從青色藥罐中各抓一把,反手一揚,兩手各有十根青色金針激射而出,在古劍的顱顏上,左右兩邊各射入十根金針,分別射中足少陽膽經起始的瞳子、聽會、聽宮、頷厭、懸顱、曲鬢、率谷、懸厘、天沖、浮白十穴。一落地馬上又躍跳一次,雙手再射出二十針,將接下來的竅陰至肩井等十穴扦入青針,金針射出後人還在高處,左足往橫樑一點,退到船尾,左右手各發九根金針,從腋窩處的淵腋穴至側腰處的環跳穴等九穴也都中針。接下來的十針從大腿側面的風市穴至腳脛上的懸鐘穴,最後則是腳背上的丘墟、臨泣、地五會、俠溪和足竅陰五穴。
他以發擲暗器的手法,雙手各翻揚五次,轉瞬間已將八十八根金針,扦入古劍左右兩條足少陽膽經全部穴道。緊接着繼續髮針,射扎同為木脈的足厥陰肝經的二十八點穴道……。只見他接連的揚手擲針,手法之快,認穴之准,旁觀的程漱玉自然矯舌不下,就連胡遠清也是駭然,思道:"此人暗器的功夫的確獨步武林,剛剛若跟他打起來,就算能傷他一劍兩劍,恐怕也難完全避開這漫天飛針。"這種針法,世上也只有他才辦得到,因為五色齊插,一次衝破十二經絡,必須讓五種不同藥性,幾乎在同一時間內發作。如果向一般針灸醫生一針一針的扎刺,這五百五十四點穴道,手法再快也得耗掉半柱香,藥性便不能均勻的發作,就算撐得過去,仍會癱瘓。
而侯藏象除了醫術與易容外,暗器的功夫也是一絕,他的武器就是一把金針,滿天飛雨的擲針手法從小就練的精熟,最多可雙手齊發,一次射中對手四十個穴道。只是打架的時候,就算有一兩點穴道射歪了,也無大礙;但這次是醫病,自不容有半點偏差。他看到程漱玉虎視眈眈的雙眼,心知若有一針不慎,必遭一陣無情嘲罵,於是保守的打了對摺,一次頂多射出二十支針。
這數百點穴道遍佈全身,有的在前,有的在後,有的在頭頂,有的在腳底,只見侯藏象忽而奔到前面射幾手,忽而竄至後方灑幾針,時而躍高,時而伏低,快的令人目不暇給,全部扎畢時,程漱玉還喘不到幾口氣。侯藏象展眉道:"你們不妨仔細查查,看看有沒有扎錯的地方?"古劍緊閉雙目,動也不動,剛扎完時還沒什麼感覺,過了一會,藥效才緩緩發作。
程漱玉靠近幾步,一針一穴的詳細察對。然古劍手背腿背及身背上插了將近兩百針,其中她認得出來的穴道還不到一百個,且金針前端浸到藥水的部份,多已深入肉內,大致看完,也沒把握侯藏象是否每一穴位都沒偏,每一針都沒弄錯?而胡遠清將正面諸穴檢查完畢,也沒說什麼。侯藏象一臉得意,說道:"愈難的手術我愈有把握,你們想挑毛病,門都沒有!"說著大搖大擺的晃蕩起來。
胡遠清耳尖,竟讓他聽到金針在瓷罐內的細微碰撞聲,走到侯藏象身前,從黑色藥罐中夾起兩根金針,道:"這是什麼?"侯藏象笑容凍在臉上,裝作沒看到程漱玉瞪來的嗔忿目光,接下金針道:"少了兩針也沒什麼大不了,頂多效果差一點。不插錯就沒事!"說著走近查看足膀胱太陽經和腎足少陰諸穴,找找看到底是遺漏那個穴道?從頭到尾掃視兩遍,卻發現這一百八十六點水脈穴道,竟都插滿了針!顯然必有兩根針插錯了穴道,這才開始有些緊張。程漱玉急道:"怎麼辦?要不要先撥出來?"侯藏象搖頭不語,面色轉趨凝重。這針一旦插上,不把十二經絡完全打通,必死無疑!他每次給人醫病時,總是信心滿滿,一旦出了大紕漏,卻又往往不知所措,腦袋一片空白,惶惶不知所以!
隨着藥效逐漸加劇,古劍也忍不住的哦哦**,這鳴聲被濕布壓住,聽來並不響亮,但在靜夜之中,卻有幾分慘怖。
同屬木脈的足少陽膽經與足厥陰肝經諸穴,似有千萬隻小蟲鑽動,弄的他奇癢無比;金脈的肺手太陰經和手陽明大腸經諸穴,好似無數鋼鋸在上面刮鋸,疼痛不已;土脈的胃足陽明經、足脾太陰經諸穴,卻有如埋入千丈地底,極為悶躁;火脈的心手太陰經、手太陽小腸經諸穴,灸熱難當;水脈的足膀胱太陽經、腎足少陰經諸穴,則奇寒刺骨。這五種截然不同的極端痛楚,同時加諸在一個人身上,恐怕是天下最慘最難過的肉刑了。要不是之前被王遂野折磨的夠久夠慘,對這些疼痛多少有些適應,恐怕也挨不了多久。
此時他全身真氣,也無須特別導引,自然而然在這十道經絡中來回鼓盪流竄,隨着藥力的增強,痛苦也更加猛烈,真氣的流動亦更快更強。然而這股真氣流到了足底湧泉穴時,卻遇到了極大的阻礙。
湧泉穴位於足太陽膀胱經與腎足少陰經交會之處,兩經均屬水脈,故此穴乃水脈中心。照說扦入黑針之後,此穴應該感受到的寒氣最重,然古劍卻隱隱有灼熱之感。這個時候他神智尚清,猜想此穴可能被侯藏象誤扎火針。可是嘴巴被濕布封阻,只能哦哦啊啊的亂叫,卻吐不出半個字。
程漱玉心急如焚,也不理會什麼男女之防,逕跳至前面一針一穴的查對起來。此時的她心中毫無雜念,只有一個念頭反覆:"我不要他死!……我不要他死!……"她依着侯藏象扎穴的順序,從膽足少陽經開始查起,她看的仔細,發現這條穴道在月色下,隱隱有一條青線浮起。這條青線從膽足少陽經的瞳子開始,一直到足厥陰肝經的期門穴,都沒有中斷。接到了肺手太陰經的起穴中府穴,青線轉為白線,走完金脈的兩條經絡,到達胃足陽明經處轉為黃線,繼續尋查下去,一直到手太陽小腸經的紅線走完,都未發現異狀。此時**聲愈來愈密,身子也抖得厲害,她知古劍若非痛到極處,絕不至如此。忽然間,她覺得難受得緊,淚水就要奪眶而出!
這個時候還不能哭,否則更加瞧不清楚!她忍着繼續追查下去,沿着足太陽膀胱經這條黑線,從頭頂查到腳底。皇天不負,終於讓她在腳底的湧泉穴找到了中斷處,自此開始,後面整條的膽足少陽經都沒有任何顏色。她撥起插在雙腳足底湧泉穴的兩根金針,針頭果然呈紅色!丟給忙着搓手搔腦,正不知如何是好的侯藏象。
侯藏象喜道:"就是這兩根!火針插在水脈上,水火共濟,陰陽調和,說不定更加……"說到這裏,看到程漱玉珠淚盈盈的模樣,趕緊閉上了嘴,自重的把黑針插回湧泉穴。他總算恢復了鎮定,很快從火脈中找到了剛剛漏刺的少沖穴,把紅針扦入,總算每根金針都到了位。
於是原先應通未通的膽足少陽經,也開始呈現黑色。隨着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經脈的顏色也愈來愈明顯,到了後來,無須靠近也能清楚的看到,怖滿古劍全身五種顏色的脈線,每條脈線上都有一道真氣鼓脹流竄。
這種痛苦實在難以形容,彷佛全身經脈都要脹暴,每一寸肌膚都快被撕裂。因為這種刺激是持續不斷,緩緩增強的,儘管痛不欲生,卻偏偏死不去、暈不倒、瘋不掉。古劍身子的又是抽搐又是抖動,四肢將綵帶扯的緊緊,綵帶不斷,兩根柱子卻被拉的嗄嗄作響。
胡遠清問道:"如果他撐不住呢?"侯藏象道:"非死即癱。這種手術本來就有風險。"程漱玉衝過去道:"我們不試了!把這鬼針撥下吧!"她聲音哽咽,伸手要撥下金針。侯藏象及時把她拉回,喝道:"這會害死他的!"程漱玉雙手掐住他脖子,淚水再也抑止不住:"如果他死了,我不會饒你!"侯藏象扳開她的手,還想辯白幾句,卻聽胡遠清道:"咦!怎麼脈線不見了?"兩人同時鬆手,貼近古劍身背細觀,顏色是消失了,真氣仍在各經絡間流竄。就連手臂上的心包手厥陰及手背上的三焦手少陽兩脈,也有真氣鼓盪,侯藏象笑道:"通了!通了!這小子靠着五行氣脈里狂濤怒潮般的真氣,已將最難走氣的心包經和三焦經打通。如今他十二經脈真氣流轉毫無滯礙,這機緣可是千載難逢!我幫了這麼大的忙,你這姑娘真不識好歹,竟還怪起我來?"見古劍抽動不再像原先如此激烈,程漱玉心裏的石頭總算可以掉了下來,破涕為笑道:"算你對。現在可以撥針了嗎?"侯藏象道:"別動!等我們完全看不出氣鼓脈線之時,表示真氣完全均勻融入十二經絡之中,才算功行圓滿。你若急着撥針放人,積存在體內的真氣強歸強,日後卻未必能控御自如。"程漱玉依言退了幾步,似乎想到了什麼事,插腰道:"我警告你們!待會放人下來后,可千萬別讓他知道,我剛剛作了些什麼。"胡侯兩人同時爆笑起來,侯藏象笑道:"你救了他的性命,這可是好事,怎麼怕人知道?"程漱玉道:"如果知道我救了他,就會曉得是你差點害死他,此事傳到江湖上去,只怕影響您神醫妙手的名聲?"侯藏象冷汗直流,忙道:"不提!不提!我當然不會提。只是胡兄……"胡遠清也舉起雙手作投降狀,道:"不說!不說!這女娃這麼凶,我不敢惹!"這雖是玩笑話,倒也有幾分真實。說也奇怪,這兩個人年紀比程漱玉大上一兩倍,論武功更是天差地遠,卻都不約而同的,對她生出些許懼意。但人就是那麼奇怪,愈是怕一個人,愈喜歡逗弄她。見她半嗔半笑的神情,似乎還沒開始生氣,胡遠清又忍不住說道:"瞧你剛才急成那德性?簡直要把人給吞了!"程漱玉噗哧笑道:"那有這回事?我還要靠他保護,當然不想他就這麼死了。"侯藏象道:"原來如此!可是你剛剛……唉!"程漱玉似怒還笑道:"你想說什麼?"侯藏象道:"胡賭鬼,今天如果一個黃花閨女,臂膀給男人瞧見了,會有什麼下場!"胡遠清道:"事關一個女人的名節,那可不得了!我看若不嫁給他,就得把這人給殺了。"侯藏象又道:"如果這事倒了過來,變成姑娘瞧見了不該瞧的東西,怎麼辦?"胡遠清道:"我看還好吧!反正咱們男子漢經常袒胸露背,並不稀奇。"侯藏象道:"如果是……什麼都看到了呢?"胡遠清道:"這……這就有些麻煩,難不成真要挖下眼珠子?"侯藏象道:"那有啥用?都已深印腦海……"……
這兩人站在程漱玉三丈之外一搭一唱,愛說又怕被她拳風掃到。不時瞥眼瞄過去,卻見她雙手托腮坐在舷上,低頭瞧着映在江中的上弦月,憨憨傻傻的笑着。
她心情挺好,什麼都不想計較。
古劍自從打通十二經絡之後,疼痛便大為減輕。此時他體內真氣充盈,任之繼續流轉,只覺得愈多運行幾遍,身子就愈輕鬆,到了後來,疼痛完全消失,四肢百骸無不舒暢。約莫過了一柱香的時間,感到真氣平平緩緩的散佈全身,想用時卻可隨時凝聚,這是一個人內功達到相當境界才會有的現象。他喜不自勝,過去所受的一切辛勞苦累,都有了代價。
侯藏象湊近一瞧,道:"可以了!"把金針撥出,綵帶解下,另取一套備好的新衣給他換上。程漱玉馬上勺水上來,拉出口中濕布,給他灌上一整瓢水。
大夥也都疲累,議好明日看完最後三場熱劍,再讓胡古二人比試一場。
古劍這一覺睡的香酣,直到午時將至,才被程漱玉搖醒。一睜眼便嚇了一跳,船上多了四名不速之客,蕭、王、劉、金四大統領,竟全部到齊!
前天殘幫望江樓大會後,古程二人混在殘丐群中離去,王遂野和劉易風雖出動了大批人馬,卻也沒能截到。待眾丐散盡,兩人站在望江樓頂層眺望,正自無計可施之際,忽聞一聲犬吠,轉頭一看,西側出口處有一隻黃狗和一個人。那狗叫了一聲,隨即被主人制止。
這狗主人正是蕭乘龍,他被幾百隻跳蚤咬的落荒而逃,敢緊回去沐浴更衣,回到會場時殘幫大會已近尾聲。此時已無法混進殘丐堆中慢慢找人,便打扮成一個看熱鬧的普通人,帶着一隻黃狗。
這隻黃狗是從西域進貢而來的牧羊犬,說來大有名堂。它外表看來不似獒犬兇悍,但嗅覺極為敏銳,頗具靈性,甚受後宮喜愛,當今聖上賜名"黃嘯",在宮中備極榮寵,可隨意行走於各宮樓殿宇間,日夜跟着兩名太監,專職伺候其飲食起居。這次追蹤程漱玉,皇上也想讓這隻西域神犬立個大功,特令蕭乘龍帶了出來。皇上要借,他可不敢不收!一路上誠惶誠恐,奉待的比自己爹娘還加倍小心,就怕有什麼三長兩短。若非萬不得已,也不敢隨意動用。
先前蕭乘龍在抓到古劍之時,曾逼他穿上一套浸過香料的女裝,如今正穿在程漱玉身上。這香料十分特殊,人聞起來隱隱約約,對狗而言卻十分刺鼻,即便在數里之遙也還能追蹤得到。程漱玉見這衣衫華美精細,又有一股似有若無的香氣,捨不得扔,一直藏在包袱里,卻沒料到會變成敵人追蹤的利器。
當他們混在一堆殘丐之中,由於殘丐身上什麼氣味都有,即使是神犬也難以分辨。直到群丐散去,各種雜味隨風飄散,華服上的香氣才慢慢鑽進黃嘯的狗鼻子裏,只叫了一聲,便引起王劉二人的注意。他們看不出易容后的蕭乘龍,對這隻名犬卻是認得,隨即一躍降一層,三躍而下望江樓,向人犬處奔去。
蕭乘龍遠遠看見兩人奔來,可不願快到手的功勞被人分去,帶着黃嘯在附近的巷弄里東鑽西竄,想先擺脫二人再說。但王劉二人怎麼肯放,施展輕功緊追不捨,眼看快要追到,忽覺後面有人漸漸接近,回頭一看,卻是"獨行將軍"金克成!他沒有手下,自己到東門碰碰運氣,遠遠聽到犬吠聲,轉頭看見王劉二人正似鵬鳥般的躍下望江樓,便追了過去。他距離最遠,但因內力最深,跑久了漸漸被他趕上。
蕭乘龍眼見帶着黃嘯不可能甩開這班人,停下來轉身笑道:"我以為是那裏來的壞人,想對黃嘯不利呢?早知是三位大哥,就不必跑得那麼辛苦啦!"金克成道:"話少說!你打什麼主意,大家心知肚明。"劉易風道:"咱們別耗了,黃嘯一定聞到了什麼,不快追就晚了!"王遂野道:"是啊!那小子劍法怪異,就算追上,你一個人也未必對付得了。"蕭乘龍笑道:"小弟正想拜託三位幫忙,咱們錦衣衛同心協力,還有什麼事辦不成?"就這麼一陣拖延,留下的味道就更淡了,黃嘯得花更多時間來找路。當他們到達泯江河畔時,足足比古程二人晚了一個多時辰。黃嘯跑到原先程漱玉修補到一半的扁舟上又叫又跳,終於確定,他們是走水路而逃。
附近找了一陣,沒別的船隻,只好將就着用這艘破船。這條小舟船槳斷船破,於是一人負責划漿,一人負責堵洞,一人將滲進來的水舀出,另一人得把黃嘯伺候舒服。照說在這節骨眼上,他們應該同舟共濟才對,但這四個人勾心鬥角了十幾年,那能在瞬間齊心戮力?於是你責我划的慢,我怨你洞沒堵實;你防我偷襲,我怕你暗算,保留氣力才實在,誰也不肯認認真真的做好本份。所以本來一天一夜可到大佛,他們硬是多遲了半天。
只見王遂野道:"我開了那麼高的價錢,現在你抓到了人,卻不肯交出來,到底想怎樣?"在他旁邊一隻黃狗不斷的朝兩人鳴叫,似乎認得程漱玉,直想撲將過來。蕭乘龍又哄又抱,直道:"別急!別急!別急着搶功。你已經立了大功了,剩下的交給我們就好!"他想這隻狗聞到了程漱玉衣服上的香氣,認出了逃犯,急着想幫忙抓人。可是黃嘯若真的飛撲過去,豈不就變成對方的"人質"?儘管狗爪在他身上不住搔抓,他不敢反抗,也不敢放任其跳離。
胡遠清道:"不是不給人,只是想你們再等幾個時辰!"劉易風怒道:"為什麼?莫非你又跟他們訂下什麼奇怪賭約?"胡遠清道:"不行嗎?你們出的價錢我還不滿意,可沒承諾非交人不可。"金克成道:"你要多少?三十五萬兩銀子夠嗎?"胡遠清搖頭。王遂野道:"我出三十八萬兩。"劉易風道:"四十萬。"金克成還想再加,卻聽蕭乘龍道:"我沒那麼多銀兩可出,只要你把欠我的五萬六仟兩銀子,馬上歸還!"這麼一說,胡遠清臉色一變,縉雲山莊和白晶堡的熱劍酬金還沒收到,百花庄給的三萬兩紋銀卻早在畫舫中輸的精光,如今他身上可沒剩幾文錢,怎麼還這五萬多兩,更何況另外三人也都是債主!
只聽王遂野道:"還有我的三萬兩銀子,你也拖夠久了!"劉易風道:"我的是四萬兩千捌百兩,請你拿來!"金克成道:"我的最少,只有一萬八仟兩,你該拿得出來吧!"四個人伸出四隻手,要他馬上還錢。
胡遠清無奈,轉頭對古程二人道:"我們的賭約取消了!由你們跟他們賭吧!"又向四大統領道:"大家有事好商量,這樣好嗎?我把人放了,由你們四人各憑本事抓人。我欠你們的十四萬六仟捌百兩銀子,就此一筆勾消如何?"蕭乘龍等人均想:"這個價錢倒挺便宜,麻煩一點倒也無妨,這小子劍法再奇,也絕不可能在我們四人圍攻之下化險為夷。只是待會要如何搶得首功,倒要好生計議一番。"四人都接受。王遂野道:"勞煩兩位讓讓,我們就在這兒動手!"卻聽侯藏象道:"你們急什麼?我可沒答應呢?"四大統領同時變色,侯藏象的暗器手法天下第一,若真要硬拼,逼的他擲出滿手金針,在這狹窄的畫舫上極難閃躲。而此人隨身攜帶上百種葯,葯與毒本在一線之間,若不慎中了一根沾上毒水的金針,那可有無窮後患!蕭乘龍笑道:"侯神醫您又必淌這趟混水?當年您在京城作客,咱們可從來不敢怠慢啊!"侯藏象道:"我也沒虧待你們。蕭乘龍,你的易容術,要不是我指點幾天,會如此唯妙唯肖嗎?王遂野,你最愛玩的'喪心病狂五色針',可不是自己發明的吧!金克成,若不是我教你經脈逆行,分陰離陽之術,別說你不可能將陰陽爪練到一手陰一手陽的地步,恐怕還會走火入魔,七孔流血而死呢?至於劉易風……嘿嘿……"當年侯藏象和四大統領議定,每人各出五十名死囚供他研究病理藥學,他則分別傳授每人一套功夫回報。這是買賣,只要彼此各得所需,就無所謂恩義虧欠的問題。他一一和三人提到以前傳授給他們的實用技能,說的三人啞口無言,點頭默認,表示確實得到了好處。但輪到劉易風時,卻不知該說什麼。
只聽劉易風忿然道:"你傳我一套趙飛燕掌,一帖消瘦湯,說早晚打七遍拳,喝兩碗湯,三個月內必可身輕如燕,恢復我原先俊雅體態!"程漱玉忍不住噗哧一笑,劉易風腰身比常人粗了一倍有餘,想要瘦回來,談何容易!劉易風橫了她一眼,又道:"我照作了三個月,當時的確瘦了不少,只是每天鬧肚子疼,三不五時頭昏眼花,只好暫緩一陣。那知一旦停了下來,身子卻像吹氣般的快速膨脹,一個月不到,竟比服藥前還重了三十來斤!"侯藏象笑道:"這沒道理!你是不是打錯了拳?打一遍瞧瞧。"劉易風雙手揚起作雲手狀,一聲嬌叱,極柔極巧的扭動起來,時而前俯,時而後仰,時而抬腿觸肩,時而甩臂碰腰,他胖歸胖,每個動作都作的流暢柔和。這套趙飛燕掌,若是由一位苗條輕盈的大姑娘來使,倒像是一套嫵媚曼妙的舞蹈,但由他兩百來斤重的大漢使將起來,卻有股說不出來的滑稽。沒有人能忍住不笑,就連黃嘯,都情不自禁的汪汪亂叫。
劉易風一套使完,轉頭瞧着侯藏象,只見他笑道:"沒有錯啊!莫非你看錯藥方?"劉易風道:"仙楂四錢、芍藥兩錢、柴胡四錢、黃蓮五錢,放入煎鍋,加六碗水煮成四碗湯,早碗各飲兩碗。"侯藏象笑道:"你記錯啦!黃蓮味苦性寒,有清熱燥濕,瀉火解毒之功。這帖葯本已偏寒,所以要用味甘性溫的黃中和,你好死不死搞成黃蓮,豈不是寒上加寒,腸胃怎麼承受得住?難怪會拉肚子!"劉易風喝道:"這藥方可是你開的!"侯藏象道:"笑話!我怎麼可能錯得如此離譜?一定你記錯了!"劉易風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破舊的紙條,雖然一部份模糊了,但那"黃蓮五錢"四個大字仍是清清楚楚,正是侯藏象的筆跡!
侯藏象神情尷尬,緩緩轉頭對程漱玉道:"小姑娘,我護不了你!"程漱玉淺淺一笑,忽然對黃嘯招手輕喊:"過來!"黃嘯奮力一掙,蕭乘龍沒料到黃嘯會和程漱玉如此親密,一個招手便奮不顧身的衝過去。他又不敢對這隻御犬施以內力,一個疏神,竟讓它掙脫雙手,撲向程漱玉懷裏。她撫弄着它的頭,柔聲道:"原來這些壞人是你帶來的,黃嘯呀黃嘯!給姐姐添麻煩啦!"說是這麼說,語氣上卻毫無責怪之意。
這一下變起倉促,蕭乘龍臉色慘白,道:"它……它這麼喜歡你……你不會殺它吧!"程漱玉邊撫弄着黃嘯邊說道:"我一向很疼黃嘯,若非萬不得已,也不想傷害它。"言下之意,你們若逼人太甚,大不了同歸於盡!她若抱着它跳河,誰也來不及阻止。其實這一人一狗早在宮中就十分親熟,無論在何種情境之下,她都不可能犧牲黃嘯。但這四人都想:"要是我碰到這種事,別說一隻狗,就算是親生爹娘也絕不手軟!"他們將心比心,深信程漱玉有說到做到的打算。
劉易風急道:"千萬不可!這隻狗若有個三長兩短,就算皇上不計較,貴妃娘娘也不會……"他發覺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急忙閉嘴,但已經來不及。程漱玉沉臉道:"你不知我最恨誰嗎?"誰不知貴妃娘娘愛狗?而程漱玉就是被鄭貴妃逼的逃離東宮,他那不開提那,萬一程漱玉生起氣來,殺了貴妃娘娘最寵的愛犬黃嘯,護狗不利的蕭乘龍,項上人頭非丟不可!他狠狠瞪了劉易風一眼,道:"劉胖子!把我害死了,你也別想好過!"蕭乘龍功夫排在四人之末,卻憑着一張馬屁嘴,滿腦鬼惡點子,排名反倒在另三人之上,早已惹人嫌嫉。劉易風等人倒盼程漱玉一刀把黃嘯給殺了,反正御犬不是丟在自己手裏,雖免不了被斥責幾句,卻可除卻這個絆腳石,豈不更美?只是難在如何不留痕迹的把黃嘯害死。王遂野道:"你待如何?要我們為了一隻狗放人,恐怕辦不到!"說完劉金二人都點頭支持。
這邊不可能承諾放人,那邊不肯放狗,豈不僵在這裏?蕭乘龍緊張起來,只得對程漱玉說:"您就跟我們回去吧!我發誓到了京城,一定向皇上力陳,化解您的冤屈。"程漱玉道:"大內規榘,所有后妃嬪娥均不準習武,這怎麼解釋?"蕭乘龍道:"是有這個規榘,但也未必死罪。何況您的武功實在不怎麼樣,只要您把武功了,請太子和幾名重臣為您求情,弄個無罪開釋不難,頂多貶為宮女。忍辱負重個幾年,那天太子登基,以您受寵的程度,至少也是個娘娘啊!我們還得巴望您提撥呢?"程漱玉戚然道:"我不回去了,請你們轉告太子,說玉兒對不起他,請他保重!"她流出幾滴淚珠,黃嘯幫她舔去。又道:"你們硬抓我回去,也只得到一具屍體罷了。即然如此,何不向上稟報,說我跌落嘉陵江中,屍骨無存。我保證日後隱性埋名,不再出現。"劉易風問道:"榮華富貴你不要,甘願躲躲藏藏一輩子?為什麼?"只聽程漱玉緩緩道:"我進宮是有目的,根本沒被冤枉。這點你們不曉得?"此言一出,蕭乘龍等人都變了臉色。他們均知程漱玉背後另有名堂,說她受到冤屈,只是想騙她回京,所感意外的,並非她說話的內容,而是她敢竟直承有罪!顯然是鐵了心不回宮。
蕭乘龍擠笑道:"您愛說笑了!說您混進宮內是別有用心,那指使你的人是誰?為何始終不見他來救人?"程漱玉幽幽淡淡的說:"他是不會來了!你們也別妄想引他們出來?如果他真有心救我,你們活不到現在。"說著說著,眼淚又不知不覺的滴了下來。
程漱玉自己用衣袖擦去淚水,又道:"這樣吧!胡賭鬼作個見證,咱們來賭一把!"胡遠清一聽到"賭"字,瞳孔又放大了,隨即說道:"好啊!怎麼個賭法?"程漱玉道:"等下午三劍缽和峨嵋三少的熱劍結束,咱們也到佛像的手背上較量一番,那個人一對一蠃了古劍,我就跟誰走。若你們全輸了,今後不準再騷纏我。行嗎?"金克成首先附和,他對自己的陰陽爪最有把握,不相信蠃不了。蕭乘龍的信心就差了些,但現在最重要的是要將黃嘯救回,就算吃些虧,也沒法計較了!不置可否。王劉二人卻起了疑竇?思道:"這小子劍法詭奇,但尚缺穩健,內力不足更是他一大弱點。若不靠一些機巧,很難勝過我們任何一人,更何況要連過四關?可絕無僥倖!但以程漱玉之精明,若沒幾分把握,不可能出此主意。莫非……"王遂野仔細端詳古劍,才發現他面色紅潤,目光炯炯,太陽穴微微鼓起,似乎內力又明顯的精進許多。
又見侯藏象正露着一張詭異笑臉,忽然想起那天和他提到古劍之時,這個醫魔興奮的樣子。對侯藏象道:"你在他身上動了什麼手腳?"侯藏象道:"沒有!沒有!我可完全沒有摸到他!"他用飛針扎穴,的確沒碰古劍身子。只是嘴上雖說沒有,卻遮掩不住一臉的得意,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更加落實了人家的懷疑。
程漱玉白了一眼侯藏象,轉頭對四人道:"就算動過什麼手腳,也不知有沒有效?不然你們也可以找侯神醫試試,無論有沒有用,大家都不吃虧。""不必!"四大統領不約而同的搖頭拒絕,這四個人共事十餘年,倒是頭一次這麼有默契。
這四人吃了十幾年公飯,都練就了謹慎小心,死不吃虧的本事,沒有**分的把握,那是決計不試。四人輕聲商議了一會,王遂野道:"這樣吧!你別管我們用什麼法子,如果天黑之前未能收拾古劍,就依你之言,從今以後不再追捕你程大姑娘。"言下之意,如果一對一沒人蠃得了古劍,四人齊上也不算違反約定。
世上有幾個人能擋得住錦衣衛四大高手的聯手圍攻?程漱玉抱緊黃嘯道:"古劍,我們跳下去吧!"說罷,一腳跨出船舷,作勢要跳江!
蕭乘龍那聲"且慢!"還沒喊出口,侯藏象已將她一把拉住,說道:"先過來商量一下。"說畢,帶着古程二人往隔壁百花畫舫走去,胡遠清也隨後跟着。
四人分別坐在一個方形賭桌的四面,一坐下侯藏象便輕聲道:"答應他們!"程漱玉道:"你瘋了!"又轉頭問胡遠清:"這四個人聯手,你打得蠃嗎?"胡遠清搖頭,道:"如果他們並心同力,兩個也未必蠃得了!"程漱玉對侯藏象道:"那就是!你還要古劍打四個!"侯藏象道:"你想他們幾個,能夠並心同力嗎?"原來如此!程漱玉面露微笑,這四個人若能同心協力,協作無間,她早就在天牢等死了。順目看了一眼,那四個人也正在低聲商議,談的多半是要如何相互配合,齊心對敵。但狗改不了吃屎,這幾個人無論表面上如何信誓旦旦,內心必是各懷鬼胎,算計着該怎樣搶下首功。
但她仍不太放心,畢竟三劍門熱完劍至天黑,還有一個時辰以上,這時間太久,變數必大,何況這些人若眼見天快黑還傷不了人,不知又會想出什麼毒招出來。問道:"這樣穩妥嗎?我總覺得不能掌控的東西太多了。何況古劍聽不見任何聲音,天色昏暗一些,劍法就要大打折扣。"卻聽胡遠清道:"這樣才刺激,若預先知道穩蠃,那還賭個屁?"程漱玉沒給他好眼色,求助於侯藏象,卻見他一直把玩着桌上的玉杯。
這桌上擺着一隻酒和十二隻玉杯,玉杯共分三色,四隻翠玉杯上分別雕上薔薇、牡丹、玫瑰、芙蓉,個個晶瑩剔透;四隻白玉杯上雕的是水仙、海棠、百合、鳳仙,無不溫潤柔滑。侯藏象正在把玩的四隻墨玉杯,看來並不起眼,但她這"漱玉"可不是隨便叫的,一眼就看出這是漢朝傳下來的古玉,遠比翠玉和白玉珍稀,上面刻的是梅、蘭、竹、菊四君子。
侯藏象輕聲道:"我不會讓他們打到天黑的。"接着將四隻手指伸進口袋,沾起四種不同顏色的藥粉,分別抹在四隻墨玉杯上,這古玉很難避免風月侵蝕,表面不如新玉光滑。他在其上塗抹微量藥粉,和上一點口水,細粉遇水變成透明,全滲進杯內微縫中,完全看不出來。侯藏象一直背對着四大統領,一舉一動並無破綻。
程漱玉最早會意,思道:"待會洪承泰和那什麼蔡知府的回來,一見四大統領駕臨,必定不會錯過巴結逢迎的大好良機。拿出最好的酒,最好的墨玉古杯,只怕他們不肯賞光。這四人再奸滑,怎麼想得到百花庄和成都知府敢在酒中下藥?"輕聲笑道:"你下什麼葯,毒得死人嗎?"侯藏象小聲道:"我侯藏象只救人,不殺人!"程漱玉細聲道:"把他們迷昏也好,反正'不擇手段'之議,是他們提出來的。"侯藏象搖頭輕聲道:"洪承泰等人一個時辰之內會回來,馬上請他們喝酒,紅色藥粉的藥效在兩個半時辰之後發作。算算時間,離熱劍完畢還不滿一個時辰。此時喝到這杯酒的人腹痛如絞,說什麼也沒力氣再打!"程漱玉屈指一算,道:"那時天都快黑了,還下什麼鬼葯!"侯藏象道:"就是天色將暗未暗之際最為難熬,那四人眼見時間將至,出手必然更加兇狠毒辣,古劍卻開始不慣天色。"程漱玉道:"為何不加快藥效?讓他們還沒打就開始發作,豈不更加省事?"侯藏象道:"這麼一來,他們完全不服氣,恐怕不肯遵守約定。何況若不如此,怎能試出我金針扎穴法的神奇妙效!"胡遠清拍手附合,道:"太好了!人生自古誰無賭?這樣才有意思。"一個拿古劍的身子試驗,一個拿他的命來找刺激。程漱玉快氣炸了,卻也莫可奈何,道:"若有什麼三長兩短,做鬼也要找你們!快說!另外三種是什麼葯?"侯藏象道:"白色藥粉只要太陽落山,天色稍陰,飲者便寒氣發作,全身僵冷;吃了黃色藥粉的人,當汗水流出三升,體內水份不足以中和藥性,全身開始燥熱難當,非得跳進河裏,浸泡一個時辰不可;至於吃進黑色藥粉者,藥性會在他使完三百招之後發作,此時內息突然渙散,剩下不到半成功力。無論那種藥粉!只要藥效一發,那人非得罷手不可!"他們雖時有爭論,始終把聲音壓的極低,風聲呼呼,蕭乘龍等人雖早已商議完畢,卻也聽不見什麼。金克成叫道:"你們在打什麼鬼主意?怎麼講這麼久?"程漱玉問古劍:"有沒有把握?"古劍道:"試試看吧!"他的眼神可看不出半點自信。
"唉!一切都是命!"程漱玉起身道:"就這樣吧!雙方各憑本事手段,天黑以前,你們若未能把古劍收拾,可不能耍賴!"接着程漱玉用翠玉杯給侯藏象倒了一杯酒,笑道:"侯前輩,您醫術如此高明,有沒有想過找個徒弟來繼承衣缽。"侯藏象道:"當然有!只是我腦子裏的東西太深太雜,一般人是學不來的。難得遇到幾個聰慧之人,不是去學文,就是想習劍,視醫道為難以成名立功的雜學末流,總是興趣缺缺。"程漱玉道:"那您看我呢?"侯藏象忍不住把剛含吞入口裏的酒給噴了出來,笑道:"哈哈……這不是開玩笑吧!"胡遠清也捧腹狂笑道:"哈哈!你有看過女郎中嗎?哈哈!……這不笑掉人家大牙才怪!"就連古劍也忍不住的咧開嘴角,雖未笑出聲音,卻也覺得她這想法,未免太異想天開了。
只有程漱玉臉上全無笑意,正經八百的問道:"我不能當第一個嗎?有何不妥?"侯藏象笑道:"所謂'醫生',指的是'行醫的先生',自盤古開天以來,就沒有女子做醫生的。如果讓人知道我傳了你醫術,豈不英名掃地;如果華陀、扁鵲地下有知,不氣的從地底下爬出來才怪?"程漱玉搖頭道:"不通!不通!這規榘狗屁不通!女子也是人,為何偏不能行醫濟世?"侯藏象道:"這是祖宗傳了幾千年的行規,豈有錯的道理?"程漱玉卻道:"世上的規榘只論對或錯,那有分新和舊?武則天都可以做皇帝了,我為何不能當個大夫?當年我學木作時,師傅也說萬分不慣,到後來卻贊我青出於藍勝於藍。"侯藏象道:"這不一樣!你一介女流,怎麼給人把脈?怎麼替人針灸?怎麼為人接骨?怎麼幫人包紮?"程漱玉看一眼古劍,忽又想起昨夜的事,不禁微微臉紅,道:"那又怎樣?難倒你沒醫過姑娘嗎?何況天下那麼多婦人小孩,只要我醫術夠好,也不必稀罕醫你們這些臭漢子!"她的話倒是句句難以辯駁,侯藏象一時也想不出那裏不是,但深知一旦承應此事,誓必引來無盡的訕笑咒罵,一世英名盡毀於此。搖頭說道:"總之有一千個不妥,一萬個不便。如果你想學易容,現在就可以先教你,如果想當大夫,下輩子投胎時,作個男人吧!"語氣十分堅決,毫無商量餘地。
胡遠清叫道:"好啊!好啊!我也來學一點。"程漱玉沒好氣的道:"你學這幹嘛?讓債主認不出人,好躲債嗎?"說著掏出五兩銀子,叫他去城裏買些好酒好菜回來。胡遠清被她一語道破用心,只好摸摸鼻子,訕然接下銀子,一溜煙往岸上奔去。
侯藏象回扁舟拿來另一口木箱,裏面全是易容材料,兩人一個教一個學,一下指導一下實作,全在古劍臉上胡弄起來。黃嘯看着這個人一會兒變成老頭子,一會兒又變成大姑娘,一會兒是尖臉公子哥,一會兒是方臉莊稼漢,繞着古劍又跳又嘯,不知是覺得新鮮,還是好笑?
學這易容術首重悟性,如果心思夠敏慧,雙手夠靈巧,稍加指點一番,便能大致掌握其中要領。上述條件,剛巧程漱玉都具備了,再加上她早已摸索過一陣子,侯藏象教來十分輕鬆,往往只需指點個一兩句,便能充份領會,不到半個時辰,已有七八分的火候。唬弄一般人,已是綽綽有餘,但要騙過蕭乘龍這等行家,或許還得再下一番苦功。
蕭乘龍等人始終沒有移動,只遠遠盯着三人,他們從昨天中午以來,就沒進過半粒米飯,卻也沒人提議要吃飯。這是他們的為難之處,若四人同時離船,怕要犯跑掉;若叫某人上岸採買,其餘三人又不放心吃。只好強顏歡笑,都說兄弟一場,願陪着劉易風節食。
過了正午,還不見胡遠清的鬼影子,卻開始陸陸續續的有人提前過來搶佔船位,七個人都沒用早膳,肚子咕嚕聲此起彼落,好不氣悶。程漱玉把三人化了妝,都換了一張平凡無趣的臉,這種臉走在街上,絕對沒有人會想多瞧一眼。侯藏象點了頭,表示馬馬虎虎混得過去,三人才走回白晶舫。
才剛坐定,卻見洪承泰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出現在岸邊,連賓客家奴將近二十人,縉雲山莊的人也來了,除了楊家子孫三人外,尚有七名門徒。楊繼和洪承泰、蔡開走在前頭,首先看見白晶堡畫舫上的七個人,奇道:"咦!閭丘兄也有朋友來啦!怎麼他們父子反倒不在?"洪承泰道:"多半跑到去買酒菜了!這對父子怪的很,不喜歡到客棧茶館輕鬆一番,偏愛守着那艘船。既然是閭丘家的朋友,想必不是尋常人物,咱們先去打聲招呼。"說著他們第一批達官貴人,先乘兩條小舟,往最靠下游側的白晶堡畫舫駛來。
遠遠看來,古程等三人與蕭乘龍等四人雖在同一畫舫上,卻分別靠在船首與船尾,壁壘分明。再加上畫舫的頂蓬被拆除一空,兩根白柱上共有四道明顯凹痕,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眾人俱感異。
蔡開有些近視,離畫舫約莫四五丈遠,才看清楚蕭乘龍等人的臉,忽然全身栗然抖動起來。洪承泰問道:"知府大人,怎麼啦?"蔡開顫着牙道:"不……不可能……怎麼四個人會……一齊……"蕭乘龍打斷他的話道:"蔡知府,好久不見!咱們四兄弟來到貴寶地,悄悄做一筆的買賣,沒能跟您先打聲招呼。"話中之意,顯然是不欲被他揭露身份。
洪承泰和楊繼雖未見過四大統領,但他們老於江湖,想起昨日張帆之言,很快便猜到這四人身份。此時兩船已十分接近,他輕輕躍上畫舫,對四人拱手問好:"原來是蕭王劉金四位大老闆,在下百花庄洪承泰,能在此見到四位,榮幸之至!"心裏卻在嘀咕,怎麼閭丘家也結交得到這些人物?
他伸出雙手,一一和四大統領握手攀情,握到劉易風時,聽到他肚子咕嚕咕嚕的響音,驚道:"四位還沒用膳嗎?怎麼不見閭丘兄?"四人搖頭,金克成道:"你是說船主嗎?我們沒瞧見。"洪承泰隨即轉身,對着負責撐舟載客的家丁喊道:"快快快!把凌雲樓剛煮好的菜,用十倍價錢買下,火速端來!"轉頭對四人躬身道:"既然如此,四位不妨移駕到敝人的陋船上,好讓我們幫您接風洗塵。"蔡開也上來了,忙附和道:"是啊!洪莊主的百花畫舫上什麼都有,可比這裏舒爽多了。"蕭乘龍等人一直守在靠近下游的船尾,若古程二人毀約跳江,比較容易攔截得到。蕭乘龍笑道:"我們習慣這裏,還是別動的好。"這艘畫舫遠不如百花舫來的華麗舒適,又沒了頂蓬遮陰,每個人都被赤日晒的汗流背,這番話顯然言不由衷。
洪承泰心知其中必有古怪,但也不敢多問,交待下人把桌椅杯酒全搬過來,先伺候四位貴客喝杯飯前酒。這方桌不大,勉強再擠上洪承泰、楊繼、蔡開和嘉定知州俞顯卿四人,其他的小官微吏只能站着陪客。玉杯也只有十二隻,還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敬一杯酒呢?
酒瓶一開,本來靠睡在程漱玉腿上的黃嘯被濃濃酒味醺醒,見船上忽然多了好幾個陌生人,自然汪汪叫個不停,逼得眾人再次注意他們。洪承泰皺起眉頭,拿出五兩銀子,叫下人去打發。
那家丁走近道:"喂!我們莊主請你們到別處去,別在這吵人!"語氣不甚和善,說完把銀子拋了過來。程漱玉一個鬆手,黃嘯一記飛撲,往那人腿上咬去,那人猝不及防,楞了一下,待回過神過來,黃嘯已被程漱玉抱回。傷口雖不深,卻也盛怒難消,一句:"豈有此理!"撥出腰刀,要往黃嘯身上砍去,揮到一半,身子突然被人從背後抓起,往江中拋去。
出手的人是蕭乘龍,丟完人拍拍雙掌,笑道:"既然它不喜歡,你們走吧!"他一出手就把主人的家僕丟到江里,已十分無禮,竟還下令逐客?洪承泰等人都楞住了,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蠻橫之人?卻聽金克成喝道:"請你們滾回隔壁船!聽不懂嗎?"這四大統領在京城,一向是耍風遮雨的人物,尋常官吏見了他們儘管卑躬屈膝,也未必能博君一笑。他們本來就橫行霸道慣了,為了一點小事將人砍手剁足,也是常有的事。而此次千里追緝,吃了不少苦頭又損兵折將,早就憋了一肚子氣,這個瞎了眼的下人在此時冒犯黃嘯,只把他丟到江里已算十分客氣。蕭乘龍這個人無論多麼生氣,仍是面帶微笑,其餘三人可都沒有好臉色!這四人平日勾心鬥角,一遇欺壓良善之事,倒是一鼻孔出氣。
洪承泰家大業大,總希望能廣結善緣,永保福安,倒不是非要巴結錦衣衛不可。他在四川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當眾吃了這一頓排頭,面子怎麼掛得住?但四大統領並不好惹,正不知該如何是好?楊繼卻先拍桌喝道:"你們怎麼如此蠻橫?說翻臉就翻臉!"他可沒有洪承泰這種涵養,就算知道這些人的身份,也不可能就此忍氣吞聲。這麼重重一拍,桌上的杯子都跳了起來,酒水灑了滿地,震落了兩隻翠玉杯,碎了一地。程漱玉嚇了一跳,幸好墨玉古杯還在。
最緊張為難的是蔡開,一邊是朋友,一邊是絕對開罪不得的人,忙道:"大家請息怒?別為了小事壞了……""住口!"劉易風打斷他的話!對着楊繼道:"那又如何?我們蠻橫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氣氛越鬧越僵,本來在稍遠處休息養神的洪子揚和楊放兩位劍缽,見其祖父受辱,也都提着劍,跟着父親圍了過來,雙方劍撥弩張,眼看就要打了起來。
程漱玉心中竊喜,對着古劍不出聲道:"等他們打正熱鬧時,我們出奇不意的跳上岸去!"古劍搖頭,他神色堅決,不用開口也知道他在說:"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既然定下了賭局,怎能不守約定?"這傻子一旦這麼想,說什麼也無用。程漱玉不再多費唇舌,只好嘆道:"你這傻子!寧可當一個死君子,也不願做活小人。"眼見要一觸即發,忽聞岸邊有人喊道:"要打快打!我作莊,賭人少的這邊蠃,有沒人要下注?"他剛開口時還在岸上,邊說邊展輕功向著這裏躍來,話還沒說完,已踩過幾條小舟,跳上了畫舫,正是胡遠清。
他先向洪、楊二位莊主打招呼,道:"不是我瞧不起人,你們人雖多,但要打蠃這四個惡鬼,恐怕不太容易。萬一兩位劍缽有什麼三長兩短,豈不糟糕?"洪承泰心中一震,思道:"我們人雖多,真能打的也不過是洪楊兩家祖孫六人而已,恐非四大統領之敵。這四人個個心狠手辣,出手不留餘地,我死了沒關係,萬一子揚少一條胳臂或斷一條腿,該如何是好?"楊繼也是同樣的想法,但當眾遭人如此無禮對待,面子如何掛得住?
卻見胡遠清向蕭乘龍等人說:"這裏不是京城,總該尊重一下地方官吧!把傢伙收起來,別到處作威作福啦!"不能作威作福,干那麼大的官作啥?這番話起不了什麼作用,反倒更添惱火。
但這百劍門由一百個獨立劍派或劍門所組成,看似鬆散,其實彼此結合緊密,一家有難,百家齊援,如果沒有一個堂皇的理由,誰也不想招惹這些劍門。蕭乘龍等人儘管霸歸霸,惱歸惱,兵器也都掏了出來,卻始終不敢先出手。
雙方各有所忌,就這樣僵着,收不起來,也打不下去。
程漱玉忽然笑了起來,說道:"別鬧啦!你們無故欺壓劍門,難倒忘了'百劍一家'?四位功夫再強,打得過裴友琴或朱未央嗎?"這番話明是勸架,卻暗指洪楊兩家靠着四大劍門的蔽蔭,鎮住了別人。然而這兩家劍門在四川可是數一數二的武林世家,那肯因此落人口實?洪楊二人分別轉身對家人說:"今天是輸也罷,死也罷,咱們都得認了!絕不可找四大劍門申訴求冤。"程漱玉短短几句話,便幫了他們一個大忙,反倒令蕭乘龍等人起了疑竇,金克成轉身對着她說:"你打什麼主意?莫非是想趁機落跑?"程漱玉笑道:"既然跟你們立下了約,就不會在天黑之前離開。但大家說好各憑手段的,這中間會發生什麼事?可就不敢說了!"意思是說,待會雙方若打了起來,他們雖不會趁亂逃逸,卻不保證不加入戰局。
四大統領重新衡量形勢,如果只對付這兩家六位高手,己方三人出馬就已足夠,但若加上了古劍,勝負就難說了?看着程漱玉始終一付有恃無恐的模樣,莫非這小子真的功力精進,已強過我們任何一人?他們打算趁這機會,先除掉一兩個人,等到下午正式的約戰,便可輕鬆的拖延至天黑。嘿嘿!我們可沒這麼容易中你的計,這場架不打了!古程二人,一個劍法精奇,一個詭計多端,四大統領再怎麼佔盡上風,也不敢掉以輕心。
四大統領官場混久了,早修得一身能屈能伸的本領。王遂野率先開口:"沒什麼大不了的事!何必大動干戈?"蕭乘龍笑道:"是我一時心急,出手失了分寸。然洪莊主有所不知,這條狗是我主子的愛犬,如果貴仆真砍了那一刀,後果不堪設想!"聽他這麼一說,聽得懂的人都不禁心中一震:"他們的主子不就是皇帝嗎?莫非這隻狗是……御犬?也難怪如此緊張!"卻聽程漱玉嘰道:"是啊!好好的人,幹嘛跟畜生計較?"聽得懂的人都知道,她所謂的"畜生",表面上說的是黃嘯,其實是暗指蕭乘龍等人。眾人見她如此大膽,不禁都替她捏一把冷汗。但她愈顯得想挑起爭端,四大統領就愈不敢惹事。
這時那落水的家丁已被人救上船,全身濕漉漉地站在遠處,不敢靠近。蕭乘龍笑着走到他跟前,塞給他一碇金元寶,道:"這點小意思,就當我向你賠罪吧!"那家丁害怕的緊,縮手抖腳,不敢接下。洪承泰道:"沒事啦!你就收下吧!"此時飯菜剛好送到,洪承泰說:"既然是場誤會,就別掛在心上。咱們用餐吧!"一一招呼貴客就坐。楊繼余怒仍在,不肯再跟他們應酬,一句:"我吃飽了。"帶着家人門徒,回到縉雲舫上。空出來的位子,正想叫胡遠清來補,卻見他從懷裏拿出三顆饅頭,乖乖巧巧的交給程漱玉。
"開什麼玩笑?出去晃了一個時辰,就買到這些!"程漱玉氣的把饅頭全扔到水裏,沒給半點好臉色。這次倒不是胡遠清買不到飯菜,而是他很不幸的在街上看到一家小賭攤,更不幸的把買菜錢都輸光了,自知理虧,豈敢回嘴!陪笑道:"您別生氣!我馬上跟洪莊主打個商量,看看能不能分點飯菜?"洪承泰雖摸不透古程等三人的底細,但見程漱玉對待四大統領和胡遠清的姿態,也知他們絕非等閑,不等胡遠清開口,搶先道:"四位願意賞光,老夫求之不得,飯菜充足,不如過來一道吃吧!"說完使一道眼色,家丁們隨即再抬來一張方桌,四隻圓凳,將兩張方桌並在一塊,重新擺置碗筷。
程漱玉尋思:"這四個奸人疑心奇重,若推辭不去,難免讓他們心生疑慮,不肯放心吃喝。"對着侯藏象湊耳道:"待會找個機會,給他們下點**。"她話音極細,只見侯藏象不住點頭,不經意露出狡獪的微笑。四大統領是何許人也?已猜到了她打的是什麼主意。四人一般心思,俱想:"待會只要他沾過的菜,我決計不碰,看你還有什麼法子?"他們千防萬慮,那曉得葯早已下在酒杯當中?這一切作為,只為了要演一場更像樣的戲而已。
程漱玉笑道:"我們當然想吃,但只怕四位大老闆不太歡迎!"蕭乘龍心想:"我鑽研各式毒藥十餘年,侯藏象雖精通藥理,若論下毒的手法,卻也未必精過我。"笑道:"那兒的話!四位儘管來吧!"三人起身,和胡遠清一齊過去。古程二人早將大部份的玄鐵煉卷藏在腰間,但洪承泰眼光十份銳利,發現古程二人腳步較常人稍重,腰上似有繩狀物纏繞。思道:"這對男女,非殘非丐,為何要在身上綁着重繩?"想到這裏,心中一震,忽然憶起昨日張帆之言:"這二人不就是四大統領所要追捕之要犯嗎?難怪……"他似乎想通了一些事情,然一向老成持重,既然四大統領不願說破,倒不如假裝不知,以免惹禍上身。
四人一坐下,筷子還沒動,蔡開便敬酒問道:"說來慚愧,想我蔡開這九年知府怕是白乾了!竟從未見過三位這等儀錶堂堂的人物。還不知尊姓大名呢?"程漱玉心中暗笑:"這三張臉蛋,我也是今天才見過,你又怎麼可能曾看過?"笑道:"知府大人位高權重,我們一介草民,區區賤名,何足掛齒?"她連四大統領都敢奚落幾句,那會怕一個地方官?既然她不想講,蔡開也不敢再追問,尷尬的笑道:"姑娘愛說笑了!"眾人邊吃邊聊,說的多是武林奇聞,或是有關於試劍大會的諸多傳言,至於宮廷官場情事,都絕口不提。畢竟錦衣衛統領的頭銜太過嚇人,若讓一旁的百姓知道這裏坐了四個殺人不眨眼的錦衣衛頭目,不嚇得跑光才怪。這十二個人,各有十二種心思,聊起天來,不免客氣有餘,熱烈不足。
兩張桌子上分別放置了六道菜肴,雙方人馬壁壘分明,分坐兩端,剛開始都不去夾另一桌的菜。吃了一會,程漱玉使個眼色,侯藏象將筷子在背後磨蹭兩下,伸長手在鄰桌的雞湯中夾起一塊雞胸,笑道:"好香的佛跳牆!"四大統領微一皺眉,心想:"這道好菜給糟蹋了!"蕭乘龍也起身,在古劍正前的一盤魚肉上夾了一塊。程漱玉見狀,立即用筷尾將周邊魚肉夾起,剔除細骨,欲送入黃嘯口裏。黃嘯聞一聞,似乎曉得這味道不太對勁,並不咬下。蕭乘龍道:"狗不吃魚肉的。"他表面微笑,其實心中頗為緊張,深怕黃嘯當真吞下這片帶毒的魚肉。
程漱玉道:"這紅鱒新鮮的很,黃嘯不怕的,除非……"侯藏象接道:"除非有人加了散腸散,這種葯色輕味淡,除非有一對狗鼻子,否則很難聞嗅出來,但若不幸吃了,腸胃至少得痛個三天三夜。"說著又伸箸在蕭乘龍前面夾一條醉蝦。
蕭乘龍一出手就讓人猜個正着,而侯藏象在這邊夾了兩道菜,自己卻全然瞧不出對方用的是什麼葯?震驚之餘,對於侯藏象用藥識毒的功力,不由得不服氣。忽然想到:"方才吞進肚裏的那塊鱒魚肉,會不會早下了毒,他們預先吃了解藥,自然不怕,但我……"蕭乘龍不禁冷汗直流,只覺得腸胃動的不甚自然,再也不敢搞鬼了!
卻見侯藏象吃完一道菜又夾一道菜,不多久,這邊的六道菜他全吃過,蕭乘龍始終看不出他用的是什麼鬼葯。而侯藏象夾過的菜肴,再也沒有人敢碰,四大統領很快就無菜可吃,只好拚命喝酒解悶。劉易風睨了兩眼蕭乘龍,似是在說:"瞧你平日吹噓什麼精通各種毒藥謎葯,一遇緊要關頭,還不是給人比了下去!"古劍等人跟在侯藏象後面夾菜吃肉,除了那盤清蒸虹鱒不吃外,其餘均無須顧忌,大膽吃個精飽。過了半個時辰,連黃嘯也感到十分飽足,舔舔舌頭,滿意的躺在程漱玉腳旁。而此時,江面也已擠滿了觀戰的人船。
過不多時,只聽一陣哄鬧,有人喊道:"來了!來了!峨嵋派和白晶堡的人也到了。"眾人向江岸看去,果然閭丘項山父子、江正典、峨嵋三少及一位隨行少女一行七人,同時出現在岸上。
見白晶舫上一時之間多了不少貴客,閭丘項山不禁心裏打了一個突,卻聞江正典問道:"閭丘兄,怎麼你們家畫舫的頂蓬不見了?上面忽然多了那麼多人?"閭丘項山道:"少了一個頂蓬不算什麼大事,但船上的人可能來頭都不小,咱們還是先去打聲招呼吧!"這票人便搭乘一條小船過去。楊繼祖孫三人見到,也走回白晶舫。
七人才上畫舫,便聽洪承泰起身道:"你們提早來的正是時候,大夥全是響噹噹的人物,不如趁這點時間,互相認識一番!……這位是峨嵋派江正典大俠,一手'封雪劍法'使得滴水不漏,方圓三丈之地,不落一片雪。論功夫講才學,除了杜掌門外,就屬咱們江大俠了!"江正典拱手笑道:"洪莊主過獎!別說尚有五位深不可測的師叔,就是其他師兄弟們,也個個武藝卓絕,在下才疏學淺,豈敢妄稱高才?"眾人均道:"江兄過謙了!"洪承泰接着介紹下去道:"這位閭丘項山兄,才是這艘畫舫的正主,昨天他家允照少爺,在大眾面前露出一身超凡的輕功和劍法,着實讓人欽服不已!說句老實話:以前白晶堡沒派劍缽三加試劍大會,算是大家的運氣!"他這麼一捧,閭丘項山免不了要謙遜幾句。四大統領不禁皺眉:"這老頭為人圓熟滑巧,就怕贊的不夠仔細,誇的不夠窩心。然而現場十幾二十個人,若給他一個一個慢慢磨菇,真不知要拖到什麼時侯?他們多說一句話,就晚一點熱劍,對付古劍的時間就少一些,自然多一分不利。"蕭乘龍笑道:"大家都是武林同道,日後有緣自會再聚,倒也不必急於一時。今天最重要的,還是三位劍缽和峨嵋派三位少年英雄的比試,既然大家都到了,何不馬上開始?"這麼一說,不少人附和,此時日頭炎炎,急着看完熱劍的人還真不少。
卻聽程漱玉道:"不妥!不妥!大家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難得見了面,若不好好介紹一番,親近幾句,便是無禮!說好申時開始比試,現在還差得遠呢?隨意提前,便是無信!"江正典看一下日影道:"應該沒關係的!昨天也差不多這個時候開始的。"程漱玉道:"怎麼沒關係?昨天我們有事晚到了,結果只看到半場比試,好不懊惱!追根究底,還得怪你們提早比試呢!有沒有人帶日晷來的?"百花畫舫上什麼都有,很快就有下人拿了一個銅製的雕花日晷。程漱玉拿到船舷處一對日照,果然還差了半刻,眾人看過後,忽然間一個不慎,鬆手將這個名貴的古董日晷掉落江中。程漱玉哎呀一叫:"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不小心!"洪承泰還能怎麼樣?只好回笑道:"不要緊!小東西而已。"程漱玉道:"這樣吧!由在下負責引介各位英雄,儘可能簡短扼要,說完大概也差不多了。"首先便指着蕭乘龍道:"這位是從京城來的蕭龍,說起他的名頭,在京城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蕭兄善於易容,不管扮的是將相巨賈、文士官紳、販夫走卒、老農少樵、和尚尼姑、乞丐**、禿頭賴皮、雜毛惡盜,無不微妙微肖。蕭兄更精於用藥,無論是麻藥、**、昏葯、醉葯、咳葯、泄葯、軟葯、癱葯、毒藥、死葯,蕭兄都會下。除此之外,蕭兄使刀的功夫也不含糊,舉凡長刀、短刀、雙刀、單刀、彎刀、屈刀、飛刀、筆刀、挑刀、陌刀、片刀、戟刀、環刀、手刀、腰刀、佩刀、虎牙刀、鳳嘴刀、眉尖刀、鉤鐮刀、寬刃刀、鬼頭刀、響環刀、象鼻刀、青龍偃月刀、三尖兩刃刀等等,無一不通。"蕭乘龍笑了一笑,並不說話。江正典和閭丘項山卻心中一震,已猜到這四人正是在京中人駭鬼懼的四大統領。
程漱玉續道:"這位王野兄也是京城聞人,一般人惹天惹地也不敢惹他。因為王兄對各式刑罰頗有研究,諸如烙刑、冰刑、泡刑、悶刑、鞭刑、棍刑、夾刑、吊刑、毒刑、蠱刑、蟲刑、蛇刑、劓刑、刑、刖刑刑、剜刑、剝刑、剮刑、閹刑、凌遲刑、油鍋刑、傷口灑鹽刑、五馬分屍刑等等上百種酷刑,都瞭若指掌。至於武學上,則勤修各種槍術,舉凡長槍、短槍、鐵槍、木槍、抓槍、錐槍、拐槍、蛇槍、鐵鉤槍、龍刀槍、虎牙槍、雁翎槍、雙鉤槍、單鉤槍、雙頭槍、環子槍、素木槍、短刃槍、短錐槍、蒺藜槍、太寧筆槍……"這那是簡短扼要?分明是加料又灌水,胡扯一通!再加上她蓄意把說話速度放慢,想拖延時間的意圖昭然若揭。四大統領豈有不知?但反正時間尚早,並不說破。
跟着江正典一道來的白衣少女卻忍不住說道:"你這人說話怎麼如此羅嗦?把每個人都介紹的又臭又長,等你說完,天都黑了!"程漱玉並不生氣,反而笑道:"這位姐姐,是否就是峨嵋派的杜天君杜姑娘?"白衣少女奇道:"素昧平生,你又怎麼曉得我的名字?"程漱玉笑道:"在四川誰不知曉巴蜀武林兩大絕色:一是青城名宿貝遠遙的孫女貝甯,一是峨嵋掌門杜百陵的獨生愛女杜天君。我又不是瞎子,一見姑娘沉魚落雁之姿和閉月羞花之貌,再加上您和這三位玉樹臨風的峨嵋少俠一同前來,想猜錯也難!"杜天君啐道:"胡說八道!"嘴上雖說如此,心裏卻十分歡喜,忽然覺得這個相貌平平的姑娘,倒也不怎麼羅唆煩厭。
程漱玉好不容易抓到一個話頭,自然希望扯的愈遠愈好,轉頭對着胡遠清道:"胡賭鬼呀!當年你離開青城派雖然可惜,倒也不失為明智之舉。"胡遠清道:"這什麼話!我是素行不良才被逐出師門的,倒不是自己想走。話說回來,若能留在青城也不差呀!有何失智?"程漱玉道:"不好!不好!不好!青城派已經式微。山沒人家高,名氣沒人家大就算了,就連姑娘也沒人家峨嵋派長的標緻,還有什麼好留戀?"話說出來,除了曾經見過貝甯本人的古劍和顧少白之外,眾人都笑了。杜天君尤其開心,問道:"你見過貝甯嗎?聽說她……美得很!""我沒見過本人,但這位古大俠可不陌生。"程漱玉輕拍身旁的古劍道:"告訴他們吧!貝甯是什麼三頭六臂,真有資格和這位天仙般的杜姐姐相提並論嗎?"杜天君不知眼前這個人,就是當年在峨嵋派,常被自己嘲笑的笨古劍,睜大雙目等着他的回答。
美醜的問題,與劍術不同,可用比試分出個高下優劣。若只論單純的外表而言,實在難以評斷,但這兩位姑娘古劍都認識,論氣韻、論心性,嬌縱刁蠻的杜大小姐,與貝甯可真是天差地遠。他是絕不肯說半句貝甯的壞話,但若叫他說杜天君遠不如人,古劍雖然老實,倒也不至於笨到這個地步。想了一會才說:"兩位姑娘的外貌都很美,實在難分軒至。"杜天君頗感失望。原來魏宏風曾三上峨嵋山,分別以極大的優勢擊敗峨嵋三少,那個少女不戀英雄?杜天君的一顆芳心,自然被魏宏風吸引過去,只盼峨嵋有三十少,讓魏宏風每個月都來挑戰一次。她不在乎峨嵋與青城之間的師門恩怨,唯一掛慮的,只有貝甯。一想到她天天可與"風哥"見面,便心中妒念如潮,難以抑止。程漱玉提貓提狗都不打緊,偏偏提到了貝甯,她可真想比比看!
但這個人既然不肯說,倒也不便再催逼。隨口又道:"你是青城派的嗎?認不認得魏宏風?"她儘可能把語調壓的平緩,但說到"魏宏風"三個字時,仍不自禁的忸怩了一下,雙頰也紅潤了起來。程漱玉看在眼裏,豈有不知之理?她巴不得把話題扯遠,不等古劍回話,先搶着說道:"他為了準備三加'試劍大會',最近都在閉關練劍,我們也好久沒見面了!"杜天君道:"啊!傳言不假,他真的要代表青城比劍了。"程漱玉笑道:"到了七月,姑娘不妨跟着杜掌門上太白山,順便幫他打打氣。"杜天君噘嘴道:"哼!他又不是我峨嵋派的人,幹嘛幫他打氣?"說完,嘴角又忍不住露出淺笑,再問:"聽說他已經學會了'殲龍劍法',是真的嗎?"程漱玉指着胡遠清,笑道:"這得問問我們胡賭鬼,別看他這付德性,當年以二十七歲之齡,學會了殲龍劍法,據說已是前無古人。魏宏風二十五不到,真能有如此本事嗎?"胡遠清還沒回答,卻聽劉易風道:"杜姑娘,關於這些事情,等稍晚再向胡兄請教。現在申時已到,該準備比劍了!"程漱玉道:"你怎麼曉得?我看還差得遠呢?"劉易風道:"從你丟棄日晷開始,我便開始打拍計數,到現在為止,已整整兩千拍次,算來早該超過半刻鐘。"程漱玉道:"胡吹大氣!拍子快慢隨人數,怎麼做得准?不如等我下水把日晷撈上來看吧!"這裏水深數丈,水底雜物又多,就算認真打撈,這個茶壺般大小的古銅日晷,天黑之前也未必能找得到。洪承泰趕忙道:"不用!不用!如果江大俠沒意見,咱們現在就開始吧!"江正典道:"好!咱們開始吧!"杜天君最愛談的魏宏風,卻是峨嵋三少最不想聽的名字,再說下去,難免影響三少心情,於稍後的斗劍不利。
程漱玉叫道:"別急!別急!我還沒介紹完呢?"眾人不再理她,紛紛調頭,準備搭上小舟,接駁上岸。小舟剛靠過來,江正典等人正要跨步換船,卻聽程漱玉道:"你們知道朱爾雅和裴問雪是怎麼熱劍的嗎?"此話一出,所有人耳朵都拉長起來,洪承泰一腳才跨上小舟,又縮了回來,和江正典對望一眼,走了回來。
莫愁庄的朱爾雅與胭脂衚衕的裴問雪,從瓜瓜墜地開始,就是江湖名人。只因大家都明了,下次試劍大會的金劍與玉劍,十之**跑不出這二人手中。儘管這兩人都還沒有正式闖蕩江湖,真正見過他們的人不多,然而有關這兩位劍缽的種種傳言,卻從未間斷過。有人說曾見過十一歲的裴問雪箭射猛禽;有人說曾瞧過十三歲的朱爾雅掌劈猛虎……。這些傳言,誇大有之,杜撰有之,朱裴兩家從不理會,然人們依然津津樂道,百聽不厭。此類話題,別說三家劍門極想知道,就連江正典等人也好奇的很。
卻聽金克成道:"你出道多久了,能知道什麼?若是拿人家說到發霉的故事來搪塞唬弄,還是別提的好!"百劍門的劍缽熱劍,都是最近幾個月的事,以此時朱爾雅和裴問雪現在的劍術修為,夠資格給他們試劍的高人,屈指可數,傳來傳去,也不過幾種版本,難有新意。
程漱玉笑道:"我也是輾轉聽來的,是真是假可不敢保證。只曉得這消息新鮮的很,在場若有人聽過,或是有什麼不合常理之處,我立刻閉嘴賠罪,任君處置。"劉易風道:"快說。"程漱玉清完喉嚨,才慢條斯理的道:"百劍門的劍缽,在三加試劍大會之前,至少會先安排一場以上的熱劍,好讓他們適應緊張,習慣壓力。朱裴兩家的劍缽雖說是人中龍鳳,卻也不能例外,只是他們武功太強,若說能打蠃狐九敗或向四海等江湖奇人,未免太過誇張;若去挑戰六大門派的掌門人,又未免太過不敬,安排起來自是大費周張……"劉易風道:"這誰不知道?你快說正題吧!"程漱玉笑道:"所以胭脂衚衕裴家,總會在試劍大會之前,要劍缽去闖一闖少林羅漢陣……"杜天君打斷她的話,插嘴道:"這故事老掉牙了,裴家的劍缽一代比一代強,所以一次比一次輕鬆快速,對嗎?""是這樣的話,我就該任您處置了!"程漱玉道:"少林羅漢陣絕不好闖,失敗的遠多於成功者,其中有人折手,有人斷足,甚至重傷至死的也時有所聞。但越是艱難越是誘人,於是總有源源不絕的英雄好漢,為了揚名立萬,前仆後繼的挑戰此一難關。
胭脂衚衕的第一代劍缽闖過羅漢陣時,就引起少林寺極大震撼,因為千百年來,從來沒有年紀那麼輕的闖陣者。但他過關之後,還留下一句話,說二十年後,還會叫他兒子來闖闖看。
少林寺自然不服氣,把寺里最精壯的少年弟子找來,訓練的更加嚴格。二十年後,這批羅漢,果然明顯強過上一代。時日一到,第二代劍缽果然依約闖陣,他不但闖過,而且只花不到兩炷香的時間,明顯快過他父親當年。
少林寺檢討了半天,都說羅漢陣以赤手空前對付人家利劍,在兵器上吃了大虧。便找了十八個羅漢用十八般兵器,弄了一個兵器羅漢陣,不料二十年後,他們還是輸給新的劍缽,而且對方只花了一炷香半的功夫。
那些和尚們就說,這十八種兵器混在一塊,難免亂了些,漏洞自然多了。既然對方使劍,那就以劍制劍,找了十八個修習'苦諦劍法'和'無量劍法'的少年武僧,組成羅漢劍陣。那知這更對第四代劍缽裴友琴的味口,只花了一炷香的功夫,便闖過了劍陣。
這下子少林寺可真的無計可施了,總不能為了應附一套'秋水劍法',把寺內武功精強的老師傅都抓來,組成一個天下無敵的羅漢陣吧!然而胭脂衚衕為了考驗第五代劍缽裴問雪,卻定下了一個更為嚴苛的規定。"杜天君道:"什麼規定?難不成要他在半炷香內闖過羅漢陣?"程漱玉搖頭道:"要裴問雪在三炷香后出來……"杜天君笑道:"這不更輕鬆嗎?怎麼會嚴苛?"程漱玉道:"三炷香內,劍上不得沾到半滴血。剛開始人家不知道,那把劍還可以嚇嚇人;到了第二炷香,開始有人瞧出了玄機,膽子大了起來,出劍便更加凌厲難防;拖到第三炷香,那些人全看穿你不敢傷人的弱點,自然會肆無忌憚的全力進擊。要在十八柄毫無顧忌全力搶攻的長劍之下,撐過一炷香,恐怕不比快速闖關容易吧!"杜天君一臉欽慕,道:"好可怕啊!他到底闖過了沒?"程漱玉笑着說:"不知道!為了顧全彼此的顏面,是不會將結果公諸於世的。改天姑娘若見到裴公子,不妨仔細瞧瞧,他身上是否多了十八個洞。"明知這是一句玩笑話,杜天君仍忍不住啐道:"胡說!我幹嘛去瞧人家身子?"說完不禁臉紅,但想到朱裴兩位公子,都已有了妻室,不禁略感惆悵。又問:"那朱爾雅呢?"程漱玉道:"大家都知道,劍缽試劍的方式很多,有的請試劍師,有的搞出一堆仇家。但最普遍的,便是去狙殺一些惡名昭彰的江湖惡漢,這些人平日無惡不作,殺了倒是功德一件。而這些人本來就是亡命之徒,見你拿他來當'劍靶子',出手更是招招搏命,打起來自然是無比驚險,萬分刺激了。"杜天君道:"這些我們何嘗不知!據說莫愁庄俠義為先,除惡第一,死在朱家劍缽劍下的兇徒惡客,不計其數!"程漱玉笑道:"不錯!只是他們並非一次殺一惡人,而是先將江湖上名聲最壞,功夫最好的十名惡人'請'到莫愁庄,由其劍缽一次除之。
杜天君問道:"那這次抓了那十個惡人做'劍靶子'?"程漱玉道:"'太行人狼'周雄、'點蒼怪'童千里、'赤面魔'張怒、'白面毒生'武士三、'六親不認'李青獄和'翻天鬼'趙六槍。"杜天君道:"怎麼只有六個?"洪承泰也說:"論外號都很嚇人,但以武功而言,均介於一流與二流之間,算不得什麼極厲害的角色。"江正典道:"這也沒辦法,每次到了試劍大會,就有一大堆壞人憑空消失,久而久之,敢作壞事的人自然少了。要不然就得提早個兩三年躲起來,免得被人抓去當劍靶子。說來這場'試劍大會',對整個武林的除惡安善,可說是貢獻卓着。"洪承泰道:"是啊!這些年來,壞人的確少了許多,武功精強的更是鳳毛麟角。"卻聽程漱玉笑道:"那也未必!就有幾個惡貫滿盈的壞人,實在是壞到骨子裏啦!只因他們投身官場,百劍門看在皇帝的面子上,倒也不好拿他們開刀。"此話太過大膽,所有的人都嚇了一跳,紛紛望着四大統領,四人都略顯着惱,卻也都沒發起怒來。蕭乘龍依然笑得出,道:"別岔開話題,您還是快些說吧!"程漱玉道:"以前隨便抓抓,十大惡人裏面,至少也有兩三個一流高手。但莫愁庄這次提早了五年準備,卻也只抓到這六個人,怎能試出朱爾雅的真本事?沒辦法,只好把這六個人關在一起,每天好酒好菜的伺候,言明五年之後,若能蠃了'卻亂劍法'一招半式,便可重獲自由。只要他們不再為非作歹,莫愁庄也不會再找麻煩。"眾人俱感驚奇,本來不想開口的楊繼也忍不住道:"高明!這六個人為了活命,除了吃飯睡覺外,必然是每天勤練武藝。大家同舟一命,互相砥礪激蕩,觀摩指正,進步一定神速,五年下來,自然都成了一流高手。而且朝夕相處了五年,就算沒弄出什麼厲害陣法,默契也不得了,可比十個烏合之眾強多了!"杜天君眼睛一亮,問道:"了不起!倒底是誰打蠃了?"程漱玉雙手一攤,道:"不曉得!過一陣子再看看,江湖上是否有這六個惡人的消息,便知分曉。"卻聽王遂野哈哈笑道:"姑娘編故事的本領可真高明,咱們聽了半天,竟然找不出半點漏洞。""過獎!"程漱玉狡黠的笑了一笑,看看日影,說道:"我說完啦,可以比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