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的創傷 第04章
第四章
基科,塞浦路斯最大的修道院,是在12世紀時由拜占庭的皇帝們建立的。他們
把位置選得很好,其指導思想是,僧人們的生活應該在隔絕、深思和孤寂中度過。
龐大的寺院豎立在馬拉薩莎山谷西部的一座高峰上,其距離是如此之遙遠,以
致只有兩條路可通達那裏,左右各一條。最後,在修道院下面,這兩條路並成了一
條,通向山上的寺院山門。
與拜占庭的皇帝們一樣,麥克里迪也把他的位置選得很好。丹尼留在旅館山谷
對面的那座石屋裏,注視着羅斯睡覺的拉着帘子的窗戶。而比爾,騎在一輛由說希
臘語的馬克斯在當地為他搞來的一輛摩托車上,已經提前去了基科。到黎明時,這
位特空團中士已經躲進通向修道院的那條單獨的土路上方的松林里了。
他看到了麥克里迪本人到達,是由馬克斯駕車送過來的,他觀察着其他人的到
來。假如愛爾蘭三人小組的任何人出現,或者是那輛利比亞的轎車(他們已經記住
了汽車的牌照號碼),麥克里迪將會得到通訊器上三下嘀嘀聲的警告,並隨之消失。
但來的只是通常的遊客人群,大都是希臘人和塞浦路斯人,在這個5月的早晨坐車
沿着這條土路到達山上。
頭天晚上,駐尼科西亞的秘情局情報站長已經派他手下一名年輕的特工把來自
倫敦的幾條消息和第三隻通訊器帶到了佩多拉斯。這樣兩位中士各有了一隻,麥克
里迪也有一隻。
上午8點半,丹尼報告說,羅斯已經出現在露台上,只點了春卷和咖啡作為一
頓簡單的早餐。馬奧尼和他的兩位朋友、頭天晚上羅斯的那位“石榴裙”,以及旅
館的任何其他客人都沒有露面。
“羅斯看上去很疲勞。”丹尼說。
“沒人說過這是我們任何人中的一次休假。”麥克里迪在20英裡外那座寺院院
子裏的座位上說。
9點20分羅斯離開了。丹尼作了彙報。羅斯駕車駛出佩多拉斯,經過位於這座
山村制高點的大天使米高教堂,轉向西北駛上了去基科的道路。丹尼繼續觀察着
這家旅館。9點半,女服務員走進羅斯的房間並把窗帘拉開了。這使丹尼看得更清
楚了。旅館向山谷一面的房間窗帘全都拉開着。雖然受到初升的太陽對眼睛的照射,
但這位中士看見了莫妮卡·布朗,在她的窗戶前幾乎赤裸着身子做了10分鐘深呼吸
操。
“這個鏡頭比南阿馬好多了。”麥克里迪聽到丹尼彙報后輕聲咕噥着。
10點差10分,比爾報告說羅斯進入了視線,盤行在陡峭彎曲的那條上路上朝基
科駛上來。麥克里迪起身走到了裏面,心裏納悶着把這些巨石搬到這麼高的山頂上
所花費的工程,以及把壁畫漆成金葉、紫紅和藍色作為香火繚繞的寺院內部裝飾的
工匠們的技術。
羅斯在那座著名的聖母金像的前面找到了他。在外面,比爾看到羅斯身後沒有
長出一條尾巴,於是給了麥克里迪藏在胸袋裏的那隻通訊器以四短聲信號作為情況
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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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你是乾淨的。”當羅斯出現在身邊時,麥克里迪輕聲說。低聲說話並不
奇怪;在他們的四周,其他遊客都在細聲耳語着,似乎唯恐擾亂了這個聖殿的肅穆。
“那麼,我們從頭開始吧,”麥克里迪說。“我好像記得在你赴的黎波里短暫
訪問前在瓦萊塔機場與你送別。此後的情況,請你詳細說一說。”
羅斯從頭開始說起。
“哦,這麼說你遇到了那個臭名昭著的哈基姆·曼蘇爾,”過了幾分鐘麥克里
迪說。“他會在機場出現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卡利亞金從維也納發過去的消息肯定
是真正引起了他的興緻。說下去。”
羅斯的部分敘述,麥克里迪可由他自己和中士們的觀察得到確認——那個灰黃
色臉面的年輕特工,跟着羅斯回到瓦萊塔並送他登上塞浦路斯的航班;在尼科西亞
的第二個特工,跟在他後面直至他離開旅館進山去。
“你看見我的兩名中士了嗎?也就是你的前同事?”
“沒有,從來沒有。我一直深信他們是在那裏。”羅斯說。他們一起抬頭去觀
看聖母像,瑪麗亞用平靜、慈祥的眼睛回視着他們。
“哦,他們是在那裏,”麥克里迪說。“現在,其中一個人在外面,以確保你
和我都沒被跟蹤。實際上,他們對你的冒險很感興趣。在這事完全結束后,你們可
以一起喝一杯。現在還不行。那麼……在你抵達旅館之後……”
羅斯略過一些內容,跳到他第一次見到馬奧尼及其兩個朋友時接下去敘說。
“等一等,那個姑娘。她是什麼人?”
“只是一名偶然搭識的度假者。是一個美國的賽馬飼養人,上星期在敘利亞的
哈馬小馬馬駒交易市場裏買了三匹阿拉伯種馬,正在等待它們的到達。她的名字叫
莫妮卡·布朗,很迷人的女子。沒問題,只是吃飯時的伴侶。”
“你能肯定嗎?”
“能,山姆,能肯定。只是一位平民,而且碰巧是一個十分漂亮的女人。”
“這我們已經注意到了,”麥克里迪咕噥說。“講下去。”
羅斯講述了馬奧尼的抵達以及他的女伴在露台上覺察到的那種可疑的盯視。
“你認為他認出了你?根據那座加油站前廳的記憶?”
“他不可能認出,”羅斯說。“當時我戴了一頂遮住了眼睛的羊毛帽子,滿臉
鬍子拉碴,而且我的半個身子藏在加油泵後面。不,只要他聽出了英格蘭口音就會
這樣盯着看。你知道他是多麼仇視我們啊。”
“也許是吧,往下說。”
是哈基姆·曼蘇爾的突然出現和弗蘭克·特皮爾的徹夜審訊,真正引起了麥克
里迪的興趣。他讓羅斯停住了十多次,以澄清一些細節問題。騙術大師麥克里迪的
手裏拿着一本關於塞浦路斯拜占庭教堂和寺院的硬封面書。當羅斯陳述時,他在這
本書上作着記錄,寫在希臘語的字裏行間。他的筆頭上沒有出現任何痕迹,只是在
以後施用了化學藥水后才會顯露出來。對任何一名旁觀者來說,他只不過是一名游
客,正在把他所見到的記錄下來。
“到目前一切良好,”麥克里迪沉思着說。“他們的武器裝運行動似乎還沒有
開始,正等待着某種命令。馬奧尼與曼蘇爾在塞浦路斯的同一家旅館裏出現不可能
意味着其他事情。我們需要知道的是什麼時間、什麼地點和什麼方式。陸運、海運
還是空運?從哪裏到哪裏,以及承運工具。卡車、飛機還是貨船?”
“你仍然認為他們會往前走?不會把整個活動取消?”
“我有把握。”
沒有必要告訴羅斯。他沒有必要知道。但從照顧穆阿馬爾·卡扎菲的那位醫生
那裏又來了一條消息。在執行這項運輸時,將會是多票貨物裝運。有些武器是給西
班牙巴斯克分離主義者的,即“埃塔”。更多的是給法國的極左翼團伙——“行動
指南”。另有一批是給人數較少但更致命的比利時恐怖組織“三C團”。給德國的
“紅軍旅”要運過去一大批,其中至少一半毫無疑問會被用到美國軍人經常光顧的
那些酒吧里。一半以上要運給愛爾蘭共和軍。
有報告說,愛爾蘭共和軍的其中一項任務是暗殺美國駐倫敦大使。麥克里迪懷
疑,愛爾蘭共和軍擔心他們在美國的資金籌借行動,很可能會把這項任務包給德國
的“紅軍旅”去執行。“紅軍旅”是巴德一梅因霍夫幫的繼任者,人數已經減少,
但仍然極為危險,也願意承攬其他團伙的合同工作,以換取軍火。
“如果他們同意出售,他們是否詢問你想在哪裏接取給美國恐怖團伙的貨物?”
“是的,他們問了。”
“那麼你告訴他們了?”
“在西歐的任何地方。”
“運到美國去的計劃呢?”
“按你說的告訴了他們。這批貨物體積較小,由我負責轉運,把它從他們交付
的地點運到只有我知道的一座租來的車庫裏。搬上一輛露營車或房屋挂車,車壁后
面有秘密部位。駕車北上,穿過丹麥,經輪渡到達瑞典,向北進人挪威,再裝上其
中一艘赴加拿大的貨船。只不過增加了一名在進行野生動物觀察休假的遊客。”
“他們聽信了這個方案。”
“特皮爾聽信了。說這麼做乾淨利落。曼蘇爾表示反對,認為這要穿越好幾個
國家的邊境。我解釋說,在休假的季節里,歐洲到處涌動着露營車,在每一段路程
我都會說我要到下一個國家首都的機場去接我的老婆和孩子,他們剛剛飛過來。他
點了好幾次頭。”
“好吧。我們已經安家落戶了。現在我們只得等待,看看你是否已經使他們相
信了。或者他們要向白宮實施報復的迫切心情是否會使他們喪失自然的謹慎。這一
點已經是知道的了。”
“接下去會發生什麼事?”羅斯問。
“你回到旅館去。如果他們吞下了你的美國計劃並在那批貨物中包括了你的一
份,曼蘇爾就會與你聯繫,要麼他本人要麼派信使。你要完全按他的指示辦。只有
當情況清楚后,我才會接近你聽取彙報。”
“如果他們沒有呢?沒有吞下它呢?”
“那樣的話,他們將設法把你滅口。很可能叫馬奧尼和他的部下來干這項工作
以作為一種信任的表示。那就會給了你面對馬奧尼的機會。特空團的中士們將會在
近處,他們會插進去把你救出來。”
他們才不會呢,羅斯心裏想。那會使倫敦對這項陰謀失去了解。這些愛爾蘭人
將會四處逃散,整批貨物將會以其他時間和地點以其他渠道運抵他們手中。如果曼
蘇爾來找他,不管是直接還是間接,他將自己決定怎麼辦。
“你要不要一隻警告呼機?”麥克里迪問。“事情緊急時我們可以快速來救助
你?”
“不要。”羅斯簡短地回答。要這種東西是沒有意思的。投入會來救他。
“那就回旅館去等待,”麥克里迪說。“在與那個漂亮的布朗夫人一起時不要
把自己搞得太累。以後也許需要力氣。”
他走開去加入了人群之中。私下裏,他也知道,如果利比亞人或愛爾蘭人去找
羅斯,他是不能去干預的。他已經決定要做的是,萬一曼蘇爾不相信羅斯,他要去
帶來一支盯梢特工隊,嚴密監視馬奧尼的一舉一動。馬奧尼一動,愛爾蘭的那批軍
火也會跟着動。現在他既然已經發現了馬奧尼,那麼這個愛爾蘭人就會是比那批貨
物更好的追蹤誘餌。
羅斯遊覽完修道院,出來走進陽光下去尋找他的汽車。在山上松樹林中的比爾,
注視着他離開並通知丹尼他們的人已經踏上了返程的路途。10分鐘后,麥克里迪離
開了,是由馬克斯駕車送他回去的。在下山的道路上,他們讓等在路邊的一名塞浦
路斯農民搭上了車,這樣把比爾也接回了佩多拉斯村。
行駛了15分鐘,麥克里迪的通訊器振響了。是丹尼來報告情況。
“馬奧尼和他手下的人剛剛進人了我們的人的房間。他們在搜查,把房間搞得
一塌糊塗。我要不要到路上去向他發出警告?”
“不,”麥克里迪說,“繼續守着,保持聯絡。”
“如果我現在加速,我們也許可以趕上他。”馬克斯提議。
麥克里迪看了一眼手錶。這是一個空頭動作。他甚至沒在計算到達佩多拉斯的
距離和速度。“太晚了,”他說,“我們不可能趕上他了。”
“可憐的老湯姆。”比爾在汽車後座上說。
山姆·麥克里迪很少在下屬面前發脾氣,但這次他忍不住了。
“如果我們失敗,如果那批軍火運過去了,在倫敦商業街上的可憐的購物者們、
在海德公園裏的可憐的遊客們、在全國各地的可憐的婦女兒童們就會遭殃!”他厲
聲說。
在回佩多拉斯去的一路上大家都沉默了。
羅斯的房間鑰匙仍掛在總服務台的掛鈎上。他自己去取來——櫃枱後面沒人—
—並上樓去了。房間的門鎖沒損壞;馬奧尼曾使用了那把鑰匙並放回了總台。但門
未鎖上,羅斯以為服務員還在整理床鋪,所以他直接走了進去。
當他進人後,門后的那個人朝他狠狠推了一下,使他往前踉蹌了幾步。門砰地
一聲關上了,到門邊去的路被那個粗壯的人堵住了。由丹尼拍攝到的長距離照片在
黎明前已由信使送到了尼科西亞,傳真到了倫敦並確認了身份。那個粗壯的人是蒂
姆·奧赫利希,是倫敦德里旅的一名殺手;壁爐旁邊那個肌肉發達、姜色頭髮的人
是埃蒙·凱恩,是來自於西貝爾法斯特的一名黑幫內部紀律執法人。馬奧尼坐在房
間內惟一的一把單人沙發里,背對着窗戶。窗帘已經拉上,以擋住明亮的光線。
凱恩一言未發地抓住那個踉踉蹌蹌的英格蘭人,把他轉過身來貼在了牆壁上。
一雙熟練的手很快在他的短袖襯衣和兩條褲腿上摸了一遍。假如他攜帶着麥克里迪
提供的傳呼機,就會被發現,而且還會立即終止這個遊戲。
房間裏一片狼籍,每一隻抽屜都被拉出來倒空了,大衣櫃裏面的物品扔滿了地。
羅斯的惟一的安慰是,他攜帶着一名外出搞調研的作家不會不帶的物品——筆記本、
故事提綱、旅遊圖、手冊、便攜式打字機、衣物和洗漱用品。他的護照在他的褲子
后袋裏。凱恩把它取出來后扔給了馬奧尼。馬奧尼翻了一遍,但沒有發現他所不知
道的內容。
“那麼,特空團軍人,現在你也許可以告訴我你在這裏到底是在幹什麼。”
他的臉上掛着那種通常的迷人的微笑,但微笑沒有抵達他的眼睛裏。
“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羅斯憤怒地說。
凱恩一拳打在了羅斯的太陽穴上。他原本可以避開,但他的身後有奧赫利希。
身邊是凱恩。即使沒有馬奧尼,他也寡不敵眾。這些人可不是業餘學校的教員。羅
斯哼了一聲,倚在牆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你現在還不知道嗎?你現在還不知道嗎?”馬奧尼說,他的身體沒有站起來。
“嗯,通常我不是用說話來解釋自己的,但是對你,特空團軍人,我就網開一面了。
我在漢堡的一個朋友確認兩星期之前你在那裏。湯姆·羅斯,前特別空勤團上尉,
在打聽一些非常有趣的事情。以前曾去過綠寶石島兩次,現在在塞浦路斯出現了,
正好是在我和朋友們想美美地度過一個安靜的假期的時候。所以,我再問一遍,你
在這裏幹什麼?”
“聽着,”羅斯說。“是的,我以前是在特空團。可我已經離開了,不想再忍
受了。譴責了他們,那些狗雜種。是三年以前。現在我退出了,徹底退出了。如果
我遇上了危險,英國當局根本不會來救我。現在我靠寫小說為生。驚險小說。就這
些。”
馬奧尼向奧赫利希點了點頭。從後面伸過來的一拳擊中了腰部。羅斯慘叫一聲,
雙膝着了地。儘管力量對比懸殊,但他可以反擊,在最後一次倒下之前至少可以結
果對方的一個人,也許兩個。但他忍受着痛楚,跪倒在地上。雖然馬奧尼氣勢洶洶,
羅斯懷疑這個恐怖團伙的頭子正感到納悶。昨天晚上他肯定注意到了羅斯與哈基姆
·曼蘇爾在露台上先是交談,然後駕車離開。不,這個愛爾蘭共和軍的頭目還沒有
起殺性——他只是感到有趣。
“你對我說謊了,特空團軍人,可我不喜歡那樣。這個‘只是在搞調研’的故
事我以前聽到過。你知道,我們愛爾蘭人民是愛好文學的人民。你一直在詢問的某
些問題毫無文學性可言。所以,你在這裏幹什麼?”
“驚險小說,”羅斯喘息着說。“當今的驚險小說必須寫得準確。不能模模糊
糊、隨便應付。看看約翰·勒卡雷和湯姆·克蘭西的作品,你以為他們不作詳細研
究嗎?這是現在的惟一方法。”
“是嗎?還有大海對面的某一位先生,你們昨天晚上在一起談話。他是協助你
一起寫作的嗎?”
“那是我們之間的事情。你最好去問他。”
“哦,我已經問過了,特空團軍人。今天上午,用電話問的。而且他讓我注視
着你。如果是留給我處理,我會叫我的小夥子們把你從高山上扔下去。可我的朋友
讓我注視着你。這我會的,日日夜夜,直到你離開。但那是他對我的全部要求。所
以只是我們之間的事,這裏有一件小小的禮物作為對過去時光的回憶。”
凱恩和奧赫利希開始毆打。馬奧尼觀察着。當羅斯的雙腿軟下來時,他倒在了
地上,彎着身體以保護腹部和陰部。他的部位太低了,難以用拳頭打他,於是他們
用腳踢。他轉過頭去以避免腦部受傷,感覺到鞋尖踢在他的背部、肩部、胸部和肋
骨上。劇痛的浪潮使他透不過氣來,直至在後腦勺挨了一腳后兩眼發黑失去了知覺。
他像交通事故的傷員那樣蘇醒過來了;先是戰戰兢兢地明白自己還沒死,然後
是疼痛感,渾身上下痛成了一團。
他臉朝下地躺卧着,他審視了一會兒地毯的花紋,然後他翻過身來。他抬起一
只手抹了一把臉,左眼下的臉頰上起了一個包。他試圖坐起來,但疼痛使他沒有成
功。
一條手臂插進他的肩下幫他坐了起來。
“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問。
莫妮卡·布朗跪在他的身邊,一條手臂摟着他的雙肩。她的右手的涼爽的手指
觸摸了一下他的左眼下方的那個包。
“我剛剛經過,看到房門半開半閉着……”她說。
巧合倒是一個巧合,他想,然後排除了這個想法。
“肯定是暈倒了,倒下去時把自己摔成了這個樣子。”他說。
“那是在房間遭劫之前還是之後?”
他打量了一下四周。他忘了那些翻轉的抽屜和四散的衣物。她解開了他的襯衣
鈕扣。
“天哪,摔成這個樣子。”她只說了這麼一句。然後她扶他起來,把他扶到床
邊,坐到了床上。
“別離開,”她沒有必要地說。“我的房間裏有一瓶塗抹劑。”
幾分鐘后她回來了,返身關上門,又把鑰匙轉了一圈。她解開他的棉布襯衫,
把他的肩頭剝了出來,見到他軀幹上的鉛灰色的青腫時發出了噴噴的嘆息聲。
他感到無能為力,而她似乎知道她正在做着什麼。一隻小瓶打開了,柔軟的手
指把塗抹劑搽到了那些青腫部位這產生了一種刺痛感。“哦,”他叫出聲來。
“這對你有好處,能消腫,能褪色,轉過身去。”
她把更多的塗抹劑抹在了他的肩部和背部。
“你怎麼會帶着塗抹劑呢?”他咕噥着問道。
“這是給馬備着的。”她說。
“多謝了。”
“別大驚小怪,這對蠢人有同樣的療效。翻回來。”
他翻回身體。她站在他的上方。她那一頭金髮技落在她的雙肩上。
“他們也毆打了你的雙腿嗎?”
“全身呢。”
她解開他的長褲上的皮帶,拉開拉鏈,把褲子褪下來並拉了出來,沒有感到一
絲不安,就像一位年輕的妻子在照顧喝醉了的丈夫那樣自然。除了小腿上的一隻包,
大腿上還有六處青腫。她用塗抹劑對受傷處進行了按摩。刺痛消褪之後是純粹的愉
悅感覺。藥劑的氣味使他回想起學生時代打橄欖球的那些日子。她停頓了一下,然
後放下了藥瓶。
“那也是一處青腫嗎?”她問道。
他朝下去看他的那條拳擊短褲。雖然渾身傷痛,但私處的雄性自然顯現。不,
那不是一處青腫。
“感謝上帝,”她輕聲說。她轉過身去把手伸向她那條奶油色人造絲連衣裙的
拉鏈。光線透過窗帘給房間帶來了一種柔和的、涼爽的亮光。
“你是在哪裏學到關於青腫的知識的?”他問。
在遭毆打和按摩之後,他感到頭暈目眩。
“以前在肯塔基時,我的弟弟是一名業餘的賽馬騎師,”她說。“我為他治過
幾次傷痛。”她那件奶油色的連衣裙落到地上成了一堆。她穿着細小的三角褲。她
的背上沒有文胸的帶子。雖然她的乳房滾圓豐滿,但她不需要胸罩。她轉過身來。
當羅斯面對那驚人艷麗的胭體時,不由得咽了好幾次口水。
“可是這個,”她說,“我不是從兄弟那裏學來的。”
羅斯想起了在英格蘭格羅斯特郡的尼基。這種事情他以前沒有做過,自從與尼
基結婚以後,他也沒有做過。但他又想,勇士偶爾也需要一些安慰,而且如果人家
已經主動送上來了,拒絕就會使自己大沒人情味了。
當她騎到他身上時,他向她伸出了雙手,但她抓住他的雙腕,輕輕地接回到枕
頭上。
“躺着別動,”她耳語着說。“你太虛弱了,不能主動參與。”
但在以後的一個小時裏,她似乎承認她剛才說過的話已被證明是說錯了。
下午4點鐘之前,她起身穿過房間拉開了窗帘。太陽已經過了當頭,正向群山
傾斜下去。在山谷的對面,特空團中士丹尼調整了一下焦距,不由得發出一聲感嘆
:“哇,湯姆,你這狗傢伙,艷福不淺呢。”
這種風流韻事持續了三天,在這期間,敘利亞的馬匹沒有抵達,羅斯也沒有收
到哈基姆·曼蘇爾的任何消息。莫妮卡·布朗定時向她的代理查詢,但回答總是
“明天”。於是他們去山裏散步,去櫻桃園上方長着針葉樹的高山上野餐,並在松
針地上做愛。
他們一起在露台上吃早飯和晚飯,丹尼和比爾在對面山谷上靜靜地觀察着,而
馬奧尼和他的同事們在酒吧里怒目而視。
麥克里迪與馬克斯留在佩多拉斯村裏的旅館內、麥克里迪從駐塞浦路斯情報站
組織了更多的特工人員,還從馬耳他召來了幾個。只要哈基姆·曼蘇爾沒與羅斯聯
系以表明他們那個精心準備的故事是否已被接受,關鍵是愛爾蘭人馬奧尼和他的兩
名同事,他們在運作愛爾蘭共和軍的組織;只要他們仍留在這裏,行動就不會進人
到運輸階段。兩名特空團戰士晝夜不停地對那些愛爾蘭共和軍成員實施着嚴密的監
視。
在羅斯與莫妮卡首次做愛后的第二天,麥克里迪的特工隊已全部到位,佈置在
山上的各個部位,可對進出該地區的每一條道路進行全面監控。
通進阿波羅尼亞旅館的電話線路已被截聽和竊聽。監聽員們安身在附近另一家
旅館裏。新來的特工隊員們很少會說希臘語,但幸運的是當地有許多遊客,再增加
十幾個是不會引起懷疑的。
馬奧尼和他的手下人不出旅館一步。他們也在等待着某種東西,一次訪問、一
個電話、或信使遞交的一封信件。
第三天,羅斯與往常一樣在天色破曉后就起床了。莫妮卡繼續睡着,所以是羅
斯到房門邊接過服務員端上來的早晨咖啡。當他提起咖啡壺要給自己倒第一杯咖啡
時,他發現壺底下有一張摺疊起來的紙片。他把紙片放進杯子與碟子之間,倒上咖
啡,端着杯碟進了衛生間。
紙條上只是簡單地寫着:晚上n點,帕福斯,羅莎利那俱樂部,阿齊茲。
這會產生一個問題,羅斯沉思着,一邊把撕碎的紙屑扔進抽水馬桶沖了下去。
去一趟帕福斯需幾個小時,回來時將是下半夜了,如何把莫妮卡支開不是一件容易
的事。
中午時這個問題解決了。莫妮卡的航運代理人打電話來通知,那天晚上三匹種
馬將從拉塔基亞抵達利馬索爾港,並請她去簽從單證和把它們安頓在港口外面的馬
廄里。
當莫妮卡於下午4點鐘離開后,羅斯為他的後援特工隊提供了一次方便,他走
到佩多拉斯村打了一個電話給阿波羅尼亞旅館的經理,解釋說晚上他要到帕福斯去
吃晚飯,並詢問了去那裏的最佳路線。這次通話被英國特工隊竊聽到了,通話內容
傳給了麥克里迪。
羅莎利那俱樂部原來是老城區內的一座卡西諾賭城。羅斯在11點差一些時走了
進去,不久就發現舉止優雅的哈基姆·曼蘇爾坐在其中的一張輪盤賭桌前。他的旁
邊有一把空椅子。羅斯坐了上去。
“晚上好,阿齊茲先生,真是一次驚喜啊。”
曼蘇爾認真地低頭注視着。“下賭注,”賭桌管理員叫道。利比亞人把幾枚高
面值的籌碼押在了一組高位數上。輪盤轉了起來,那隻白球跳動了一番后落進了4
號格子。當利比亞人的籌碼全被颳走時,他沒有表露出惱怒。他這麼一擲輸出去的
錢相當於一個利比亞農民及其家庭的一個月生活費。
“很高興你來了,”曼蘇爾同樣認真地說。“我有消息要告訴你。是好消息,
你聽了以後會開心的。能傳遞好消息總是令人愉快的。”
羅斯鬆了一口氣。當初那利比亞人傳了一條消息給馬奧尼,而不是命令馬奧尼
把他從山上扔下去,這一事實就已經是有希望的了。現在情況似乎更好了。
他注視着利比亞人又輸掉了一堆籌碼。他習慣於賭博的誘惑,認為輪盤是迄今
發明出來的最愚蠢和最煩人的製品,但阿拉伯人是堪與中國人相比的賭徒,即使是
冷酷的曼蘇爾也着迷於旋轉的輪盤。
“我有幸告訴你,”曼蘇爾一邊把更多的籌碼押上去,一邊說,“我們光榮的
領袖已經同意了你的要求。你需要的設備將會提供——全部提供。你意下如何?”
“我很高興,”羅斯說。“我敢肯定我的客戶將對它們進行……正當的使用。”
“我們必須全都熱切地這樣指望。如同你們英國軍人所說,那是操練的對象。”
“費用怎麼支付?”羅斯問道。
利比亞人不屑一顧地揮了一下手。
“接受這份來自於人民民眾國的禮物吧,羅斯先生。”
“我真是不勝感激。我敢肯定我的客戶也同樣感激。”
“這我可不敢苟同,如果你這樣去告訴他們,那你就是傻瓜一個。而你不是傻
瓜。也是一個雇傭兵吧,但不是傻瓜。那麼,你現在得到的傭金不是10萬美元,而
是50萬美元,也許你願意讓我分享吧?我們一人一半怎麼樣?”
“好,作為戰鬥基金,當然了。”
“當然。
更像是退休基金呢,羅斯想。
“阿齊茲先生,就這麼決定了。我從客戶那裏拿到錢后,一半歸你。”
“我希望如此。”曼蘇爾輕聲說。這一次他贏了,一堆籌碼推到了他面前。盡
管他派頭很大,但他還是高興了。“我的手很長呢。”
“相信我。”羅斯說。
“你這麼說,我親愛的朋友,可是對我們這一行的侮辱。”
“我想了解運輸事宜。在什麼地方提貨,什麼時間?”
“會讓你知道的。很快。你要求在歐洲的一個港口。我認為這可以安排。回到
阿波羅尼亞去吧,我很快就會與你聯繫。”
他站起來,把剩餘的那堆籌碼遞給了羅斯。
“15分鐘之內不要離開賭場,”他說。“留在這裏,享受一下自己。”
羅斯等了15分鐘,然後把籌碼兌成了錢。他寧願給妻子尼基買一些好東西。
他離開賭城,信步走向他的汽車。由於老城區街道狹窄,即使是深夜,停車仍
要付費。他的汽車停在兩條街以遠。他沒看見丹尼和比爾。他們兩人分別在道路兩
頭的門洞裏。當他走近他的汽車時,一個穿着藍色工作服、戴着一頂便帽的老頭正
在用一把掃帚把垃圾從排水溝里清掃出來。
“你好。”清潔工老頭說。
“你好!”羅斯回答。他停頓了一下。老頭是那種因生活貧困潦倒而幹着那種
低人一等工作的其中一個人。他記起了從曼蘇爾那裏得到的一疊錢,抽出一張大面
額紙幣,插進了老頭的上衣口袋裏。
“我親愛的湯姆,”道路清潔工說,“我一直認為你是一個好心人。”
“你到底在這裏幹什麼,麥克里迪?”
“保持搖晃你的汽車鑰匙,並告訴我發生的事情。”麥克里迪說,一邊揮動着
他的掃把。羅斯告訴了他。
“好,”麥克里迪說。“看起來似乎是一條船。很可能意味着他們把你那一小
批貨物添加在給愛爾蘭共和軍的一大批貨物里。我們必須這樣假設。假如你的貨物
單獨裝進一隻集裝箱另行運輸,那麼我們就回到了我們原先開始的地方。但由於你
的貨物只有一箱,他們也許把貨物全都包裝在一起了。知道是哪個港口嗎?”
“不知道,只是歐洲。”
“回到旅館去,按那個人的吩咐行事。”麥克里迪命令說。
羅斯駕車離開了。丹尼騎着摩托車跟了上去,以確保羅斯的身後除了他本人沒
有其他跟蹤者。10分鐘之後,馬克斯駕着汽車與比爾一起到來,接上了麥克里迪。
在回去的路上,麥克里迪坐在汽車後座里陷入了沉思。
如果用船,那艘船舶是不會在利比亞註冊的,太明顯了。很可能是一艘租賃的
貨輪,船長和船員都不喜歡打聽閑事。東地中海地區有幾十艘這種船舶,而且塞浦
路斯是一個方便的國家。
如果是在當地租船,那麼這艘船必須去利比亞的一個港口裝上那些武器。裝貨
時,那些武器很可能會被裝在橄欖或棗子等用木條箱包裝的正常貨物下面。愛爾蘭
共和軍的這個行動小組很可能會與他們的貨物同行。當他們離開旅館時,一定要尾
隨他們去裝貨的碼頭,這樣可以記下船名以便以後進行攔截。
一旦記下之後,下一步的行動計劃就是用一艘潛艇對該貨船進行跟蹤。那艘潛
艇在馬耳他附近的水下待命。從塞浦路斯阿克羅蒂里英國空軍基地起飛的一架皇家
空軍“獵人”飛機將把潛艇引向那艘輪船,然後自己悄悄離開。以後的跟蹤工作由
潛艇來做,直至皇家海軍的水面艦艇在英吉利海峽對其進行攔截。
他需要知道船名,或者至少需知道目的港。有了港口的名字,他可以讓勞氏航
運情報部門的朋友查明那個港口在什麼時間階段有什麼船舶要去掛靠。這會使調查
的範圍縮小。這樣可使他不再需要馬奧尼,如果利比亞人肯告訴羅斯。
給羅斯的消息在24小時後來到了,是通過電話通知的。電話里的聲音不是曼蘇
爾,而是另一個人。後來,麥克里迪部下的監聽技術人員查明該電話是從駐尼科西
亞的利比亞人民辦事處打過來的。
“回家去吧,羅斯先生。很快就會到你家裏與你聯繫。你的橄欖會用船運到歐
洲的一個港口。關於到貨和提貨的事情,會與你本人聯繫的。”
麥克里迪在他自己的旅館房間裏研究着電話竊聽的內容。曼蘇爾是不是起了疑
心?他是不是已經看穿了羅斯的真面目但決定假裝不知道?如果他懷疑到羅斯的真
正僱主,他就會知道馬奧尼及其部下也受到了監視。所以,命令羅斯返回英國為的
是讓那些盯梢員離開馬奧尼?有可能。
如果這不但可能而且是真實的,麥克里迪決定雙管齊下。他將讓羅斯去倫敦,
但盯梢員們繼續注視馬奧尼。
羅斯決定在上午告訴莫妮卡。那天夜裏他在她之前從帕福斯回到了旅館。她是
凌晨3點鐘從利馬索爾回來的,興奮得滿臉通紅。她的種馬情況良好,現在關在利
馬索爾郊外的馬廄里,她邊脫衣服邊告訴他。她只要辦妥轉運手續就可以把它們帶
回到英格蘭去了。
羅斯一早就醒來了,但她更早。他打量着空蕩蕩的大床,然後走過廊道去檢查
她的房間。服務台的職員給了他一隻旅館的信封,裏面裝着一張紙條。
“親愛的湯姆,我們曾在一起過得很愉快,但現在結束了。我走了,回到我的
丈夫、我的生活和我的馬匹中去了。請你思念我,如同我思念你那樣。莫妮卡。”
羅斯嘆了一口氣。有兩次他還以為她也許隱藏着什麼秘密。現在讀到了她的紙
條,他明白他在開始時的猜想是對的,即她只是一位平民。他也有他的生活、他的
鄉間房舍、他的寫作生涯和他的妻子尼基。突然間,他很想見到尼基。
當羅斯駕車返回尼科西亞機場去時,他猜測那兩名特空團中士會跟在他身後的
某個地方。確實如此。但麥克里迪沒有。通過駐尼科西亞的情報站長,麥克里迪發
現皇家空軍的一架通訊航班要飛回英國威爾特郡萊納姆,這比英國航空公司的定期
航班提早起飛,於是他坐了上去。
快到中午時,羅斯也坐在飛機上,他朝舷窗望出去,見到綿延起伏的一大片特
羅多斯山脈從機翼下往後退去了。他想起了莫妮卡,想起了仍倚靠在吧枱邊的馬奧
尼,想起了曼蘇爾,對於能夠回家去他感到由衷的高興。有一件事是肯定的。英格
蘭格羅斯特郡的綠色田野比東地中海這口大煮鍋要安全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