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安身立命
將養了幾天,霜寒的傷漸漸好了許多,終於能夠開口說話。這幾天她一直反覆思考,對於將來何去何從十分迷惘。大明是回不去了,可是不回大明又能去哪裏?想來想去,天下之大竟然沒有立足之處。
魏忠賢肯定認為她已經叛變,不然也不會派出蛇衛那等高手來殺她滅口。得罪魏忠賢,就是與整個東廠為敵。除非魏忠賢倒台,她這輩別想有安生日過,不論天涯海角、不管到哪裏都會被東廠的人追殺,這是不死不休的。霜寒十分清楚這點。可是投靠大唐,出賣南明,這也是她絕對不願意做的事情――她畢竟是大明民。想來想去,全是兩難。霜寒不禁想,索性當初死了倒更簡單了……
躺在床上,霜寒雙眼無神,手裏不停地捏着很上的紗被。薄薄的紗被被她捏緊放鬆又再次捏緊,末了居然承受不了裂開條大縫。
這次又換了個太醫,另外還添了兩名高手時刻貼身保護。他們並沒有注意到霜寒的這些小動作。看着她的傷勢漸漸好轉,他們心底都不約而同鬆口氣,希望能早點擺脫這位可怕的病人――不是她可怕,而是她得罪的人十分可怕。
那位太醫不時神經質地朝外張望,雙手時常打擺般直發抖,到了半夜更是睡也不睡,瞪着兩眼到處東張西望,一有動靜便跳起三尺高,實在不能怪他。同仁屍首的慘狀大家全都有目共睹。在這種情況下,他對霜寒幾乎照顧得無微不至,每隔一個時辰便為她換藥,各種珍奇藥品被他從太醫院裏催討過來,無論千年人蔘還是百年何首烏,都被合在葯里給霜寒熬了當補品。這樣的治療法霜寒不可能好得不快。
魏小寶同時也休息了好些日,每天便是跟太平二人卿卿我我,十分逍遙適意。
這天太醫匆匆趕來,對他稟報說霜寒的傷口已經癒合,可以說話行動。說完這些便囁嚅建議說已經不再需要他,他還是回太醫院繳旨、結束這趟差使的好。魏小寶知道他害怕,也不揭穿,好言撫慰幾句,打賞了點銀便命他返回太醫院。那太醫如蒙大赦,感激不盡,立刻收拾藥箱走人。
打發走太醫,魏小寶背着手慢慢朝霜寒養傷的小院走去,心底很有幾分躊躇。如今霜寒肉在砧板上,估計她會告訴自己想要知道的,問題是她究竟知道多少?魏小寶對這點沒有多少把握。東廠組織嚴密,各個大檔頭不相統屬,每人都有每人自己的差使。他不認為霜寒會知道董小宛的秘密。至於別的事情,魏小寶實在沒多大興趣。
霜寒見是他,神色瞬間十分複雜,彷彿有幾分激動,又彷彿有些擔心,還有些淡淡的恨意,夾雜在一起,使她臉色看起來白得透亮,可是兩顴上又漸漸泛起激動的紅暈,雙眼也閃閃發亮。臉色倒確實好很多。
魏小寶掇過張凳坐到床邊,挑起小指撓了撓前額,想開口卻又不知說什麼好。他深知霜寒的脾性,這是個倔丫頭,一言不合便會跳。
霜寒躺在床上凝視着他,雙手不知不覺又是緊緊揪住身上的紗被,見魏小寶既沒有嘲諷也沒有譏笑,彷彿有難言之隱很難開口似的,她反倒從心底里鬆口氣,暗想,這痞小賊莫非其實是個厚道人?她索性先開口了:“別來無恙,魏侯。”
“嗯,咱們不打不相識,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你追殺我的事從此揭過不提。”
“好,就當沒發生過。我知道你來這裏的目的。其實那人也知道我一定會告訴你的。我霜寒是恩怨分明的人,這次其實是你救了我的命。就沖這條,我把那人的身份告訴你。”
“說吧。”魏小寶臉色難得的平靜正經。霜寒見他一反心目的痞形象,詫異的同時倒真的開始對他有幾分尊敬。
“那人是魏忠賢身邊第一高手,是他的貼身秘密護衛,許多連我都不知道的機密事情全是由他出手料理的。他武功相當高明,輕功暗器可說當世無雙。至於他具體為魏忠賢做了什麼事,對不起,我也不知道。”霜寒打開天窗說亮話,一口氣把自己所知道的全都倒了出來。但仔細想來,還是等於什麼也沒說。
魏小寶也沒指望從霜寒這裏知道更多,不知為什麼,他現在很有些擔心這丫頭自身的處境,這也是他此刻沒有開玩笑的原因。凝視着霜寒的雙眼,他平靜地問道:“這些我猜也猜得出。我是想問你,接下來你決定怎麼自處?天下之大,只怕已經沒有你容身之處了。”
霜寒聽到這句,再看到魏小寶誠摯的眼神,忽然心底那根綳得緊緊的弦咔嚓聲斷了。一直包裹在心的外面,那層堅硬冰冷的外殼就像開春時融化的冰般破碎出條條裂紋,在她最孤苦無依的時候被猝然擊碎,最軟弱柔軟的部分此刻全都曝露在魏小寶的面前。她放聲大哭,抓起身上的紗被捂着臉,瘋狂地大喊大叫道:“你出去!你先出去!”
魏小寶長嘆一聲,站起身慢慢走了出去,臨出門他站定腳步道:“如果你願意,可以跟我走,我會給你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
霜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哭聲驀然停止,她抬起怔忪的淚眼,看着慢慢走進陽光里的那道身影,心底不禁陣陣絞痛,到頭來,竟是這痞願意給自己安身立命的地方!
紫辰殿。
寬大的殿堂里十分幽暗。這裏重重屋瓦雕樑畫棟,燥熱的暑氣全都隔絕在了外頭。角落裏擺着碩大的冰盆。幾個小黃門舉着三尺來闊的孔雀羽扇,站在離寶座丈許的地方輕輕向寶座上的則天皇帝扇去輕柔的涼風。
則天皇帝卻依然覺得很熱,注視着丹墀下深深伏地的太平,止不住的陣陣煩躁。她站起身,在寶座前踱着小步,內心劇烈翻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