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沼火人 第1章

泥沼火人 第1章

端納先生說過他要介紹入會的新會員“快到了”,這個宣佈,令得其他五個會員,都有點意外,因為從范先生起,已經有三個會員,各自推薦了新的會員,但是被推薦的新會員卻沒有一個出席這次年會的。他們之中有的是不願來,那是范先生推薦的魚人都連加農,有的是根本不知生在何處,那是阿尼密推薦的寶德教授的再生,有的根本不能來,那是史保先生所推薦的一株大樹。

但是端納先生與眾不同,他要推薦的人,就可以在這裏出現。

各人的心中,同時也感到很輕鬆,因為在史保先生要推薦一株萬年古樹入會之際,所發生的爭執,雖然已經獲得解決,但是當時的氣氛,卻實在是很尷尬的,他們實在不想再有同樣的情形出現,端納先生要推薦的人,既然會到這裏來,那問題自然容易解決,范先生有點開玩笑地道:“端納,你的朋友是——”

端納立時明白了范先生的意思,道:“當然他是人,一個看來和普通人一樣的人。”

各人都笑了起來,史保道:“他什麼時候到?要不要請總管去接他?”

端納搖頭道:“不用,我已經派人陪他一起來,本來我可以和他一起來的,但是他有點事走不開,所以要比我遲幾天動身。他可能快到了,至多不超過一小時。”

有個會員伸直了雙臂,伸了一個懶腰,道:“那麼,是不是可以趁他未到之前,先對我們說一說他的一切?當著一個人,敘述這個人的一切,那是不免令人尷尬的。”

端納點著頭,道:“是的,這正是我的意思,但是在未曾提及那個人之前,我想先介紹一下我最近的活動,那和我發現這個人,有重大的關連。”

各人都沒有異議,一起點頭,而在這一剎那間,各人也都在猜測著端納先生近期的活動是什麼,端納是“非人協會”中較早入會的一個會員,僅次於范先生。所以,當日海烈根先生介紹他入會之際的簡短介紹詞,只有范先生一個人親耳聽到過,但是其餘各會員,卻也可以知道,端納先生是一個“探測師”。

“探測師”是一個奇特的名詞,必須作一番解釋。端納先生的工作,是包括了礦師的一切工作的範圍,換句話說,他的任務是探測,探測隱藏着的資源,土地下的,沙漠下的,岩石下的,河流下的,海底下的和泥沼底下的一切對人類有用的資源。

這種種的探測工作,本來是由許多分門別類的礦師所負責的,例如金屬的礦源,有金屬礦源的探測師,石油有石油的探測師,等等;而且,所有的礦務工程師,全要使用各種各樣的儀器,來協助工作的進行。

但是端納先生卻是一個例外,在他人看來,他有着極其敏銳的天賦的感覺,或者說是一種直覺,能夠正確無誤地指出,什麼地方,有着某種自然物資的蘊藏,近乎奇迹。在他的一生之中,有着說不盡的這種“奇迹”,隨便拈一些例子出來,墨西哥南部的一個大銀礦,在一九三四年,就被認為礦苗采完了,所以採礦公司也準備結束了,但是在結束之前,礦主請端納先生去看了一看,端納先生幾乎沒有花費任何時間,只是順手在一個舊坑道,向前指了一指,便道:“從這裏向前掘過去,三十尺之後,就有大量的礦苗,儲藏量比以前的更多。”

礦主不相信他的話,但是幾個工程師卻相信,那幾個工程師和端納先生,以廉價購下了“廢礦”,進行開掘,結果,這個銀礦,是墨西哥七大銀礦之一,一直到現在,還大量生產成份極好的銀。有一次,端納先生在意大利北部的山區旅行,那地方的村落,貧窮而且缺水,端納先生一面在崎嶇的石崗上漫步,一面順手指點著就給當地的居民,指出了四處地方,挖掘下去,得到了豐富的水源,是四口源源不絕,供應清甜可口食水的水井。

同時,端納先生也在意大利北部貧瘠山區,指著一座禿山,道:“鑿開表面的那些岩石。”

鑿開表面那些岩石的結果,是使著名的意大利條紋瑪腦出現,幾乎成為每一個家庭之中,必然有的裝飾品。

在一九三○年代,端納先生還成為中國四川一些富家族的貴賓,被那些擁有私人軍隊,財雄勢大的豪富家族,稱為“洋軍師”,因為他能正確無誤地指着地上說:從這裏掘下去,是一口上好的鹽井。然後,他隨意踱出幾十步,又指着地面道:“從這裏掘下去,是一口火井。”不論是一口火井,還是一口鹽井,都是鉅大財富的來源,而當端納在四川的時候,他已經堅信在長江上游,近西康一帶,有着天然的純金塊,幾乎就在露天,可以俯身恰到,後來事實證明他是對的,造成了十數萬人的大移民,和一個世界上最大的地下政府的組織。端納先生對於阿拉伯油田的開發,也有着極大的功勞,據他自己稱,他不但可以在沙粒下聞到石油的氣味,甚至可以“看”到地下翻騰著的,黑色濃稠的原油。

由於端納先生有着這種奇妙的直覺,他的生活自然是極其多姿多採的,他的足跡,也幾乎遍及全世界——那是真正的遍及世界,並不是只在某些地方的大城市,住上一些時間就算了,而是真正深入窮鄉僻壤,到過很多沒有人到過的地方。

“非人協會”的會員,都知道這一點,所以他們雖然心急於要知道,端納先生要推薦的新會員,究竟是何等樣人,但是他們也知道:端納先生本身的活動,一定也是極其吸引人的,所以他們並不表示異議。

端納先生向各人望了一下,看各人並沒有反對的表示,他輕咳了一下,道:“在過去的兩年中,我一直在澳洲,起先,我到澳洲去的目的,是因為那一塊浮在南半球海面上的土地,是地球上最奇特的地方,在這塊陸地上生長的生物,也與眾不同,譬如說,袋鼠和樹熊,別的地方就一蘋也找不到,我想到這地方的地底下,一定也可能埋藏着地球上其它地方所沒有的東西,我本來是計劃,要在澳洲,至少發現十種或更多的新元素的。”

端納先生說到這裏,略頓了一頓,又道:“可是我失敗了。”

他伸手在臉上撫摸了一下,道:“看來,地面上的情形,和地底下有所不同,澳洲既然是從其它陸地中分裂出來的,只不過是地面上生活的生物情形不同,地下的資源,卻是相彷佛的,從澳洲的情形,我甚至可以作出結論,太陽系中的每一個行星,如果全是從同一團星雲,在急速旋轉之中,分裂而成的話,那麼,在其他行星之中可以找到的元素,只怕也不會超出地球上所能找到的範圍。”

各人都用心聽著,雖然他們知道,端納先生的話,還未曾歸入正題。

端納先生又道:“半年之前,大戰打得很激烈,澳洲也派出了大量的軍人參戰,一大部分生產任務,落在澳洲身上,澳洲需要大量的電力,澳洲政府的一個部長,找到了我,向我提出了一個要求,他們需要大量的能源,尤其需要電源,要我幫他們尋找。”

大廳中的各人互望了一眼,范先生忍不住道:“尋找電源?我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端納道:“是的,我應該說明一下,我要尋找的,是可以變為電源的最簡捷的一種能源,譬如說,如果我能發現一個極大的瀑布,那麼,在極短的時間之內,就可以建立一個水力發電站,獲得大量的電源了。”各人都表示明白了端納先生的意思。

端納先生點著了一枝香煙,深深地吸了一口,又道:“這是一個相當困難的任務,因為事實上,在這兩年來,我已到過澳洲的很多地方,並沒有類似的發現,自然,過去兩年我已到過的地方,可以不必再去勘察這也可以節省不少時間,我接受了這個任務——”

他講到這裏,向史保望了一眼,道:“我任務的性質,和史保先生的任務,十分接近,不過我們所要尋找的東西不同而已。”

史保“唔”了一聲,並沒有表示什麼。

端納續道:“澳洲政府給了我很好的配備,也可以讓我隨便挑選技術人員,但是我什麼也不要,我只要了一架小型飛機,事實上,這架小型飛機,也只不過在我旅程開始的時候才有作用,因為我要去的地方,必定是以前從來也沒有人到過的,在那種地方,絕不可能有燃料的供給,到那時,飛機也成為廢物了,不過,在那架飛機中,有着極完善的無線電通訊設備,以便我一有所發現,就可以和澳洲政府聯絡。”

“一切準備就緒,一個清早,我自墨爾本的一個軍用機場上起飛。”

小型飛機的性能極好,端納一直向東北飛著,他的第一個目的地,是大狄維亭山脈,因為他的第一個設想是想發現可供建立水力發電的大瀑布,而澳洲東部的所有河流,幾乎全是發源自大狄維亭山脈的。

端納在起飛之前,已經儘可能地帶足了燃料,但是在快接近大狄維亭山脈之際,小型飛機還是不得不降落在離巍峨的山脈不遠處的一個平地上。當飛機降落之後,端納背上早已準備好的背裝,開始步行。

他步行的目標,倒很容易辨認,一個接一個的山峰,峰頂上皚皚的積雪就是最佳的指引,那些山峰,看起來好像就在眼前,但是當天,一直步行到太陽下山,晚霞滿天的時分,山峰上的積雪,被晚霞映得泛起了一片奇異的金紅色,端納先生並沒有前進了多遠。

入夜之後,氣溫相當低,端納先生替自己弄了一餐豐富的晚餐,然後,鑽進了睡囊之中,拉上了拉鏈,連頭都縮在睡囊之中。

每當他在荒山野嶺之中,鑽進這種特製的睡囊中睡覺的時候,他就感到自己和掛在枯枝上的一蘋毛蟲的蛹並沒有多大的分別。

接下來的兩天,端納先生一直在步行,到了第三天,他已經進入山區,並且翻過了一座積雪的山頭,看到了一條極其寬闊的山溪,溪水澎湃,衝過亂石,向下流着,溪水湍急,但是並不很深。

這樣的一道山溪,自然也可以供來發電用,但是那至多不過是使幾個農莊得到照明的用途而已。和端納所預期的,可以發生大量電能的目標,相差實在太遠了,所以端納先生連停也不停,就順著那道山溪的上遊走去,希望那道山溪的源頭,是一道大瀑布。

當晚,端納就宿在半山上,仍然睡在他自己特別設計的睡囊之中,第二天才開始跋涉,第二天一直到天黑才看到了山溪的源頭。

端納先生感到相當失望,那山溪的源頭,不錯,是一道瀑布,但是,卻並不是懸空直瀉下來的那一種,而只是在亂石叢中亂竄的那一種。

在觀賞上,這種像是銀蛇亂竄的瀑布,有它一定的價值,但是在發電的實用價值上,這種類型的瀑布,是一點用處也沒有的。

端納在瀑布旁停了一會,或許是失望刺激了他,他並沒有按照正常的休息時間休息,而是趁著月色,向前繼續走去,一直來到了一個極大的水潭旁才停了下來。

那個水潭十分大,看來還是一個小湖,端納攀上了一幅高地,打量著這個小湖,在月色下,他還無法看到這個湖水的來源,然而,他的本能告訴他,這個潭的水源,是大量的山中的地下水,自岩石縫中滲透而聚集在這裏的,這個大水潭,如果用炸藥炸出一個理想的大缺口,倒是可以用來發電的,但是未免工程太大,而且絕不符合立即可用的原則。

端納先生坐了下來,望着在月色下,閃閃發光的一座接一座崇高的山峰,嘆了一口氣,他的工作,只不過是開始,要經過多久才會有結果,完全不知道。當他嘆了一口氣之後,他覺得,現在就來嘆氣,未免太早了一點。

在弄了晚餐之後,他弄熄了篝火,照常鑽進了睡囊之中,很快就睡著了。

他並沒有如常地早上醒來,而且在睡著了不多久之後,被一種“蓬蓬”的聲響所驚醒的。端納先生才一醒過來之際,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噩夢,因為在深山之中,是如此寂靜,不應該有任何聲響的,他定了定神,看了看他所戴的磷光表,時間約是清晨二時,而同時,他也聽出,那種聲響,是一種木鼓的聲音。

端納將睡囊的拉鏈,拉開了一些,探出頭來。

在凌晨二時,空氣冷而清新,他才一探頭出來,就睡意全消,而那種沒有迴音,聽來硬梆梆的木鼓聲,也更加清楚可聞了。

木鼓聲聽來很急驟,而且,顯然不是一具木鼓所發出來的,至少有十具以上的木鼓,在同時敲擊著,才會有這樣的聲響。

端納也估計到,木鼓聲發出的所在,和他這時所在的地方,不會相隔太遠,至多不過是一個山頭之隔,端納側耳聽了一會,轉過頭,望着平靜的潭水,那些木鼓聲,自然是聚居在山地中的土人所發出來的。

他知道,澳洲的土人,種族比較單純,在中部沙漠地區的土人,和山區的土人,是截然不同的兩個種族,可能全是南太平洋各島土人的後裔,而在高山地區的土人,人數最多的是剛剛族。

端納懂得一些剛剛族土人的語言,剛剛族土人是世界上最好的弓箭手,他們懂得用堅硬的黑棗木來做弓,這種堅硬木質製成的弓。可以將一枝裝有鋒銳石箭鏃的箭,遠射到一百公尺之外,而仍然具有殺傷力。

和世界上其它各地的山地民族一樣,澳洲剛剛族的土人性格也十分強悍,而且堅持他們自己的生活方式,澳洲政府曾經努力想將起白人的文明,帶給剛剛族的土人,但是卻一點也沒有成績,在大戰之前,澳洲政府曾經請了十幾個剛剛族土人的代表,來參觀澳洲各大城市,在經過了超過半年的巡迴旅行之後,徵詢剛剛族土人的意見,剛剛族土人的回答是:我們的生活好得多,這裏的人,應該全到山中去,和我們一樣的生活。

端納先生想到這裏,不禁笑了起來,他想,明天中午,大約就可以和隔着一個山頭的剛剛族土人見面了,他們是世世代代居住在大狄維亭山中的,和他們見了面,自己要找尋的大瀑布,究竟是不是存在,在他們的口中,應該會有較確實的答案。

端納將頭又鑽進了睡囊之中,可是,這一夜,木鼓聲竟然沒有停止過,而且,越來越急驟,凌亂。這種聲響,令得接下來的幾小時之中,端納幾乎沒有睡着過,以致早上,當他收拾背囊的時候,他還是連連打着呵欠。

陽光普照,潭水閃著光,木鼓聲仍然沒有停,端納一面向前走着,一面心中在想,可能自己剛好遇上了剛剛族土人的一個什麼大慶典,不然,何以土人徹夜地敲著木鼓,一直到現在還不停止?

不過,端納先生的心中,也不免有多少懷疑,他會剛剛族土人的語言,自然也曾和剛剛放土人接觸過,知道他們的一些風俗習慣,他知道剛剛族土人,有許多祭典,是極其隆重的,但是在他的知識之中,卻記不起有什麼祭典,是需要徹夜不停地敲擊木鼓的。

端納一面疑惑著,一面仍不停地趕著路,當他來到那座山頭的下面之際,木鼓聲由於山峰的阻隔,聽來反倒不如在水潭邊上時那樣清楚,但當他在中午時分,翻過了山頭之後,木鼓聲卻像是就在耳際響起一樣。

端納在山頂上,找了一塊比較平坦的地方,停了下來,向下看去。

他看到,在他的腳下,是一個狹窄長形的山谷,有一道溪流,流經過那個山谷,那山谷的一端,是一個十分狹窄的出口,看不到出口的那一面是什麼情形。

在山谷的溪水兩旁,散落地,有着許多剛剛族土人建造的簡陋的木屋,這自然是剛剛族人的一個村落,可是看下去,村落中幾乎一個人也沒有,而木鼓聲,就在山谷的那一頭狹窄的出口處傳來。

在那邊出口的地方,好像有很多人在,端納取出瞭望遠鏡,向出口處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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