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血河圖
長安城,血魂鏢局。
三更梆響剛從長安城長巷裏傳出時,氣勢輝煌的“血魂鏢局”的飛檐上,倏地閃出了一位夜行人。
這夜行人迅速地在屋頂上奔行。天黑地暗,無星無月,夜行人穿過“血魂鏢局”的樓閣層層,然後張望一下,一個翻身,便躍了下去。
人才落地,這夜行人停也未停,便向長廊奔去。長廊七曲九回,每個轉彎處,有一盞明暗不定的孔明燈。這夜行人很快地便轉出了長廊。他奔馳得那麼快,又一點步履聲都不帶,其輕功之高,無疑已入化境。
這夜行人一轉出長廊,便折入“血魂鏢局”的總堂內。
整座廳堂漆黑一片,偌大的廳堂,竟連一盞燈也沒有。左右兩排兵器,如兩行大將般巍立在旁。
這夜行人微微一呆,而正在此際,兵刃之聲驟然而起。夜行人抬目一看,屋樑上竟躍下四個人來。
與其說這是四個人,不如說是四柄刀!四柄又薄又急又快又毒的雁翎刀,只見刀光一片,人已不見,由上向下,向夜行人劈頭砍來!
這夜行人一聲長嘯,身形一閃,已撲入內廳,那四名刀手凌厲之一擊,全皆落空!但夜行人腳尚未沾地,內廳中陡地又閃出四名刀手,化成一片又疾又狠的刀光,滾地向夜行人的雙足切來。
夜行人大喝:“好一個地趟刀法!”
聲音猶在大廳里震,夜行人雙足連環踢出,“唰唰唰唰”四柄單刀都被他踢飛。夜衣人腳方落地,那四名地趟刀手一擊不中,便迅速滾回黑暗中。夜行人方欲發話,突聞漫天暗器之聲,向他襲來。
卻正在這個時候,黑暗的廳堂里有一個威嚴的聲音響起:“住手!”燭火剎時間齊亮,竟把全廳照得通明:大廳的正中,那夜行人站着,雙手間已夾住十枚銀箭,三枚飛鏢,七顆鐵蒺藜。
大廳的正面,有一張大桌,桌前端坐了三個人。中間的一個身形魁梧的老人,雙目炯炯有神,太陽穴高高凸起,顯然是一個內外兼修的武林高手。左旁的一人,一臉虯髭。牛高馬大,雙拳大若人頭,一看便知是力大無窮的勇士。右旁一人,面白無須,手執儒士扇,但指骨長而有力,氣態悠閑。
大廳兩側,也湧出四五十個人來,而正中的那位老人大笑而起,說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大名鼎鼎的‘中原神鷹’尚老兄大駕光臨,有失遠迎,真是失敬失敬。”
那名夜行人至此才放鬆戒備,也笑道:“好哇,這就是你們的待客之道嗎!”
那老人自座椅起立,行至夜行人的面前,親昵地一面拍着對方的肩膀一面笑:“尚老兄,實在是抱歉至極。你也是知道的,對方留柬今晚四更要來偷竊咱們的‘血河圖’,咱們不能不多加小心啊。”
那名面白無須的文士也推座而起,陪笑道:“尚英雄請原諒這個,其實敝局小小的‘七絕廊’、‘天地刀手’及暗器陣,又怎能難得着尚英雄你呢!哈哈哈。”
“中原神鷹”尚步雲雖是在江湖上闖了三十多年的老狐狸,出名的獨腳大盜,但被這一番左一句英雄右一句英雄的話也說得有些飄飄然,笑道:“哪裏哪裏,‘血魂鏢局’防衛如此森嚴,其實我來了也幫不上什麼忙,洛兄和沈先生過獎了。”
那名老人便是“血魂鏢局”局主“血魂神掌”洛天池,那文士是副局主“袖裏日月”沈七山,那個彪形大漢便是“血魂鏢局”的總團教“丈二金剛”馬仇夫。
洛天池而今哈哈笑道:“既然如此,尚老兄不必介懷,來來來,請上座。”
突地從外面傳來一個陰惻惻的聲音道:“怎麼了,洛天池,厚此薄彼么?”人隨聲到,一個又高又瘦又乾的老頭,已到了跟前。
洛天池一呆,便立即明白過來,大笑道:“呵呵呵,原未是‘枯屍’歐老兄,好輕功呀,你來了我們還不曉得呢!”
“枯屍”歐立仁道:“我是跟着老尚來的,他替我擋掉這些小機關,我還沒道謝呢!”
這句話似贊似嘲,尚步雲聽得滿不是滋味,正待發作。“袖裏日月”沈七山眼睛一轉,隨即陪笑道:“兩位英雄請上座,來人啊,上茶侍候。”
洛天池正色道:“尚兄,歐兄,此番‘血河圖’能不能保有,真的要看兩位的了。我知光憑咱們的‘七絕廊’、“天地刀手’等,莫說‘我是誰’來了,就連‘七重山’郭傲白來了,也休想擋得他住。”
尚步雲皺眉道:“你是說‘大俠我是誰’也要動咱‘血河圖’的腦筋?”
洛天池凝重地道:“是的。要不然,我也萬萬不敢請示曾幫主,派你們二位來相助了。需知‘血河圖’為我等所有,乃因把向我們托鏢的‘中原世家’殺得一乾二淨。而‘血魂鏢局’也丟了三四十名好手。只要‘血河圖’在我們手裏,就可以找到那些稀世奇珍,獻給曾幫主,‘長笑幫’更是如虎添翼了,這些犧牲還是值得的。”
歐立仁也臉色凝重起來:“來一個郭傲白,已夠麻煩了。他的七重天劍法,據說武林中已難逢敵手。現在再來一個我是誰,真夠頭痛──我是誰不是一向自命為俠的么?為何也要得到‘血河圖’?”
“袖裏日月”沈七山道:“天知道呢!這些所謂‘大俠’,得到了‘血河圖’,無非拿去什麼‘濟貧扶弱’,但天下貧者如許之多,哪濟得完?不如獻給我們‘長笑幫’,便足可號令天下了!”
“血魂神掌”洛天池道:“我怕的是我是誰他們早已得知我們‘血魂鏢局’是和‘長笑幫’一道上的,所以有意來搗蛋的。其實他們交給我們保的鏢,無疑是送羊入虎口,我怕這種事干多了會讓江湖道上的人知道的──”
“中原神鷹”尚步雲道:“我也不相信我是誰有什麼三頭六臂,憑我們之力,也要他豎著來橫着出──看他怎樣劫富,怎樣濟貧!”
“枯屍”歐立仁慎重地道:“洛老弟,你剛才說他們早己知道你是‘長笑幫’這一夥的,難道還有其他的人想奪得“血河圖’嗎?”正在說著時,長巷已響過四更鼓。
“四更了,孩兒們多留神!”洛天池嚷了一聲,隨後臉色更加嚴重的道:“是的,還有一個人也要今晚來……”
尚步雲冷笑道:“又是誰來送死?”
洛天池道:“江南才子方振眉!”
尚步雲,歐立仁同時“嘎”了一聲,情不自禁地後退兩步:“方振眉!”
同時間,廳外飛入四個人。四名刀手,刀折斷,四個人的左耳,都有一個劍孔,血汩汩滲出──顯然對手若要取這四個人性命,易如反掌。
歐立仁冷笑道:“送死的來了!”
洛天池揚聲道:“請報姓名!”
廳外閃出一人,青衣長劍,玉樹臨風,一字一句地道:“鷹愁岩七重山郭傲白。洛天池,你殺人奪寶,‘血河圖’快快交出,自斷雙臂,可饒一命!”
洛天池雖是老江湖,但被這少年人劍鋒一般的眼神一瞪,不禁後退兩步,摸了摸懷中的“血河圖”。
只聞一聲大喝:“休得狂妄!”那彪形大漢“丈二金剛”馬仇夫已如大鷹般撲下去,人未落地,三十二斤重的金剛杵,向郭傲白迎頭砸下。
“枯屍”歐立仁一聲怒叱:“退下!”但己來不及了,馬仇夫如一座大山般到了郭傲白頂上。郭傲白雙肩一動,驀地漾起一陣水樣的劍光,“丈二金剛”馬仇夫一聲怪叫,“砰”地跌落地上,雙掌掌心,被劍洞穿而過。
再看郭傲白時,仍然神態悠閑,手上連一柄劍也沒有。
“枯屍”歐立仁大喝一聲,苦修四十年的“殭屍爪”,化成一片爪影,隨影附身,纏上郭傲白。
尚步雲側面對洛天池道:“這小子武功不弱,我上去助他一臂,毀了這小子再說。”
洛天池氣急敗壞,自己局裏的總團練,還敵不住一個二十歲不到的少年一招,更覺慚愧,又覺心寒。尚步雲一個箭步,運起“鷹爪功”,加入戰團。
要知道“枯屍”歐立仁及“中原神鷹”尚步雲乃是“長笑幫”五大旗主之黑旗及白旗旗主,武功極高,兩人合力應敵,只怕是一流的武林高手也難以應付。但這二人碰上郭傲白,根本就無從進擊。郭傲白雙肩一動,劍光湧出,二人連接也接不住,紛紛避走,但郭傲白一時也取之不下,三人在大廳中鬥了起來。
突然間,廳外有人大笑起來:“好!我來也!”
洛天池中心一震,大叫道:“快堵住大門。”
三四十名鏢師一擁而上,沖向大門,但一黑衣人卻闖了進來,當者披靡,三四十名鏢師,不到一個照面,便頭破血流,倒在地上。只聽那人沖近郭傲白說:“來,我來助你一臂之力!”
尚步雲大怒沖前,“鷹爪”上下交攻,驀地只見那人一雙明亮的眼睛,一隻拳頭,卻自他風雨不透的雙手中伸了進來,“砰”地一聲,尚步雲仰天倒下,三個時辰內再也爬不起來!
郭傲白一見有人來相助,怒道:“不必!”但見那黑衣人已一拳把尚步雲打倒,便“嗆”地一劍,襲向黑衣人的左腿。那黑衣人百忙中一挪身避過、邊怪叫道:“好哇,我助你還對我這樣,要不是看你是條好漢子,我連你也打了!”一面說著一面隨隨便便地揮出一拳,歐立仁拚命想避,無奈卻閃避不開,“砰”地一聲,飛出丈外,仰天倒下。
郭傲白更是怒不可當,“唰唰唰唰”一連數劍,但黑衣人已衝進廳內。洛天池見此人來勢如此洶洶,勢如破竹,大驚道:“大俠我是誰?”
耳邊只聽一句“正是”,眼前一黑,雙手被封住,懷中的“血河圖”,已給奪去,腦門“轟”了一聲,便仆倒在地上郭傲白大叱一聲,道:“我是誰!勿走!”
我是誰一個掃堂腿,把在一旁驚得呆住了的沈七山掃向郭傲白跌撞出去,邊道:“今晚我不得空跟你聊,我還要把‘血河圖’還給‘中原世家’呢!”
郭傲白大怒撲前,無奈沈七山給掃得向他衝來,手中一柄儒士扇,百忙中欲點他的“曲池穴”;郭傲白一反手,劍鋒一出一收,扇斷為二,沈七山的膝上也多了兩個劍孔,跪跌於地,郭傲白方欲再追,哪裏還有我是誰的蹤影。
我是誰躍上屋瓦,在飛檐上疾奔了一會,曉風初起,吹人一身涼意,已是破曉時分。
月亮衝破雲層,卻己西沉,碧碧澄澄的如一道水光,灑在屋瓦上。
我是誰淡淡一笑,取出懷中的“血河圖”,迎着月光一展,一看之下,大驚:“血河圖”只是一卷白紙,白紙上龍飛鳳舞,寫着十六個字:
“河圖河圖
已歸世家
諸君徒勞
振眉罪告”
下面署名叫“江南白衣方振眉”七字。我是誰猛地闔攏字卷,仰天呼出一口氣,黑衣迎晨風飄揚在屋頂上。一輪圓月,淡淡而恬靜地鋪在他身上,就象一匹乳色的錦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