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第一次出遠門
韓寒留級我們很惱火,罵了他。韓寒休學,我們很坦然,沒有罵他,而且還是事先校方徵求了我們的意見后一起決定的。韓寒母親那兒又讓我說通了。所以對韓寒的休學回家,我們都以平常心對待。
在學校時,早上六點多就得起床,七點左右就要去早自修,晚上也要自修到九點半左右。回家后,一切作息時間都變了。而且在學校,隨時都有許多夥伴,在家裏就只有一個人。最初幾天,我們要韓寒什麼事都不要去做,先調整心態,適應新的生活。
同時,我要韓寒母親也適應"新"的生活。我們雖然養育了韓寒18年,但這之前,他一直是個學生。從小學到中學,每天早出晚歸。高中以後,寄宿到了學校,即使放假在家,在我們的感覺上他總是學生。但現在不同了,雖然理論上韓寒還是松江二中的學生,但實際上,韓寒已經是一名即將成年的"無業青年"了。我們也得調整心態。
再有,在平時,韓寒母親特別喜歡清潔,而韓寒在這方面又特別隨意,過去母子之間經常為此產生一些矛盾。現在韓寒回家了,待在家裏的時間長了,如果處理不好就會造成矛盾。我就挺"中庸"地做工作:一方面,要韓寒盡量養成生活上有條理的習慣;另一方面,希望韓寒的母親能盡量包容韓寒這方面的缺點,特別是整理韓寒的書桌時要充分地尊重他,不要去動他的私人東西。
韓寒的休學,應該說是冒着很大的"風險"的。4月初,韓寒的《三重門》也還沒有出版。若是說韓寒以後憑寫作的稿費吃飯的話,那是誰都不敢說的。就說那個鬧得沸沸揚揚的"新概念作文大賽"吧,韓寒收在作文選中的《求醫》、《書店》和《杯中窺人》三篇文章,一共只得了七八十元稿費,而一等獎更是沒有一分獎金的。記得學校一位老師跟我說起,韓寒在學校里說過大不了以後拿版稅吃飯的話時,口氣中不無嘲弄的意味。今後的一切,都是未知數。
韓寒的母親還覺得韓寒休學回家的事很難向人家解釋。我說:這是我們家自己的事情,關人家什麼事呢?用不着去解釋什麼,你想怎麼說就怎麼說,休學就是休學。
我單位的同事倒是十分理解韓寒休學的事,他們對文憑什麼的也不很盲從,現在有文憑沒水平、沒實際工作能力的人太多。他們都認為,對韓寒來說,順其自然,讓他自由發展,是最好的辦法。
大多數熟識的人和親戚朋友則對韓寒的休學表示了擔憂。具體擔憂什麼也說不清楚,只是認為"書最好還是要讀的"。好像在學校"讀書"是韓寒這樣年齡的孩子唯一可做的事情,至於讀來幹什麼倒並不很明確,而一旦離開了學校,大多腦子轉不過彎來,因為"程序"中沒有,不合"常規"。現在大家認為韓寒在不在學校讀書都無所謂的看法,則是基於韓寒已經出了兩本書,而且銷路還可以,收入似乎還比干其他工作要高一點的這種認識。
韓寒休學后,常有人問我:韓寒在幹些什麼?是不是在家裏"專門"寫作?
我說:韓寒在睡覺、看電視、看書、踢足球、玩……並不是"專門"寫作。
韓寒說過,寫作如大便,要憋足了才能拉得爽快。話雖不雅,但事情卻的確是這麼回事。
韓寒剛休學回家沒幾天,4月10日,趙長天老師就要韓寒到《萌芽》去一趟。
20多天前的3月17日晚上,趙長天老師作為嘉賓,和韓寒一起在上海電視台錄製《有話大家說·留級狀元》談話節目。節目中,趙老師對韓寒當時的現狀表示擔憂。趙老師說:"韓寒很有才。作為這樣一個很特殊的人才,這個社會應該給他一個通道,但現在這個通道比較難走。這麼下去很麻煩,我替他擔心,也替他的老師擔心。他們學校,我覺得也很難辦。他現在覺得這樣的上課是浪費時間,也可能確實是這樣。據我所知,韓寒讀的書很多,學的東西也很多。但是,現在韓寒要退學,否則在學校裏面對大部分學生你怎麼辦?你叫老師怎麼來進行正常教學?但是,現在韓寒退學又怎麼辦?我跟韓寒私下裏也都說過,我既很欣賞你的才能,也很欣賞你的那種個性,你自己要有個選擇,你怎麼辦?"
錄節目的第二天晚上,我接到韓寒的班主任顧老師打來的電話,要我去一趟學校。3月21日,我去學校商量好了韓寒休學的事。4月4日,韓寒辦好休學手續。4月5日,韓寒回家。回家不到一個星期,趙老師把韓寒叫到了《萌芽》。趙老師面對真的離開了學校的韓寒,應該是少了一層先前的擔憂,而新的擔憂是韓寒以後的路怎麼走。
趙老師這次叫韓寒去,是給韓寒一個"頭銜":《萌芽》雜誌社特約記者。他們開具了一個證明,把韓寒的身份證號碼都打印了上去。因為聽說過韓寒打算出去採風,趙老師的意思是想讓韓寒出去採訪時方便一點。此前,韓寒很想到山西省的一個貧困縣去採訪一些希望小學和貧困學生,然後寫些紀實類文章。趙老師表示《萌芽》將優先發表韓寒的文章,並給山西省作家協會主席寫了一封信,請他關照韓寒。儘管韓寒後來因為臨時改變了路線沒有到山西省去,也沒有用過《萌芽》編輯部"特約記者"證明,但趙老師和《萌芽》編輯部的那份關愛給了剛剛休學的韓寒一種精神上的鼓勵。
睡覺、打球、看書、看電視,好好地休息幾天後,4月23日,韓寒背上行囊第一次一個人出遠門,獨自踏上了去北京的14次特快列車。
韓寒作出一個人出遠門的決定后,我們一開始是試圖勸說他取消計劃。因為他畢竟還年輕,沒有出遠門的經驗,我們總不太放心。
但是,他堅決要出去走走。
既然這樣,我們又希望他直接到山西,先找到那位作協主席,然後請他幫助安排。到採訪的地方去時,最好請當地的有關部門陪同一下,以方便工作。因為據說那個地方連汽車都不大通的。
他說,他要先到北京作家出版社辦些事情,看看設計的封面什麼的,然後再去山西。
沒辦法,他有他自己的打算,只能隨他去了。孩子大了,總不可能永遠留在父母身邊,總要出去的。要出去,就總會有第一次。18歲第一次出去我們擔心,28歲第一次出去我們也會不放心。經驗是靠摸索、靠積累的。
臨走前一天晚上,我們幫他整理日用品、衣服、常用藥品什麼的,千叮萬囑。真恨不得一起跟去。可能第一次送兒女出遠門的父母都有這種心情。
經過了這第一次,以後韓寒經常出遠門。說出去,背起行囊就走了,就像從郊區家裏去一次上海市區,包括第一次去上海虹橋機場、浦東國際機場等,都是一個人去的,我們也沒有了第一次送他出遠門時的那種感覺。
到北京后,韓寒原打算在作家出版社辦妥出書的有關事宜後到山西去。結果因為作家出版社送了許多書,太重了,不方便,就改道就近去了張家口。
我在跟韓寒通電話中得知,《三重門》即將開印,初印三萬冊。袁敏老師知道韓寒這次出門是向我們"借"的錢后,就給韓寒預支了5000元稿費。袁敏準備幫他報銷在北京的住宿費時,韓寒表示這次是自己"出差",所以堅持費用自理。
當然,一個人去獨闖自己的路也並不是好走的,單純的韓寒不免"受傷"。
4月30日晚上,韓寒從張家口回到了北京。買火車票過程中,在北京西站碰到一位民工,借韓寒的內有40多元的IC卡打電話,結果打好后隨手將卡塞入了自己的口袋。當韓寒提醒他時,他竟眼睛一瞪說,那卡是他的。韓寒沒料到那人會這樣,愣了一下以後,搖搖頭無可奈何地走了,心裏特別的不痛快。
還是在車站那兒,一對30多歲的外地"教師"說是在北京玩丟了錢,現在買回家去的火車票還缺27元,向韓寒借一下。韓寒不假思索地就給了他們。結果5月1日晚,韓寒在北京站看到這兩個人還在向別人"借錢"。
30日晚還有一位背書包的學生模樣的人向韓寒藉手機打了個電話,又告訴韓寒錢被偷光了,借點錢找個住的地方,等第二天他父親把錢拿到北京就還給韓寒。韓寒借給他60多元錢,又帶他去麥當勞付錢讓他吃了晚餐。結果那個被他要去號碼的電話始終沒有響起。
5月2日,韓寒回家說起這些事時說,倒也不是錢的事,錢花得並不多,只是他們不該騙人,他心裏不好受。
韓寒第一次出遠門,剛剛接觸社會,就學到了許多過去書本上根本學不到的知識。這些知識,他也會受用一輩子。
韓寒這次到北京去得很安靜,幾乎沒人來打攪他。北京的眾多媒體一承他們的"大將風度",對這位來自南方的中學生根本不屑一顧,不像後來幾次韓寒到北京,一些媒體在北京錯過了採訪機會後竟然或人或電話追到上海來找韓寒。不過,這倒正好遂了韓寒想清靜的心愿。他本來就以為休學了就可以清靜了。
然而,4月30日上海《青年報·學生導刊》上一則《韓寒休學寫小說--學籍管理對奇才網開一面》的報道,又打破了這種清靜。報道稱:韓寒計劃利用這休學的一年時間到全國各地採風,然後安安心心地寫上幾部作品。"上周,學校批准了他的申請,並報區教育局備案。本周,韓寒已隻身跑到北京,一是為他的處女作--20萬字的小說《三重門》首次下廠付印三萬冊做善後工作;二是從那裏出發,到河北省的張家口懷安縣去採訪,準備寫部長篇報告文學《中國的窮孩子》(暫名)。昨天上午記者與他通長途電話時,他已順利到達目的地。"
"五一"勞動節后一上班,我就接到上海一家出版社一位朋友的電話,說是韓寒的《中國的窮孩子》能否由他們社出?
我很吃驚,我說韓寒是出去了一趟,不過我從來沒聽說過他要寫一本叫做《中國的窮孩子》的書的事。
他說:哦,那是媒體"炒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