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曲庭兮一來,馬上就有群眾讓開道路,七嘴八舌地告知事情的起因。
原來賣油炸販子在路上跟剛砍完柴從西山上下來的樵夫撞到一起,一筐子餃子四散掉落在地,都摔成了碎屑。
理虧的樵夫申明自己只認賠五十個餃子,可賣販子卻堅持說自己炸的餃子足足有兩百個。我問題就來了,因為餃子都碎了,誰也無法證明究竟一共有多少個。
“這幾個,出得那些主意,哎,我真是說不出口。”老闆娘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指着以農夫小霍為首的幾名鎮委會成員。
聰明絕頂的私塾先生皇甫恪陪着嬌妻秋遊去了;鬼靈精怪的元記當鋪老闆元媵帶着小媳婦兒在獵戶小荊的保護下上馬家鎮購物去了;新婚燕爾的老謝和花道士正在天仙道觀里,來不及趕來湊熱鬧;而身子骨嬌貴的鳳大爺繼續躲在綉庄裝死……放眼望去,只剩下屈屈幾枚歪瓜可供人使喚。
人到用時方恨少,這話真是沒講錯啊!
“我的主意不錯的好不好?”簫屠夫眼一瞪,他的意思是先把這兩人分別嚇唬一頓,誰沒被在自己嚇死就聽誰的。
“明顯這腦子絕對是被門夾過了。”老闆娘碎了一口:“真是可惜了我家嬌滴滴的青綾,怎麼就死心踏地的喜歡這麼笨的人呢?”
“哼!”簫屠夫重重一哼,抱着“好男不跟女斗”的態度,懶得跟她計較。
“我……我也覺得……我我……”最近不知怎麼搞的,老是憨厚的小瞿一見老闆娘就不由自主地結巴,結得那叫一個絞結,簡直讓人提心弔膽,生怕老闆娘發飆,一巴掌呼過去。
“閉嘴!”巴掌沒扇過去,兩枚炸彈直接轟向小瞿,小瞿如她所願地閉了嘴。
“那怎麼辦?”馬小二搔着頭,一臉憂鬱。
“曲賬房,快想辦法。”只剩下眼前這位仁兄能收拾殘局了,曲庭兮開始吩咐人們着手底下的事情了。
他先請小瞿到別處買一個餃子來,記下金額;再讓小二稱出它的重量,接着再稱地上所有已經碎掉的餃子的分量,最後,他很快地摺合出應賠償的數目和金額。
“這樣處理,你們雙方都沒有意見吧?”老闆娘發問。賣餃子的和樵夫都表示自己對這個結果很服氣。
一場紛爭,很快就被風平浪靜的解決了。
“哇,曲賬房好厲害!”人群里,早就聞風而至的“蛐蛐粉絲團”已經蠢蠢欲動了。
“就是太帥了!”
“天啊!我好喜歡曲賬房哦!”
一時間,尖叫聲、口哨聲、鮮花、掌聲、飛吻……最後人潮湧動,連莊鳥龍鎮“芳心暗許情郎榜”冠軍寶座四次的曲賬房又一次被熱情的粉絲們團團圍住,動彈不得。
身在曹營心在漢,他的視線,帶着一點點戲虞、一點點可愛、一點點玩味,牢牢地鎖住人群外的那張如水的嬌顏,令她也無法動彈。
遙遙地望着陽光下俊逸得一塌糊塗的男子,盈蘭若緊抿着紅唇,陽光微微刺眼,她驀然覺得一陣莫名的頭暈目眩,胸口處猶如一腔酒液在發酵,從最初的溫和,到後期的辛辣,像一罐上好的陳釀,每每打開,仍有醉人的醇香。
她閉閉眼,轉身快步離開,風吹過,輕薄裙如同飛揚的蝶翼,正迎風翩翩欲飛,不肯回顧。
總以為自己心如止水,總以為可以一直薄情,可是卻在這個時刻,她慌亂地發現,自己的心,砰然而跳。
接着憂傷瞬間包圍了她,曲庭兮離她,太遙遠了。
他一直生長於燦爛陽光下,賞盡鶯歌燕舞、看過喜鵲登梅;她則是苦海無邊,未知有涯……他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如鏡里沾花,入水中捉月的感情,她不相信,也要不起……
所以,她只能落荒而逃。
而客棧里,“我的酒呢?我只喝過一口的酒呢?”老闆娘跪在地上,四處忙活着找酒。
“你那不是一大堆嗎?”蕭屠夫狐疑地瞅着牆角放的幾個大酒缸。
“不是那個啦,是蔗酒,盈師傅剛剛釀的新品種,有沒有看見?有沒有看見?”她抓着小翟猛搖。
“沒……沒……”回答她的又是一陣結巴。
“那還不快幫人家找?”老闆娘勃然大怒。
“好……好……”因為有了小翟的加入,客棧里的找酒活動聲勢狀態好大起來。
最後,老闆娘懊惱地從桌下鑽出來,抓着桌上的茶壺,打開蓋子低下頭去猛嗅。
站在她身後的小翟直瞪眼,這女人的邏輯也太奇怪了點吧!她怎麼會覺得酒被轉移到茶壺裏了呢?
突然,老闆娘一跺腳,一臉恍然大悟:“我想起來了!”
“在……在哪……哪裏?”小翟問。
“原來是這樣,嘿嘿!”老闆娘發出恐怖的笑聲,笑得小翟寒毛直豎。
曲帳房臉上那種甜蜜得死人的表情,她總算想起來,自己曾經在元小子臉上,皇甫先生臉上都看到過。
除此之外,蕭屠夫生得太黑,而老謝又是個沒表情的木頭人,就直接跳過他們算了。
最終,她得到的結果是,曲帳房戀愛了!
酉時剛過,曲庭兮提着一個食盒,玉樹臨風般地站在屋外,敲門,門不開。
他揚眉,仰頭看着那不算太高的牆。
只消一會兒,他人已在院內。正駐足,眺望。
天剛黃昏,正是用晚膳的時候,屋裏已經掌燈了,盈蘭若正伏案而坐,埋首疾書。
曲庭兮站在門口,倚着門,含笑看燈下的美人兒。
不足一月的時間,這看似冷若冰霜的小女子就已經擁有了無數傾慕者,男人們也就罷了,誰知就連鎮上的女人們,也開始“盈師傅長、盈師傅短”地談論起盈師傅專門為女性同胞們釀的養顏美酒“桃花釀”來。
火燭下,那張小小的、精緻的瓜子臉上,一彎秀氣的黛眉,一雙美白分明的翦翦水眸兒,潔白細膩的瑤鼻,形狀優美的粉色櫻唇。
當真是眉目如畫,她雖生得極美,性子卻有些淡漠薄情,說來是天性使然,不懂得人情世故,若是在外頭,必會遭人冷落,可到了這本來就與眾不同的烏龍鎮,偏就對了脾氣。
烏龍鎮是什麼地方?除了藏龍卧虎的避世高人,就是淳樸憨厚的山裏人,另外再加上一些來來去去路過的旅人、待不久的惡人,高人們本身自己都怪,哪裏會挑三揀四找他人的茬?
山裡人毫無心計,待人一心一意,更何況是真正為鎮上在做事的人,而惡人在這裏待不久。
烏龍鎮太平靜了,靜得就像是平淡日子裏的一到呼吸,若非耐得住寂寞,守得住清貧,能真心留下,那就稱不上是惡人了。
這盈師傅,甚至有一種世外仙人的氣質,憑它外界再紛擾,她只攏袖觀棋,以不變應萬變。
瞧,明知道他已經翻牆進來,照舊一動不動,繼續專註地在一大堆紙上寫寫畫畫,心無旁騖,完全不受外界影響。
“怎麼不給我開門?”他問。
“不開,你還不是照樣進得來。”她輕抬素手,以筆沾墨,淡淡回話。
“嘿,你對我這麼有信心?”曲庭兮進到屋中,放下手裏的食盒,“我帶了晚膳來,願意一起吃點嗎?”
“不願意。”
“那你忙吧,不用管我。”男人很識趣地說完,將食盒打開,拿出兩碟菜,一壺酒,又在屋裏找了只杯子,開始挽了衣袖,文雅地用起晚飯來。
這人,外表斯文,可骨子裏真有一種痞子勁兒,無論到哪兒,都跟回到自己個兒的家一樣隨便……
盈若蘭抿唇,低頭撫着垂落頰邊的秀髮至耳後,強迫自己專心做事。
還一會兒,她才放下筆,仔細地收拾着桌上的紙張,一張又一張,專註地過目之後,再整整齊齊地疊放在一起,起身來到正喝着酒的曲庭兮面前,遞給他。
“是什麼?”他挑眉,抬起頭問。
“酒經。”
“這麼快就弄好了?”他放下杯子,接過來。
“嗯。”她日趕夜趕,就是想儘快把這個弄好了給他,免得他一再跑來跟自己索要一點讓她一想起來就臉紅心跳的“利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