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前一夜
“老大。”一個高大的人影,身後的人影靠在電線杆上。
怪力王跟熱蟲。
“大家都好吧?”上官微笑,身後跟着聖耀跟阿海。
“大家都在前面的小吃店,隨時等老大去飯館。”熱蟲說。
“很好,我有事要宣佈。”上官舉起左手,拳頭一張一握。
“今晚真要去飯館?”怪力王摸着腦袋,看着上官的新手。
怪力王雖然天生愚笨,但吸血鬼的長壽也使得他以豐富經驗補其智力不足,他知道今晚兇險無比。
“怎麼不去?懸賞一億的名字,就有價值一億的力量。”上官笑道。
“老大——已經漲到一億五千萬了。”熱蟲扮了個鬼臉。
黑奇幫會堂,又稱“飯館”,從前是黑奇幫撕咬活人的吃食場所,但現在有了真空冷凍包裝的血漿,許多新加入的吸血鬼甚至沒有看過飯館過去滿地屍體的恐怖樣子,現在取而代之的,是四面大理石的冷調。
飯館曾被秘警抄了兩次,現在的飯館位於一家名為“CityFear”的Pub底下,每個月的第一個滿月夜,黑奇幫幫眾都要在此聚議大小事、報告幫營業務、一起享用新鮮血液,名為堂聚。
但今晚堂聚的氣氛特別古怪。
空氣中有好奇的味道、凝視的味道、質疑的味道、顫抖的味道,還有肅殺的味道。
上官穿着黑色皮衣,綁着小馬尾,走在眾人的前頭,刺進眾吸血鬼的矚目中,就跟往常一樣。
而聖耀,就站在上官的左後方,渾身發抖着。
黑奇幫,台灣吸血鬼最大的幫派,成員多年來維持在一百六十眾左近。
想在一百多個吸血鬼中站穩,不是件容易的事,何況,聖耀走在一個隨時會被子彈挖空的靶心后。
聖耀感覺到怪異的氣氛后,隱藏着眾人對他的議論紛紛,讓他非常努力壓抑着掄起拳頭敲腦袋的衝動。
“那新來的小子,跟在上官後面個,聽說就是害上官斷了一隻手的傢伙。”
“上官為什麼要救那小子?”
“‘害上官斷手的小子’來了。”
“‘害上官斷手的小子’好像在發抖?”
“聽說‘害上官斷手的小子’是上官的乾兒子。”
“‘害上官斷手的小子’,不知道今晚會不會變成‘害上官送命的小子’?”
“三槍說‘害上官斷手的小子’掌握了吸血鬼的秘密,所以上官說什麼也要救他。”
聖耀這時才知道他的江湖混名是:“害上官斷手的小子”,真是光榮與撈種兼半。
上官似乎對今天的特殊氣氛抱持漠然的態度,既不顯得嚴肅,也不故作輕鬆,而“上官組”的成員則分散在上官的身後,個個表情不一,並不特別作態。
聖耀發現飯館很大,椅子卻沒幾張,半弧形排放着,顯然有位子可坐的必是一組之長,其餘的吸血鬼都要在椅子后罰站。
飯館的燈光是幽魅的藍色,藍光照在牆上巨大的白色十字架上,更突顯出妖異的矛盾感。最大的十字架前,坐着一個頭髮灰白的老人,一個目光低沈的高大男子站在旁邊。
老人雙手捧着一本厚重的聖經,雙目緊閉,喃喃祈禱着,並不理會眾人。
“那就是壺老爺子,虔誠的基督教徒。”阿海輕聲在聖耀旁說道。
虔誠的基督教徒?一個吸血鬼幫派老大?聖耀的脖子不禁歪了。
“等一下老爺子還會佈道演講,奇吧?”阿海細聲說道。
“上官兄多日不見,身價又翻了不少,可喜可賀。”
說話的,是一個綁着黑人辮子頭的男子,語氣帶着酸溜溜的味道,他坐在椅子上,抖着二郎腿。一大群面帶微笑的吸血鬼站在辮子男的身邊,看樣子辮子男在黑奇幫的地位頗高。
“哪裏,應該的。”上官淡淡說道,眼睛盯着壺老爺子,深深一鞠躬,完全不將辮子男放在眼底。
辮子男忍住怒意,聳肩發笑:“到底是上官兄硬是了得,把秘警署當自己家裏,進進出出,好不威風。”
上官坐了下來,說:“哪裏,誰叫我是上官。”上官語氣毫不謙讓,彷彿自己理所當然是吸血鬼的第一招牌人物。聖耀卻嗅到濃厚的火藥味。
辮子男鼓掌道:“說的好!上官兄英雄!折服了小弟啊!”所有身旁的吸血鬼也跟着鼓掌,氣氛更顯詭譎。
雖然上官一直沒把他看在眼裏,但辮子男心中暗暗喜悅,因為傳聞的確不假。
不管上官如何掩飾,他斷手果然不是謠傳,而是千真萬確的事實,上官的排場已經泄漏上官的秘密。他等這一刻已經很久了。
前兩夜,赤爪幫的猛將“厲手白髮”慘遭襲擊,連對方是什麼來路都看不清楚前,右手就被割走了。
能這樣“偷走”白髮自傲的手,只有一個人。
而那“一個人”的右手邊,站着妙手張熙熙、鬼影螳螂、夜哭賽門貓、銅壁怪力王,左手邊站着“害上官斷手的小子”、臟熱蟲、偷王阿海、火樓甜椒頭、去你的死光頭麥克、愛上官上官卻不愛的那個玉米。
雖然左邊比右邊多了兩人,卻隱藏不了兩翼實力的差距,所有的證據都顯示——上官的“手”真的斷了!
辮子男低頭,看見身旁兩名女子的左腳微蹬,那是“確認重傷”的信號,辮子男不禁微笑。
辮子男身旁的女子可是大有來頭,兩個都具有日本吸血氏族的優良血統,人稱“白兔”塔瑪江,她的殺人技跟她的美貌不相上下,而“圈圈”美雪的惡名早已存在百年。
“今晚動手?”辮子男心想,臉上掛着微笑,摸着右耳。
“再觀察一下。”美雪猶疑,左腳輕落。
“存疑。”塔瑪江的左腳也落下。
辮子男摸着油光的髮辮,心中恥笑着身旁這兩個驚人高手的膽小,打定主意:今晚就要了上官的命!
“大家都到了。”壺老爺子身旁的高大男子躬身說道。
“上官?”壺老爺子張開眼睛。
“我在。”上官微笑。
“聽阿虎說,你那邊死了好幾個兄弟?”壺老爺子揉着眼睛。
“是,死了十一個。”上官凝重說道。
“那大家默哀吧。”壺老爺子說完,眾吸血鬼長長嘆了一口氣,表示哀悼。
“我還聽阿虎說,你的手受傷啦?要不要緊?”壺老爺子的眼神有些迷離,聖耀訝異他竟然當眾詢問這麼關鍵的事。
“斷了,又接了,現在還不大靈活。”上官笑笑,並不隱藏。
“你可要小心啊,小心八寶君那小子趁機做了你,那樣很不好啊!”壺老爺子的口水滲出嘴角。
“放心,他沒種。”上官莞爾。
辮子男的拳頭緊握,但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
壺老爺子自從五年前被獵人馬龍偷襲,用快刀削去四分之一顆腦袋后,壺老爺子的神智就模模糊糊的,甚至還信了基督教,說話變得亂七八糟,幸好有上官相挺,不然黑奇幫幫主早就易位了。
“上次我們講到哪了?上官老弟?”壺老爺子的嘴巴開得好大。
“講到我們應該思考自己跟上帝之間的關係。”上官說。其實他也不記得壺老爺子說到哪了,不過這不打緊。
“是啊,上帝賜與萬物生命,這上帝很不錯哇!跟着他一定有好處的,所以人還是不要亂殺的好,因為大家以後都要一起進天堂的嘛,這個一天到晚你殺我我殺你的,大家以後在天堂見面豈不會不好意思?上帝造人——”壺老爺子東扯西扯了一個多小時,最後還說到用功讀書對吸血鬼上天堂的重要性,聖耀想笑又不敢笑,卻也訝異大家聽講的好精神。
以前黑奇幫堂聚時,必有大量幫眾在壺老爺子的胡說八道中陷入短暫昏厥,連上官跟八寶君也常恍神,但今天氣氛緊張異常,壺老爺子的冗長演說,將詭譎不明的態勢硬生生拖延下去,沒有一個人敢睡,也沒有一個人睡得着。
“八寶君?”壺老爺子終於暫停遨遊宇宙的講演,突然搖着腦袋說道,一旁的高大男子阿虎,拿着絲巾為壺老爺子擦去口水。
“叔叔,我在這裏。”辮子男親切地微笑,心中打算連這個白痴老頭一起幹掉。
所有人精神為之一振,心中益加緊張,不曉得待會該靠向哪一邊。
“八寶君啊,上官斷了一隻手,其實是假的、誆你的,你可千萬別去送死啊!”壺老爺子認真說道,眼睛卻看着八寶君身旁的美雪。
“是啊,就算是真的,小侄也沒那個種。”八寶君大笑,拿起杯子,杯中是腥紅色的人血,說:“祝上官兄的手早日康復,黑奇幫幫務蒸蒸日上!”
其他坐在椅子上的堂主遲疑了一下,也跟着八寶君的動作,一起拿起酒杯看着壺老爺子,阿虎皺着眉頭,並不將酒杯遞給壺老爺子,阿虎是壺老爺子忠心耿耿的護衛,他心知八寶君對付完上官后,就會取走主人的性命。
“今天這麼快?我都還沒說夠咧。”壺老爺子歪着頭,痴獃地看着眾人。
原本齊飲人血的動作,都是在黑奇幫即將散會時,才由上官帶頭舉血乾杯的,但八寶君想試探其他堂主的意向,於是提早了時間,大膽代替上官舉杯敬血。
所有的堂主都慢慢舉起杯子。看樣子,風向球吹向八寶君了。
八寶君興奮在心裏。按照原先的計畫,當八寶君將杯子放回桌子上時,其身後二十五名吸血鬼將會一齊出手,將上官轟成蜂窩。而現在所有的堂主都向著他,真是天賜良機,真不明白今天上官哪來的自信赴會?
八寶君即將飲酒,即將放下酒杯,上官只剩十秒的生命。
八寶君的心燃起熊熊戰意,興奮無比。他可是越狂妄越強。
上官看着杯子,再看了看眾堂主,頗有興味地說:“拿好你們的杯子。”
上官的右手中指輕輕一彈,瓷做的酒杯弧形快速飛出,靈巧地輕撞堂主“冰大便”手中的酒杯后,居然接着擦過堂主“烙賽魚”的酒杯,又擦過堂主“朔亞”的酒杯,旋即溜滴滴地閃過八寶君顫抖的酒杯,快速地敲了堂主“夏目”的酒杯后,又回到上官的手裏。右手。
神乎其技。
“敬西瓜。”上官頑皮一笑,將人血一飲而盡。
堂主們尷尬地喝掉手中人血,愧疚地看着上官。
而八寶君臉色蒼白,慢慢喝掉人血,酒杯夾在指尖,距離桌面只有半公分。
半公分的猶疑。
半公分的猶疑,就等於全面放棄。這是心戰鐵則。
美雪跟塔瑪江的右腳同時微提,意味着“棄戰”。
他們看出八寶君信心瞬間遭到摧毀,若是立刻動手,不僅其他堂主會幫着上官,就連八寶君自己也發揮不了百分之百的實力。
少了八寶君該死的自信,他們一點勝算也無。
何況,上官“新接上的右手”強悍依舊!
“上官無筵,好可怕的敵人。”美雪暗忖:“他一定掌握了某種秘密,才能令新肢在短時間內運用自如。”
塔瑪江心中沈悶:“難怪牙丸組的前輩會敗給他。上官難道全沒縫細?”
於是,兩人堅定地表達不開戰的意念。
她們兩人為了特殊目的幫助八寶君消滅上官,跟八寶君的關係不單是主從那麼簡單,如果八寶君在沒有勝算的情況下還要抓狂出手,她們也不會盲目賣命。
八寶君也知道這一點。他最恨不能把別人穩穩踩在腳下的感覺。
八寶君的酒杯緊緊鑲在指間,他心中的憤怒遠超過失望,他聽着各個堂主例行公事地向壺老爺子報告最近一個月管區內的幫眾活動情形,與股票、期貨等金融交易獲利虧損的狀況。這些都是廢話連篇,壺老爺子也聽不明白,這些堂主等於是報告上官聽的。
上官聽完各個堂主的報告后,滿意地點點頭,他跳過八寶君的發言,指着身後的聖耀說:“看明白了,他是我新收的小弟,你們說的沒錯,他就是害我斷了條手的小子,所以無論誰傷了他,就是跟我的手過不去。”
聖耀緊張地看着上官的手指,不敢抬起頭來。
“你的名字?”上官要聖耀自我介紹。
“聖耀。”聖耀中氣不足地說。他希望自己能夠保有原來的名字,因為他不是吸血鬼,或者說,他認為自己只是棲伏在吸血鬼中的人類希望,他是卧底。
“小飛刀聖耀。”上官微笑:“請大家多多指教。”
聖耀惶恐地向大家一鞠躬,唯恐禮數不周。
所有黑奇幫幫眾一起點頭示意,八寶君更是大聲鼓掌叫好,指間的酒杯在掌中拍成碎片。
接着,阿虎拿出四大桶從黑市購得的冷凍血漿,分別是O、A、B、AB型血液,大夥各分得一杯血液,維持基本的生命。吸血鬼每個月至少要獲得500至2000毫克的人血維生(視體重不等),否則便會衰弱致死,全世界的吸血鬼經常聚眾結黨,很大的原因便是為提供吸血族群安穩的攝食管道,以避免跟人類全面武力衝突,至於各個分堂是否有別的管道取得人血,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眾吸血鬼飲畢人血,互相寒暄一番便要散會,一直處於神經緊張卻又不能敲頭的聖耀,不禁深深吐了一口氣。
塔瑪江看見聖耀的表情,眼皮突然跳了一下。她的靈感一向敏銳無比,幫助她在無數惡鬥中取得出招的先機。
而現在,塔瑪江懷疑一件事,毫無來由的,只因為聖耀的表情。
“上官前輩在秘警署內橫行無阻,小妹深感佩服。”塔瑪江突然走向即將離去的上官一行人,冷冷伸出左手。
“前輩處變不驚的態度,尤令小妹折服,不知是否有榮幸跟前輩握手握手?”塔瑪江目光銳利地看着上官,左手在上官的胸前不移不動。
全場都盯着這突兀的畫面。
上官看着塔瑪江的左手。
塔瑪江的眼神沉穩精斂,潔白纖細的手指看似柔弱,此刻卻緊緊捏住上官的命運。
所有人都看着上官與塔瑪江,雖然除了八寶君一行人外,並沒有人意識到一場殘酷的大戰即將爆發。
一旦塔瑪江的左腳蹬下,八寶君等人立刻動手!
聖耀感到一陣昏眩。
只見上官爽朗一笑,伸出左手握緊塔瑪江的手,說:“聽說你的直覺總是很准?”
塔瑪江淺淺一笑,感受着上官左手的生命力。
的確,塔瑪江“白氏”的純色血統,讓她擁有極敏銳的“直覺”,在惡鬥中總能在對方出招前的半秒內看出對方的行動,閃電朝對方致命的漏洞出手,千戰不敗,是個亦智亦力的絕頂高手。
上官看着塔瑪江動人的朱唇,說:“不過,我的直覺更准。”
塔瑪江輕笑:“是嗎?”
塔瑪江正暗自高興,因為她感覺到上官的左手生機黯淡,卻突然傳來一股令她遍身生寒的心念。
“最近你要多照顧身體,最好不要出門,相信我。”上官笑,感覺到塔瑪江的手心微汗。
聽到上官的話,塔瑪江背脊彷彿被冰凍住。
因為,上官曾經擁有“死神”上官的稱號,不是因為上官兇殺無數。
而是上官的凶口。
上官說過的死亡預言總是分毫不差地實現,任何人都無法逃過上官的死亡預告,因此,上官就像勾魂索魄的死神。
“我好像看到你的死狀,你的左手會被釘在牆上,當你的右手想斬斷左手脫逃時,你的右手卻被砍飛。”上官笑得很歡暢:“不過你不必擔心你的腳,因為你只剩上半身,下半身的事跟你毫無關係,而不是上半身也不是下半身、卡在中間的腸子倒會淅哩嘩啦摔在地上,很難清理。話又說回來,儘管是吸血鬼,被腰斬還是很難不死的。”
塔瑪江笑得很勉強,她的雙腳感到無力,但她絕不敢將左腳蹬下,她想縮回手,上官卻紳士地拿起她的手輕輕一吻:“你的手好漂亮,被釘在牆上多可惜。”
上官放下塔瑪江顫抖的手,大大方方轉身就走,全身而退。
塔瑪江深深吸了口氣,看着上官離去的背影慢慢吐氣。她並不對自己的怯懦感到羞恥。因為跟她說話的,是個瞬間就可以將她粉碎的怪物。
死神。
一前一後的黑色箱型車。
“幸好沒事,剛才真是快嚇死我了。”熱蟲大呼,拍着聖耀的背,聖耀的背上全是汗水。
聖耀驚魂未定,心想:既然我不怕陽光有不怕銀,只是需要人血維生而已,我還是乖乖回到人類社會,像以前一樣,把自己藏起來算了,當什麼卧底?跑到隨時都會被轟成肉塊的吸血鬼黑幫做啥?
為了替爸爸報仇。聖耀努力這麼想着,但他實在非常害怕。
“沒事才有鬼。”賽門貓冷道,握緊駕駛盤。
“怎麼說?”玉米問,她剛剛也做好了為上官擋子彈的準備。
“賽門貓說的沒錯。”上官摸着陌生的左手說道:“日本吸血鬼要來了。”
“幸好黑奇幫現在還靠在老大身上,要不要叫其他堂主聯合起來?”賽門貓問。
“西瓜型的人物,沒一個靠得住。”上官沉思:“靠得住的不是聯盟,而是朋友,是你們。”
“老大?”阿海看着上官,他的意思上官明白。
“大家備戰。”上官的眼神閃耀着令人驚懼的興奮,說:“死戰。”
血池。
血池在一家三溫暖的地下室里,深深的地下七層。
濃重腥臭的血液已呈油膏狀,在池子裏瘴滿腐爛的味道,血膏的顏色不一,有的朱紅,有的醬紫,有的飄着塊狀的深黑色,血來自天花板上十幾具倒吊的屍體,一滴又一滴。
血池的周圍是環狀的鐵籠,鐵籠里坐卧着兩百多個胖瘦不一的男女,他們渾身赤裸,堆滿污垢的身上發出酸臭,他們終日面對殘酷的屠宰場,卻無論如何也無法熟悉這種極不真實的恐懼感。
他們被囚禁在血池邊已經數個月了,沒有人知道,什麼時候他們會被倒吊在血池上,像雞一樣被割斷脖子,鮮血如蓮蓬頭洒水般濺入血池裏。這個圈養人類的魔窟,上官始終都不知道。
或許,這是世界上最噁心的地方之一。
但,中人慾嘔的血池中,卻坐着兩個男子。
一個男子綁着黑人辮子頭,醬紅色的肌肉充滿精力,高大的身軀半浸在血膏里,正是八寶君。八寶君毫無平時傲慢張狂的模樣,恭謹地看着眼前另一位男子。
另一位男子個頭矮小,全身都浸在血膏里,只露出一顆白髮蒼蒼的小腦袋,腦袋上鑲着一雙擁有白色瞳孔的眼珠,這是日本吸血氏族“白氏”最古老最純正的血統證明,代表了扭曲意識的恐懼。
矮小的男子已經活了八百年了,他深得“白氏”血統最恐怖的秘密力量。
他是吸血鬼的尊者,白夢,他的生,是為了日本吸血天皇打造的煉獄版圖而存在,這個版圖曾經撕裂了亞洲億萬生靈,以“大東亞共榮圈”之名。
但,他在這裏做什麼呢?
“無知、膽怯、蒙蔽、自眛,辜負你們身上的純正血統。”白夢淡淡地說道,語氣卻十分嚴峻。
八寶君默默聽着,塔瑪江與美雪站在血池旁,一言不發地低着頭。
“於個人實力,上官正是最孱弱的時候,於團隊實力,上官的手底已死了一半。每過一夜,上官的左手就靈動一分,每過一夜,投靠到上官手底下的,不知會有幾人。”白夢的白瞳掃過三人,說:“而你們竟然錯過上官最弱的時機。”
八寶君的拳頭在血池底下緊緊握住,臉上卻是慚愧以對,他心想:“臭老頭,總有一天將你的眼珠子挖出來喂狗。”
白夢慢慢說道:“新一代牙丸組的精銳已經慢慢成形,我們再不先下手,就會被他們搶得先機,我在天皇腳下怎麼抬得起頭來?你們說,該怎麼辦?”
白夢並無意要三人答話,他只是看着他們。
“請尊者示下。”八寶君深諳白夢的心理。
白夢深以度過八百年的黑夜,所換來的智慧與力量為傲。
“將所有可戰之將都藏起來,只派幾個小嘍嘍在上官一伙人平時活動的地方附近,各咬上十幾個人,讓屍體倒在街上。但,要留下一個區域不要去動它,一定要翻出正確的地點。”白夢說。
八寶君長期研究上官一伙人可能隱藏的密所,雖然他不能確知精確的地點,但他的確掌握了大概的區域。
而白夢的作法,似乎是要將上官隱藏的地點濃縮成一個,好投注所有的力量集中處決上官。
而白夢所利用的,正是人類對吸血鬼的搜捕功夫;如果一個地方出現十幾個受害者,理所當然的,該區的秘警與獵人便會大肆搜索吸血鬼白天休憩的地點,而上官一伙人無論怎麼厲害,要是在大白天被人類查到住所,也將大大損兵折將,所以上官一定會遷居到最不被盯梢的地帶。
“上官他不會懼戰,所以他會待在最後一塊沒有人類打擾的地方,等待他最習慣的死斗。”白夢在血池裏微笑道:“這是上官最令人害怕的優點,卻也是他最不可取的要害。自負會害死人,也同樣會害死低等的吸血鬼。”
“遵命。”八寶君應聲。
〖山羊,我是聖耀,還沒死,不過大概快了。
我出來幫大家買便當所以只說重點,我們被幫派另一個老大追殺,雖然上官自己不怕,不過我看還是會死。
照顧麥克!
小飛刀(聖耀)5/3
很快跟你說先不要殺上官,因為我有件事還沒搞懂。
不過我看跟你說也沒用。
照顧我的狗麥克!
小飛刀(聖耀)5/8
山羊,現在是白天所以沒人跟蹤我,我在網咖順便吃飯。
最近我們一直被你們警察追着跑,已經換了三個地方了,不過我不會告訴你我們躲在哪裏,因為你還沒答應我上官的事。上官不是你們想像那樣的壞,倒是追殺我們的那個老大,叫八寶君的,你們有機會去除掉他吧,不然我死定了。
至於上官,你們只要一幹掉他,日本吸血鬼就要搬來台灣了,到時候看大家怎麼死。還有再說一次,我說過他有個想法我還沒弄懂,也許上官有意思要跟人類和平共處吧?賽門貓,也就是你們以前安的卧底,他會倒向上官應該有他的理由,倒不見得是因為他是吸血鬼的關係。想想。
總之去查查八寶君在哪裏吧,他跟日本吸血鬼是一夥的,聽甜椒頭說他常在新都市計畫區一帶活動,酒家跟三溫暖之類的,去丟幾顆手榴彈讓他死!
最後,請好好照顧麥克,謝謝。
小飛刀5/16〗
“辛苦了。”山羊看着電腦螢幕,心想:“作為一個卧底,你實在不聰明。你的IP將網咖的地點攤開來,何況——”
山羊看着另一台電腦螢幕,上面是城市錯綜複雜的街道圖,一個光點在圖中鑠鑠發亮,山羊看着光點深思:“孩子,你現在在想什麼?”
任何人都不會猜到,被陽光包圍的玻璃帷幕高樓,居然會是吸血鬼的巢穴。
所以上官在這裏。
坐在落地玻璃前,上官俯瞰萬叢霓虹燈火,左手玩弄着一柄小鋼刀,這半個多月來,他的左手幾乎分秒不離這柄飛刀。他的手需要熟悉。
“老大,熱蟲已經去了三個小時了。”張熙熙坐在沙發上大聲說道。
“不用理他,他自找的。”上官忍住笑,右手中指一彈,一根筷子射向坐在地上看電視的聖耀,聖耀急忙伸手接住。這是上官“出奇不意”的反應訓練。
怪力王圍着一條波斯大圍巾,赤着油光古銅的上身走出浴室,一屁股坐在聖耀跟麥克中間,一起看電視冠軍的吃拉麵大賽。
甜椒頭睡眼惺忪地走進浴室,一進門立刻破口大罵:“怪力王,你在浴室里打槍!居然沒有衝掉!”
怪力王哈哈大笑,聖耀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經過這幾天的躲躲藏藏,聖耀已經開始熟悉上官這群夥伴,這種朋友之間的親昵感是他許久未曾品味的。
之前,聖耀不需要為“凶命”帶來的毀滅性後果擔憂,事實上,他期望毀滅的發生,將帶給他“不枉此生”的使命感。
但現在,聖耀的笑容里卻藏着莫名其妙的憂鬱。
他知道,只要他認真去想,很快就會知道笑容里的憂鬱並非莫名其妙,所以,聖耀盡量不去觸碰心中矛盾的情緒。
“老大,喝點東西吧。”玉米拿着一杯冒着熱氣的黑咖啡,站在上官旁。
“謝謝。”上官接過黑咖啡,若有所思地看着白色的蒸氣。
他已經好幾天沒看過佳芸了。
現在的佳芸,或許正拿着麥克風,站在舞台中央,用力喊出原子彈力道的聲音吧。
上官一口喝掉半杯黑咖啡,心想:不知道八寶君什麼時候殺過來,這樣一夜拖過一夜,藉警方縮小作戰範圍也該達到目的了,我的藏身之處就只剩下這裏,我幾乎可以嗅到血戰的味道。血戰過後,就可以暫時歇口氣,去找佳芸了。
玉米嘆口氣,看着若有所思的上官說道:“你又在想她了?”
上官苦笑。
玉米淡淡說道:“她有什麼好?她能陪你到永遠嗎?”
上官搖搖頭,看着窗下的車水馬龍,說:“就因為不能。”
聖耀的心思不在電視節目上,他的耳朵聽着。
上官說:“我們擁有數百年,甚至上千年的路要走,所以我們不能有終點站,不然就太累了。”
玉米看着上官,認真地說:“可我願意陪你千年。”
上官喝掉另一半黑咖啡,說:“這樣不會是愛情,愛情無法千年。別忘記,我們曾經為人,我們的感情也是人的,偏偏,有些感情不適合扛上百年千年。這些事不因為我們躲避日光而改變。”
上官看着玉米,認真道:“人類極有限的生命,所以他們追尋的,是伴其一生的愛侶,而我所寄盼的,卻是漫漫歲月中,一段段真摯的感情。終點跟過程,這就是生命長短的差別。”
玉米靜靜地站在一旁,她恨她自己背負着跨越百年的生命。那是她的原罪。
儘管,她的原罪是上官給予的。
那是個大雨滂沱、四個惡徒恣意欺凌的黑夜,她的英雄撕開她的喉嚨,給予她報仇的十倍力量。
玉米看着上官,忍住眼淚,卻不禁笑了。
“笑什麼?”上官擦去玉米眼中的淚水。
“至少,我能和我心愛的人並肩作戰,她不能。”玉米的笑很真切。
“謝謝。”上官也很高興。玉米是他十多年的紅顏知己,也是值得信賴的戰友。
聖耀暗暗咀嚼上官的話,不過百千年的生命對他來說實難想像,他不能理解為何愛情無法經營百年。
“我回來了。”熱蟲打開門,提了一隻小塑膠袋進來。
“我瞧瞧。”螳螂結束原本的靜坐,興沖沖地站了起來,伸手抄走熱蟲手中的塑膠袋,所有人都圍了過來。
熱蟲也不避諱,脫下褲子躺在地上,說:“這條是我精挑細選的,比起以前的大上一號,誰來幫我接上?”
螳螂拿出塑膠袋裏的陰莖,那是熱蟲剛剛從三溫暖中,一個倒霉鬼的身上割下的。那可是條又肥又大的陰莖,熱蟲這幾夜一直在尋找這樣的寶貝。
“哇,還入珠?”螳螂露出嫌惡的表情,食指與拇指輕輕夾起珠光閃亮的陰莖。
“那倒霉鬼是竹聯幫的堂主,干啊威風的緊!結果還不是被我硬割掉這大玩意兒,弄得整個池子都是血。”熱蟲得意的說:“玉米,幫我縫上去好不好?”
上官戲謔地看着玉米,玉米臉上發青,說:“好醜陋的東西,誰要幫你縫了?”
搞了半天,沒人肯幫熱蟲將結珠壘壘的陰莖縫上,鳥獸散各自做各自的事,熱蟲只好一直猛盯着聖耀瞧,聖耀被盯的發窘,雖然在這個幫會沒有見鬼的“學長學弟制”,但聖耀個性溫純,只好勉為其難地拿起縫針,亂七八糟地替熱蟲縫了起來,熱蟲緊張地指揮着聖耀笨拙的手。
熱蟲會變成吸血鬼,也是被陰莖害的。
熱蟲本是逢甲大學一個不斷挑戰重修極限的好學生,有一個晚上,當他正停下重型摩托車,等着紅路燈放行的時候,看見玉米冷冰冰地從斑馬線上走過,他驚為天人,大叫:“干啊小姐!請你務必當我馬子!”
玉米本來不想理他,但被他糾纏了兩個小時的時間、十一條街的距離后,終於很生氣地把他咬成吸血鬼。
“好痛!”熱蟲當時看着脖子上不斷冒出的鮮血哀道。
“活該。”玉米毫不後悔地看着他。
這就是他們倆的初次邂逅。
但熱蟲從未怪罪玉米將他變成吸血鬼。
聖耀把珠光寶氣的陰莖給縫歪了。
熱蟲一言不發地看着歪得離譜的陰莖,聖耀尷尬地說:“其實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歪歪的。”
熱蟲打量着聖耀,說:“干啊你真的很帶種,你以後就不要掉東掉西,不然看我怎麼整你。”
聖耀只好重新拆線縫過,弄得一屋子血腥味。
此時阿海與賽門貓連赽回來,他們負責採買與偵情。
“外面沒什麼警察,獵人也是一個不見。”賽門貓說道,將手中好幾塊比薩放在桌上。對於分辨偽裝的便衣警察,曾是優秀秘警的賽門貓總能一眼看穿。
“看來真的要來了。”麥克說,摸着只剩半邊的臉。
“阿海?”上官拿起比薩隨意飛擲,每個人都接到一片。
阿海摸摸鼻子,說:“堂口被秘警抄了,阿虎帶着壺老爺子躲了起來,整個幫目前陷入混亂,尤其是雪糕昨晚被暗殺了,他的幫眾現在全投靠到八寶君那邊,江湖上都在傳:上官的末日到了,快站到八寶君那邊去。”
阿海行蹤隱密,偷王的稱號乃是指“偷情報之王”,他每晚都帶回最新的消息。
上官擔憂地說:“壺老爺子的身邊只有阿虎,你能打聽到阿虎藏去哪了嗎?”
阿海沉吟片刻,說:“不知道,最好是不能。如果我打探不到消息,八寶君也很難知曉。”
張熙熙突然開口:“阿虎沒問題的。”
阿虎是壺老爺子的義子,極為忠心勇悍,強如張熙熙都自認不敵。阿虎甚至擁有逼退獵人馬龍的鐵拳,在黑奇的排名只在上官與八寶君之下。
“嗯。”上官咬了口比薩,笑說:“大家吃飽點,不管是上路也好,上陣也好,這次可是場需要氣力的大戰。”
上官的心中,卻懷着深深的隱憂,畢竟最近這十幾年來的戰爭,他是越打越艱辛了,因為拜現代科技之賜,手槍與自動步槍等銀彈載具是最流行的武器,不僅人類因此快速降低吸血鬼的數量,連吸血鬼本身的衝突,都在新式武器下死傷無數。
上官擔憂,在高速的火網中,縱使他能夠屹立不倒,但他的夥伴呢?總是一個又一個倒下,新人替着舊人。
但,往好處想,能夠跟上官在台灣縱橫幾十年的,幾乎都是不靠槍炮生存的超級怪物。也許這一次,大家還是能在槍林彈雨中生存下來。
之後呢?
短暫的休憩后,吸血鬼還是要對抗本身內部的矛盾、面對人類的屠剿,無止盡的。
上官發獃嚼着比薩,卻不曉得是什麼味道。
曾經跟上官一起摧毀綠魔幫的張熙熙,正翹起小腿,張大眼睛,小心翼翼地在腳趾頭上塗著指甲油。
四十年前曾經以人類的身分救過上官一命,背着上官闖過日本吸血鬼十面埋伏的叢林,與上官惺惺相惜的怪力王,正大口吃着三人份的比薩與汽水。
只因為上官一句“為什麼我們這群人里,沒有神槍手?”,就苦練各式槍具十一年的麥克。他只剩半張臉,卻仍一邊看着電視,一邊吻着手槍。
為了追求無雙武技,不惜踏上嗜血的永生之路的螳螂,為了知曉強者之道追隨上官整整十年。除了吃飯睡覺,他幾乎都在打拳。
上官的身體裏,流着好幾十年的感情。他看着這群毫不在乎自己生命,在這裏與自己共生死的夥伴。
“聖耀,有件事你一定要明白。”上官突然說:“其他人也聽清楚了。”
所有人放下比薩,連甜椒頭也走出浴室坐在地上。
上官認真說道:“根據從美國來的可靠消息,我們吸血鬼的世界不久將面對人類最無情的痛擊,很抱歉拖到現在才跟大家說明白,因為身為大家長的我,一直找不到解決的對策。”
每個人都徨然不解地看着一向自信滿滿的上官,上官繼續說道:“而之前,因為我個人的因素,讓我們損失了十一名好夥伴,更讓我們陷入今天的困境,打破了台灣長久以來勉強維持的恐怖平衡,坦白說,我感到很抱歉。”
聖耀的耳根子都紅了,臉頰發燙,但他感覺不出大家對他的怨懟。除了玉米。
玉米瞥了聖耀一眼,含情脈脈地看着上官,說:“不必感到抱歉。”
怪力王大笑:“是啊,抱歉個屁!”
上官很認真地說:“是啊,抱歉個屁,因為冥冥中,聖耀的出現讓我們的世界有了轉機,是我們能夠渡過這個世紀的希望,這是無法想像的幸運。我們一定要想辦法讓他生存下來。他比我重要,知道嗎?”
張熙熙啞然笑道:“不怕銀、又不怕陽光的吸血鬼,能夠比你重要?他能擋得住日本那些圈養派的吸血鬼?”
聖耀自己也不明白,說:“我大概是這裏面最弱的人吧?”
上官鄭重地說:“你是。但你的能力卻可能拯救所有的吸血鬼,讓我們免除人類有史以來最可怕的報復,所以,我要大家答應,如果我有不測,一定要保護聖耀離開,將聖耀交給美國的BJ。”
玉米立刻說:“不如明晚大家一起去美國。”
阿海點頭,說:“明天天一黑我就去安排,現在已經凌晨三點了,天快亮了,八寶君再白痴也不會挑這個時候來,大夥快睡,我跟聖耀守着。”
上官躊躇了一會兒,說:“不是我畏懼放棄,而是我們一走,依照八寶君跟日本混蛋那幫人的實力,台灣不出三夜,所有幫派都會倒向他們了,屆時的骨牌效應簡直無法想像。我也擔心老爺子跟阿虎,不如,就先待在這裏跟八寶君硬碰硬。”
怪力王點頭稱是,說:“沒錯,阿海這幾天出去打聽,不也查不到他們藏到哪裏去了嗎?不如待在這裏,等他們到齊后,一邊點名一邊打爆他們的頭。”
上官看了賽門貓一眼,說:“你說呢?”
賽門貓沉思了半分鐘,說:“這幾天城裏死了這麼多人,山羊他們也多半猜到我們吸血鬼里發生大事了,希望山羊夠聰明,能知道這樣張狂的丟棄屍體的背後,是意味着吸血鬼里的圈養派勢力抬頭了。”
熱蟲問道:“那樣又怎樣?山羊又不會幫我們,他恨透老大了。”
賽門貓說:“山羊是個老奸巨猾的混球,但應該知道孰輕孰重,秘警要在圈養派跟狩獵派中選擇敵人的話,我們可望獲得秘警的幫助,只不過——”
張熙熙冷笑:“只不過,山羊一定想等兩邊戰到軟腳,才會率隊捕殺我們。”
賽門貓看了上官一眼,說:“其實山羊並不是不明白一個社會中,必然有地方黑道、必然有地域性吸血鬼的存在,清了地頭,只會招來外圍的勢力進駐,所以黑白兩道偶而串連本是很正常的,尤其,虎視眈眈的日本吸血鬼,可是世界上最徹底的圈養派。可惜老大跟山羊的仇結的可深了。”
上官吐了吐舌頭,大夥看了發笑。
聖耀在意旁聽得糊塗,打岔道:“等等,要是不麻煩的話,請解釋一下什麼是圈養派?我最近一直聽到這個不受歡迎的名詞。”
甜椒頭解釋道:“簡單來說,圈養派就是把人類當成豬來養,餓了就宰來吃,圈養人類經常是天生純種吸血鬼的屁話,只要是活的東西,他們總有辦法分門別類,他們老愛說自己站在食物鏈的頂點。”
“那我們是什麼派?”聖耀問。他心想,他一直想弄清楚第三個魚缸到底是什麼,而山羊也需要知道。
“我們本來是狩獵派,在飢餓中以獵捕人類為食。”上官想起那遙遠、飄雪的東北,說:“但這一套在現在的都市社會中,狩獵會引起人類巨大的恐慌,所以狩獵只能在無法可想時才能進行,因為人類不是我們的食物,人類的血才是。”
聖耀不停點頭,因為這幾天除了逃亡的壓力以外,他過的生活跟人類實無兩樣,他到現在連一個人類的死狀都未見過,跟原本他所想像的茹毛飲血有很大距離,這令他對上官理想中的第三個魚缸充滿了期待。
甜椒頭說:“而且,人類絕非僅僅是食物,他們也是最可怕的敵人,圈養派那堆優越主義者卻自以為,血統註定了統治與去他的被統治的關係,所以白痴的純種吸血鬼才會在世界上策動一次又一次的戰爭,為的就是以人類毀滅人類,最後再把人類通通圈起來養。”
賽門貓做了個註解:“人類是後天吸血鬼最大的矛盾,卻是先天吸血鬼亟欲統御的族類。”
聖耀隱隱約約知曉什麼世人與吸血鬼之間的矛盾,食物鏈的上下層關係,似乎令和平共處成為一項詭異的命題。
但人類與後天吸血鬼之間的矛盾,不只是吃與被吃那麼簡單。
上官看着聖耀,說:“就算人類沒有抵抗能力,我們也不會坐視圈養派擴張勢力,只因為我們之曾經為人。”
聖耀心頭一震。曾經為人?他甚至沒想過自己真的是吸血鬼。
上官的眼光有異,說:“但,如果人類膽敢滅絕我們,我們毫無疑問,必採取血腥報復,讓他們知道夜的力量,以及夜的尊嚴。人類釘了我們一個,我們咬他們一雙。”
聖耀吃驚開口:“這就是第三個魚缸?你不是想跟人類和平共處?”
上官閉上眼睛,說:“你們說,我們有可能跟人類和平共處嗎?”
眾人齊聲說:“絕無可能!”
聖耀心頭有火,問:“怎不可能?你們也說過了,我們要的是血,不是他們的命啊!”
上官睜開眼睛,露出頑皮的苦笑,說:“對人類來說,有吸血鬼的存在好些?還是沒有吸血鬼的存在好些?”
聖耀微有怒意,說:“但只要我們不侵害人類,光跟他們交易血液,人類就不會有人喪命,我爸也不會死。好端端的,人類幹嘛要置我們於死地?”
聖耀的怒意讓話題偏離了圈養、狩獵、與第三個魚缸的理念之分。
上官知道聖耀對父親之死耿耿於懷,並不怪罪聖耀的態度,溫和地說:“有些事,並不是那麼簡單說得明白的,但是你一定要記住,如果你打從心裏想跟人類和平共處,就要找出讓人類願意這麼做的一切籌碼。而籌碼,就是你血液里不畏陽光不懼銀的秘密,只有你,才能將人類最後的絕招,像推骨牌一樣推倒。”
聖耀聽着,上官說著。
“第三個魚缸是什麼,我們都在摸索,如果你有足夠的籌碼,第三個魚缸長什麼樣子,就由你決定,事實上,你也正在重新模塑我腦中,第三個魚缸的藍圖。”上官靜靜地說,但他的心裏卻是極興奮的。
熱蟲忍不住插嘴,說:“老大,人類的絕招到底是什麼?”
上官的心一沉,說:“先活過這個禮拜吧,眼前的敵人不是人類,是混蛋。”
上官看着泛着深藍色的天空,按下遙控器,深綠色的窗帘慢慢將落地窗遮住,一點光也透不進來。
天快亮了,也許今晚的走廊上,便會躺滿一具具屍體,混蛋的,夥伴的。
“大家睡吧,我跟聖耀和阿海守着。”賽門貓說,眾人卧在涼沁的地板上,便要入眠,聖耀跟阿海收拾着亂七八糟的紙杯與比薩盒,上官坐在沙發上,一隻手撐着下巴打盹。
聖耀盤算着,等會借個因頭出去外面走走,發個信給山羊,詳細解釋目前的情勢,另外,他還想去見一個重要的陌生人。老算命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