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面噁心善?仁愛之心?說誰?蕭殘夜?
沒搞錯吧!除了一臉感激的瞿農夫和毫不變色的蕭殘夜,其餘眾人一個個目瞪口呆,猶如在聽一千零一夜。
「不僅如此,他還果敢地將昏君頭顱懸挂於城門之上,以示警戒。這等大仁大義的作為,真可謂大快人心啊!」瞿農夫豪情滿懷地繼續歌頌,「小的當時聽聞有關蕭大爺的俠義之事,實在是萬分敬仰……」
「一千兩。」這不就連蕭殘夜自己也聽不下去了,騰出一隻手,朝他伸出一個指頭。
「嗯?」瞿農夫停下長篇報導,不解地看着心目中的大英雄。
「一千兩黃金,殺吳越國君。」蕭殘夜簡明扼要地說明當時情形。
「一千兩黃金?」曲帳房挑眉。
「一千兩黃金。」皇甫先生嘖了兩聲沒吭聲。
「一千兩黃金……」花道士的眼裏出現了大大的心形。
「一千兩黃金!」元媵突然興奮地怪叫一聲,在引來眾人側目后又泄氣似地咕嚕一句,「這麼少?」
「去!小孩子,哪裏好玩上哪玩去!真是白目得很!」此話毫無疑問引來公憤。
這小子,自己是開當鋪的,有錢人家,就不曉得體察民情,也不知道外頭柴米油鹽到底貴不貴,米缸里還有沒有米,還說風涼話兒!真是氣死人了!
元媵在眾目睽睽和幾隻特大號白眼中,又一溜煙地跑掉了。
「出價的是誰?」老闆娘笑吟吟地問。
「你知道的。」蕭殘夜嘿嘿一笑。
「哼!果然不出所料。」老闆娘瞥了他一眼,再看向有點獃頭獃腦的瞿農夫,「我說,小瞿你聽明白了吧?」
「所以……」憨厚的瞿農夫有些難以消化剛才所聽到的新聞,「您是為了一千兩黃金……」
「沒錯!」蕭殘夜咧嘴一笑,「大爺我忙得很,沒空去管天下的黎民蒼生。」
「是……這樣?」瞿農夫呆若木雞地瞅着他,還是不太確定自己耳朵剛才聽到的事實。
「沒錯啦,就是這樣。」老闆娘好心地拍拍他的肩頭,「咱們烏龍鎮前任鎮長說過一句話,叫‘進則救世,退則救發’,是說若不能救世,能救兩三個老百姓也是好的。如今天下這麼亂,救兩三個百姓就不錯了,救世這種大話不說也罷了!」
「哦……」小瞿獃獃地聽着。
「咱們這鎮子裏能有飯吃、有衣穿,不受凍受餓,就是人間樂土了,能在這裏過好每一天的日子,活得開心充實,就是件難得的事了!你明白嗎?」
「是。」小瞿受教地直點頭。
不能救世,能救兩三個老百姓也是好的。
老實的農夫突然覺得,這句普普通通的話,雖然飽含着淡淡的無奈,可比起那些打着「為天下蒼生謀福利」、「推翻暴君政權」各種旗號起兵的各路人馬發表的宣言,聽起來要入耳得多。
他心一下暖,對老闆娘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孺子可教嘛。」老闆娘也溫和地回以一笑,一向精練的眼眸流露出少見的柔光。
「好了,下面咱們討論一下關於這位蕭大爺將來在鎮子裏的工作。」曲帳房清清嗓子站起來。
沒有人有異議。烏龍鎮從不養閑人,想要留下,必須有一技之長。
「我看,就不用討論了吧。」老闆娘嘻嘻地提議:「別的工作量蕭大爺也做不來,不如就接替轉行的申屠夫殺豬吧?」
殺豬?天下第一殺手淪落到當屠夫殺豬?
聞言,眾人拚命忍住笑,瞥着氣等着看脾氣本來就不算好的蕭大爺發飆。
可惜人家不僅沒發飆,反而面不改色,平靜地瞅着老闆娘,只問了句:「那個申屠夫幹什麼去了?」
「轉行了!說是在屠夫界混,沒什麼好前途。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傢伙技術活太差,哆哆嗦嗦地一刀捅下去,豬沒死,他倒是先嚇得半死了,又怕見血,一見就暈,真搞不懂當初怎麼就選了這行業。」老闆娘搖頭直嘆,「如今到混得不錯,到安記茶樓里當茶水師傅了,只是聽大夥說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泡的茶水裏都有股子豬糞味兒……」
眾人頓時哄堂大笑起來,就連一向冷酷的荊獵戶、沉默寡言的謝掌柜,眼中也忍不住泛起笑意。
「我覺得不錯,上次宰豬時,你身手挺俐落嘛!」皇甫先生髮表意見。
「你忘了?人家的特長可是宰人呢。」曲帳房提醒着眾人。
「對對對,得跟他約法三章,免得心情不好就改成宰咱們了。」花道士對當年蕭大爺拎着赤焰刀殺到如意客棧大門口仍心有餘悸。
「放心,他的刀給沒收了,再說,還有個人質在咱們手裏哩!」老闆娘笑嘻嘻地湊過去跟花道士耳語。
「人質?」
「月大夫嘛!」
「噢!」兩個心懷鬼胎的女人賊兮兮地對視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那好,我接申屠夫的手。」蕭殘夜辦事,絕對不拖泥帶水,當場拍板。
「那您打算住在哪裏?我這客棧剛剛又重新裝潢了一番,設施齊全,服務一流,包君滿意,不如……」老闆娘又將三年前的推銷詞重複一遍。
「不用了,我……」蕭殘夜也正要重複三年前的推託詞。
「對了!聽說鳳大爺這幾天好像身體不適,不能被人打擾,您看……」老闆娘切斷了他的後路。
「哦?那北面的斷崖上不是有間空着的柴屋嗎?我就住那好了!」蕭大爺吃飽喝足,站起來就大步流星地往處走。
「喂!這頓飯錢今兒就免費,下次來我可要收銀子的!」見大魚又溜跑了,老闆娘追在後頭喊。
「曉得!」蕭殘夜懶得多話,他趕着想去瞧一個人。
他不知道她怎麼樣了,分別這麼久,他一直惦記着她,比幾年的分別更甚。
她的粉臉、她的秀眉、她的水眸、她的紅唇……還有,那玲瓏惹火的身子,每每一想起,就讓他血脈賁張。
那銷魂的一夜,雖然讓他疑惑於自己居然沒毒發身亡,卻也給了他足夠多的回憶。
以前的月青綾是個小小的瓷娃娃,沒有表情,沒有靈魂,也沒有任何情緒,可在三年前,他才真切地感覺到,原來她早就成長為一個足以令任何男人動心的女人。
他不敢急着要她。
有太多的事情等着他去收拾殘局,僅一個金風細雨樓就花了他一年多的時間。之後,他在境外的柔然、暹羅、琉球等異國他鄉行走,讓自己完全消失在中原武林的視線里,直到久而久之,再無人提起他的名字。
人都是很健忘的,何況是日新月異的江湖?所以「蕭殘夜」三個字很快就成為了過去式,更多的後起之秀代替了他的地位,就連往昔的仇人也不清楚他究竟是死是活,從而將他漸漸淡忘。
這是他的目的。若非如此,他怎麼有膽量要一個女人?一個自己真心喜愛的女人?
他不怕死,可怕她會有危險;同樣,為了她,他想好好活。只有他活着,才能好好的保護她,讓她也快樂也安心地活着。
這是他今後,唯一的目的。
烏龍鎮的鎮中,一向熱鬧非凡。
林立着商行、米鋪、茶樓、酒坊……平日裏就是人來人往,熙熙攘攘,時入促冬,天氣愈寒,鎮民們都紛紛出門購置入冬的衣物和食品。
粗獷魁梧的大漢從客棧出來,沿街一路直行。
離如意客棧不過五十米,就是月家醫館。
那裏就是他的目的地,不料,剛走了不到二十來米,他就看到剛才從客棧里溜掉的元家小混蛋,正舉着一根冰糖葫蘆,活蹦亂跳地追着一個年輕女子後面。
女子着一襲粉色絲質棉衣,淺藍色繡花羅裙,絲帶輕束纖腰,十分的娉婷婀娜。
一頭如雲的長發被挽成又髻,簪着一支珍珠髮釵,幾朵粉色的小花散落髮間,更襯得她明眸皓齒。
在冬日溫暖的陽光下,那張白嫩的小臉上散發著既純真又嬌艷的柔媚氣質,顯得美麗不可方物。
是她!蕭殘夜一怔,沒料到自己居然會在路上碰到月青綾。微一思忖,便身形一閃,掩蔽在一處店鋪旁的大樹后。
「青綾、青綾,你吃不吃?」元媵好不容易才追上月青綾,很快活地說東道西,「我剛才在橋頭那家老字號買來的唷,很好吃的!」
月青綾笑着搖着手,示意自己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